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初恋故事,是由我的同事小吴一手炮制的。
那是我大学毕业分到这个小城火车站的第二年。这天,同事小吴到我宿舍闲聊,随口问我:“有对象没,老家没给你定下?”我摇摇头。他又问:“那你心里有谱没有?”其实我心里倒是刚刚相中一个,可还没跟对方提起,不知人家心里咋个想,所以就没好意思对小吴说。小吴见我支支吾吾的样子,眨巴眨巴眼睛,“扑哧”笑出了声。他瞥我一眼,说:“老兄,你瞒不过我,你是看上陈雯了吧?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小吴是我在单位里最好的朋友,讲义气,又挺能干,虽只比我大一岁,却比我老练成熟得多,所以平时碰到什么事拿不下主意的时候,我总喜欢找他商量。可如今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叫我怎么开口呢?况且,这心里的秘密其实并没藏多久,可现在被小吴一下就点破了,我只觉得脸发烧。
说起这陈雯,是我们铁路车站的车号员,一米六二的身材,唇红齿白,杏眼柳眉,那动人的模样,那文静的气质,我每一次看到她,心里就会涌起一阵莫名的冲动。鬼知道我这心思向谁都没敢透露过,怎么小吴就给猜着了?
小吴见我不置可否,便收起笑脸,一本正经地说:“没见你和她来往过,大概还只是单相思吧?这事有点难,追她的人怕有一个‘团’呢!”小吴说难,可见这事没“戏”唱了,我心里立刻凉了半截,只好自我解嘲地朝他摇摇头,说:“本来嘛,这事儿我也没作什么指望。”
大概是当时我的样子挺沮丧,小吴在一边就给我打气说:“你呀,咋几句话就吓回去了?上,凭什么你就追不过人家?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何况还是名牌大学来的哩!”
小吴一提“名牌大学”四个字,我倒好像觉得腰板一下子又硬了起来。是呀,单位里虽说大学生不少,可名牌大学出来的,倒是只有我一个,小吴还挺会发掘我的优势哩!
不过,我得意了不到一分钟,小吴又开口了:“老兄,这陈雯傲得吓人,我看不巧追是不行的!”听他这口气,我心里一激灵,赶紧说:“小吴,我这人没用,见了丫头手心就出汗,这‘巧追’怎么个追法,你教教我。”
小吴善解人意地朝我扮了个鬼脸,说:“人家都说,谈恋爱有一半是和丈母娘谈的,挑女婿一般都是当妈的说了算,丈母娘喜欢上你了,这事儿就有谱了。依我看,你得先和陈雯她妈套近乎,至于陈雯,倒不如先把她晾在一边。这种事心急不得,你越讨好她,她就越是傲气十足,索性先给她来个冷处理,等她妈那一关攻破了,嘿嘿,到时候她妈还会帮你说话哩!”
这一招真是绝!我感激地拍拍小吴的肩,有这样的同事给我出主意,我顿时勇气倍增。这一晚,我兴奋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睡着,越想越觉得陈雯做我的妻子,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
第二天下班,我正拿不定主意该不该上机务段去,因为陈雯妈是机务段的会计,小吴却又找上门来。他一把拉住我,说:“陈雯妈想买一块精纺东方呢料子,这东西眼下市场上很抢手,我给你搞来了,你快送去。”这正是巧到家了,小吴咋这么能摸透我的心思?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接过布料,二话不说就朝机务段跑。
陈雯妈姓易,其实她们一家子都在铁路上工作,大家平时都是认识的。见了面,我说:“易会计,人家送我一块布料,我一个单身汉拿着没用,听说您正需要,就让给您吧!”其实我这个人平时不会跟人家套近乎,可这不高明的谎话竟然使陈雯妈十分欢喜。临走,她一再对我说:“有空下次到我家去玩啰!”一块布料就换来个“下次到她家去玩”的邀请,我自然兴奋不已。
过了几天,我果真上陈雯家去了,不过不是去玩。那时,小城还没有煤气,家家户户烧的煤都靠从店里买回来,这买煤可是一个苦脏累的活儿。小吴打听到陈雯家没几坨煤了,便对陈雯妈说:“易会计,我找个人来给您送煤!”陈雯妈当然高兴,不过她原以为小吴找的是煤场的搬运工,一看是我,既意外又感动。可她哪里知道,其实,这车煤是小吴带一帮子人买好,一直拉到靠陈雯家的拐弯处才交给我的。小吴帮我真是帮到家了,当时我真不知道怎么感激他才好!俗话说:“一堵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人帮。”有这么个兄弟贴心相助,天下难道还会有攻不下来的丈母娘?我的信心更足啦!
这天,小吴一个朋友给我们送来一条重要信息:陈雯妈早年读过一年局职工大学的中文班,这说明她对文学是感兴趣的。信息一到,小吴又忙开了,他从几个朋友处收了一大摞书来,都是外国文学名著,让我好好看看。周围人搞不懂我这个学理科的人怎么忽然对文科发生了兴趣,还以为我想考文学博士呢,他们哪里知道,其实我不过是想考个“驸马”而已。
这一招果然灵。立刻,我与陈雯妈有了说不完的话题,上她家的次数也开始多了起来,有时候聊得时间长了,陈雯妈干脆留我吃饭,这正中我的下怀。不过,我对陈雯并不多话,按小吴的指点,我应该比她更傲,于是陈雯招呼我时,我便极力控制住我那炽热的情感,不失风度地朝她微微点头而已,不敢多说什么。
就这样,打了三个月的“攻坚战”。那天刚下班,陈雯妈不知从哪里闪了出来,递给我一套毛衣毛裤,说是特地为我赶织出来的。刹那间,我真是感到欣喜若狂,我有了一种已经拿到“入场券”的快感,三个月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于是,我朝陈雯家跑得更勤了。一切都按小吴原先计划的进行,小吴得意极了,好像显得比我还高兴。
谁知,就在这时,事情却急转直下。这天,小吴悄悄来问我:“你丈母娘病了,知道不?”这一提,我才想起近来陈雯妈脸色是不大好,饭量也减了许多。小吴递给我一个红纸包,说:“医生给她开的方子里,缺一味藏红花主药,即使买到,本地的也很差,我这是托人搞的西藏产的正宗货,你赶紧送去。”
我一听,心里也很急,接过红纸包就跑到陈雯家里,果然陈雯妈躺在床上。当我把这个小纸包交给她时,她紧紧握住我的手,那激动的样子,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我连忙说单位还有事,就抽身跑了。
第二天,我们主任把我叫去。一进屋,我就吃了一惊,主任旁边坐着陈雯的爸爸,对我怒目而视。我招呼一声:“陈伯伯。”他一扭头,根本不理我。
主任朝我点点头,说:“小沈,最近你常去易会计家?”我一听,这话的味道有点不对头,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你和易会计的关系十分密切?”这话是什么意思?尽管主任说得很含蓄,很客气,我却感到像五雷轰顶一样,惊呆在那里。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我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分辩道:“我……我只是想和陈雯谈……”
“扯淡!”陈雯爸爸在一边满脸怒容地打断我,“我问你,你来我家这么多次,你和陈雯说过几句话?你这完全是欺人之谈。”
“你……”我急得大叫起来,“陈伯伯,你误会了,这怎么可能呢?易会计大我二十多岁呢!”
不料,早已有准备的陈雯爸爸猛地从口袋里掏出两张报纸,摔在桌子上:“大二十多岁又怎么样,你看人家一个四川大学生,找了个比他大三十多岁可以做他妈的老婆;兰州一个大学生,和一个拖儿带女的寡妇结婚。你们年轻人做这种事,早没有年龄的顾忌了!”
我万分惊讶。看来,陈雯爸爸对我的误会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我竟然一直蒙在鼓里。不过,我心里没鬼,所以什么也不怕。我理直气壮地说:“我和易会计来往是很平常的,不信你可以去调查。”
“平常?”陈雯爸爸狠狠地瞥了我一眼,愤愤不平地说:“今天当着主任的面,咱们来说说这些事到底平常不平常。你和我老婆一谈就是几个小时,有说有笑开心得要死,我们结婚二十多年,还从来没有谈得这样投机过;还有,我讲了许多次要一身毛衣,可她深更半夜织的毛衣、毛裤却穿到你身上去了;更有甚者,我老婆最近得了妇女病,对外瞒得很紧,你怎么知道的?这藏红花可是铁证。我昨晚一夜没睡,越想越不对劲,翻出她的日记来看,大吃一惊,她对你的印象好到可怕的程度。我敢说,只要我和她分手,她会立刻嫁给你。”
陈雯爸爸越说越激动,可我的头皮却一阵阵发麻,心“咚咚咚”地跳个不停,我只不过照小吴指点的去做,想不到却稀里糊涂跌进了是非坑里,我好冤枉啊!
我必须为自己澄清事实!我想了想,便对陈雯爸爸说:“陈伯伯,请问,你能拿得出我越轨行为的直接证据吗?”
陈雯爸爸鼻子一哼:“你别以为自己做得聪明,现在没有,不等于就是没有,至少你现在已经完全占据了我老婆的心,就是铁的事实。”
我心底泛起一阵悲哀。
幸好单位上上下下对我的印象不错,事态没有进一步扩大与恶化,但小吴的第二步方案显然是不能执行下去了。退一步说,就是陈雯嫁给了我,我以后在这个家庭乃至单位里的位置,也是尴尬的。我必须拒绝丈母娘对我的疼爱,保持距离,避免丈人对我的疑心。这算怎么回事?于是,我找了个借口,不顾小吴的激烈反对,调出了这个单位。
我的初恋,就在伤感与尴尬的失败中结束了。
(沈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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