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伯伦散文集-The Wanderer流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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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除了自身别无所欲,也别无所求;爱,不占有也不被占有。因为,在爱里一切都足够了。你付出爱时,不要说“上帝在我心中”,而应说“我在上帝心中”。

    流浪者

    我在十字路口遇见那个人时,他只穿了件披风,拄着根拐杖,一块面纱

    罩在他显得有些痛苦的脸上。我们相互招呼,接着我对他说:“来我家里做客吧。”于是他来了。我的妻儿来门口迎接我们,他对他们微笑,而他们也都欢迎他的到来。我们围坐下来进餐,大家都很高兴和他在一起,因为他身上有种沉静和神秘感。晚餐之后我们聚在火炉旁,我问起他关于流浪的种种事情。

    那天晚上他给我们讲了很多故事,第二天又接着讲述,现在我所记录下来的都来源于他旅途中的辛酸,尽管他很和善,而他的故事却满是旅途中的风尘和坚忍。

    三天后他走了,然而他离开时我们并不觉得是一个客人走了,而是我们家中的某个人还待在花园里,还没有进屋。

    美和丑

    有一天,美和丑在海边相遇了,他们不约而同地说:“让我们一起下海洗澡吧。”

    于是,他们脱掉衣服,跳进海里游泳。没过一会儿,丑回到岸上,穿上美的衣服走了。然后美也出浴上岸了,她找不到自己的衣服,但是又羞于裸露身体,只好穿上丑的衣服离去了。

    所以直至今日,男男女女都错把美当成丑,而把丑当成美了。

    然而还是有人看见美的容颜,认出了她,尽管她穿着丑的衣服;也有些人认出了丑的嘴脸,丑穿上美的衣服却没能逃过人们的眼睛。

    哲学家和补鞋匠

    一个哲学家穿着破旧的鞋进了修鞋店,哲学家对鞋匠说:“请帮我修修鞋。”

    鞋匠说:“我正在给另一个人修鞋,还有很多别人的鞋要修呢,然后才能修你的。把你的鞋留在这儿,今天穿走这双别人的吧,明天来取你自己的。”

    听了这话,哲学家愤愤地说:“我决不穿别人的鞋。”鞋匠说道:“好吧,你真的是个哲学家吗,就不能用别人的鞋来包裹你的脚吗?这条街上还有一个鞋匠,他比我更了解哲学家们,你去找他修去。”

    梦想

    有个人做了一个梦,醒来后他去找他的算命师,请他解梦。算命师对这个人说:“带着你觉醒时的梦想来找我,我会告诉你它们的意思。可是你的睡梦既不属于我智慧的范畴,也不在你想像力的范围内。”

    鹰和云雀

    一座高高的山丘上,一只云雀在一块岩石上遇见了一只鹰。云雀问候道:“先生,早上好!” 鹰鄙夷地看着云雀,懒洋洋地答道:“早上好!”

    云雀又说:“先生,祝你万事如意。”“是,”鹰答道,“我是万事大吉。可你知道不,我们是百鸟之王,我们没开口前你不应该先和我们打招呼。”云雀答道:“我以为我们是一家子呢。”鹰不屑地说:“谁说我和你是一家子啊。”

    云雀于是答道:“可是我得提醒你,我能飞得和你一样高,我还能唱歌,能给世间生灵带来乐趣。你呢,既不能给人以欢愉,又不能带来乐趣。”

    鹰怒道:“欢愉和乐趣!你这自以为是的小东西!我只要轻轻一啄,你就完蛋了。你只有我的脚掌那么丁点大。”云雀飞起来扑在鹰的背上,开始拔鹰的羽毛。鹰很懊恼,它迅疾地飞着,想借此把云雀甩下来,但无济于事。最后它跌落在山头的那块岩石上,那小东西还在它的背上,它就越发地恼怒了,它诅咒着这一刻的晦气。

    正在这时,一只海龟爬过,见此情景,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差点翻了个底朝天。

    鹰也不把龟放在眼里,它说:“你这动作迟缓的家伙,一辈子都在地上爬,你笑啥呀?”海龟答道:“我怎么看见你成了马呢,让只小鸟骑在背上。这只小鸟倒是比你明智多了。”鹰对它说:“你少管闲事,管好你自己吧,这只是我和我的兄弟云雀间的家务事。”

    情歌

    从前,有位诗人写了一首情歌,那首歌非常优美。他复制了很多份,送给他的朋友及所有他认识的男女朋友和熟人,甚至寄给了一位住在山那边,他只见过一面的年轻女子。

    一两天后,年轻女子让人送来了一封信。她在信中说:“我向你保证,我被你写给我的情歌深深地打动了。马上来吧,来见我的父母,安排订婚。”

    诗人回信说:“我的朋友,那只是发自于诗人心底的一首情歌,每个男人都会对每位女士吟唱的歌。”她再度写信给他,说:“你这个玩弄词句的骗子,伪君子,因为你,从今天起,到我进棺材的那一天,我都会恨所有的诗人。”

    爱与恨

    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说:“我爱你!” 男人说:“你的爱我受之无

    愧。”女人说:“你不爱我?”男人凝望着她,什么也没说。女人大哭道:“我恨你。”男人说:“你的恨我也受之无愧。”

    泪与笑

    黄昏时分,一只土狼在尼罗河边碰上一条鳄鱼,他们停了下来互相问候。

    土狼开口说:“先生,你过得还好吧?”鳄鱼回答道:“太糟了,有时我伤心痛哭,别人却总是说:‘那不过是鳄鱼的眼泪。’所有这些让我伤心透顶。”然而土狼说:“你说你痛苦伤心,可再想想我,有时我凝望世间的美景与奇迹,我高兴得哈哈大笑,可丛林里的居民们却说:‘那不过是豺狼的笑声。’”

    珍珠

    一只牡蛎对挨着它的牡蛎说:“我身体里有块东西,很大很痛,又沉又圆的,我很苦恼。”另一只牡蛎得意洋洋地说:“赞美天空和海洋,我身子里无痛无痒,很健康,里里外外完整无缺。”正在那时,一只蟹爬过,听到了两只牡蛎的对话,它对那只里里外外完整无缺的牡蛎说:“是的,你很健全,但你的邻居所承受的痛苦是一颗美丽无比的珍珠。”

    两位王妃

    沙瓦齐斯城住着一位王子,他备受爱戴,无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很爱他,甚至田野里的动物都来向他致敬。可是,人们都说他的妻子——王妃并不爱他,是的,甚至恨他。

    一天,邻城的一位王妃来拜访沙瓦齐斯王妃,她们坐在一块谈心,自然就谈到了她们的丈夫。

    沙瓦齐斯王妃热情地说:“我羡慕你啊,你和你丈夫,王子,尽管结婚这么多年了,还这么幸福。我恨我丈夫,他不只属于我,我是世上最不幸的女人。”来访的王妃望着她说:“我的朋友,事实上你爱你的丈夫。 是的,你对他还有未耗尽的激情,那就是女人的生活,好比花园逢春。但可悲的是,我和我丈夫,我们只是默默地互相容忍对方,而你们大家竟认为这就是幸福。”

    在集市上

    一位非常标致的乡下姑娘来到了集市,她的脸像百合和玫瑰般红润,她的头发是夕阳般的金黄色,朝阳在她的唇边微笑。

    这美丽的姑娘一进入年轻男子的视野,他们就把她团团围住了。这个要与她跳舞,那个要切块蛋糕招待她,都渴望着亲吻她的脸颊。毕竟,这不就是市集吗?可是姑娘被吓呆了,认为这些年轻男子都不是好人,她喝斥他们,甚至打了其中一两个人耳光,然后跑开了。那天傍晚,她走在回家路上,她在心底说:“太可恶了,这些人太没礼貌,太没教养了。真叫人无法忍受。”

    一年过去了,这期间姑娘很想念市集和那帮年轻人,于是她又去赶集了,带着玫瑰般百合般的脸庞,带着夕阳色的秀发和唇边朝阳般的微笑。但这一次,年轻人看见她,都掉头走开了。她一整天都孤零零地,没有人来追求。

    日暮时分,她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哭泣道:“太可恶了,这些年轻人太没礼貌,太没教养了。真叫人无法忍受。”

    闪电

    一个暴风雨的日子,有个基督教的主教站在自己的大教堂里。一个非基督徒的女人过来站在他面前,问道:“我不是基督徒。我能否得到救赎,免受地狱之火的烧灼之苦?”主教看看那女人,答复说:“不,只有那些受过圣水和圣灵洗礼的人们,才能得到救赎。”就在主教说这话时,一道闪电夹着轰隆的雷声劈了下来,击在大教堂上,大教堂顿时成了一片火海。 城里人纷纷跑来救火,他们救出了那个女人,而主教却葬身火海了。

    寻找上帝

    有两个人走在山谷里,其中一个用手指着山边说:“看到那隐士的住处没?那里住着一个长期与世隔绝的人,他只追求上帝,别的一无所求。”

    另一个说:“他只有离开那隐居处,离开那地方的荒凉,重回人间,分享我们的快乐和痛苦,在婚宴上和我们的舞者一起跳舞,和那些在死者灵柩前啜泣的人一块儿哭泣,不然他找不到上帝。”

    另一个人心悦诚服。尽管如此,他回答道:“我完全同意你所说的,我仍相信那个隐士是个好人。一个好人远离尘嚣较之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于世有益多了,这样不好吗?”

    隐士和野兽

    从前,一片苍翠的树林里住着位隐士,他灵魂纯净,心地清白。飞禽走兽们都成双成对地来听他布道。它们听得心花怒放,紧紧地围着他不愿离去。直至夜幕降临,他解散它们,用他的祝福,把它们托付给清风和树林。有天傍晚,他正在宣讲爱情,一只豹子昂起头对隐士说:“先生,你跟我们谈爱情,那告诉我们,你的配偶在哪儿呢?”隐士答道:“我没有配偶。”

    飞禽走兽群里嘘声一片,它们开始交头接耳:“他自己都一无所知,他怎么能教我们爱情和交配呢?”大家满脸鄙夷,悄悄地走掉了,留下隐士孤零零的一个人。那天晚上,隐士趴在席子上,捶胸痛哭。

    沙滩上

    有个人对别人说:“很久以前,大海涨潮时,我用手杖在沙滩上写下了一行字。今天人们仍会停下来研究。他们非常小心,不让它被擦掉。”另一个说:“我也写下了一行,但是在落潮时,海浪把它冲掉了。告诉我你写了什么。”

    第一个人回答道:“我是这样写的:‘我是他这样的人。’你写了什么呢?”另一个回答:“我写了这句:‘我只是沧海一粟。’”

    先知和孩子

    有一天,先知沙利亚在花园里碰到一个孩子,孩子跑过来说:“先生,早上好!”先知答道:“早上好,先生。”一会儿又说,“我看你是独自一人吧。”孩子笑着,高兴地说:“我费了好半天工夫才甩掉我的乳母,她以为我还在那些篱笆后面呢,但你不是看见了吗,我在这儿啊?”然后他望着先知的脸说,“你也是一个人,你和你的乳母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先知回答道:“那可是两码事了,事实上,我经常甩不掉她,刚才我进花园时,她正在篱笆后面找我呢。”小孩拍手欢呼道:“原来你也跟我一样啊!让人找不到不是很好吗?”然后他问,“你是谁啊?”这个人回答道:“人们都叫我先知沙利亚。告诉我你又是谁呢?”

    “我就是我自己啊,”小孩说,“我的乳母在找我了,她不知道我在哪儿呢。”先知仰望苍穹说道:“我也离开我的乳母有一阵工夫了,但她会找到我的。”小孩说:“我知道我的乳母也会找到我的。”

    正在那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喊着小孩的名字。“看吧,”小孩说,“我不是跟你说了她会找来的。”与此同时,另一个声音响起:“沙利亚,你在哪儿?”先知也说:“看吧,孩子,他们也找到我了。”他抬起头来回答道:“我在这儿。”

    肉体和灵魂

    一男一女坐在窗边,窗户迎着暖春敞开。他们紧挨着坐在那儿。女的说:“我爱你。你英俊、富有,你总是穿戴整齐。”男的说:“我爱你。你是种美丽的思想,太遥远了而不能握在手中,你是我梦里的歌。”但女的生气地背转身说:“先生,请你走开,我不是思想,也不是你睡梦中的物品。我是一个女人,我只想你让我做你的妻子,你未出世的孩子的母亲。”然后他们分手了。

    男的心想:“想拥有另一个梦想现在也成了过眼云烟。”

    女的说:“嗯,什么男人啊,居然说我是团薄雾和一个梦想?”

    红色的土壤

    一棵树对一个人说:“我的根扎在红色的土壤深处,我应该奉献给你我的果实。”这个人对这棵树说:“我们太像了。我的根也深埋在红色的土壤里。红色的土壤给你力量赐予我你的果实,红色的土壤教会我接受你的果实要知恩图报。”

    交易

    从前,一个穷苦的诗人在十字路口碰上了一个富有的傻瓜,他们聊了起来。他们所说的不过是宣泄他们的不满。

    这时,路神经过,他把手按在这两人的肩膀上。瞧,奇迹出现了。这两个人交换了他们的财产。他们分手了。然而,说也奇怪,诗人看了看,自己手中只有一把干燥的流沙。傻瓜闭上眼睛,心里却感觉到了飘动的云彩。

    国王

    萨迪克王国的人民将王宫团团围住,吼着要造反。国王一手拿王冠,一手握权杖,走下了王宫的台阶。国王的威严慑住了大家,他站在群众面前说:“朋友们,你们不再是我的臣民了,我把我的王冠和权杖交给你们。我会是你们其中一员。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会像普通人一样和你们一起工作,这样我们的命运会好起来。再没必要设个国王了。让我们手挽手地到田间、葡萄园里劳作吧,只是你们得告诉我,我该去哪块田,哪个葡萄园。现在人人都是国王了。”人们惊呆了,他们一动不动地站着,因为他们原本以为国王是他们不满的源头,可现在国王交出了王冠和权杖,并要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大家各自散去,国王在一个人的陪同下去了田地里。

    但是,没有了国王,萨迪克王国并没有好起来,不满的云烟照样笼罩着大地。人们在市集上嚷着他们需要一个国王来统治。老老少少异口同声地说:“我们要有一个国王。”他们找到了国王,他正在田里劳作,他们把他送回宝座,把王冠和权杖还给了他,大家说:“现在,用权力和正义统治我们吧。”国王答道:“我确实会用权力来统治你们,但愿天地能助我一臂之力,正义地统治你们。”

    这时,人们纷纷前来控告一位男爵,说他虐待他们,对他而言,众人只是他的农奴罢了。国王立刻叫人把男爵传来,说:“在上帝名誉下,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样重的,你丝毫不懂如何衡量你的田地或葡萄园里劳动者的价值,你被放逐了,你必须永远离开这个国度。”

    第二天,另一群人来到国王面前,控诉山那边伯爵夫人的暴行,说她如何使他们陷入悲惨的境地,伯爵夫人马上被带到宫廷,国王也判了她流放之刑,说:“那些耕种我们田地,照看我们的葡萄园的人,比我们这些吃着他们准备的面包,喝着他们酿的酒的人要高贵得多。因为你不知道这些,你必须远离这片土地,远离这个国家。”

    又有人来控诉主教大人,说他让他们搬运石头,敲碎了去建造大教堂,却什么报酬都没给,可大家都知道主教大人的保险柜里装满了金银财宝,而老百姓却两手空空,忍饥挨饿。国王召来主教,对他说:“你胸前挂的十字架意味着为别人牺牲生命,可你却从别人那掠夺生命,一毛不拔,因此你应该永远离开这个国度,永远不要回来。”这样,每个月圆的日子,男男女女都到国王面前,诉说他们的重负。于是每个月圆日都有不少剥削者被流放出去。萨迪克人民惊讶不已,他们在心底欢呼喝彩。

    一天,老老少少又包围了国王的高塔要见他。国王一手持王冠,一手拿权杖,走下了台阶。他对大家说:“这回,你们要我做什么呢?瞧,我把你们要我执掌的东西还给你们。”

    大家喊道:“不,不,你是我们正直的国王,你清除了毒蛇,彻底扫清了豺狼,我们是来表示感激的,庄严的王冠是你的,荣耀的权杖属于你。”国王答道:“不是我,不。你们自己才是国王,你们认为我软弱无能,统治不力时,正是你们自己软弱无能,统治不力。现在这片土地运作良好,是因为它是按照你们的意愿进行的,我只是你们脑子里的想法。我只存在于你们的行动中。根本就没有这样的统治者。除非被统治者能统治他们自己。”

    国王拿着他的王冠和权杖回塔里了。老老少少也心满意足地各自回家了。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别人的国王:戴着王冠,手持权杖。

    三件礼物

    从前,毕查尔城住着位仁慈的王子,他深受臣民的爱戴和敬仰。但有一个穷得丁当响的人总是尖刻地反对王子,他到处诋毁王子。王子很清楚这事,但他还是隐忍着。最后,他想起了这个人。一个冬天的晚上,王子的仆人带着一袋面粉、一袋肥皂和一块糖来到这个人的门前。仆人说:“王子送你这些礼物做为纪念。”

    这人得意了,他觉得这是王子向他表示敬意,于是洋洋得意地去见主教大人,告诉他王子的所做所为,又说:“难道你没看到王子多么渴望得到我的友善吗?”但主教说:“多么英明的王子啊,你真是少见多怪。他这是打暗语呢,面粉是指你空空的肚子,肥皂是要你洗洗肮脏的外表,而糖会让你刻薄的舌头变甜些。”打那天起,此人自惭形秽,他对王子的恨更甚从前,甚至也恨向他揭露王子用意的主教。然而,从此以后,他三缄其口了。

    和平与战争

    三只狗一边晒太阳一边聊天。第一只狗想入非非地说:“要一直生活在狗国里该多棒啊。想想我们自由自在地在海底、地面,甚至天空中旅游多悠哉游哉啊,思量一下这些让我们舒适安逸的发明,甚至还能抚慰我们的眼睛、耳朵和鼻子呢。”第二只狗发话了:“我们更加关注艺术了,对着月亮狂吠时就能比我们的祖先有节奏多了。凝望自己水中的倒影时就能看得比我们的祖先清楚多了。”

    第三只狗也开口了:“我最感兴趣的,最迷惑的还是狗世界里的和平安宁。”正在那时,三只狗睁眼瞧了瞧,瞧!捉狗人正围拢过来。

    三只狗蹿起来,沿着大街狂奔而下。第三只狗边跑边说:“看在上帝的分上,快逃命吧。文明就在身后呢。”

    舞女

    从前,有个舞女带着她的乐师来到比卡沙王子的宫殿。她获准入宫后,就在王子面前,和着鲁特琴、长笛和齐特琴的音乐声翩翩起舞了。她跳了火焰舞和矛剑舞,又跳了星辰之舞和宇宙之舞。然后跳起了风中百花舞。

    跳罢舞,她站在御座前,向王子鞠躬敬礼。王子吩咐她靠近些,问道:“美丽的女人,优雅愉快的女儿,你的舞艺从何而来?你怎样掌控所有这些韵律和节拍?”舞女鞠了一躬回答道:“万能仁慈的王子殿下,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你的询问。我只知道哲学家的灵魂扎根在脑子里,诗人的灵魂深埋在心中,歌者的灵魂徘徊在嗓子里,而舞者的灵魂融会于全身。”

    石榴

    从前有一个人在果园里种了很多石榴,每一个秋天,他都把石榴装在银托盘里放在家门口,他在托盘上亲手写道:“欢迎光临,请尝一个吧。”可是,人们经过时,并没有一个人品尝石榴。

    他冥思苦想了一番,接下来的这个秋天,他不再把石榴盛在银托盘里放家门口,但是他挂了块大牌,写道:“这有世界上最好的石榴,我们的售价比任何别的地方都高。”你瞧,这次附近所有的男人女人都跑来抢购。

    两位守护神

    一天傍晚,两位天使在城门口相遇,他们互相致意,攀谈了起来。

    一个天使问道:“这些天你在干吗,你被派了什么任务呢?”另一个回答道:“我被派去守护一个坏人,他就住在山谷里,是个罪大恶极之徒,十恶不赦。我向你保证,那是一件重要的差事,并且我一直勤勤恳恳。”

    第一个降临的天使道:“那是一件很轻松的活。我认识很多罪人,不止一次做他们的守护神。但是现在我被指派去监护一个伟大的圣人,他就住在那边的村舍里,我敢肯定那是件极为艰难的差事,微妙无比。”

    另一个天使说:“这只是你的假想而已。监护一个圣人怎么可能比监护一个罪人更艰苦呢?”

    第一个回答:“说我是假想,真是太不像话了!我说的都是事实,我以为你才是妄加猜测呢。”两个天使就扭成一团了,刚开始斗嘴,后来就用拳头、翅膀武斗了。

    他们打架的时候,天使长经过,将他们分开,说:“你们为什么打架?究竟为什么?知不知道守护神在城门口打架最不像话了?告诉我,你们争吵什么?”两位天使马上说话了,谁都声称自己受命的任务更辛苦,应该得到更大的表彰。

    天使长摇了摇头,沉思片刻。然后他说:“我的朋友,我现在不能说你们谁更有权得到较大的荣誉和表彰,既然授予我权力,既然你们坚持对方的工作比自己的轻松,为了和平和更好的监护工作,那我让你们接管对方的工作。现在去吧,祝你们工作顺利。”

    两位天使各自领命而去。但两位天使都回头狠狠地瞪着天使长,非常气愤。他们都在心底说:“噢,这些天使长!每天他们都在使我们这些天使的生活变得越来越艰难。”但天使长还站在那儿,又一次陷入了沉思。他在心里说:“我们确实应该提高警惕,注意我们这些守护天使。”

    雕像

    从前,群山里住着一个人,他家有一座雕像,由一位古代大师雕刻而成的。雕像脸朝下,倒在他的门前,他根本就没在意。

    某天,一个学识渊博的人从城里来,经过他门前,看见了雕像。于是问主人愿不愿意卖掉这雕像。主人笑道:“请问谁要买这块黯淡无光的脏石头呀?”城里来的人说:“我愿意给你这块银子买下它。”主人大吃一惊,喜出望外。

    雕像被放到一头大象背上,运回了城里。几个月后,山里人进了趟城,在大街上闲逛时,他看见一群人围在一个小店前,有个人大声吆喝道:“进来吧,请进来欣赏全世界最漂亮的,最神奇的雕像。只花两块银元,就可以参观大师手下最了不起的作品。”于是,山里人付了两块银元进店里参观,而这雕像正是他一块银元卖掉的那个。

    诅咒

    一位海上的老人对我说:“那是三十年前,一个水手和我的女儿私奔了。我从心里诅咒他们,因为这世上我只爱我的女儿。不久之后,年轻的水手和他的船一块沉入海底了, 他去了,我也永远失去了我亲爱的女儿。因此,你看,我是杀死一个青年和一个少女的凶手,是我的诅咒毁了他们。 现在,在走向坟墓的途中,我祈求上帝的宽恕。”

    这就是老人所说的。但他的言语中还是有种炫耀的意味,他似乎为他诅咒的力量感到骄傲。

    疯人

    我在精神病院的花园里碰见了一个年轻人,他看上去面色苍白,人很可爱。

    我在他旁边的长凳上坐下,问:“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呢?”

    他惊讶地望着我说:“这是一个不礼貌的问题,不过我会回答你。我的父亲想把我变成他的复制品,我的叔叔也指望我跟他一样。我的母亲但愿我像她那大名鼎鼎的父亲,而我姐姐以为她那航海的丈夫是个十全十美的榜样,要我学他。我的哥哥想让我跟他一样,做个好的运动员。我的老师们依然如此,要我成为哲学老师,音乐老师,逻辑学老师,他们也都很坚决,每个人不过是要我成为他们镜子里的影子。因此,我来了这个地方。我发现在这儿神志更正常点。至少,我能做回我自己。”

    突然他转过来对我说:“告诉我,你也是被教育和忠告赶到这个地方的吗?”

    我回答道:“不,我只是个访客。”

    然后他回答道:“噢,你是住在精神病院墙那边的病人。”

    青蛙

    盛夏之日,一只雄蛙对他的伴侣说,“恐怕我们的晚歌打扰了岸上房里的人。”他的妻子回答道:“可是,他们白日里谈话不也搅扰了我们的清修吗?”

    雄蛙说:“别忘了我们晚上可能唱得太多了。”雌蛙回答道:“别忘了,白日里他们很多时候也喋喋不休,大喊大叫。”

    雄蛙说:“牛蛙用他那上帝禁止的轰鸣吵得街坊邻居不得安宁,你觉得如何呢?”

    他的妻子又说了:“是,可那些来这岸边的政治家、神父和科学家们,搞得到处都喧嚣嘈杂,你又怎么说啊?”

    雄蛙说:“那么,让我们做得比那些人类还好吧。我们晚上就安静地待着,把那些歌都藏在心里,即使月亮需要我们的旋律,星辰需要我们的韵律。至少让我们安静一两个晚上吧,甚至三个晚上。”

    他的妻子说:“好吧,我同意。让我们看看你的宽宏大量能产生什么结果。”那天晚上,群蛙们安静了,第二天晚上也很安静,接着第三天晚上也没动静。说来也奇怪,湖边住的一个多嘴多舌的女人第三天下来吃早饭时,对她的丈夫吼道:“这三天我都没睡着觉。有蛙在耳边吵时我睡得很安稳。一定出什么事了,蛙们已经有三天没唱了,我都快被失眠折腾疯了。”

    听了这些,雄蛙转过头,对他的妻子眨了眨眼睛,说:“我们也几乎被自己的寂静逼疯了,不是吗?”

    他的妻子回答说:“是的,暗夜的寂静太沉重了。现在我明白了,我们根本就没有必要为了别人的安宁舒适而停止歌唱,他们非得要用喧嚣来填充他们的空虚。”

    那天夜里,月亮就不白白为青蛙的旋律而等待了,繁星就不白白地为青蛙的韵律而等待了。

    法律和立法

    很多年前,有一位伟大的国王,他非常英明。他想给他的臣民制定法律。他从一千个不同的部落里挑出一千位智者,把他们召到国会来制定法律。

    一切都照办了。这一千条法律写在羊皮纸上,呈到了国王面前。他审阅之后,却不无辛酸地哭了,因为他以前不知道在他的国家有一千种罪行。然后他召来书吏,嘴边挂着微笑,口述了律令——他只列了七条。

    这一千位智者生气地离去了,带着他们自己制定的法律回到了自己的部落,每个部落都遵守着自己的智者制定的法律。因此,直到今天,他们也还有一千条律令。

    那是一个大国,但它有一千个监狱,监狱里人满为患,都是触犯这一千条律令的男男女女。那确实是一个大国,而其子民是这一千条律令的制定者和一位英明的国王的后裔。

    昨天、今天和明天

    我对我的朋友说:“你看见她靠在那个男人的肩膀上。可是她靠在我肩膀上还是昨天的事呢。”我的朋友说:“明天她会靠在我的肩膀上。”我说:“瞧呀,她紧挨着坐在他的身边。就在昨天她还紧挨着坐在我身边呢。”朋友回答道:“明天她会紧挨着我身边坐的。”我说:“你瞧,她喝他杯子里的酒。昨天她还喝我杯子里的酒呢。”朋友说:“明天会喝我杯子里的。”我说:“你看她深情款款地望着他,眼神多么温柔啊。昨天她还用这样的眼神望着我呢。”朋友说:“明天她会这样望着我。”我说:“你没听见她在他耳边小声地哼着情歌吗?昨天她还在我耳边哼着这些情歌呢。”朋友说:“明天她会在我耳边唱的。”我说:“为什么呢,看,她在拥抱他呢,就在昨天她拥抱了我呢。”朋友说:“她明天也会拥抱我的。”然后我说:“多么奇怪的女人啊。”

    但朋友回答道:“她就像生命,为每一个人所拥有,她就像死亡,侵袭每一个人。还像死后的永生,容纳所有人。”

    造桥人

    阿栖河穿过安东齐城奔流入海,河上建了一座桥,以使城的两边交通便利一点。桥是用石头造的,石头是用安东齐城的骡子从山里运回来的。桥建成了,其中一根柱子上用希腊语和阿拉姆语刻着:“国王安东裘斯二世修建了此桥。”

    所有老百姓都穿过漂亮的石桥,到可人的阿栖河对岸去。

    一天晚上,一个被认为疯疯癫癫的青年,爬到刻字的柱子上,他用木炭把字涂掉,在上边写:“建桥的石头可是用骡子从山里搬回来的,你来来回回地从这上边经过,就是骑在安东齐骡子的背上,它们才是这桥的修建者。”

    老百姓看了青年所写的,有些人哈哈大笑,有些人大为惊诧。

    有些人说:“是啊,我们都知道桥是谁建的,他不是有点疯疯癫癫的吗?”

    可有一头骡子笑着对另一头骡子说,“难道你忘了,我们确实搬运了那些石头?直到现在人们还说那桥是安东裘斯国王建的呢。”

    扎德原野

    一个旅行者在扎德大道上碰见了一个人,这个人就住在附近村庄里。旅行者用手指着这片广阔的田野,问这个人:“这可是阿拉姆国王打败敌军的古战场?”

    这个人回答道:“这儿从来不曾做过战场。以前在这片原野上有一座扎德城,城早已被夷为平地了。现在这是一片沃野,不是吗?”

    然后旅行者就和这个人分开了。

    走了不到半英里远,旅行者又碰见了一个人,他又用手指着田野问:“那儿以前耸立着扎德城?”这个人回答道:“这片土地上从来不曾有过什么城市。但这儿曾有过一座修道院,早已被南国的人民毁掉了。”

    不久,正是在这条扎德大道上,旅行者又碰到了第三个人,他再次指着广阔的原野问道:“这个地方以前真的有一座修道院吗?”但是这个人回答道:“附近从未有过什么修道院,只不过父辈和祖先们告诉过我们,曾经有块很大的陨石降落在这儿。”

    旅行者继续往前走,心里很是纳闷。然后他遇见了一个老人,打过招呼后,他问:“先生,我在这条路上遇见了三个人,他们都住在附近,我向他们打听这个地方,每个人都否定了前面一个人所说的,每个人都给我讲了一个别人不曾提起的故事。”老人抬起头回答道:“我的朋友,每个人告诉你的都确确实实存在,只是很少有人把事实添加到不同的事实上,进一步找出其中的真相。”

    金腰带

    一天,两个人在路上碰见了,他们结伴去科伦斯城的萨拉米斯。下午的时候,他们到了一条宽阔的大河边,河上没有桥。他们要么得游过去,要么另外找一条路,可他们压根不识路。他们对彼此说:“让我们游过去吧,毕竟,河并不是那么宽。”于是他们跳进了河里游了起来。

    其中一个深谙水性,到了河中间,反倒迷失了,被激流给卷走了。另一个人从未游过泳,竟笔直地渡过了河,他远远地站在岸边,看见同伴还在水里挣扎,就又跳进水里,把他安全地带上了岸。被水流冲走的那个人说:“你不是告诉我你不会游泳吗,那你怎么顺畅大胆地游过去了呢?”

    这个人回答道:“我的朋友,你看见我系的这条腰带了吗?里面装满了金币,那是我足足干了一年为我的妻儿挣的。是这条金腰带的分量带我渡过了河,要把我送到妻儿身边,我游泳的时候,我的妻儿就在臂膀上。”

    于是,他们继续朝着萨拉米斯城进发。

    另一个流浪汉

    一次我在路上碰到一个人,他也有一点疯癫。他对我说:“我是个流浪汉,我似乎常常行走在尘世的侏儒中间,因为我比他们高七十尺,所以能更有远见,更自由地思考。但事实上我不是走在人们之中而是走在他们之上,他们只能看见我在旷野留下的脚印。

    “我常常听见他们为我脚印的形状和尺寸争论不休,有人说:‘那是遥远的过去毛象漫游留下的足迹。’别的人说:‘不,那是流星从遥远的星空跌落下来的地方。’可是你,我的朋友,你很清楚那什么也不是,那只是一个流浪汉的脚印。”

    影子

    六月的一天,小草对一株榆树的影子说:“你不时地左右移动,你打扰我的安宁了。”

    影子回答道:“不是我,不是我,看看头顶,风里有棵树在太阳和地球间东摇西晃呢。”小草抬起头来,第一次看见了树。她在心里说:“看,为什么呢,又是一棵比我大得多的草。”于是小草沉默了。

    满月

    一轮圆月骄傲地升起在小镇的上空,镇上所有的狗都开始对着月亮狂吠。

    只有一只狗没有叫,它严肃地对它们说:“别把寂静从水中吵醒了,也不要把月亮带到堤上来。”于是所有的狗都停止了狂吠,一片肃穆。之后,对它们讲话的这只狗却因寂静而彻夜狂吠。

    隐居的先知

    从前,有位隐居的先知,他每个月去大城市三趟,到市集上布道,向大家宣讲施与与分享,他口若悬河,能言善辩,闻名于世。

    一天傍晚,有三个人来到他隐居的地方,他向他们表示问候。他们说:“你一直在宣扬施与与分享之道,你叫那些所有颇丰的人施与那些一无所有的人,我们不怀疑你的名声给你带来了财产。现在来给我们你的财产吧,因为我们需要。”

    隐士回答道:“我的朋友,我一无所有,只有这张床,这床垫子和这罐水。如果想要就带走吧。我没有金子也没有银子。”

    他们鄙夷地看着他,背过了脸。最后一个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说:“哦,你撒谎!你这个骗子!你布道宣讲那些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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