稍微歇了一会儿,王建荒生起了一堆篝火。蔡芸丽脱下鞋,把脚伸到火堆旁烤着。饭盒里的雪水烧开了,王建荒拿下来递给她。可蔡芸丽却小声地说:“先给他吧。他好像有点蔫了。”
“是饿的。”
现在,他们已经没有一点可以用来充饥的食物了。整整一天,他们只能在森林边的灌木丛里寻找刺玫果来充饥。
他们围坐在篝火旁,每人喝了一点开水,感觉稍微好了一些。王建荒看着那不停跳动的火苗,突然问道:“你们说,火到底是什么颜色的呢?”
“红色的呗。”蔡芸丽不假思索地说。记得在上小学时,每节图画课上,老师都是让他们用红蜡笔涂画火苗。
“你好好看一看,火只是红色的吗?”王建荒咧开嘴,笑了笑说。
说实话,在这以前蔡芸丽也没有注意过火究竟是什么颜色,一直都以为它只有一种颜色,那就是红色。可是经过仔细观察,现在终于知道了,火的颜色远不仅仅只有一种颜色,也是千变万化的。红、黄、蓝、绿都有,甚至还有黑色。这些众多的颜色相互掺杂在一起,交织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才构成了真正火的颜色,才是真正的火!
看来人的主观想象和客观的真实,总有着一定的差距。其实仔细地想一想,不仅对“火”的认识是这样,大概对世上一切事物的认识也都是一样吧!别管哪一种事物,肯定都不只是一种颜色,肯定都不会一成不变。即使连最常见的每一个人的脸,颜色肯定也不一样。他朝着光亮的一面是一样颜色,而背着光亮的一面肯定又是一种颜色,此外在两者之间还有过渡色彩,自然有着千变万化。
这三个腹内空空、疲惫不堪的年轻人围坐在火堆旁边,眯起眼睛望着那熊熊燃烧的火苗,争论探讨着火的颜色。蔡芸丽突然想到:对她来说,这所有的一切都将是她终生难忘的,也可能是她一生最宝贵的一笔财富。当她年老了的那天,面对着绕膝的儿孙们,可能会对他们讲起这几天所经历过的事情,会对他们说起王建荒和刘礼京,当然也有她自己。其实不用等到将来,从这以后,无论她置身何处,无论是在城里还是在乡下,只要看见无处不在的火,她肯定都会想到在北大荒的星空下的这堆篝火,想起他们三个人围坐在荒山野岭中的篝火旁,想起这几个永生难忘的日日夜夜。寒风呼啸,她的手有些冻僵了,忙插进大衣兜里。这时候,她摸到还剩在里面的山丁子干。这是她在林子里采摘的,本打算回到连队后,加点白糖给韦沪生泡水喝——那肯定是最好的饮料了,又酸又甜。可如今她还有留着的必要吗?她把那些干山丁子从兜里掏出来,放在饭盒的雪水里烧开。他们每个人又喝了一点带有酸味的雪水,总比带有熏烟味的雪水好喝多了。
喝完了水,开始休息了。她躺在两个男人为她铺的树枝床上,想到明天可能就要见到男朋友韦沪生了,可却丝毫没有即将见到自己心爱人的激动,更没有那种亢奋。她和韦沪生在上海中学读书的时候就认识了,后来又一起下乡来到北大荒的兵团,在这个偏远而荒凉的地方由互相关心到相爱,再到结婚,好像应该是他们的人生必然之路,似乎也是他们一直所祈盼的。可如今看来,他们的爱情似乎也只是一种习惯,一种惯性。
几乎所有的人都生活在这样的一种惯性里。多数人都是看着别人怎样地生活,而自己也怎样地去生活,否则便是大逆不道,便是叛逆。因此也很少有人会去认真地想一想自己究竟该怎样生活!而这样的平静生活,只是一潭死水,不可能掀起任何波澜。偶尔有风从死水潭上掠过,荡起那么几圈涟漪,也很快就会平息下来,继续那种无情无趣的生活。经过这样的几个日日夜夜,她似乎对自己的爱情产生了怀疑,一直在暗暗地问自己:她和韦沪生之间的爱情,是不是真正的爱情呢?他们以后的日子,会不会也是一潭死水呢?
她也说不清楚,确实无法说清楚!
可能爱情应该也和火一样,也是千变万化,也富有多种色彩吧?你看那火,它能一直埋藏在灰烬里,悄悄地燃烧;也能只冒着滚滚的浓烟,却燃烧不起来;可它更能燃起一堆熊熊的大火,把一切都化为灰烬,即使用一盆再冷的冷水,也别想一下把它扑灭!这样的爱情,才是真正的爱情!如今她才明白,自己特别渴望像那熊熊燃烧的烈火一般的爱情。哪怕自己在这场熊熊燃烧的烈火中化为灰烬,也值得了,只要有过这样一场轰轰烈烈的爱!
“快看,你们快过来看呀!”
不知什么时候,王建荒一个人离开了他们休息的地方,又站在了最高的山冈上,朝着他们大声喊了起来,“你们快过来看呀,那是什么?”
她急忙跳了起来,走到王建荒的身边,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朝着西北方向望去:在那灿烂星汉的尽头,有一片朦胧而微弱的光亮,它们似乎连成了一片,好像被一股强劲的晚风吹得来回地飘动。那片亮光不停地在远方神秘闪烁着……
“那里是团部吧?”蔡芸丽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欢快地叫了起来,“看那片灯火,一定是团部啦!”
“没错,那里肯定是团部!”刘礼京也肯定地说。
团部离他们连队只有三十五里地。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已经在距离连队不远的地方了。可他们为什么会没有看见连队的灯光呢?难道是停电了,还是他们站的地方不对,连里的灯光被树林子挡住了呢?
快回到连队了,他们谁也没有正经睡觉。也不知是天太冷,还是肚子太饿了,反正谁也没有正经睡上一会儿。已经躺下了,可很快他们又爬了起来。王建荒一直坐在火堆旁,拿着一根棍子拨弄火,他那消瘦而疲惫的脸庞,被火光映得通红。望着那张熟悉的消瘦脸庞,蔡芸丽的心里并没有马上回到连队的兴奋,反而觉得有些惘然。王建荒拨了拨火,回头瞅了她一眼:“还没睡?”
“睡不着。”她睁开了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可他却没敢看她。这个一直特别勇敢、特别坚强的男人,在她的灼灼的目光注视下,突然变得像个胆小鬼一样,那看着她的目光慌乱地躲闪开了,只是问她:“脚疼吧?再坚持一下,明天早晨咱们就能回到连队了。”
她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真想扑到他那强壮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把几天来的艰难,几天来的劳累,还有这几天忍饥受冻的委屈都彻底发泄出来。可她终于没有动,一直躺在那里,轻轻地说:“王建荒,我会永远记住这几天的。”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你和刘礼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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