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事-风雨中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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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前,我作为一名下乡干部来到离县城60里远的徐家村蹲点扶贫。到达村部,与村干部彼此见了面,村支书老严先把全村的情况大致介绍了一下,接着就安排我到村民小组长李木旺家搭伙,还说他家的房子比较宽敞,叫我干脆就住那儿。

    李木旺的家离村部不到200米,上一道岭、下一条坡就到了。一架七成新的砖瓦房坐北面南地坐落在一片荒地上,门前是一弯丈把宽的小溪,房子周围种满了橘、桃、李等果树,房后面长着一蓬翠绿的竹林。走进院子,台阶上一位五十来岁的汉子立即满腔热情地迎上来,招呼大家屋里坐,随后握住我的手说:“你就是县里来的夏同志吧?今后我们是一家人哩。”

    吃午饭的时间到了,村干部和我都落了座。这天正好是李木旺50岁生日,桌子上七碗八碟的还算丰盛。正吃着,我忽然发现房门口有一位二十来岁的少女,躲在门口目不转睛地往我这边看。这女孩五官清秀,皮肤白皙,一袭红衣楚楚动人,唯觉遗憾的是那眼神有些呆滞。那女孩是谁?正想着,李木旺手捧菜盒走了进来。放下盒子后,他一把拉过那女孩,低声说:“花儿,到你娘那去,你娘叫你呢。”那少女扭扭捏捏的,很不情愿地走了。

    当晚,我就搬进了李木旺家,住的正是中午吃饭的西厢房。就寝前,我点上一支烟,凑着昏黄的灯光翻阅着一本书。突然,房门“吱呀”一声被轻轻地推开了,一个娇小的身影走了进来,我抬眼一看,正是中午见到的那个叫“花儿”的女孩,忙起身冲她客气地问:“你——还没休息?”那女孩定定地看着我,好一会儿,轻轻地说:“没哩。”随后,在我床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我见状,只好放下书本,移身坐到床沿上。正想问话时,李木旺来了,他一把拉住女孩的手说:“花儿,客人累了,别妨碍人家休息,你娘叫你哩。”花儿用力一甩手说:“不哩。我要和文哥说话哩。我文哥好久没来了,我要和他说话哩。”

    文哥?文哥是谁?!我惘然地望着眼前的父女俩。

    李木旺一脸尴尬,又拉起花儿的手,加大了声音说:“花儿,这不是你文哥,他是县里来的干部。快回房间去,你娘叫你哩。”花儿一边挣扎,一边叫道:“他是文哥,就是文哥。”花儿娘闻声走进来,一同拉扯赖着不动的花儿,哄劝说:“花儿听话。这不是文哥,不是哩。”花儿叫道:“是,他就是文哥。以前文哥也戴着这样的眼镜,也爱看书。他就是我文哥。文哥,你说话呀!我是花儿,我好想你啊!”

    李木旺夫妻俩见花儿越闹越不像话了,便连拖带哄地架起花儿往外走,一边说:“好好,他是文哥,是文哥。花儿呀,你文哥累了,别扰了他休息,有话明天再跟你文哥讲,好吗?要不,你文哥要生气不理你的!”花儿一听这话,立即就静了下来,转过脸对我说:“文哥,我不闹了,你别生气啊?我不闹了,我走。”

    望着三个相拥而去的身影,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可又好像什么也不明白……正在这时候,李木旺叹着气来到我面前,抱歉地说:“刚才没吓着你吧,夏同志?我这女儿,唉——”他一屁股坐在床沿上,不停地搓着手。

    我递过一支烟,为他点上火,探问道:“李大伯,花儿怎么啦?”

    李木旺深深地吸了几口烟,沉默了许久,望着我说:“花儿疯了两年了。”接着便断断续续地向我讲起了花儿的事情。

    三年前,徐家村来了一批地质队员,在这里作地质勘探。不久,有个叫王文的年轻人不幸患了肺病,地质队领导考虑到他住帐篷不便,就和村干部商量,把他安顿到李木旺家养病。那时,花儿正好高考名落孙山,在家帮母亲做些家务活儿,心情很苦闷,王文这一来,气氛就两样了。王文是个大学生,外面的世界懂得很多,他鼓动花儿温习功课,准备再去考大学。花儿呢,一边读书,一边帮王文熬药,并想方设法给王文弄好吃的。

    一段时间后,王文的病好了,两个人好得也不可分了。不知为什么,地质队很快就撤离了。撤走的那天,两人相拥而泣,王文赌誓说,过不了多久,他就回来看花儿。可一星期,一个月,两个月……王文没有来。三个月后,花儿收到了一封信。信是王文那个当大官的母亲写来的。这封信写得毒辣,她骂花儿是狐狸精,并称王文已有新的女朋友了,是城里最漂亮的女孩,和王文是同学。同时把花儿送给王文的一张相片撕碎了寄了回来。

    花儿当天回家后连饭也没吃就躲进房间大哭起来,哭了一天一夜都没停。第三天,花儿起来后就不读书了,整天站在路口,手里捧着那张被撕烂了的照片,痴痴地往大路的尽头看,嘴里喃喃地叫着“文哥,文哥”。打那后,花儿就疯了,而王文至今没来过。

    多么痴情的女孩啊!我不禁同情起花儿来了。

    李木旺噙着泪水说完这段心酸的旧事后,对我说:“往后花儿有不对的地方,你就多原谅她吧。”我点点头,心想:这不幸的女孩,倘若没有那段不幸的遭遇,或许早已是一名充满希望的大学生了。

    第二天,我刚打开房门,花儿就端着一盆子热水走进房间,对我说:“文哥,你洗脸吧。”

    我心里微微一热,不想拂了她的好意,就应付着说:“谢谢你了,花儿。”花儿一听脸就红了,嗔怪道:“以前我也这样做,就没见你客气过!”

    转眼就是星期天了。我决定回县城看望父母,顺便带些生活用品。可出门不远,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满含悲伤的哭叫:“文哥,你别走,别走啊!”我不禁停下了脚步,回头看时,发现花儿跌跌撞撞地朝我奔来。正不知所措间,花儿扑到了我跟前,她双手死死地抱住我的腿,哭泣着说:“文哥,我不让你走……你别走!”我的鼻子一阵酸涩,恍惚间,我觉得自己就是花儿心目中的“文哥”了。一股侠骨柔情渐渐盈注了胸襟,我弯下身去,轻轻地扶起花儿,一边为她抹去泪水,一边轻声安慰说:“我没走,没走哩。你看,我的被子,我的书还在你家里,我是上县城汇报工作哩,后天上午我就回来的。”花儿哽咽着说:“你没骗我吧?你不会又不回来了吧?”我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真的哩,后天上午你看见汽车来了,我就回来了。回去吧,花儿,这样子人家要笑话的。”花儿不情愿地松开了手。汽车开出很远了,透过车窗,我看到花儿仍站在路口使劲地挥动着手臂。

    到徐家村不到一个月,扶贫工作刚开了头,而另一件事却发生了奇迹:花儿的病明显好转了。随着身体的康复,花儿身体更丰盈,脸色更红润了,秀秀气气的像一株美丽的竹子。花儿知道害羞了,懂礼貌了。打从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后,花儿再不会像往日一样没有分寸地缠着我了,但我依然感觉到,在她那含羞的心灵深处,仍旧隐藏着一泓深情。面对这样痴情的女孩,我只有用理智坚守自己感情的闸门,同时默默地为她祝福。我知道,这样的女孩再也受不了打击了。

    花儿的病基本痊愈了,我建议李木旺说:“让花儿重新读书吧。”李木旺迟疑着说:“隔了三年了,又生了这病,花儿能行吗?”

    我说:“试试吧。”不久,花儿在多方努力下回到学校读书了。在高一试读了一个月后,老师根据她的成绩表现,决定让她重回高三就读。一次家访,花儿的班主任对我和花儿的父母说:“花儿已恢复了从前的记忆,现在的成绩已跨入全年级的前列了。”

    正当我为花儿感到庆幸时,谁知我自己却不幸被病魔击倒。当年冬天,我染上了肝炎,住院一个多月仍不见好转。李木旺和花儿来医院看我,带来一把草药让我试试,吃了之后,效果不错,我就干脆出院,回到村里专吃草药了。花儿一有空就带上小锄上山挖药,并一定要亲手煎好看着我喝下去。浓郁的药香,在冰寒的冬季显得更加温馨、诱人,我发现,我开始喜欢花儿了。

    这年冬天,雨水特别多,可花儿仍然风雨无阻地上山采药。一天,天又下雨了,我对花儿说:“今天就别上山了,一天不吃药没关系的。”花儿嗔怒似的瞪我一眼:“不行。我听说了,你这病耽搁不得的,时间久了会坏事的。”说完,不顾我再三劝阻,穿上雨衣上山去了。没想到花儿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傍晚时分,当我们找到她时,她已血肉模糊地躺在高崖下的一堆乱石上,她那苍白的右手还紧紧地握着一束新鲜的草药……

    花儿下葬的那天,天空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大雪。我立在坟前,任凭寒冷的雪花落满全身。李木旺和村干部又是拉又是劝的,可我纹丝不动。面对被白雪覆盖着的坟茔,我仿佛看见花儿此时在另一个荒凉的世界里,如生前一样满怀纯情、双眼凝泪,痴痴地看着我……

    (夏乐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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