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与沫
记忆是一种相聚的方式。忘却是一种自由的方式。我从健谈者那里学会了静默,从狭隘者那里学会了宽容,从残忍者那里学会了仁爱,但奇怪的是,我对这些老师并未心存感激。
我永远漫步在这海岸,在细沙和泡沫之间。高涨的潮水抹去我的足迹,海风也将泡沫拂走,但是,海与岸将会永恒。我的手中曾经握满薄霭。然后,我伸开手掌,哦,薄霭变成了小虫。我将手握了又展,手中的小虫变成了一只小鸟。我再次将手握紧又展开,却发现掌心上伫立一人,满面愁容,昂首向天。再一次,我握起了手,张开时却一无所有——除了一片薄霭。然而,我听到了一首无比柔美的歌。
就在昨天,我还以为自己只是碎屑一片,在生命的苍穹之中毫无韵律地颤抖。如今我却明白,我就是那苍穹,整个生命是我怀中富有节奏而悸动的碎片。
他们醒来时,对我说道:“你和你居住的世界,只是无涯之海和无边之岸的沙粒。”在睡梦中,我对他们说道:“我正是那无涯之海,世界万物不过是我海岸上那颗颗沙粒。”
独有一次,我被迫缄默无语——“你是谁?”那是有人这样问我时。上帝的第一个念头是天使。上帝的第一个词汇是人。在海洋和森林中的风声赋予我们语言之前的千万年间,我们是一群在漂
泊、徘徊、孜孜不倦地追求生活的生物。 而现在,我们怎能仅用我们那昨天的声音来描述心中的远古时光呢?斯芬克斯仅说过一次话。他说:“一粒沙子是一片沙漠,一片沙漠是一粒沙子。现在就让我们再次沉默吧。”我听到了斯芬克斯的话,却毫不理解。我长久地躺在埃及的漫天沙尘里,沉默着,忘却了季节。
直到太阳赐予我生命,我站起身来,沿着尼罗河岸行走。我与白昼一起唱歌,又与黑夜一起遐想。而今,太阳又用千万只脚在我身上践踏,让我再次躺在埃及的漫天沙尘里。
然而,请记住那个奇迹吧! 将我凝聚的太阳也无法将我驱散。我依然伫立,依然踩着稳健的步子走在尼罗河岸上。记忆是一种相聚的方式。忘却是一种自由的方式。我们依据无限阳光的运动估测时间,他们则用口袋里小小的器具估测时间。请告诉我,我们能同时同地相聚?在一个从银河之窗俯瞰的人眼里,宇宙不只是地球与太阳之间的一方空间。人性是一条光河,从永恒之前向永恒流淌。居住在上界的精灵们,难道不羡慕人世间的痛苦吗?朝圣的旅途上,我遇到另一位朝圣者,于是问他:“这的确是去往圣城的道路吗?”他说:“跟着我,再有一个昼夜就到达圣城了。”我尾随他走了几个昼夜,圣城却依然不见影踪。让我吃惊的是,他带我误入歧途反而迁怒于我。
神啊,让我做狮子的祭品吧,不然就让兔子成为我的俘食吧!
除了穿越黑暗之路,人不可能通向黎明。我的房子对我说:“不要舍弃我,这里珍藏着你的过去。”道路对我说:“跟随我吧,我是你的未来。”我对我的房子和道路说:“我既无过去,也无未来。如果我在此逗留,逗留中有我的形迹。如果我前行,路途上就有我的停留。惟有爱和死才能改变一切。”
那些沉睡于羽毛中的梦想,并不比席地而眠的梦想更美好,我又怎能对生命的公正丧失信心?真奇怪!某些愉悦的期望却成为我伤痛的一部分。曾有七次我对自己的灵魂充满鄙视:第一次,当我看到她可以升迁却有意谦让时;第二次,当我看见她在腿残者眼前跛行而过时;第三次,当她在难易之间选择了容易时;第四次,当她犯了错误,却用别人也会犯类似错误的理由来抚慰自己时;第五次,当她因为脆弱而忍让,却说成是一种坚忍时;第六次,当她鄙夷一张丑恶的面庞,却不知道那正是自己的一副面具时;第七次,当她吟唱颂歌却自以为是一种美德时。我不知何谓绝对的真理。但是,我对自己的无知进行谦逊的自省,这其中就有了我的荣光和犒赏。
有一段空隙穿插在幻想和成就之间,只有热情才能帮他跨越。天堂就在那儿,在那扇门后,隔壁的房间里,但我却丢了钥匙。 或许,我只是将它放错了位置。你是盲人,而我又聋又哑,那就让我们紧握双手,相知相识吧。人的意义不在于他有何成就,而在于什么是他所渴望成就的。
我们中间有人如墨,有人如纸。若非有人如同墨黑,他人就将成为哑巴。若非有人如同纸白,他人就将成为盲人。给我一只耳朵,我会给你一种声音。
我们的心绪是一块海绵,我们的胸怀是一条溪流。但我们大多宁肯吮吸却不愿奔流向前,这不奇怪吗?当你企盼着无名的赐予,心怀无故的烦恼,你便真的与万物同生,升华为更崇高的自我。
当一人沉湎于幻象中,他将把模糊虚幻的神情视为真实的美酒。
你畅饮是为了买醉。我喝酒是为了从另一种酒中清醒。当我的酒杯见底时,我甘心让它空着,当酒杯半满时,我却心怀恨意。人的本质,不在于他向你展示的一面,而在于他所藏匿的一面。 因而,如果你要了解一个人,不要去听他所吐露的,而要去听他未曾吐露的真言。我所说的一半毫无意义,但我说出来,为的是你能领悟另一半。
幽默感是达到均衡的一种感觉。当人们称赞我冗言的过错,责怪我沉默的美德时,我的孤独之感油然而生。当生命无法找到一个歌者吟唱出自己的心绪时,她就会诞生一位哲人,
来表达自己的心志。真理总是被领会后才会被传述的。真实的自我沉默无言,后天的自我却喋喋不休。我的生命之音不能达到你的生命之耳。但是,我们来交谈吧,以免彼此寂寞。两个女人交谈,却什么也没说。一个女人独语时,却揭示了生命的全部。青蛙的叫声也许比牛更嘹亮,但它们却不能拉动田中的犁铧,不能转动酒坊里的磨碾,不能用皮囊做成靴子。惟有哑巴才妒忌健谈之人。
如果冬天说“春天在我心里”,谁会相信它的话呢?每粒种子都是一个希望。倘若你真的睁开眼睛去看,你会从所有影像中看到自己。倘若你竖起耳朵去听,你会从一切声音里听到自己。
真理需要我们两个人共同发现:一人叙述,一人领悟。尽管语言的波浪永远围绕着我们,但我们的心灵深处却永远沉默不语。许多教条都如格窗,透过它我们看到真理,但它却把我们与真理隔离。我们来玩捉迷藏吧!如果躲藏到我心中,就不难寻到你。但如果藏在自己的甲壳里,就没有人能寻到你。
一个女人可能用微笑将自己的脸遮盖起来。多么高贵啊!一颗悲伤的心,却能与欢乐的心共同吟唱喜悦的曲调。想了解女人,剖析天才,或者想解答沉默的奥秘的人,就是那个可以从美梦中醒来,并坐到早餐桌前的人。
我愿意与旅人同行。我不愿站立着观望队伍从眼前晃过。对于服侍你的人,你亏欠的不仅仅是金子。将自己的心奉献给他,或者去服侍他吧。不,我们未曾荒废生命。他们不是已经筑造了我们的骨骼之塔吗?不要斤斤计较。诗人之心、蝎子之尾,都是从同一块土地上荣耀地孕育而出。每一条毒龙都会创造出一个屠龙的圣·乔治。树木是大地写在天宇的诗篇。我们砍伐树木,制成纸张,来记录我们心灵的空虚。如果你想写(只有圣人才知道你为何要写),就必须具备知识、艺术和音乐——文字的音韵知识,自然淳朴的艺术和热爱读者的魔力。他们将笔浸蘸在我们的心里,便以为自己获取了灵感。如果一棵树也可以写自传,那必将是一部民族的历史。
如果我可以在做诗的能力和诗作未完成的欢乐之间选择,我会选择欢乐。因为欢乐是更美好的诗篇。可是你和我所有的邻居,都说我总是做错误的选择。诗不是一种表白的意见。它是从流血的伤口或微笑的嘴边升起的一首歌。言语是无时限的。当你述说或者撰写时,应该懂得它们的永恒。诗人如同一位被罢黜的君王,坐在宫殿的灰烬里,想用残灰塑造出一个形象。诗是许许多多的欢乐、痛苦和好奇,以及词汇的交融。诗人要想寻找心中的曲调之源,必将徒劳无获。我曾对一个诗人说:“直到你死,我们才会懂得你的价值。” 他答道:“是的,死亡永远是一个启示者。如果你真想读懂我的价值,那就是:我心中蕴含的比我口头宣扬的多,我愿望的比手里把握的多。”
如果你歌颂美丽,即使身处荒漠中心,也会拥有聆听者。诗歌是陶醉心灵的智慧。智慧是心灵吟咏的诗歌。 如果我们能够陶醉一个人的心灵,同时在他的心中歌唱, 那他就确实活在神的庇佑之下了。灵感总在歌唱,灵感从不阐释。我们时常给孩子唱催眠曲,却是为了使自己入睡。我们的所有词句,都是从心灵的盛宴上脱落的残屑。思想总是诗歌的绊脚石。伟大的歌唱家,能唱出我们的沉默。如果你嘴里塞满食物,那如何能够歌唱?如果你手里握满金子,那如何举手祈福?
他们说夜莺高唱恋歌之时,用荆棘刺入自己的胸膛。 我们同样如此。
否则,我们又怎能歌唱?天才只是迟来的早春时节知更鸟的歌唱。即使那高翔天际的灵魂,也无法超脱身体的需求。
疯人是一个并不比你我逊色的音乐家,只是他所弹奏的乐器稍微走调。
孩子唇间唱出来的是母亲心中默念的歌谣,没有不可圆之梦。
我与另一个我从未完全统一过。事物的本质似乎横亘在我们中间。另一个你总在为你悲伤。也因悲伤而成长,使一切渐臻成熟。除非灵魂熟睡或者躯壳失调,灵魂和躯壳之间才会没有纷争。当你抵达生命的中心,你会从万物中获得美,即使在看不见美的眼睛里。活着只为发现美。其他一切是一种等待的形式。撒一粒种,大地会让你收获一朵花。向天空祈求一个梦想,天空会带来你所爱。魔鬼在你降生之日死去。你无需穿越地狱就能遇见天使。许多女子能引诱男子之心;但很少有女子能够拥有它。如果你希望拥有,那么切忌苛求。
当一个男人的手触摸到一个女人的手时,他们都触到了永恒的心。爱是情人之间的面纱。每个男人都爱着两个女人:一个是他自己的想象之作,另一个尚未出生。
男人如果不能原谅女人的微小过失,他就永远不能赏识她们的伟大美德。
爱情若不能日日自新,将变成一种惯性,并最终成为奴隶。情人拥抱的是横亘在彼此之间的事物,而非彼此。爱情与猜忌永不交谈。爱是光的字眼,以光之手写在光的纸页上。
友谊总是一种甜蜜的责任,绝不是一个机会。如果不在各种境况下去了解自己的朋友,你就永远无法了解他。你最华丽的衣衫是他人编织的; 你最可口的饭菜是你在他人餐桌上吃到的; 你最舒适的床铺是他人房子里安置的。 那请现在告诉我,你如何能与他人区别呢?
你的心志和我的心灵将永不相通,除非你的心志不再居于数字之上,我的心灵也不再停留在云雾之中。除非将语言删减为七个字,否则我们永远不会相互了解。除非我的心破碎,否则又怎能将它打开呢?只有大悲大喜才能揭示真理。 如果你期望被揭露,就必须在阳光中裸舞,或是肩负起自己的十字架。倘若大自然能听到我们的满足之语,河流便不再追求大海,冬天也不会变为春天。倘若她听到我们的吝啬之语,我们会有多少人可以呼吸到这空气呢?背对太阳时,你只能看到你自己的影子。你在白天的太阳前是自由的,你在黑夜的星辰前也是自由的。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星辰,你仍然是自由的。 甚至当你闭起双眼面对一切时,你还是自由的。
但是,你是你所爱的人的奴隶,因为你爱他。 你也是爱你的人的奴隶,因为他爱你。我们都是圣殿门前的乞丐,当国王进出殿门时,每个人都在分享他的赏赐。 然而,我们却彼此妒忌,这是对国王的另外一种轻视。
切忌暴饮暴食,超过你的食欲。食粮的另一半属于他人,同时你还要为意外之客留下些许面包。如果不是为了接待你的客人,所有的房屋都如同墓冢。
亲善的狼对天真的羊说:“我是否能荣幸邀请您光临寒舍?”羊答道:“如果贵府不在你肚子里,我将以拜访贵府为荣。”我在门口拦住客人说:“不,进门时不必擦掉脚下的尘土,出门时再擦吧。”
慷慨并非把我比你更需要的东西给我,而是将你比我更需要的东西给我。你的确慈悲为怀。为了避免看到受施者的羞涩,你在施与时还扭转头去。最富有的人与最贫穷的人之间的差别,不过是一天的饥饿和一个钟头的干渴。我们常常借明日之债来偿还昨日之债。
天使和魔鬼都曾造访过我,但我还是支走了他们。 天使降临时,我祈求旧日之愿,他厌烦了。魔鬼到来时,我触犯旧日之错,他走开了。这毕竟不是一所糟糕的监狱,只是我不喜欢我囚房和隔壁囚房之间的这堵墙,但我保证自己并非想责备狱吏和建造监狱的人。向他们索要鱼却给了你毒蛇的人,也许他们只有毒蛇可以给予。这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慷慨了。欺骗有时得逞,然而始终是自杀。如果你能宽恕那些从不溅血的凶手,从不偷窃的小偷,从不说谎的骗子,你真是一个宽容之人。谁能将手指放在善恶交界之际,谁就能摸到上帝圣袍的边儿。如果你的心是一座火山,又怎能期望花朵绽放在你的手掌上?多么奇怪的自欺欺人!有时候我宁愿受到损害和欺骗,好让我嘲笑那些以为我不知道自己被损害、被欺骗了的人。 对于一个扮演被追求者的追求者,我该说他些什么呢?让在你衣服上擦拭脏手的人,拿走你的衣服吧!他也许还需要它,而你一定不会再需要了。 如果货币兑换商无法做一个好园丁,那是何等可惜。请不要用后天的美德来粉饰你先天的缺陷。我宁愿拥有缺陷;它们和我自己的一样。
多少次我都将未曾犯过的罪揽给自己,以便让他人在我面前舒服自在。 即使生命有面具,也都是高深的奥秘的面具。 你可能只会根据自知去评价别人。那么,现在请告诉我,在我们之中,谁有罪,谁无辜? 真正公正的人是那些感到应为你的罪过分担一半的人。惟白痴与天才才会打破人为的定律;他们最能贴近上帝之心。 只有在被追赶时,你才会快速地奔跑。 啊,上帝,我没有敌人,如果我必须有个敌人,那就让他与我势均力敌, 让真理成为惟一的胜者。 当你和自己的敌人都死去时,彼此就相安无事了。人可能因自卫而自杀。很久以前,一个人因为过于爱人,太会爱人,被钉死在十字架上。 奇怪的是,昨天我遇到他三次。第一次,他恳求警察不要将一个妓女送进牢房;第二次,他和一个无赖一块儿喝酒;第三次,他和执事者在教堂里争斗。他说:“如果他们所说的善恶都是真的,那我的生命就是一个长久的罪过。”
怜悯只是一半公正。
惟一对我不公正的人,就是那个我曾对他的兄弟不公正的人。当你看见一个人被送进监狱时,你心中默语:“也许他在脱离一个更狭小的囚笼。”当你看见一个人喝醉时,你心中默语:“也许他试图逃避那些更丑陋的东西。”
我常常憎恨自卫。但是,倘若我更坚强,就无须使用这样的武器。用唇上的微笑来遮盖眼里的憎恨,这些人是多么愚蠢啊!只有那些卑微于我的人才会忌妒或憎恨我。 我未曾被妒忌,被憎恨。
我从不凌驾于任何人之上。 只有那些凌驾于我的人才能称赞或轻蔑我。我未曾被称赞,被轻蔑。我从不屈尊于任何人之下。
你对我说:“我不理解你。”对我这是过分的颂扬,对你却是无故的侮辱。当生命赐予我黄金,而我赠你白银时,却自认为慷慨,这是何等的吝啬啊!
当你达到生命的核心,你会发现自己并不比罪人崇高,也并不比先知卑微。多奇怪啊!你竟然同情那些走路缓慢之人,却不可怜那些思想迟钝之人;同情眼睛失明之人,却不同情心灵蒙昧之人。瘸子的明智之处在于他不在敌人的头上敲断自己的拐杖。那个以为可以凭自己口袋里拥有的东西,来换取你全部心灵的人,是多么愚钝啊!
生命是一支长长的队伍。脚步缓慢之人会离开队伍,因为他发现队伍走得太快。脚步快速之人也要离开队伍,因为他发现队伍走得太慢。
倘若真的存在罪孽,我们中间一些人就会跟着祖先的足迹,将往昔的过失重复。而一些过分管制我们孩子的人,将会进一步犯错。真正的仁者,往往与那些公认的恶棍混在一起。我们都是囚犯,不同的是有些人被关在带窗的牢房里,而有些则被关在无窗的暗室里。
多么奇怪啊!当我们为自己的罪过辩解时,所用的力气远比捍卫我们的权利时还大。倘若我们彼此都承认罪过,我们将会因为缺少创意而相互嘲讽。 倘若我们彼此都展示美德,我们也会为同样的缘由而相互耻笑。
除非人们的共同规范被他人触犯,否则每个人都将在人定的法律之上。
此后,他既不超越于任何人,也不比任何人卑微。政府是你我公认的条约。而你我却时常犯错。罪恶或者是欲望的别名,或者是一种病症的征兆。
还有比过分关注别人的过失更大的过失吗?如果他人嘲笑你,你可以可怜他。但如果你嘲笑别人,你将永远无法自恕。 如果他人伤害你,你可以忘记它。但如果你伤害别人,你必将永远记住它。 实际上,别人就是你最敏感的自我所在的另一个载体。你是多么鲁莽啊!要求他人依靠你的翅翼飞翔,却不曾给予他们一根羽毛。曾经,有人坐在我桌前,吃我的面包,喝我的美酒,离去时却嘲笑我。于是,当他再度前来讨吃要喝时,我就置之不理,但此时天使却在嘲笑我。
憎恨是一个死物,谁愿意成为一座坟墓?被害者的光荣在于他不是凶手。人性的论坛位于它沉默的心中,而从不在它健谈的心里。他们认为我疯了,因为我不肯拿光阴换黄金。我认为他们疯了,因为他们认为我的光阴是有价的。他们向我展现他们那昂贵的金子、银子、象牙和檀香木,我却向他们展现我的心灵和精神。他们以为自己是盛宴的主人,而我知道,我们只是客人。我宁愿是一个最渺小的人,心怀梦想,也不愿去做一个失去梦想的伟人。
最可怜的人是那些将自己的梦想变为金银的人。
我们都在攀登自己心灵欲望的巅峰。如果有人偷了你的行囊和钱包,去填充他自己的粮袋和腰包,你应当可怜他。在攀登途中,负担将给他的身躯增加痛苦,延长他的路程。 瘦削的你看到臃肿不堪的他在费力地往上攀爬,帮他一把,这会让你的步履更加轻盈。
你不能超越自己的认知去判断他人,你的认知是多么浅薄啊。我不愿听一个征服者对被征服者说教。真正自由之人能够耐心地背负被缚奴隶的重负。千年以前,我的邻居对我说:“我厌恶生命,因为它只包含着痛苦。”昨天我走过一处墓地,我看见生命在他的坟上翩翩起舞。自然界的竞争不过是混乱渴望秩序。孤独是吹落我们枯枝的一阵无声的风暴,但是,却将我们生气勃勃的根芽,深深埋入生机盎然的大地那鲜活跃动的心灵里。我曾对一条小溪谈起大海,小溪认为我只是一个充满狂想的夸张者。我也曾对大海谈起小溪,大海认为我只是一个贬低别人的诽谤者。
深和高沿着直线行走,才能通向深远。只有广阔才能环行。如果不是由于我们以重量和长度来认识事物,当面对萤火虫的微光时,我们也会像面对太阳一样敬畏。一个没有想像力的科学家,如同屠夫拿着钝刀和旧秤。 然而既然我们不是完全的素食主义者,你又该如何呢?你歌唱时,饥饿之人用自己的肚子来聆听。
死亡与老人间的距离并不比它与婴儿的距离更短;生命亦是如此。
如果你必须坦率表达,就坦率得漂亮些;否则就保持沉默,因为我们的一位邻人正走向生命的尽头。人间的葬礼或许是天使的婚礼。一个被忘却的真相也许会死去,然而遗嘱中留下的七千条实情实况,却可作为丧葬和造墓之用。其实我们不过是自言自语,不过有时声音稍大一些,以便别人也能听到。显而易见的东西往往容易被人忽略,直到有人简单地将它表达出来。
如果银河不存在于我的内心深处,我又怎能看到或知晓它呢?除非我是一个高明的医生,否则他们不会相信我是天文学家。大海给贝壳的定义或许是珍珠。时间给煤炭的定义或许是钻石。名誉是矗立在阳光下的热情的影子。根是一朵对荣誉不屑一顾的花。在美之外,无所谓宗教和科学。
我所知道的每个伟人在性格上都有渺小之处。正是这些渺小之处避免了懒惰、疯狂与自杀。真正的伟人,既不控制任何人,也不受控于任何人。我决不会因为一人杀了犯人和先知,就轻易地认定他是平庸的。容忍是患高傲症的良药。
虫子将会反抗,但即便是大象也会屈服,这难道不奇怪吗?分歧也许是两个心灵之间最短的距离。我是烈火,也是干柴,我的一部分耗损着另一部分。我们都在寻找圣山的巅峰。但我们如果仅仅将过去当做一张地图,而不是一位向导,我们的路程是否会缩短些?
如果智慧高傲得不能哭泣,庄重得不能欢笑,自负得不肯追寻他人时,智慧就不再是智慧了。倘若我用你所知的一切填充自己,怎能还有空间容纳你所不知的一切呢?我从健谈者那里学会了静默,从狭隘者那里学会了宽容,从残忍者那里学会了仁爱,但奇怪的是,我对这些老师并未心存感激。顽固不化之人是一个全聋的演说家。
妒忌的沉默真是过于喧嚣。当你抵达知识的终点时,你将会处在感觉和智慧的起点。
夸张乃是失控的真理。如果你仅能看到光芒所展示的,仅能听到声音所宣告的,那你其实既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事实是一条无性别的真理。你无法同时欢笑和残忍。
离我心灵最近的是一个没有王国的国王和一个不会乞讨的穷人。一次羞赧的失败要比一次骄傲的成功更尊贵。无论你在哪里挖掘,都能找到宝藏,但你必须带着农民的虔诚去挖掘。一只被二十个骑士和二十条猎狗追逐的狐狸说:“他们必将杀死我,但他们是何等可怜和愚蠢。若让二十只狐狸骑着二十头驴子,带着二十只狼去追杀一个人的话,那真不值得。”我们的心志会屈服于我们自定的法律,但是我们的精神却永不屈服。我是一个旅行者,也是一个航海者,我每天在自己的灵魂中发现一个新王国。一个女人抗议说:“这当然是一场正义的战争,我的儿子就牺牲在这场战争中。”我对生命说:“我想要听死神的诉说。”生命稍微提高了嗓门,说道:“现在,你听到他说话了。”当你破译了生命的一切奥秘时,你将企望死亡,因为死亡只是生命的另一个谜题。生与死是勇气的两种最尊贵的表现。我的朋友,你和我仍将永远是生命的陌路人,是彼此的陌路人,也是自己的陌路人。 直到有一天,你向我诉说,我聆听你的心声,我将你的声音当成自己的声音。
直到有一天,我站在你面前,觉得自己正站在一面镜子前。他们对我说:“你若能明白自己,就能明白所有人。”我说:“只有我寻求一切人,我才能自知。”
一个人有两个自我:一个在黑暗中觉醒,一个在光明中沉睡。
隐士是抛弃了破碎的世界,而得以不受任何干扰独自享受一个完整的世界的人。学者和诗人之间有一片绿地:学者若能穿越,就会成为一位智者;诗人若能穿越,就会成为一位先知。
昨天傍晚,我见哲学家们将自己的脑袋放入篮中,在集市上高声叫卖:“智慧,卖智慧喽!”可怜的哲学家!他们必须出卖脑袋来喂养自己的心灵。
一位哲学家对一名扫路者说:“我对你表示同情,你的工作又苦又脏。”扫路者说:“谢谢,先生。请告诉我,你做什么工作?”哲学家回答说:“我研究人的思想、行为和愿望。”扫路者继续清扫街道,微笑着说:“我也非常同情你。”聆听真理的人并不亚于讲述真理的人。
没有人能在基本需求与奢侈之间划清界限。只有天使才能做到,天使充满了智慧却毫不满足。 也许天使就是我们宇宙中更高尚的思想。
在托钵僧的心中找到自己王位的人是真正的君主。慷慨是给予超过自己的所能和所有,而自尊则是接受少于你的所需。其实你不欠任何人。你欠所有人的是一切。
所有曾经活过的生命,如今都与我们同在。我们都不愿意做一个怠慢的主人。渴望最多的人活得最长。他们对我说:“十鸟在树不如一鸟在手。”我却说:“一鸟一羽在树胜于十鸟在手。”
你对那根羽毛的寻觅犹如为生命的双足添翼。不对,它就是生命本身。
世上只有两大要素:美和真,美在情人心中,真在耕者臂里。伟大的美俘获了我,但更伟大的美却将我从控制中解放。美在渴望它的人的心中,比在看到它的人的眼里闪烁得更加耀眼。我欣赏那些向我诉说心声的人,我尊重那些对我展示梦想的人。但是,在侍奉我的人面前,我却为何如此腼腆,甚至有些羞赧呢?
天才曾以侍奉君主为荣耀。而今他们以侍奉贫民为荣耀。天使们懂得,过于实际的人,会掺和梦想者眉间的汗水吃面包。风趣常常是一副面具。如果将它撕扯下来,就会发现一个恼羞成怒的天才,或是耍着戏法的小聪明。
智者说我聪明,愚者说我愚钝。我认为他们都是正确的。只有心存秘密的人才能揭示我们心中的秘密。只能与你同甘却不能共苦的人,会丢掉打开天堂七门钥匙中的一把。是的,世上有涅,它存在于将羊群带到绿野之时,存在于哄你的孩子入睡之时,存在于你写完最后一行诗句之时。
远在经历悲欢之前,我们就选择了悲欢。忧郁是横亘于两座花园之间的一堵墙。当你的悲欢不断放大时,世界便会缩小。愿望是生命的一半,冷漠是死亡的一半。今天最痛苦的悲哀,是对昨日欢乐的回忆。
他们对我说:“你必须在今生的欢乐和来世的平和之间作出选择。”我对他们说:“我已选择了今生的欢乐和来世的平和。”因为我心中知道,‘至高无上的诗人’只写过一首诗,这首诗格律完美,音韵十足。
信仰是心灵的绿洲,思想的驼队永远无法抵达。当你达到自己生命的顶点时,你将为愿望本身而愿望,为饥饿而饥饿,为更远大的渴求而渴求。
如果你对风泄露了自己的秘密,就不应该指责风对树林泄露了秘密。
春之花是天使们早餐桌上所谈论的冬之梦。
鼬鼠对晚香玉说:“看我跑得多快,你却不能走,也不会爬。”晚香玉对鼬鼠说:“喔,最高贵的飞毛腿,请快跑吧!”乌龟能够比兔子讲述更多道路的境况。奇怪的是,没有脊骨的生物却都有最坚硬的壳。
健谈者是最不聪明的人,演说家和拍卖人几乎毫无区别。你应该欣慰,自己不是存活在父亲的名望或叔伯的财产之上。 但是,最应感到欣慰的是,没有人必须依靠你的名誉或财产来存活。只有当玩杂耍的人接不到球时,他才会吸引我的视线。忌妒我的人无意间赞颂了我。你是你母亲睡眠里的一个长久的梦,梦醒后,便生下了你。人类的起源就在母亲的渴望里。我的父母想有一个孩子,于是就生下我。 我想要父母,于是生下了黑夜和海洋。有的儿女让我们感到不枉此生,有的儿女则让我们留下终生遗憾。当黑夜降临时,你陷入阴郁的深渊,躺下吧,尽情地阴郁。 当早晨来临时,你还感到阴郁,站起来吧,尽情地对白昼说:“我仍然阴郁。”虚伪地面对黑夜和白昼是多么愚蠢啊。 他俩都会嘲笑你的。雾里山岳不是丘陵,雨中橡树也不是垂柳。看这个似非而是的悖论:深和高之间的距离要比中间到两极的距离短。当我如同一面明镜,站在你面前,你凝视着我,看到了自己的形象。
然后你说:“我爱你。”但其实你爱的只是我心中的你。当你享受邻里之乐时,它便不再是一种美德了。爱如果不经常涌溢出来,往往就会死掉。
你无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关于青春的知识。 因为青春忙于生计,没有余暇去求知;而知识忙于自我寻求,无法享受生活。
你试着坐在窗边,观看过往行人。看着看着,你也许能看见一个尼姑从右边走来,一个妓女从左边走来。 你也许会天真地说这个多么高洁,那个是多么卑贱。
如果你闭目静听,就会听到天空中有个声音在低语:“一个在祈祷中寻求我,另一个在痛苦中寻求我。在两个人的灵魂深处,都有一座供奉我心灵的殿堂。”
每隔一百年,拿撒勒的耶稣都会和基督徒的耶稣在黎巴嫩山中的花园会晤。他们促膝长谈。每次,当拿撒勒的耶稣向基督徒的耶稣道别时都会说:“我的朋友,我担心我们俩永远、永远无法达成共识。”主啊!请喂养那些穷奢极欲的人吧!伟大的人有两颗心:一颗心流血,另一颗心宽容。如果有人说谎,既没有伤害你,也没有伤害他人,为何不在你心里说,
他堆放事实的房间太小,容纳不下他的妄念和幻想,他应该远离它,去寻找
更宽阔的空间?每扇关起的门背后,都有一个七印密封的秘密。等待是时间的蹄子。如果烦恼和忧愁是你屋舍东墙上新开的一扇窗户,你该如何是好?与你一同欢笑的人,你可能会将他忘掉。但和你一同痛哭的人,却是你永远无法忘怀的。盐里面一定有某种异常神圣之物。它在我们的眼泪里,也在大海里。我们的神在他崇高而且慈悲的意愿中,将我们——露珠和眼泪——全部喝下去。你不过是一块比我大点儿的碎片;不过是一张寻觅面包的嘴;也不过是一只为了干渴的嘴而盲目举杯的手。如果你能超越种族、国家和自我之上,哪怕只有一腕尺的高度,你也真的像神一样了。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在低潮时抱怨大海。 船是一条好船,船长也善于操帆掌舵。惟一不合适的是你的胃。如果你能端坐云头,你就看不见国与国的边界,也看不见庄园之间的界石。 遗憾的是你无法端坐云头。
七个世纪以前,有七只白鸽从幽谷飞上雪峰。七个看到鸽子飞翔的人中,有一个说:“我看到第七只鸽子的翅膀上有一个黑点。”如今山谷中的人们都在讲述曾经飞上雪山顶峰的是七只黑鸽。
秋天,我收集自己所有的忧伤,将它们埋在花园深处。四月回来,春天来和大地成婚,花园里又绽放出与众花不同的美丽花朵。邻人们纷纷前来欣赏花季盛景,他们对我说:“当秋天再度来临,播种的季节里,可否分赠些美丽的花种,让我们的花园里也花枝招展?”
我向人伸出空手而一无所获,诚然十分悲哀。但是我伸出一只满握的手,如若发现无人领受,那才是彻底的绝望呢。
我渴望来生,因为在那里我能获得自己的未做之诗和未绘之画。
艺术是从自然迈向无穷的一步。一件艺术作品是从云雾中塑造出的一个意象。哪怕是一双编织荆冠的手,也胜过无所事事的双手。我们最圣洁的泪水从不追寻我们的眼睛。
每个人都曾是曾经在世的君王和奴隶的子孙。如果耶稣的曾祖知道自己身体里隐藏着什么,他怎能不对自己肃然起敬呢?犹大之母对儿子的爱会比玛利亚对耶稣的爱少吗?我们的弟兄耶稣还有三个奇迹没有被载入经书:第一,他和你我一样是人;第二,他有幽默感;第三,他知道自己虽然被征服,却仍是一个征服者。
那个钉在十字架上的人啊,你被钉在了我的心上,刺穿你双手的钉子,也穿透了我的心墙。 明天,当一个异乡人从骷髅地走过时,他不会知道这里曾有两个人流过血。 他会以为那只是一个人的血。你或许听说过那座福山。它是我们的世界之巅。 一旦你攀上它的顶峰,就会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走下最深的沟谷,与那儿的山民生活在一起。 这便是这座山之所以被称为福山的理由。我用言语禁锢的每一种思想,必须用我的行动使之获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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