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伯伦散文集-The Prophet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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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除了自身别无所欲,也别无所求;爱,不占有也不被占有。因为,在爱里一切都足够了。你付出爱时,不要说“上帝在我心中”,而应说“我在上帝心中”。

    船来了

    在当代的曙光下,被选与被爱的艾玛达法,在奥菲里斯城等待来接他返回自己出生之岛的船只,已经十二年了。在第十二年,也就是“收割月”的第七日,他登上没有城墙的山冈,远眺大海。他看到他的航船正从雾霭中驶来。他豁然开朗,喜悦奔腾直达海面。他闭起双眸,在灵魂的静默处祈祷。然而,当他走下山冈时,却有一阵悲哀袭来。他默想:我如何能平静地离去,而不带丝毫哀伤?不,我无法不带着精神上的伤痛离开这个城市。在这个城市中,我度过了多少个漫长而痛苦的日子,又经历了多少个漫长而孤寂的夜晚;谁能够无牵无挂地摆脱痛苦和孤寂?这里的大街小巷都撒满了我心灵的碎片,这里有许多充满朝气与希望的孩子赤足穿梭在山林间,我无法做到毫无负担、毫无伤痛地从这些景物中悄然离去。

    今天,我不是脱去一件外衣,而是用自己的手撕下一层皮。我置之身后的不是一种思绪,而是一颗用饥渴凝结起来的甘甜之心。然而,我无法再滞留了。召唤万物的大海在召唤我,我必须启程了。

    因为,留下来只会使在黑夜中依然燃烧发热的生命逐渐冷却,结晶成形。假若能带走这一切,我该有多高兴。然而,我怎么能够?唇齿赋予声音飞翔的翅膀,而声音却无法携唇齿同行,它只能独自翱翔天际。雁鸟必须离开窝巢,才能独自飞越太阳。现在,他已行至山下,再次面向大海,看见他的船已驶近港口,水手来自他的故乡。

    于是他的心灵向他们呼唤道:我先人的子孙们,你们这弄潮的健儿,你们曾在我梦中航行多次。如今,在我苏醒之时,你们翩然而来,也就是我更深的梦境。我已整装待发,渴望的心早已扬起帆,等待着风起。只想在这沉静的气氛中再吸一口气,再回首投下深情的一瞥。然后我就加入到你们中,成为水手中的一员。而你,浩渺的大海,不眠的母亲,你将是江河与溪流惟一的安宁与自由。

    这溪流只要再蜿蜒一回,在林中空地低吟一曲,我就会投入你的怀抱,犹如一滴水滴融入无穷的大海。

    他行走着,看到远处的男男女女都离开了农田与果园,纷纷拥向城门。

    他听到他们喊着自己的名字,并在田野间奔走相告他的船即将到达的消息。他对自己说:莫非离别之时也是相聚之日?难道我的黄昏实际是我的黎明?我能为那些放下耕田犁具、停下酿酒转轮的人们奉献什么?是以心灵为树,采摘累累果实与他们分享,还是将渴望化做涌泉,倾满他们的杯盏?是做一只万能之手可以弹拨的竖琴,还是一管能让他们的呼吸可以穿过我身躯的长笛?我是个寂寞的追寻者,而在寂寞中究竟寻得了什么,使我得以自信地施与?如果这是我的丰收日,那我又是在哪个被遗忘的季节和哪块土地上播撒下种子呢?如果此刻是该高举我的明灯之时,那灯中燃烧的火焰并不是我点燃的。我举起的灯空虚而黑暗,夜的守护者将为它注满油,点起火。

    他开口讲述这些,但还有许多未说出的话藏在心间。因为他是一个无法表达自己更深层秘密的人。他一进城,人们纷纷迎了上来。万人齐声地呼喊着他。城中的长者跨步上前说道:请不要离开我们。你一直是我们黄昏中的正午,你的青春赋予我们美妙的梦境。跟我们在一起,你并不是陌生人,也不是过客,而是我们的儿子,我们挚爱的人。请不要让我们的眼睛因渴望见到你的面容而酸痛。

    男女祭司对他说:现在,请不要让海浪将我们分开,而使你在我们中间度过的时光成为回忆。你的精神曾与我们同行,你的身影曾是映在我们脸上的光芒。我们一直如此地爱着你,然而,我们的爱悄然无语,被面纱遮掩。但现在,她大声呼唤你,坦然地面对你。爱的认知,直到分别之际才知道其深沉。

    旁人也来挽留他。但他并不做答,只是低首不语,站在他四周的人,看到他晶莹的泪珠滴洒在胸前。他与大伙一起拥向圣殿前的广场。此时,一位名叫艾尔梅特拉的女预言家迎出圣殿。他用极其温柔的目光看着她,因为在他进城的第一天,这女子即来寻找他,并成为他的第一位信徒。

    她向他致贺,说道:上帝的先知,至高真理的探索者,你长久以来一直期待你的船,如今船已驶近,你必须离去了。你是如此深切地向往着你记忆中的大地和企盼的住所;我们的爱不会羁绊你,我们的恳求也不能留住你。不过,我们只请求你在走之前,将真理昭示大众。我们将把它传给我们的子孙,他们再传给他们的后代,使它永不湮灭。在你独居的岁月中,你观察过我们的生活,在你不眠的时刻,你倾听过我们梦中的哭泣与欢笑。因此,请让我们有自知之明,告诉我们你所知道的生与死之间的一切。他回答道:奥菲里斯城的人们啊,除了此刻激荡于你们灵魂中的事物外,我还能说什么呢?

    于是,艾尔梅特拉说:请告诉我们有关爱的事情吧!他抬头望着众人,四周一片寂静。然后,他用洪亮的声音说道:当爱召唤你时,跟随它,虽然它的道路艰难而险峻。当它展翅拥抱你时,依顺它,虽然它羽翼中的利刃会伤害你。当它开口对你说话时,相信它,虽然它的声音会像狂风劲扫园中的花朵似的击碎你的梦。爱虽然可以为你加冕,但也能将你钉上十字架;它虽然可以帮助你成长,但也能将你削砍剪刈。

    它会攀至枝头高处,抚慰着你在阳光下颤动的最柔嫩的叶子;但也会潜至你的根部,动摇你紧紧依附着大地的根须。爱把你像麦捆般聚拢在身边。它将你们脱离,使你们赤裸。它将你们筛选,使你们摆脱麸糠。它碾磨你们,直至你们清白。它揉捏你们,直至你们柔顺。而后,爱用神圣的火烘焙你,让你成为上帝圣宴上的圣饼。这一切都是爱为你们所做,使你们能从中领悟自己内心的秘密,从而成为生命本质的一小部分。但是,在恐惧中,你若只是追求爱的平安与欢乐,那你倒不如遮盖住自己的赤裸,躲避爱的筛选;躲进那没有季节之分的世界。在那里,你会开怀,但不是尽情欢笑;你会哭泣,但不是尽抛泪水。

    爱,除了自身别无所欲,也别无所求;爱,不占有也不被占有。因为,在爱里一切都足够了。你付出爱时,不要说“上帝在我心中”,而应说“我在上帝心中”。而且,不要以为你可以为爱指引方向,因为,爱若认为你够资格,它自会为你指引方向。爱别无他求,只求成全自己。

    但如果你爱了,又必定有所渴求,那就让这些成为你的所求吧。融化自己,使之似潺潺细流,在夜晚吟唱自己的轻曲。体会太多温柔带来的痛苦。被自己对爱的体会所伤害,并且心甘情愿地淌血。清晨,带着一颗雀跃的心醒来,感谢又一个充满爱的日子。午休,沉思爱的心旷神怡。黄昏,带着感激之情回家。睡前,为你心中的挚爱祈祷,唇间吟诵着赞美诗。

    婚 姻

    艾尔梅特拉再度开口问道:大师,能和我们谈谈有关婚姻的事吗?于是,他回答道:你们一同出生,也将长相厮守。当死神之翼驱散你们的生命时,你们也应在一起。是的,即使在上帝的记忆中,你们也将始终相守。但是请在你们彼此的世界中保留一些空间,好让空中的风在你们之间舞蹈。彼此相爱,但不要让爱成为束缚,让爱成为奔流于你们灵魂海岸间的大海。

    注满彼此的杯盏,但不要只从一只杯中啜饮。要将自己的面包赠予对方,但不是享用同一块。两人一起欢歌曼舞,同享欢愉,但仍要各自保持自我。就像琴上的弦虽为同一旋律而振动,但琴与弦仍彼此分开。奉献你们的心,但并不是要你们紧握住对方的心不放。因为只有生命的手才能握紧你们的心。应站在一起,但不要靠得太近,因为廊柱分立,才能撑起庙宇。橡树和松柏也不能在彼此的阴影下生长。

    孩子

    一位怀抱婴儿的妇女说,请你给我们讲讲孩子的事情。他于是说:孩子其实并不是你们的孩子。他们是生命对自身渴求的儿女。他们借你们而生,却并非从你们而来。尽管他们与你们同在,却并不属于你们。你们可以把你们的爱给予他们,却不能给予思想,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你们可以庇护他们的身体,但不是他们的灵魂。因为他们的灵魂栖息于明日之屋,那是你们在梦中也无法造访的地方。你们可以努力地造就他们,但是,不可企图让他们像你。因为生命无法倒流,也不会滞留于昨日。你们是弓,而你们的孩子就像从弦上向前射出的生命之箭。那射者瞄准无限之旅上的目标,用力将你弯曲——拉满弓,以使手中的箭射得又快又远。应为射箭者所造就的一切而欣喜,因为他既爱飞驰的箭,也爱手中握着的、稳健的弓。

    施与

    一位富人接下来说:请你给我们讲讲施与的事情。他于是回答:若你们只是拿出自己的财产,那么你们的施与微不足道。若你们奉献自己时,那才是真正的施与。你们守护囤积的财产只是因为明天可能会需要吗?而明天,那谨慎过度的狗把骨头深埋在沙地里了无痕迹,明天就随着朝圣者前往圣城,明天能给它带来什么呢?除了欲望本身,还有什么可惧怕的呢?当井水充盈时,你对干渴的畏惧岂不是无法摆脱?

    有些人只捐赠自己财产的九牛一毛——他们不过是为得到认可,然而他们隐藏的私欲使他们的礼物无益身心。也有些人,拥有甚少,却全部捐献。他们相信生命本身就足够丰裕,他们的保险箱从不会空着。

    有些人欢快地施与,这欢快便是他们的报酬。有些人痛苦地施与,这痛苦便是他们的洗礼。有些人,施与时并不觉得痛苦,也不是为了寻求快乐,或突现美德;他们施与,犹如山谷那边的桂花,在空气中散发出淡淡的馨香。上帝借助这些人之手传道,借由他们之眸对大地微笑。在他人要求时奉上施与的确不错,但在别人未开口时能体贴地施与,则会更好。对于慷慨大方之人,倘能找到乐于接受之人,要比施与本身更为快乐。你还想保留什么呢?总有一天,你拥有的一切都将施与他人。所以现在就施与吧,把施与的机会留给自己,而不是你的后来人。你们常说:“我只赠给值得赠的人。”你们果园中的树木和草地上的羊群就不会这样说。因为施与,它们才得以生存,而拒绝给予则会招致灭亡。

    一个值得被神授予白日与黑夜的人,当然能够从你们这里获得其他一切。一个值得啜饮生命之泉的人,当然也能从你们的溪流里斟满杯盏。对于接受者的勇气、信心,甚至于慈悲,你除了施与还有什么更好的美德吗?你是谁,值得人们敞开胸怀、移开自尊的面纱,好让你看到他们赤裸裸的价值和他们无愧的尊严?先审视一下自己是否有资格成为一个施与者,一件施与的容器。事实上,因为这是生命给生命的施与——至于你,自视为施与者,不过是一个见证人罢了。至于你们这些受施者——你们全都是受施者——不要背上感激的重负,否则就是给自己和施与者套上枷锁。不如与施与者及其馈赠一同展翅飞翔,因为对债务耿耿于怀,就是怀疑那宽厚的以大地为母,和那以上帝为父的施与者的慷慨。

    饮食

    接着,一位老人——他是一家酒馆的主人,说道:请给我们谈谈饮食的事情吧。他于是说:但愿你们能生活在大地的芳香中,宛如空气中的植物生活在阳光中得以延续生命。既然你们不得不以杀生为食,从初生的羔犊口里掠夺它母亲的乳汁以解你自己的干渴,那就让这成为一种膜拜吧。在你们的砧板上立一座祭坛,让森林和平原的天真纯洁祭祀更加天真纯洁的人类吧。

    当宰杀一头牲畜时,你们应在心中对它说:“现在屠宰你的力量也将宰杀我,我也将被吞噬。将你送到我手中的那条律法,也会把我送到更强者手中。你的血和我的血都只是灌溉天国之树的汁液。”

    当用牙齿咀嚼苹果时,你们应在心中对它说:“你的种子将在我身体里存活,你明日的蓓蕾将在我心中绽放,你的馨香将成为我的呼吸,我们将欢快地共度所有的岁月。”

    在秋天,当从葡萄园中采集葡萄酿酒时,你们应在心中说:“我也是一座葡萄园,我的果实也会被采摘酿酒,就像新鲜的酒,被封在永恒的容器中。”

    在冬天,当你们啜饮佳酿时,请在心中为每一杯酒献歌一曲;在歌声中想起秋天的日子、葡萄园和葡萄酒的酿制。

    工作

    一位农夫说:给我们谈谈工作吧。他回答:你们工作,因而能跟上大地的步伐,领会大地的精神。因为懒散会使人变成时令的陌生人,游离于生命的队伍之外;而那队伍正带着威严豪迈的臣服走向永恒。在工作时,你们便是一只笛子,时间的呢喃泻在你的心上,化作音符。你们当中谁愿做一根芦苇,在众人齐声合唱时,自己却喑哑沉默?常常有人对你们说,工作是种诅咒,劳动是种不幸。但我跟你们讲,当你们工作时,你们便实现了大地最悠远之梦的一部分,在梦还没有诞生时,它便已经分配给你了,你们劳动不辍,才真正置身于真爱的生命中,借由劳动来热爱生命,便是懂得了生命最深处的奥秘。

    然而,如果你们认为生育是一种痛苦的折磨,把培育血肉之躯当成写在眉宇间的诅咒,那么我会说,只有你们额上的汗水才能冲洗掉那道诅咒。有人曾对你们说生命是黑暗的,在你们疲劳时,常附和疲乏者的话语。我也说生活的确是黑暗的,除非有了希冀;所有希冀都是盲目的,除非有了知识,所有知识都是无用的,除非有了工作;所有工作都是空洞的,除非有了爱。当你们带着爱工作时,你们就会与自己、与他人、与上帝融为一体。什么是带着爱工作呢?就是用你的心织布缝衣,仿佛你的挚爱要穿上这件衣服。就是激情满怀地建造房屋,仿佛你的挚爱要居住其中。就是柔情蜜意地播种,欢喜地收获,仿佛你的挚爱要品尝果实。就是把你灵魂的气息注入你的一切物品,而且知道所有被祝福的谢世之人都在你身边守护着。

    我常听到你们呓语似地说:“雕刻大理石,在石头中发现自己灵魂的人,比耕田的农夫更为高贵。追赶彩虹,在一块布料上用虹绘出人之好恶的人,比鞋匠更为高尚。”

    然而我要说——不是在梦中,而是在午日格外清醒时说:清风对巨大橡树所说的,并不比对纤纤小草所说的更加甜蜜;把风声化为歌声,再用自己的爱使之更甜美的人才是伟大的人。

    工作就是实实在在的爱。如果你们无法带着爱工作,只是觉得厌恶,那么你们最好不要工作,就坐在庙宇门口,等待着以劳动为乐的人救济你们。如果你们漠然地烘烤面包,你们烤出的苦面包只能让人半饱。如果你们不情愿地榨葡萄汁,你们的不情愿就会在葡萄酒中搀杂一滴毒液。如果你们能像天使那样歌唱,却并不爱歌唱,你们就会遮蔽人们聆听昼夜之声的耳朵。

    欢乐与忧伤

    一位妇人说:请给我们谈谈欢乐和忧伤。

    他回答:你们的欢乐是无法掩饰的忧伤。你欢笑的泉眼常常也饱含着泪水。除此之外,又当如何?镌刻在你们身上的忧伤愈深,你们能盛装的欢乐愈多。斟满了美酒的杯盏,难道不是曾在陶工炉火中煅造的杯盏吗?

    抚平了心弦的诗琴,难道不是曾在木匠利刃下雕琢的木材吗?

    当你们快乐时,审视自己的内心,你们会发现曾经的忧伤如今却让你们快乐。当你们忧伤时,再次审视自己的内心,你们会发现曾经的快乐如今却让你们流泪。你们中有些人说:“欢乐胜于忧伤。”另一些人则说:“不,忧伤更伟大。”但我要说,它们是相辅相成的。它们一同降临,当其中一个单独与你同坐时,记住另一个正在你的床上安歇。

    的确,你们就像在忧伤与欢乐之间摇摆不定的天平。只有当你们彻底空虚时,你们才能平衡稳定。把你沉浮不定的快乐和悲伤都留给那用你来称量金银的守财奴吧。

    房子

    一位泥瓦匠上前说:请给我们谈谈房子的情况。他于是回应说:在你们打算建房于城内之前,先用你们的想像力在旷野里建一座凉亭。因为你们在迟暮之年回归家园时,你们那在远方孤单且漂泊的心也会归来。你们的房屋是你们更大的躯壳。它在阳光下成长,在夜的寂静中安歇,而它并非没有梦想。难道你们的房子无梦?它们不正梦想着远离都市,前往林中或山间吗?我愿将你们的房子凝聚在手中,像播种般将它们撒向森林和草地。

    我愿山谷成为你们的街道,绿径成为你们的小巷,这样你们就可以穿过葡萄园彼此寻访,身上带着泥土的芳香归来。然而这却尚未实现。因为恐惧,你们的先辈将你们紧密地聚集在一起,这恐惧依旧持续着,

    城墙依旧阻隔着你们的家庭和你们的土地。告诉我,奥菲里斯城的人们,你们房子里有什么?你们大门紧闭是在守护什么?你们拥有安宁吗?——那足以在沉静的驱动下显示强大力量的平安?你们拥有回忆吗?——那跨越意志巅峰的依稀闪烁的拱门?你们拥有美吗?——那将心灵从木石所在之地引向圣山的向导?告诉我,你们的房子是否拥有这些?或者,其中只有安逸和追求安逸的热望——这鬼祟之物进来做客,却反客为主,成为主人?

    唉,它又化做驯兽师,用铁钩和皮鞭使你们更强烈的欲望变做傀儡。尽管它的手细腻如丝,它的心却硬如钢铁。它哄你们入睡,只为站在你们床边讥嘲肉体的尊严。它嘲笑你们健全的感官,置它们于易碎的容器下。事实上,对安逸的欲望扼杀了灵魂的激情,而它还在葬礼上咧嘴大笑。但你们,苍穹之子,只有在安逸中时刻警醒,才不会被诱惑或者被驯化。你们的房子不是锚,而是桅。它不是掩饰伤口的亮光薄膜,而应是眼睑来保护眼睛。你们不应只为穿过房门而敛起羽翼,不应以防止撞到天花板而低下头颅,也不应因担心墙壁破裂坍塌而屏住呼吸。你们不应住在死者为生者筑造的坟墓中。尽管你们的宅邸富丽堂皇,但无法隐藏你们的秘密,无法遮蔽你们的渴望。因为你们无限的潜能逗留在苍穹中,它用晨雾做门,用黑夜的歌声和静谧做窗。

    衣裳

    一位纺织工说:请给我们谈谈衣服的事情。他回答:你们的衣裳装饰了你们,让你们看起来更美,却遮不住你们内心的丑陋。尽管你们想在衣裳中寻找私密的自由,但你们找到的却是牵绊和桎梏。愿你们用自己的肌肤而不是衣裳来迎接阳光和微风,因为生命的气息在阳光中,而生命的手在微风中。你们中有些人说:“是北风为我们缝织了所穿的衣裳。”我说,是的,就是北风,但它以羞怯为机杼,以柔软的体魄为纱线。而它的工作一旦完成,就会在林中大笑。记住,腼腆仅是遮挡污秽目光的盾牌。当那污秽不复存在时,腼腆岂不成了心灵上的桎梏和污垢?谨记,大地乐于感觉你赤裸的双足,微风渴望与你的秀发玩耍。

    买卖

    一位商贩说:请给我们谈谈买卖之事。

    他回答说:大地赐予你们累累硕果,但是,除非你们明白用什么作为交换,否则就不该索取。在与大地交换礼物的过程中,你们会找到丰富和满足。此种交换只有在爱和仁慈的公平中才能进行,否则便会使一些人贪婪成性,而另一些人饥肠辘辘。

    在市场上,你们这些在海上、田间和果园里辛苦工作之人,与裁缝、陶匠和采集香料的人集聚一群——祈求大地之魂降临到你们中间,为你们圣化天平和计价方法。

    不要让空手而来的人介入你们的交易,他们只会卖弄言辞换走你们的劳动果实。你们可以这样对那些人说:“与我们一起去田间,或与我们的兄弟一起去海上撒网,因为土地和海洋会对你们乐善好施,正如对我们一样。”倘若歌者、舞者和吹笛者来到市场——也请买下他们的礼物。因为他们是果实和乳香的采集者,他们带来的是你们灵魂的食粮,尽管它由梦想织就。在你们离开集市前,看看是否有人空手而归。因为大地之魂不会在风中歇息,直至你们每个人的需求得到满足。

    罪与罚

    城里的一位法官站上前说:请给我们讲讲罪与罚。他回答说:当你们的灵魂随风飘摇时,独行而大意的你极易对人对己犯错。

    由于所犯过错,你们必须去敲扇承受福运之门,饱受冷落地稍等片刻。你们的神性仿佛大海,永远不会被亵渎。又如天空,它仅仅容纳伸展双翼者高飞。你们的神性甚至如同太阳,不了解鼹鼠的来往途径,也不搜寻蛇的洞穴。

    但你们的神性不是单独居住在你们身上——在你们身上多数是人性,还有许多非人性,是一个未成形的侏儒,在迷雾中梦游,找寻着自己的清醒。我现在想说说你们身上的人性,因为熟识罪与罚的只有它,不是你们的神性,也不是迷雾中的侏儒。

    我常常听你们谈起犯了某个错误的人,好像他不是你们中的一员,而是一个闯入了你们世界的陌生人。然而我要说,即使是神圣正直之人,也不可能超越你们每个人心中的至善,同样,即使是邪恶软弱之人,也不可能低于你们心中的至恶。宛如一片孤叶,未经大树的默许就不能枯黄,那犯罪之人,未经你们全体的暗许就不能为非作歹。你们就像一列向着人类“神性面”迈进的队伍,你们是坦途,也是路人。若其中一人跌倒,他是为后面的人跌倒,让他们小心避开绊脚的石头。他也是为了前面的人跌倒,他们步伐虽然迅捷稳健,然而却没有移走绊脚石。

    还有,这话或许让你们听上去心情沉重:被害者对其被害难逃其咎,被劫者对其被劫难逃其责。正直者对邪恶行径也不是毫无干系的,无辜者对暴虐之徒的罪行也不是清清白白的。

    是的,犯罪者通常是被害者的替罪羔羊,更为常见的是,负罪者担负了无罪和免于谴责之人的重担。你们不能区分正邪善恶,因为它们在阳光下共存,仿佛黑线与白线混织在一起。黑线一旦断开,织工就应检查整块布,也应看看机杼。

    倘若你们谁要把一位不忠的妻子送上法庭,请他也用天平测测她丈夫的心,用尺去量量他的灵魂。让那欲鞭笞犯罪者的人深入那受害者的灵魂。

    倘若你们谁要以正义之名,砍伐一株邪恶之树,请他瞧瞧那树的根基。

    他必将发现善根与恶根、产果的根与不孕的根全部纠结在大地静谧的心中。

    你们这些欲主持公正的法官,对于那表面老实而包藏祸心的人,你们将怎样宣判呢?对于那伤人身体而精神受伤的人,你们将怎样处罚呢?对于那欺诈压迫他人而又受虐和受害的人,你们将怎样起诉呢?对于那些忏悔多于过失的人,你们又怎样惩罚?

    难道你们信奉的法律所要伸张的正义不是使人忏悔吗?但是,你们无法将忏悔加在无辜者头上,也无法将它从罪犯的心中取出。在午夜它不请自来,发出呼唤:人们会清醒,审视自身。而你们这些将了解公正的人,如果不在青天白日下明察秋毫,又怎会了解公正呢?只有那时你们才会明白,那站立的与倒下的不过是同一个人,他身为侏儒的阴暗面与身为神性的阳光面融合于一身。你们会明白:庙宇的边石并不比那地基中的石头高贵。

    法律

    一位律师接着说:我们的法律如何呢,先知?他回答说:你们喜欢立法,然而更喜欢破坏它。犹如在海边嬉戏的孩子,无休无止地垒起沙塔,然后笑着把它们毁坏。但当你们建塔时,大海会把更多的沙送到海滩。而你们毁掉沙塔时,大海与你们一同欢笑。

    实际上,大海总是和天真的人一同欢笑。

    对于那些认为生命并非海洋,人立的法律并非沙塔的人又会怎样呢?对于那些生命是岩石,法律是刻刀,在石上雕凿自己塑像的人又会怎样呢?那些嫉恨跳舞者的跛人又当如何?那些喜欢羁轭,把林中麋鹿当成流浪闲逛者的牛又怎样呢?那些自己无法蜕皮却讥讽其他蛇的裸露为不知羞耻的老蛇又能怎样呢?对于那些早赴婚筵,酒足饭饱后疲倦归去,自言所有筵席都是亵渎,所有宾客都是犯了法的人呢?对于这些人,除了说他们身浴阳光却背对太阳之外,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他们仅仅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而他们的影子就是他们的法律。太阳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个投影者。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吗?承认法律,难道只是俯身寻找自己在地上的影子吗?然而,你们迎着太阳前行,怎会被投在大地上的影子羁绊?倘若你们与风同行,怎样的风向标能指引你们?倘若你们不在他人囚室前砸掉桎梏,怎样的法律会束缚你们?倘若你们跳舞而不碰撞他人的铁链,怎样的法律会令你们恐惧?倘若你们撕碎衣衫而不丢在他人的路上,谁又会把你们送上法庭呢?奥菲里斯城的人们啊,你们可以压低鼓声,调松琴弦,然而谁又能禁止云雀鸣唱?

    自由

    一位演说家说:请给我们谈谈自由。他于是说:在城门边,在火炉旁,我曾看见你们匍匐地下,膜拜自己的自由,宛如奴隶们卑躬屈膝于屠杀他们的暴君前,为之歌功颂德。唉,在庙宇的树林中,在城堡的影子下,我曾看见你们中最自由的人,将自由像镣铐一样戴在自己身上。我的心正在流血,因为只有当你们认识到寻求自由的渴望乃是一种羁绊,只有当你们不把自由称为目标或成就时,你们才是自由的。

    当你们的白天并非无忧无虑,你们的黑夜并非没有希望和悲伤,你们才是真正自由的。然而,当这些事情扰乱你们的生命,而你们能从中超脱,赤裸而无拘无束,你们才是自由的。你们被自己体会的黎明束缚了你们的午日,只有冲破这枷锁,否则你们如何能超脱昼夜之限?的确,你们所谓的自由正是最牢固的枷锁,尽管它的链环在阳光下熠熠闪光,使你们眼花目眩。

    你们如果对自身有所取舍,不就得以自由了吗?你们想要废除的不公正的法律,正是你们亲手写在自己额头上的。你们不能焚毁律书,或者用一海之水来冲洗法官的额头,以此抹掉既立之法。你们想要废黜暴君,先瞧瞧他在你们心中构筑的权位是否已经被摧毁。要是一个暴君的自由里没有专制,尊严中没有耻辱,他怎能统治自由尊贵的人民?

    你们想要摆脱忧愁,这忧愁是你们自己的选择,而不是强加于你们的。你们想要驱散恐惧,这恐惧是根植于心中,而不是系于所怕之人的手中。的确,万物的正反两面始终在你们体内运行着,渴望与恐惧,厌恶与怜爱,追求与逃避。这些事物好像光与影相偎相依地在你们生命里运行。当影子暗淡消失后,徘徊的光将成为另一道光的影子。因而,当你们的自由摆脱了束缚,于是也将成为更大自由的枷锁。

    理性与热情

    女祭司又开口说道:请给我们讲讲理性与热情的事。他于是答道:你们的心灵常常是个战场,你们的理性与判断和你们的热情与渴望在上面交锋。愿我成为你们心灵的和平使者,将你们本质的一切冲突与对抗变为和谐一致的旋律。倘若你们自身不是和平使者,不是钟爱自身本质的人,我又怎么可以完成呢?你们的理性与热情,是你们远航之魂的舵与帆。如果你们的舵或帆断了,你们就只得在海上颠簸漂浮,或者滞留在海中央。

    理性独自掌权,是一种局限的力量;热情不加束缚,则是自我焚烧的火焰。

    所以,让你们的灵魂将理性升华到热情的极至,它将高唱;让你们的灵魂用理性来引导热情,这样你们的热情才会历经每日的复活,宛如凤凰从灰烬中展翅重生。

    愿你们把自己的判断和渴望当做你们家中两位挚爱的客人。当然,你们不会厚此薄彼;因为偏爱其中一个便会使你同时失去两者的爱和忠诚。在群山当中,当你们坐在白杨树阴凉下,享受着远处田野的安宁和草原的宁静安详时——让你们的心在静谧中说:“上帝憩于理性。”当暴风雨来临,狂风震撼森林,雷电弘扬天空的庄严肃穆时——让你们的心在敬畏中说:“上帝行于热情。”既然你们是上帝领域中的一丝气息,上帝森林里的一片树叶,那你们也应憩于理性,行于热情。

    痛苦

    一位妇人说:给我们谈谈痛苦吧。他说道:你们的痛苦正是那破壳而出的悟性。就像果核必须破壳而出,才能享受阳光,你们也必须明白痛苦。如果你们的心灵能够惊叹于日常生活的奇迹,你们的痛苦就会与你们的快乐一样神奇;你们会习惯心灵的四季变换,如同习惯接受田野的四季变换。这样,你们就能以宁静之心看待你们肃杀的冬季。你们的痛苦多是你们自己的选择。它是你们内心的医生为治愈你们病痛的一味苦药。因此信任这位医生,平静地喝下他的药剂,因为他的手虽然重而硬,却由一只看不见的温柔之手指引着。他带来的杯子,虽然灼烧你的唇,却是由陶匠自己神圣的泪水打湿陶土而铸成。

    自知

    一位男子说:请给我们讲讲自知的事。他于是说道:你们的心灵在静谧中领悟昼夜的秘密。你们的耳朵却渴望聆听你们心的知识的声音。你们想用语言解析那原本用思想理解的东西。你们想用手指碰触梦中赤裸的实体。这是你们本该做的。你们灵魂中潜藏的泉源必然需要喷涌,澎湃着流入大海;你们无法测度的宝藏将展现在你们面前。但不要用天平来称量那未知的宝藏;不要用标尺或测绳来探量你们的知识。因为自我是广阔的无法度量的大海。不要说:“我找到了真理。”而应说:“我找到了一条真理。”不要说:“我找到了灵魂之路。”而应说:“我遇到了在我小径上漫步的灵魂。”因为灵魂在一切道路上漫步。灵魂不只在一条路上行走,也不像芦苇般成长。灵魂伸展自我,犹如一朵有着无数花瓣的莲花绽放。

    教育

    一位教师接着说:请给我们讲讲教育。他说:除了那在你们知识的晨曦中半梦半醒的东西外,没有人能给你们启迪。

    走在圣殿的阴影下,行在其追随者中的教师,传授的不是他的智慧,而是他的信念和爱。倘若他真的睿智,就不会令你们进入他智慧的殿堂,而是指引你们跨越自己思想的门槛。

    天文学家可以向你们畅谈他对太空的理解,但无法给予你们他的觉悟。音乐家可以为你们唱出蕴含于宇宙的旋律,但无法给予你们捕捉这韵律的耳朵,或者附和这韵律的嗓音。数学家可以说出度量衡的范围,但无法引导你们去那里。因为独到的洞察力是私人的羽翼,无法外借。在上帝的知识世界里,正如你们每个人为单独的个体一样,你们每个人对上帝的认识和大地的理解也彼此不同。

    友谊

    一个青年接着说:请为我们谈谈友谊。他回答道:你的朋友是为了需求的满足。他是你带着爱播种,带着感恩之心收获的田地。他也是你的膳食,你的壁炉。

    当你饥饿时会来到他身边,向他寻求安宁;当你的朋友倾诉他的心声时,你不要害怕说出自己心中的“不”,也不要掩饰你心中的“是”;当他默默无语时,你的心仍可倾听他的心,因为在友谊的不言而喻中,所有的思想、所有的欲望、所有的企盼,都在无法表达的欢愉中孕生而共享;当你和朋友分别时,你也不要悲伤;因为当他不在身边时,他身上最为你所珍爱的东西会显得更加醒目,就像山峰对于平原上的登山者那样显得格外清晰。

    不要对你们的友谊别有企图,除了追寻心灵的深耕外。因为只求表露自我而别无他求的爱,并非真爱,而是撒出的网,捕获的净是些无益的东西。奉献你最好的东西给你的朋友。若他定要知道你情绪的落潮期,那么,把你情绪的涨潮期一并告诉他。因为,你若只是为了消磨时光才去寻找朋友,这能算你的朋友吗?总该邀朋友共享生命才是。因为朋友要带给你的是满足你的需要,不是填饱你的空腹。在友谊的滋润下恣意欢笑,同享喜悦吧!

    谈话

    之后,一位学者说:请给我们讲讲谈话。他于是回答:当你们不安于思想的表达时,你们开始说话;当你们再也无法居住于心灵的孤寂里,你们将移居于唇舌间,而声音则成为一种娱乐与消遣。在你们的许多谈话中,思想被扼杀了半数。因为思想是一只宇宙之鸟,在话语的囚笼中它也许能伸展双翅,但绝不能飞翔。

    你们当中有些人因害怕寡居而变得喋喋不休。孤独的静寂让他们看到赤裸的自我,于是他们逃之夭夭。有些人说话,却匮乏知识与洞察力地来阐述一个他们自己并不明白的真理。那些心怀真理的人,从不付诸言语。在这些人的胸中,灵魂寄居在节奏和谐的静谧里。当你们在路边或集市上遇到朋友,让你们的灵魂运用你们的双唇,引导你们的口舌。让你们心中的声音对着他的耳朵言语,因为他的灵魂会珍藏你们心灵的真理,正如葡萄酒,当颜色褪去,杯子不复存在时,它的美味被牢牢铭记。

    时间

    一位天文家说:先知,关于时间,你是怎样看的呢?他于是答道:你们要测量无法也无从测量的时间。你们想依照时辰和季节调整你们的行为,甚至引导你们的精神。你们想挖掘一条时间的溪流,然后坐在岸边目送淙淙流水。

    然而,你内心那不受限制的灵魂,却意识到了生命的无限,并且明白昨日不过是今日的回忆,明日不过是今日的梦想。在你们心中歌唱和冥思的,仍然居于最初繁星满布于星空的那一瞬间。你们之中有谁会感觉不到爱的力量无边?有谁会感觉不到爱虽然无边,却萦绕在他周围,无法在相异之爱的思绪中流转,也无法在爱的行为中挪移?

    时间难道不正如爱,不可分割而又无边无际吗?但你们若认为必须用季节来衡量时间,那就让每一个季节都蕴含其他的季节。让今天用回忆拥抱过去,用热望拥抱未来。

    善与恶

    城中的一位老人说:请给我们讲讲善与恶吧。他说道:我可以谈谈你们身上的善,但却无法诉说恶。因为恶难道不就是被自己的饥渴折磨的善吗?事实上,当善饥饿时,它甚至会在黑暗的洞穴中觅食。当它口渴时,它甚至会饮死亡之水。当你们心神合一时,你们是善的。但当你们心神不一时,你们也不因此而为恶。因为一间隔离的房屋并不是贼窝,它只是一间隔离的房屋。

    没有舵的船也只是在艰险的岛屿边沿漂浮不定,而不会沉入海底。当你们努力地奉献自己时,你们是善的。但当你们奔波于自己的所求时,你们也不是恶的。因为当你们奔波于自己的所求时,你们只不过是紧紧缠绕着大地吮吸其乳汁的根而已。

    当然,果实不会对根说:“像我一样,成熟而饱满,而且乐于将自己的丰盈贡献出来。”因为对果实来说,贡献是必需的,就如接受吮吸对于根也是必需的。当你们在谈话中保持绝对清醒时,你们是善的。但当你们在梦中口齿不清地呓语时,你们也不是恶的。即使是结结巴巴地讲话,也会使孱弱的舌头强健起来。当你们坚定地向目标昂首阔步时,你们是善的。但当你们踉跄而行时,你们也不是恶的。因为踉踉跄跄的人并没有后退。然而强壮而敏捷的人,你们不要认为在跛者面前跛行就是善。

    你们的善表现在许多方面,你们不善时也不是恶的,你们只是慵懒怠惰

    罢了。遗憾的是麋鹿无法让乌龟变得迅速。当你们渴望自己的“大我”时,你们的善便已存在,而且你们每个人都有这种渴望。但你们中有些人的渴望是汹涌入海的激流,载着山峰的秘密和森林的乐曲。而其他人的渴望是平缓的小溪,在抵达海岸前就已在曲折蜿蜒或峰回路转中迷失了自我。渴望颇多的人不要对清心寡欲的人说,“为什么你们这样迟钝呢?”因为真正的善者不会问赤身裸体的人,“你的衣裳呢?”也不会问无家可归的人,“你的房子怎样了?”

    祈祷

    然后一位女祭司说:请给我们讲讲祈祷。他于是回答道:你们烦恼或有需要时就祈祷;愿你们在快乐的满足中、在富裕的生活里也会祈祷。因为祈祷不就是你们自我的延伸——向着生命的天空延伸吗?倘若将你们的黑暗洒向空中能使你们得到安慰,那么将你们心中的晨曦倾注入空中也就能使你们愉悦。倘若你们的灵魂召唤你们祈祷时,你们只能哭泣,那么她会在哭泣中一直激励你们,直到你们破涕为笑。在祈祷时,你们将飞入云天,遇到一同祈祷的人,那些人,你们不祈祷时永不会相见。

    因此让你们对冥冥圣殿的拜访,成为快乐的极至和甜蜜的沟通。

    因为你们若只为企求而拜访圣殿,你们将一无所获;你们若为贬低自己而来,你们也不会被提升;即使你们是为他人祈福而来,你们也不会被垂听。你们只要进入冥冥圣殿,这就足够了。

    我无法教给你们用言语祈祷。上帝不会聆听你们的话语,除非他自己借你们之口讲话。我也无法教给你们海洋、森林和山峰的祈祷。但你们,生于山峰、森林和海洋的你们,可以在你们的心中觅得它们的祈祷。

    倘若你们在夜的静谧中聆听,就会听到它们在寂静中说:“我们的上帝,我们拥有羽翼的自我啊,你的意愿就是我们的意愿。你的欲望就是我们的欲望。你的鞭策使属于你我的黑夜变成属于你我的白昼。我们不能向你要求什么,因为在我们开口要求前,你就早已知晓。你是我们的需要,你不仅把自己赐予我们,你把一切都恩赐给我们了。”

    快乐

    之后,一位每年访问该城一次的隐士说:请给我们谈谈快乐的事情。他于是回答道:快乐是一首自由的歌,但它不是自由。它是你们的欲望绽放的花朵,但不是它们的果实。它是深谷对高峰的呼唤,然而它既不深沉也不高耸。它是囚禁在笼中展翅的鸟儿,而不是囚禁的空间。

    哦,的确,快乐是首自由的歌。我愿你们全心全意地歌唱它,不愿你们在歌唱时迷失自己的心。你们年轻人中有一些追求快乐,好像它就是一切,他们已受到判决和谴责。

    我不会判决他们,也不会谴责他们,我会让他们去寻找。因为他们寻找的是快乐,然而也不单单是快乐。快乐有七个姐妹,她们中最小的也比她柔美。

    难道你们未曾听说有人在刨树根时发现了宝藏吗?你们中有一些老年人遗憾地回忆快乐,好像在追悔酒醉后做的错事。但遗憾只会让心灵蒙上阴影,而不是一种惩罚。他们应以感恩之心回忆他们的快乐,好像回忆夏日的收获。但如果遗憾能给他们以慰藉,那就让他们得到安慰吧。

    你们中一些人,既不是喜欢追寻的年轻人,又不是沉缅于回忆的老年人;他们在追寻和回忆的恐惧中逃避一切的快乐,惟恐自己忽视或惹怒了心灵。然而,在他们的前行中也有快乐,因而,即使他们用颤抖的双手挖掘树根,他们也会找到宝藏。

    请告诉我,谁敢惹怒灵魂呢?夜莺会扰乱夜的寂静,萤火虫会惹恼繁星吗?你们的火焰和烟雾会拖累风吗?你们以为灵魂是一汪止水,用一根木棍就可以搅乱吗?你们通常拒绝快乐,只是把快乐的欲望潜伏在内心中。

    有谁知道,今天被忽略的事,明天会不会存在?甚至你们的身体也了解它的本性和合理需求,而不会被欺骗。你们的身体是你们心灵的琴弦,它或奏出柔美的乐曲,或拨弄出混乱的噪音,全都在你。现在你们扪心自问:“我们将怎样区别快乐中的善与恶呢?”

    去你们的田野和花园,你们就会明白蜜蜂的快乐在于采集花蜜。对于花朵而言,给蜜蜂提供花蜜就是快乐。因为蜜蜂视花朵为生命之泉,而花朵视蜜蜂为爱之使者。对于两者而言,蜜蜂与花朵,给予与接受的快乐是一种需要和狂喜的快乐。奥菲里斯城的人们,尽情享受快乐吧,就像花朵和蜜蜂一样!

    一位诗人接着说:请给我们谈谈美。他答道:你们将去哪里寻找美呢?如果她不出现在你们的旅途中,指引着你们,你们如何能够找到她?倘若她不是你们话语的编织者,你们如何能够谈论她呢?

    被虐者和受伤者说:“美仁慈而温柔。就像一位年轻妈妈,因自己的荣光半遮着面孔,走在我们的中间。”激情澎湃者说:“不,美强烈而可畏。就像暴风雨一般,震撼着我们脚下的大地和头上的天空。”疲乏者说:“美是柔声细语,她在我们的心灵中讲话。她的声音沉浸在我们的寂静中,正如一抹微光在阴影的恐惧中颤抖。”但好动者说:“我们曾听过她在山峦中呼喊,她的呼喊唤来了马蹄声、展翅声和雄狮怒吼声。”

    晚上,城市的守夜人说:“美与晨曦一起从东方升起。”午日,含辛茹苦者和风尘仆仆者说:“我们曾看见她斜倚在黄昏之窗眺望着大地。”冬日,困在风雪中的人说:“她将与春天一同来临,在山谷里跳跃。”夏日,收割庄稼的人说:“我们曾看见她与秋叶相拥共舞,她的发梢缀着雪花。”

    你们刚刚谈及关于美的一切,事实上,并非她本身,而是你们未被满足的要求,美并不是一种需求,而是一种狂喜。她不是干渴的嘴唇,也不是伸出的空手,而是一颗滚烫的心,一个愉悦的灵魂。她不是你们想看到的样子,也不是你们想听到的乐曲,而是你们虽闭上眼睛也能看到的样子,虽掩住耳朵也能听到的旋律。她不是蕴含在褶皱树皮下的汁液,也不是利爪下垂死的鸟儿。她是一座永远绽放花朵的花园,一群永远翱翔天穹的天使。

    奥菲里斯城的人们啊,当生命揭下她圣洁的面纱时,美就是生命。然而,你们是生命,也是面纱。美是凝视自己镜中之影的永恒。然而,你们就是永恒,你们就是镜子。

    宗教一位老祭司说:请给我们讲讲宗教吧。于是他说:我今天讲的不就是吗?宗教不就是一切的行为和一切的反省,以及那既非行为又非见解,而是双手雕凿石头或抚弄机杼时,在灵魂里闪现的一个奇迹和一种诧异吗?谁能够将他的信念与行为分离,或者将他的信仰与事业分开?谁能够将自己的时间置于眼前说:“这是上帝的,而那是我的;这属于我的灵魂,而那属于我的肉体?”

    你们所有的光景都是从自我飞向自我的距离中振动的羽翼。把道德视做最好的衣裳穿在身上的人,还不如光着身体,风和阳光不会撕裂他们的肌肤。那以伦理指导自己行为的人,是将自己歌声的鸟儿囚于笼中。

    最自由的歌不是来自于铁丝和栅栏。对于这样的人,尊崇敬拜是一扇时开时闭的窗,他从未探访过心灵之家——永远开启的窗棂。

    你们的日常生活就是你们的圣殿和宗教。不论何时,只要你们进去,都应带上你们的一切。带着犁耙和炼炉,木槌和琴瑟,那些你们因为需要或由于爱好而制造的

    东西。因为在虔诚中,你们不可能超越你们的成就,也不可能低于你们的失败。带着所有人前去:因为在盛赞中,你们不可能高飞于他们的希望之上,也不可能把自我贬得比他们的失望还低。

    倘若你们了解上帝,就不要去做解谜者。环视周围,你们会发现他在与你们的孩子玩耍。看看天空,你们会看到他漫步于云端,在闪电中伸伸胳膊,在雨中降临。你们会看到他在繁花丛中微笑,又在树丛中挥手。

    死亡

    然后艾尔梅特拉说道:现在我们想请您谈谈死亡。他于是说:你们想知道死亡的奥秘。如果不在生命的心里寻找,你们如何能找到它呢?那在白天里闭上眼睛的猫头鹰,不能揭示光明的神秘面纱。

    如果你们真想抓住死亡之魂,那么为生命之体敞开你们的心扉吧。因为生与死一体相连,就像河与海。在希望与渴望的深壑里,躺着你们对来世的默默的理解;宛如冰雪中美梦的种子,你们的心也憧憬着春天。

    相信梦想吧,因为其中潜藏着通往永恒的大门。你们对死亡的恐惧,好像那个站在国王面前,接受国王亲授荣耀的牧羊人的颤抖一般。

    承受国王赏赐荣耀的牧羊人,外表战栗,其内心不也无比欢乐吗?然而,他为什么更在意自己的颤抖呢?死亡不就是赤裸裸地在风中伫立、在阳光下融化吗?屏住呼吸不就是让呼吸从无休止的潮汐中释放出来,以便升腾、扩展而且无所牵绊地去找寻上帝吗?

    只有当你们痛饮静谧之水,你们才会真正歌唱。当你们抵达山巅,你们才会真正开始攀岩。当大地要占有你们的肢体,你们才会真正跳舞。

    归去

    黄昏时分。女预言家艾尔梅特拉说:愿此时此地,和那些聆听你讲道的心灵,都受福了。他回答:我是一个布道者吗?我不也是一个聆听者吗?他走下圣殿的台阶,所有的人们都跟着他。他登上他的船,伫立在甲板上。再次面对人们,他大声说:奥菲里斯城的人们!风催促着我离去。我虽然不如风那么归心似箭,但我得起航了。我们都是流浪者,在不停地寻找更孤寂的路,一天的结束并不意味着另一天的开始;旭日不会在落日离开我们的地方找到我们。

    即使大地沉睡了,我们也在前行。我们是生命力顽强的种子,当我们的心成熟饱满时,就会献给风,随其飞散。虽然我们相聚的时日不多,我同你们讲的话更少。

    然而,假如我的声音从你们耳旁消退,我的爱在你们的回忆中消失,那么我会回来,带着一颗更丰富的心和更柔韧的唇再度讲话。

    是的,我将破浪而归,也许死亡会将我藏匿,静寂会将我包围,但我将再次求得你们的理解。而我的寻觅不会徒劳无功。假如我说的是真理,那么真理会用更明了的声音,和更趋同心灵的语言表达自己。奥菲里斯城的人们啊!我将乘风而去,不会落入空虚中;假如今天没有满足你们的需要和我的爱,那么让它成为来日的诺言吧。人们的需求在变化,但他的爱不会变,他想用爱满足需求的渴望也不会变。因而,你们必须知道,我将从更深的静默中回来。

    阳光驱散了雾霭,把朝露留给了田野,雾霭袅袅上升凝聚成云,又化为雨露滋润大地。我与雾霭极为类似。在黑夜的静谧中,我曾漫游在你们的街上,我的灵魂闪入你们的屋子,你们的心跳在我心里,你们的呼吸拂在我脸上,我了解你们所有的人。是的,我了解你们的欢乐和痛苦,你们沉睡中的梦曾是我的梦。我在你们中间常如山峦拥围的湖泊。我映出你们的山巅,崎岖的山坡,甚至还掠过你们的思想和欲望。你们孩子的欢声笑语是溪水,你们青年的热切渴望是河流,都会聚在我的静谧中。当他们抵达我心深处时,溪水与河流仍旧放声歌唱。

    然而,比笑声更甜蜜、比渴望更伟大的东西,进驻了我的心房。

    这就是你们广袤无垠的心;比起这伟岸之躯,你们都只是细胞和肌腱;比起他的吟唱,你们的歌声都只是无声的悸动。只有在巨人体内,你们才宽广。在注视他时,我才注视你们,关爱你们。在这片广袤的领域里,什么距离是爱不能穿越的呢?怎样的洞察力,怎样的企盼,怎样的憧憬能飞越那片土地?你们心中的巨人就像满是鲜花的高大橡树。他的力量使你们立于大地,他的清香使你们在空中升腾,他的坚毅使你们不朽。你们都曾听过,即使在一条锁链上,你们也是最脆弱的一环。此话只对了一半。因为你们也是最牢固的一环。以你们最卑微的行为来衡量你们,就是以最微弱的泡沫来探测大海的力量。以你们的失败来评判你们,就是责备四季的更迭。

    是的,你们就像大海,虽然搁浅的航船泊在你们的岸边等待潮起,你们就更像大海,无法急着赶潮。你们又像四季,在严冬里拒绝春天的娇媚,然而,憩于你们心头的春天,在半梦半醒间微笑,不曾嗔怒。不要认为我说这些是为了让你们传诵,“他高度赞扬我们,他只看到我们的优点”。我只用言语说出你们自身能理解的想法。言语的知识不就是无言的知识的影子吗?你们的思想和我的言语,是从我们尘封的回忆中涌出的海潮,那回忆记载了我们的往昔,记载了那些古时的岁月。

    当大地既不了解我们,也不了解她自己时,记载了那些漫漫长夜,当大地在混沌困惑中愤慨激昂时,智者前来给你们智慧,而我前来汲取你们的智慧:看吧,我已经找到了超越智慧的东西了。就是在你们身上愈燃愈旺的精神火焰,然而,你们不曾留心它的拓展,只为你们流逝的岁月感伤不已。追求肉体生命的人才会恐惧坟墓。这里没有坟墓。这山峦和平原是摇篮和垫脚石。每当你们走过先辈安歇的田野,仔细看看,你们就会看到你们和你们的孩子们正手挽手跳着舞。实际上,你们通常在不知不觉中就创造了欢乐。其他人也曾来过,他们对你们的信仰许了黄金般的誓言,你们只回报了财富、权力和荣誉。我连一个诺言都没有给你们,可你们对我更为慷慨。你们给了我对生命更深沉的企盼。当然,对一个人而言,最好的礼物就是使他所有的理想化为干渴的唇,使所有的生命化为甘泉。

    此中有我的荣誉和奖赏——无论何时,我欲饮泉水,都会发现那泉水自己也很干渴;我饮它时,它也饮着我。你们中一些人认为我骄傲或极为腼腆,不愿接受礼物。我的确太骄傲不愿接受报酬,而不是礼物。尽管就在你们邀我赴宴时,我已经遍尝山间野莓,尽管就在你们邀我同住时,我已经睡于圣殿的廊下,然而,不正是你们对我日夜的关怀,才使得我食之有味,睡之安稳吗?

    为此我特别祝福你们:你们给予的很丰硕,但自己尚未察觉。的确,仁慈对镜凝视自我时,就会变成石头,以温柔之名自诩的善行,就会变成诅咒之母。

    你们中有些人说我清高,沉醉在自己的孤独里,你们说过:“他与林中的树木谈笑,却不与人交谈。他独坐于山巅,俯视我们的城市。”我的确曾登上山峰,行走于偏远之地。但是,若不从更高处眺望,从更远处勘察,我怎么能看见你们?一个人若非置身远处,又怎么能亲近?

    你们中的另一些人无言地对我说:“陌生人啊,陌生人!那高不可及的爱慕者,你为什么要栖息于老鹰从不筑巢的山巅?你为什么老寻觅那不可及的东西?你想网罗的是怎样的暴雪?

    你想从空中捕猎的是怎样空灵的鸟儿?成为我们中的一员吧。下来用我们的面包充饥,用我们的美酒解渴吧。”

    在他们灵魂的孤寂中,他们说了这些话;然而,倘若他们的孤寂更深,就会明白我寻觅的只是你们欢乐与痛苦的奥秘,我捕猎的只是你们徜徉于空中的大我。

    不过,狩猎者同时也是猎物,因为我的许多离弦之箭只是以寻找自己的胸膛为目标。飞行者也是爬行者,因为当我的双翼在阳光下展开,在地上的影子便是乌龟。而我既是信仰者也是质疑者,因为我常常用手指抚触自己的伤口,这样我就会更加相信和了解你们。有了这信任和了解,我说:你们不受躯体牵绊,也不受房屋田地约束。

    真正的你们居于山巅,随风飞翔。你们不是为取暖而匍匐在阳光下,或者为安全而掘洞的动物,而是一个自由、蕴涵大地、翱翔天际的灵魂。倘若此话含糊不清,那就不要澄清它们。混沌本是一切事物的开端,并非结局。我愿你们回忆我时,我是一个开端。生命,一切生灵,孕育在雾中,并非水晶中。然而,有谁知道那水晶不过是衰落的雾?

    我愿你们想起我时能记住:你们心中看似最软弱和最惶惑的,正是最强悍和最决绝的。支起你们的骨架,并使之强壮的难道不是你们的呼吸吗?使你们得以建造理想城市的灵感,难道不是你们不复记忆的梦境吗?你们若看到呼吸的起伏,就会对其他东西视而不见;你们若听到梦中的私语,就会对其他声音听而不闻。但你们无视无睹,也不失为好事。遮住你们视线的面纱,将由织就它的手移走。塞住你们耳朵的泥块,将由塑捏它的手指穿透。然后你们就会看见,然后你们就会听见。但你们不要因曾经眼盲或耳聋而悔恨,因为在那些日子里,你们会明白万物潜在的意图,而且你们会祝福黑暗,如祝福光明一般。

    说完这些话,他举目四望,他看到航船上的舵手立于舵前,此刻正凝视着鼓起的风帆眺望远方。他于是说道:耐心,极具耐心的是我那船长。风已扬起,风帆待发,即使舵也在乞求起航;但我的船长还在静候着我的沉默。

    我的水手们,听着伟岸的大海合唱,也在耐心地听我说话。现在他们不用等待了。我已准备好。溪流奔流入海,伟大的母亲再次将她的儿子拥在怀中。再见了,奥菲里斯城的人们!今天已经结束。它在我们眼前关闭,正如莲花休眠在自己的明日。

    我们在这里得到的,都会好好保存,倘若还无法满足,那我们便要再次

    相聚,一同向给予者伸出双手。不要忘了,我会再回到你们身边。

    弹指一挥间,我的渴望就会拢起尘埃和泡沫,变成另一个躯体。弹指一挥间,在风中歇息片刻,我将被孕育于另一位女子的腹中。别了,你们!别了,我同你们一起度过的青春!我们梦中的邂逅仿佛就在昨天。你们在我的孤独里为我歌唱,而在你们的盼望下,我在空中建起一座高塔。此刻,我们的睡眠已经逃遁,我们的梦已经结束,黎明已逝。

    正午已至,半醒已变为彻底的白日,我们必须分别了。倘若我们重逢在回忆的曙光里,我们将再次谈起,你们将为我唱一首深沉之歌。倘若我们的双手在另一个梦中重聚,我们会在空中搭起另一座高塔。说着,他示意水手们,他们立刻起锚,扬帆前行,驶向东方。人群不约而同的哭泣声融入黄昏中,飘荡在大海上,犹如巨大的号角声。只有艾尔梅特拉静默着,凝视着航船,直至它消失在雾中。当所有的人散去后,她仍独自伫立于海堤上,心中回荡着他的话语:“弹指一挥间,在风中歇息片刻,我将被孕育于另一位女子的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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