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如蓝摇头道:“绣骨金针是天台宗的绝技,连本门弟子也很少得到真传。我阿耶就不会,更别说我了。我想如果只是一种普通的毒针,不致如此难学。”
楼荻飞道:“而吴霆兄弟分明是中毒而死的。还有,蒋娘子那时被汤家软禁着,她连逃跑都不能够,如何出来暗杀吴兄弟?此中定有别情。我本来希望你回去后,大家可以把事情讲清楚,说不定……唉!”
原来楼荻飞留蒋灵骞在吴剑知那里,不但是要设法引沈瑄回君山,更是从中斡旋,化解两边冤仇,好让沈瑄重归洞庭门下。沈瑄听到此处,焉有不知?他虽不会真的指望吴剑知能够改变想法,但楼荻飞的良苦用心也令他十分感动。
青梅忽然道:“可是楼大侠你不知道,蒋娘子留在三醉宫,惹了多少麻烦出来!”
“怎么?”
青梅道:“那可别提啦。我们把她关在桃花坞里,就在沈郎院子的隔壁。先是夫人跑去问她,我们小郎是怎么死的,结果一个字也问不出来,只好算了,等沈郎中回来再说。我们娘子去看她,她一开始也没有好脸色。”
楼荻飞道:“我原托了吴娘子照料她,吴娘子可劝得她吗?”
青梅瞅了沈瑄一眼,道:“我们娘子到沈郎中房里取了一幅画儿给她看,她自己哭了一回,后来居然就好了,还问娘子要了笔墨,在画儿上写了几个字。”
沈瑄听到此处,早是痴了,不觉问道:“她写的什么?”
青梅道:“娘子说,那是一支曲子,《潇湘神》,是什么词儿我倒是不记得……总之,等你回家去就能看到了。”
沈瑄默然。季如蓝听到此处,本来苍白的脸似乎更白了。
青梅又道:“结果后来,娘子倒和她谈得来,每日陪她讲讲话,仿佛从前吃她的那一针都算了。”
沈瑄道:“多谢表妹。”
青梅叹道:“你也谢不着她了。娘子说,小郎一定不是蒋娘子杀的,蒋娘子那么喜欢沈郎中,怎么会对沈郎中的亲戚不好?”
沈瑄脸红了红,青梅看在眼里,又道:“蒋娘子在我们面前,从来不肯提沈郎中。娘子知道她害羞,倒常常自己在她面前说起沈郎中这样那样的。只是沈郎中你有话留下,不让我们说你做什么去了。娘子只好拿话哄她,说你过些日子就回,偏偏你老也不回来。”
“后来呢?”楼荻飞问道,“她怎么又回天台山了?”
青梅咬牙道:“都怪那个什么九殿下姓钱的,找上门来非要见蒋娘子不可。掌门拿了许多话来推托,偏他赖着不走,一口咬定蒋娘子在三醉宫。”
楼荻飞奇道:“钱九怎么知道的?”
青梅道:“掌门也奇怪得很。后来没办法,掌门说那钱九原来跟蒋娘子拜过把子,看他也没什么恶意,就去问蒋娘子。蒋娘子同意见他,画了张画儿,就把他打发走了。”
沈瑄心想:钱世骏念念不忘,无非是找离离要那张夜来夫人地下迷宫的地图吧,想来离离画了张草图打发他走了。
青梅续道:“本来他走时,掌门叮嘱他不要将此事说与旁人知晓,想他在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定然守信。谁知他前脚走,后脚就一拨一拨地有人来,质问掌门为什么窝藏沉香社的妖女。有一回掌门还不得不跟一个妇人动了手,据说是什么镜湖的李素萍——反正也不是掌门的对手。”
楼荻飞微笑道:“镜湖老妪偏爱管这种事。”
青梅道:“就在那天晚上,蒋娘子留了一封书信给我家娘子就走了,说是不给我们添麻烦,回天台山了。本来我们也没敢拘束她,她要走当然拦不住。不过据娘子说,只怕还是因为她久等沈郎中不来,心里难过,才下定决心走的。蒋娘子这一走,我们娘子也不对劲儿了。”
楼荻飞皱眉道:“是了,你究竟为什么到了这里?是不是吴娘子又离家出走了?”
青梅正色道:“楼君,你们什么都瞒着娘子,其实她心里清清楚楚。”
楼荻飞道:“但吴掌门这么做,也是为了爱护吴娘子。”
青梅道:“可他却任由娘子的未婚夫流落江湖、堕入歧途,反倒对所有的人说他死掉了。这算什么?还说是他最心爱的徒弟呢!这一回,娘子是一定要找到他的。无论他变成了什么样子,娘子一定要将他劝回来。倘若找不到,娘子也不再回家了。”
沈瑄叹道:“表妹不会武技,胆子却大。”
楼荻飞苦笑道:“吴霆新丧,她又出走,吴掌门夫妇年纪大了,如何受得了这些!吴娘子真的知道汪小山都做了什么吗?”看见季如蓝在一边,心想此事却也不足为外人道。
青梅叹道:“夫人确实气病了。掌门一来分不了身,二来知道娘子这回铁了心,竟不去找了,说就当……就当没这个女儿也罢了。娘子这次出门,做了最坏的打算,所以连我也不带,只派我到这边来做一件未了的事情。不过这件事,沈郎中……”说着忽然满脸通红,似有愧色,“我说出来你可千万别怪娘子,她……她不是故意的……”
沈瑄道:“我绝不怪她。”
青梅道:“本来一开始时娘子也是听了乐娘子的话,不敢相信蒋娘子。乐娘子说那第二粒解药先别给蒋娘子吃,怕她万一……”
沈瑄叹道:“秀阿姊对离离总是有些嫌忌。”
青梅道:“不料蒋娘子突然走了,娘子就叫我把解药给她送去,别耽误了她。可是天台山那么大,荒山野岭的,我怎么找得到蒋娘子,想想只好求楼君。”
沈瑄遂道:“青梅,你将解药给我,我给蒋娘子送去。”
“你病得这么重,可以去吗?”季如蓝有些焦急。
楼荻飞也道:“沈君,你还是好好养伤吧。我一定帮你办好。”
沈瑄笑道:“楼兄妙手回春,我现在已经好多了。想来这几个月里,走到天台山去是不成问题的。”
大家想到他时日无多,一时默然。
沈瑄停了一会儿,又缓缓道:“其实将死之人,相见也是无益。可是,我也有些话要同她说清楚。”
相见或者徒增伤感,但倘若就此永诀,也未免太过遗憾。
楼荻飞叹道:“我送你到剡中。”
季如蓝听了半日,一言不发,此刻脸色越发苍白,忽道:“你再留一日吧,我为你收拾……收拾一下行装。”
沈瑄有些动容,道:“这次若不是遇到季娘子,我早就死了,却未曾好好谢谢你。”
季如蓝道:“你可知道我照顾你是有目的的?”
沈瑄脸色微微发红,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季如蓝道:“我现在已是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又因为生病废去了武技,将来可无法安身立命。”她顿了顿道,“我想求沈郎中传我医术。”
沈瑄似乎如释重负,道:“这没有问题,只是我现在无暇给你讲解。这里有一卷医书,并不艰深,留给你慢慢自学,可有小成。不懂之处只好去问别的郎中了。”
季如蓝接过那卷书——古旧的手抄本,上书“桐山秘要”,心知是他家祖传之物,连忙在沈瑄面前跪下,欲行拜师之礼。沈瑄忙阻止:“你我平辈,这却不可。”季如蓝执意要拜,沈瑄遂道,“也罢,这是先父的遗物,算我替先父收一个隔世的弟子吧。”两人遂以同门师兄妹之礼见过了。沈瑄不觉叹道:“季师妹,将来好好照顾你自己。这是我祖母若耶溪陈氏传下来的独门医术,总算不会失传了。望你能将它发扬光大。”
楼荻飞在一旁看着,忽然道:“季娘子,你是如何遇见沈君的,还有个钱公子呢?”
季如蓝淡淡道:“那个钱丹自己回去了。”
楼荻飞遂不再问。
过了一日,楼荻飞和沈瑄便上路去嵊州。青梅则往南走,说舍不下一起长大的吴霜,一定要找到她。季如蓝倚在门边,目送他们走得看不见了,转进屋来,捧着那两本医书呆立半日,忽然一滴晶莹的泪珠滚到了书页上。
季如蓝拭去泪水,走到院子后面的柴房里,掀开一堆稻草,道:“你可以出来了。”
一个清俊少年灰头土脸地滚了出来,愤愤道:“沈兄他们走了吗?你都不让我见他!”却是钱丹。其实沈瑄那晚昏迷,却并不知道钱丹是被季如蓝用药迷倒,一直关在这里。
季如蓝冷冷道:“我的父亲和母亲两年前死在你娘手里,今年春天,她又杀了我的阿姊和姊夫,还有他们刚刚出世的孩子。你家欠了我五条人命,这还不算你娘血洗了我的师伯、师叔六家人,天台山前前后后二十九条性命。你落到我手里,本来我有一万条理由将你千刀万剐。”
钱丹道:“士可杀不可辱,我向你求过饶吗?”
季如蓝道:“但你是沈郎中的救命恩人,我只好不杀你,可你也别想走。虽然留着你很烦,但至少可以做我的护身符。你娘不放过天台七弟子的任何一个后人,迟早要来杀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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