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道理的爱情-番外二 陈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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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们的世界没有错,错的一定是星空。

    那种无法跋涉的寒冷,总让深情的人错足。

    ——简媜

    留存的记忆越细致,越是造出了一个思维的牢笼。

    我记得十岁那年,那个傍晚的所有细节。我记得我醉酒的父亲,躺在床上发出的鼾声。也记得夕阳洒到室内墙上的光影。记得我趴在茶几上,因为饿不想打开书包写作业。记得电视机开着,播放着《圣斗士星矢》的屏幕,雪花点点。还记得我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门打开,一个哭得鼻子都红了的小女孩站在我面前。她的麻花辫散了,蝴蝶结乱七八糟地夹在毛茸茸的发梢。她大概哭了太久,说不出话来,是她爸爸笑眯眯地问我:“你是陈尽欢同学吗?你的书包和我们家许佳慧的书包拿错了哦。”

    我还没有打开书包,也几乎没有听清“许佳慧”的名字,怏怏地查看了一下,与她交换了过来,关上了门。

    我没想到她会回来。

    半个小时后,她带着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又敲开了门:“哥哥,祝你生日快乐哦。明天也是我的生日哦。爸爸给我订蛋糕的时候,也帮你买了一个。”

    落日的霞光落在她身上,她全身都披着光,笑得那么开心,已经恢复了一个小女孩的愉快和热情。

    没人知道那天是我的生日,我爸已经忘了,同学当然也不会知道。但她怎么知道的呢?我想起来写在作业本上的日记,那篇酸酸地祝自己生日快乐的日记。

    接过那蛋糕的时候,我只觉得不可思议,一声“谢谢”都忘了说。只觉得,那本来很难过的一天,变成了最幸运的一天。

    她是谁呢?我怎么会遇见这样的好事?她脸颊的那颗痣,仰头时才能被发现的下巴上粉色的疤,是不是就是天使的印记?我在学校里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她呢?以后的生日,还能遇见她吗?如果每年都能遇见她就好了。我妈走后,我都不记得蛋糕的味道了。我胡思乱想着,等不及我爸醒来,就自己打开了它。它很丑。90年代的那种奶油蛋糕。裱花色彩纷呈,蛋糕坯很粗糙。我用勺子舀了一块塞嘴巴里,眼泪就下来了。

    如果每年生日都能遇见她就好了。我不断地想。

    那个蛋糕,我吃了一周。直到它变酸,变质。那第一口的味道,甜蜜得像是云朵在舌尖舒展。而最后一口的味道,酸涩得让人难以下咽。

    像是预测,后来我对许佳慧的感情,大概也是如此。我一直没有再见过她。那天之后,似乎我们就失掉了缘分。哪怕在校园里的同一节体育课上,也没见过她或者那个书包的影子。后来才知道,她转学了。

    之后我的生活,开始每况愈下。我爸终究被酒报应,开始频繁地住院,后来发现是癌,便放弃了治疗。

    半年后,他去世了。大概人之将死,才对世界最为眷恋。去世之前,他已经说不出话来,握着我的手,眼泪不停地涌出来。我扑在他身上,号啕大哭。

    葬礼上,不熟悉的亲戚说起我爸:“尽欢啊,你要像你爸爸一样哦,他可是个好人。”

    “不,我绝不会活得像他那样。”我咬咬牙,在心里说。他是个好人,老实,真心,重感情。但有什么用,他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后来,我住在叔叔家,开始了很长一段时间寄人篱下的生活,敏感又小心翼翼。

    婶子的白眼儿,堂弟的嘚瑟,还有那些不明所以的陌生人的怜悯,总是让我觉得我是游离于这个世界上另一个维度的人。我是谁呢?少年时期,我总会想。很长一段时间,我萎靡不振,像是躲在角落里的一株野草。也许我就是一株野草吧,我想。小时候,总有人带着很惋惜的表情,看着我说“没妈的孩子可不就像根草吗”。

    等读了高中开始住校,除了不得已,我很少再回叔叔家去。像我这样的小孩,怎么会不早熟呢?怎么会不贪恋哪怕一点点的爱呢?

    总是有女孩子追我,把一种似是而非的少女情绪发泄在我身上。那些不是爱的爱,让我沉湎。只是我很难动心,我接受着那些好感,还有那些好感所带来的便利和虚荣。不得不承认,我被那些女孩滋养,伤害了她们,也被她们所害。

    高一那年,我认识了一个叫明月的女孩子。她在旁边读卫校。

    为什么会被她吸引呢?大概是因为在她眼睛里看到了我自己。我们如此相似。一样的穷,漂亮,骄傲又可怜兮兮。

    很多个夜晚,我在台球摊打球赚生活费的时候,她就在一边等我。我们手拉手,接吻,在冷风里拥抱。我曾经想过和她永远的,可后来才知道,她并不是只有我一个男朋友。有一个晚上,我看到她坐在一个男人的摩托车上。我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被摩托车撞翻在地。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打成了一片,我的鼻血流到嘴角,咸咸的。可还是不甘心,我抹一把鼻血问明月:“你跟我走吗?”

    她摇了摇头:“你还是个穷学生,我怎么跟你走啊。他每个月给我生活费,你能吗?”

    明月那年多大来着?比我大两岁吧,也不过十八。

    一个人走在深夜的路上,我忍不住想哭。

    她给我上了很重要的一课。不,也许她就是一个导火索,点燃了我与生俱来的隐藏的恶。总之,后来,我开始不那么相信爱情,也开始对女孩子来者不拒。

    几乎每天都有新鲜的刺激,那片霞光,那个温暖过我送蛋糕给我的小女孩,还有那个似是而非的“许佳慧”的名字,渐渐地被埋在了记忆的深海里。

    所以高三的时候,我遇到了许佳慧,根本没有认出她来。并且,女孩子的变化太大了。她小时候是很萌的齐刘海,但高中时候的她,扎着马尾辫,凸着一个大脑门,瘦得像竹竿一样。

    大概是有一次在校外吃早餐,早餐店里人满为患,没有空位。一个老爷爷挤了进来,她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了他,说了一声“爷爷,你坐吧”,声音清脆好听。

    我抬头朝她看去,正看到她咬着半根油条,端着碗和同伴挤凳子的滑稽样子。很奇怪,并不是什么被触动了的情景,可之后回忆起来却一直清晰。

    偶尔会在校园里遇到她,总是和几个女孩子一起。人群中,她并不打眼。如果说她有什么地方是动人的话,那么就是她的笑了。她的笑,简直可以拿去抵债。和她在一起应该会很开心吧,有那样笑容的女孩子,多么值得信赖。有那样笑容的妈妈,她的孩子也一定很快乐。我忍不住想,她就是那种可以搂在怀里睡一辈子的姑娘。只是那时我并没有想过要去追求她,那时我身边总是有不同的人。后来她去我们班送情书,喊袁毅,我坐在最后一排,看见她,只觉得不可思议。不是吧,这么一小屁孩儿也思春了?

    确认她叫许佳慧还多亏了冯璐。冯璐是那种喜怒都挂在脸上的女生。每到自习一定会来烦袁毅:“袁包子我们一起做试卷”“袁包子帮我讲题”“袁包子,我没听懂你再讲一遍吧”。原本也相安无事,袁毅也会解题给她听,完全的好同学帮帮对。可后来她出了那个打架的事儿,袁毅便开始躲她了。再后来有一天,她一大早去教室,就叫嚣和几个朋友一起去教训杨婷的朋友,说昨天吃了大亏。“叫许佳慧的和叫吴晓春的,我让她们吃不了兜着走。”她银牙咬碎,恨得不行。

    袁毅经过她旁边,愣了愣问:“许佳慧怎么惹你了?”

    她便喋喋不休地讲了一会儿。袁毅说:“你敢去找她惹事,我也会跟你计较个没完。”

    她愣了,随即伏在桌面哭了好一阵。那时我正跟她后座的女孩打得火热,总是在自习课坐一块儿,这件事看得很清楚。

    再后来,下了晚自习的一天,我在学校附近的台球摊打了一会儿球,赢到了两百块钱。我揣着钱,琢磨着去哪儿找个地方吃饭,然后就看到袁毅正捉住一个女孩的手,痛苦地上演着一出琼瑶大戏。我认出了是她。

    后来袁毅去读大学,我复读。许佳慧升入高二。是我当时的女朋友拽我去看了她导演的一场小话剧,她才又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那话剧讲的是一对青年男女相爱却不被认同,于是喝了一种药水,每天变身麻雀飞出窗口,站在电线上约会的故事。台词太过平淡,男女主角也不在状态,但我竟然看完了全场,还有了些许的感动。而许佳慧就坐在我的前面,窝在座位里,不知道哭什么,用掉了很多纸巾。

    大概就是在那一秒钟,我微妙地感觉到,这个女孩要的太唯美干净。她是我这种人,永远只能远远看着,却无法走近的那种女孩。

    大二那年的迎新老乡会上,我竟然又遇见了她。我把苹果递给她的时候,看她震惊的样子,心很是猛跳了几下。不是吧,缘分?

    确实是缘分。孽缘。

    那时她已经跟袁毅在一起了,袁毅竟然还打电话磨磨唧唧地让我离她远点。当时我就震惊了啊。我这个人虽然女朋友换得勤,但我没撬过别人的墙脚好吧。我很生气。在网上遇见小黑,跟他聊天,说了这个事儿。小黑哈哈笑,说理解理解。因为许佳慧曾经觉得我帅得像流川枫。原来她也注意过我啊,我莫名有些高兴。

    后来她们宿舍的葛芸追我,在一块儿时葛芸经常跟我讲许佳慧在宿舍的事儿,还有那个她多么多么喜欢的男朋友,多少我也知道了他们的故事。后来和葛芸分手,我和许佳慧吵了一次。我发现我从来没有那样恼羞成怒过,婶婶再冷厉的白眼我也可以一笑而过,别的女孩一哭二闹三上吊我也总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早就以为自己是个没有了自尊心的人,竟然会因为一个小丫头的几句话就生气。

    然后许佳慧出事了。

    那天是我的生日。当然,没人记得。我也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在孤寂中度过那个让我容易想起母亲的一天。

    在出租屋里睡了一整天,我去买了宵夜,准备去网吧刷夜玩游戏,然后就看到了她。在前台交押金的时候,她就像根面条那样站不住地往地上滑,我扶住了她。她看见是我,第一次脸上没有了嫌恶的表情,而是笑了。眼睛里是一汪水,好像我是她等了很久的人。

    她喝酒了,但那不是一般的酒。她一直笑,一直笑,还唱歌,还像只树袋熊那样吊在了我的背上。我把她背回了我租的小屋里。她坐下后就吵着热,喝了很多水,却还是渴。我并不了解那是什么酒,但我知道她很难受。

    心里有个魔鬼在叫嚣,于是我问她:“蛋蛋啊,还有一种方法可以让你不那么难受,你想试试吗?”

    她点点头,我便吻了过去。那一个吻,是明月之后,我再也没有体会过的身心悸动。然后我看到了她下巴上的那一道粉色的疤痕。那一刻,时间静止了。

    那个傍晚,那个小女孩,那个礼貌的叔叔,那个生日蛋糕,那个哭泣的十岁的我,那片霞光,通通回到了我的记忆里。每一个细节都被放大,越来越清晰。

    还记得我当时震惊得几乎站不住。我不敢相信,她竟然就是我内心深处被隐藏起的那一抹霞光。我不敢相信,重逢了那么久,我才认出她,我是不是瞎啊。

    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认出她呢?如果早一点认出她的话,早到她喊我“流川枫”的时候,那么是不是就没有她和袁毅的故事了?那么我是不是也不会在之后活得像一个渣滓了?

    也怀疑,也许她并不是那个小女孩。毕竟许佳慧不是什么特别的名字,记忆也可能出现偏差,疤痕什么的,也会有相似。可是不是她又怎么样呢?她笑起来的样子,就足够唤起我那个片刻的幸福了。

    如果说第一次我们遇到是命运,那么这一次,大概就是神的旨意。

    我望着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入眠的样子。

    我要把她留在我身边。我要努力一把。不管是朋友,还是女朋友,我要纠缠她。在我以后的人生里,我要常常看到她的笑。我要在她的笑里感觉难得的活着的温暖。

    我呆呆地就那么坐在床边,直到她在梦境中哼出一声袁毅的名字。

    上帝安排她来,是安慰我,还是惩罚我?

    我站起身来,踢倒了椅子。不知如何排解那种颓丧感,我出了门,把一桶泔水倒在那家小酒吧的门前。

    回去后,她还在睡着。

    一整夜,我就坐在她旁边看她睡。那是我第一次发现我的心,竟是温柔的。一只初春的苍蝇飞来飞去的时候,我小心翼翼地追赶着,怕它吵醒了她。而她一醒,一定不会在我这里多停留一秒,立刻就会离开了。

    她走后,我在床上辗转睡不着。那时我已经对内衣设计很感兴趣,上大学后为自己做过好几套。于是爬起来拿剩余的布料给她做了一套内衣。

    想对她好,却不知道怎么对她好。想靠近她,却总是让距离更远了一些。

    后来,我们有机会一起站橱窗的时候,我见到她穿婚纱的样子。我只能说,如果可以,我愿意和她永远被困在那个两平米的小橱窗里。但每次换下衣服,我都要在洗手间洗很长时间的脸,才让自己镇定自若不再犯贱去撩拨她。

    她刻意与我保持的安全距离,我不能打破。否则,也许再也没有和她站在一起,逛逛商场,在公交车上淡淡聊天的机会了。

    与袁毅在小酒吧的那次见面,袁毅问我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说,我爱上了你女朋友。

    我被揍了。我理亏,没有还手。

    最后一晚在我爸留给我的那套旧房子里,我对她说了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话。我毫不顾忌地将我的痛苦和软弱示与她看。她不是别的人啊,她是给过我第一个蛋糕的人啊,我想,她会给我第二个的,她会安慰我的。

    可是,当我得到了那点安慰后,我可耻地发现我希望得到更多。

    而最初的那一点点喜欢已经发酵到自己也无法控制。也许是小时候的缺失太多了,所以当我长大了,便始终饥渴。想要得到的,都去尝试。哪怕不那么体面,哪怕姿态丑陋。

    狂躁地把那一夜发生的事儿告诉她,又说了我自己也不敢相信的似是而非的话。

    看到她面如死灰的样子,我也是后悔的。我呆坐在地板上一整夜,觉得我真是卑鄙至极。明明知道她的短板和软肋,却拿那个去要挟。也不是没想过立刻去找她,道歉说我只是开玩笑,但终究没动。

    后来知道她和袁毅分手了。而我,是罪魁祸首。

    再后来,看到她的脚受伤,更是后悔心痛。

    她发来的那条“我想退学了”的短信,让我一夜未眠。我不理解。不就是分手吗?别人分手,爱情的灰烬终会被时间的风吹散。而她,把那些灰烬用眼泪淹成了沼泽,然后深陷其中。

    那段时间,她像是一个行尸走肉,没有任何动人之处。

    她变成了一根刺,插在了我的胸口。我们,互为耻辱。

    我经常会想,许佳慧到底有什么好呢?大多数时候,她并不好。大多数时候,她就是我最不喜欢的那一类人。可那又怎么样呢?我还是会抓心挠肝地想她啊。无数次地想撩拨她啊。还是想得到她啊。

    她的好,大概就是,她让我觉得我不再是我。让我开始发现另一个我。她让我想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让我止不住地去幻想,去做梦,去渴望遇见真正美好的一切。

    退学、工作,努力。废寝忘食的那种努力。我希望我终有一天强大起来,让我的光芒盖过袁毅的光芒。让我的闪耀使她看不到曾经的阴影,也看不到任何别的人。

    我差一点点就做到了。

    如果不是因为出了抄袭这件事的话。

    告我抄袭的是个女孩,刚刚起步的小设计师。对,她曾经追过我,把她自己的设计图册给我看,每天围着我转,各种恭维和示好。

    有一段时间我灵感枯竭,想不出好的方案,就用了她的一张图。她当时口头同意,还说,能被我用是她的荣幸。但我万万没想到,几个月后,她告了我。而那张图,在我说要用的第二天,她就去注册了版权保护。

    她是有心机的,当然也许从来没真的喜欢过我,只是想踩着我上位然后赚一点点钱。她成功了,我成为过街老鼠被人人喊打。

    从法庭出来,太阳正烈。我站在江城毒辣的阳光底下,却一身冷汗。赔钱不算什么,丢工作不算什么,失去一切也不算什么,我本来也是一无所有啊。可我难过的是,我不知道如何站在许佳慧的面前,以这样灰头土脸的样子。

    江城待不下去了,回老家前,我去安徽找了一次佳慧。我跟她讲了我的那个梦。那个我终于有了一个家,而她是永远的女主人的梦。那个她在我身边的天真的梦。

    我道歉了。也放弃了。可我不能说我的失败。我不能像个孩子那样把头埋在她的胸前哭泣。我知道,如果我那样做的话,她说不定会另眼看我。以她的性格,她也许会错把对我的同情当作喜欢,而接受我。

    我不能要这样的爱情啊。虽然我对她一直有“狗皮膏药”的态度,可更多的时候,我希望看到她还是那个小女孩,仰头喊我哥哥的神情。我是个男人啊,我要的女人怎么可以同情我?

    在自我价值还没有实现的时候,也许陪伴都是拖累。我又怎么舍得拖累她?

    回老家后,因为机缘巧合,我认识了佳慧的父母。我去过她家几次,和她的父母一起吃晚饭,听他们说她小时候的事儿,心里总是万箭穿心一样的疼。

    我失去了她,从爱上她的那一刻,我就在不停地失去她。

    毛雯雯是个奇葩。她像是晴空万里时忽然下的一场雨,又像是风平浪静时忽然卷起的一朵浪。总之,她的出现,就是把原有的平静打破,像不速之客那样迅速地侵入我的生活。

    我不讨厌她,我是喜欢她的。她有一点和佳慧很像,她的笑也是可以抵债的。虽然有很多次,她气得我无话可说,可看到她笑,就忍不住想原谅她了。

    我信任她,也觉得她能理解我。我的不堪,我的落魄。我在街头吹风,我开着面包车奔逃狼狈。

    她第一次拉着箱子敲开我的家门,说无家可归了求收留的时候,我正在做包,被引针扎了手,血流出来。她箱子一扔,过来就摁住了我的手指,竟然眼泪就那么掉下来了。爱哭这一条,也很像许佳慧。

    看着她急匆匆地跑去药店,又回来帮我包扎,我恍惚觉得,她是不是另一个天使。

    可我依然还做着关于许佳慧的那个梦,未醒,也不想醒来。

    那年春节佳慧回来了,她已经和袁毅和好了。兜兜转转的这几年,我们都好像又回到了原点。也许生活就是这样,总是走啊走啊,在以为会有结果的时候,却发现不过是另一个开始。

    那个醉酒的下午,我看到佳慧哭红的眼睛,便知道,我其实在她心中是有分量的。也许还比不上袁毅,但足够了。

    她希望我好,是纯粹的。

    她希望和袁毅在一起,也是纯粹的。

    这纯粹,无懈可击。

    之前我以为我们终可以是身体和内衣的关系,有肌肤相触那样的亲密。是在开始做包后,我才渐渐明白,我和她,其实是游离在躯体之外,可用,也可不用的包的关系。我一直在解读她,却从未真正地读懂她。

    如果她因为没有和我在一起而得到了幸福,那我就应该放手不是吗?

    爱有许多种,也许成全也是其中的一种。

    在成全许佳慧的那一刻,不知不觉中,我也原谅了我的妈妈。

    我不想说我妈妈的事情。但不可否认,我身上流着她的血,有着她的不羁与自私。

    接她回来之后,我并没有和她住一起。我还是没有办法面对她。只是每当我回去看她,她慌里慌张地做不那么好吃的东西给我时,我心里还是有被爱着的感动。

    后来我妈又恋爱了。渴望恋爱的人,全身都散发着一种“我需要爱情”的气息,所以,总会遇见爱情。

    我对这个,无所谓。她高兴就好。

    我的淘宝店开起来后,便请了我堂弟做客服。他身体不好,就在家里工作。实体店开起来后,叔叔婶婶偶尔也会帮忙看店。我们的关系后来融洽了许多。

    毛雯雯一直陪在我身边。虽然对外,她是老板娘,但实际上我们并没有真正地在一起。

    大多数时候,我们更像亲人。我对她,也许,会有爱上的那一天,也许会有太后知后觉而失去她的那一天。

    但,随心吧。只觉得,能真正全身心地爱上她的时候,再在一起,才是对她最大的尊重。

    我爸爸留给我的那个旧房子,卖掉之后,新房主重新装修,我把大门上的那一把老锁给拆了下来。那是我能留下来的唯一的与家有关的东西。我要把它装到我的新房子里去。有它的地方,就有家的意义。

    有时候,我就是这样偏执,这样傻气。

    给佳慧做的那个包的夹层里,我放进了一枚旧锁的钥匙。

    民宿装修的时候,我留了一个房间装了那把旧锁。也许佳慧永远不会拿着那枚钥匙打开那个房间,但那又怎么样呢?它保留了我整个青春的回忆和爱情,是我的初心,是我的痛与甜蜜,是我亲情和爱情的见证,它有它存在的意义。

    有一次在店里,毛雯雯对我说:“尽欢哥,你知道吗?我们看到的都是八分钟之前的太阳。”

    “是吗?”我笑笑回她,“你是想说,现在的光亮和温暖都是过去的吗?”

    “是啊,就像收一封信。你收到的,其实是写信人几天前的心意了。”

    “嗯。”我点头。

    “你是一个写信人,还是一个收信人呢?”毛雯雯削好了一个苹果,笑盈盈地递给我。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躲开了她的目光看向了窗外。

    有一个快递员在窗外把手里的小小包裹,递给了面带微笑的取件人。那包裹对取件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也许是等了又等心知肚明的东西。也许是并不知情忽然到来的惊喜。

    也许只是日常的碎片,某种实用的工具。也许是时光的礼物,能带来滋养和追忆。也许会被束之高阁,甚至扔掉。也许能够当作宝贝,守护珍惜。

    更或者,就是他命运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

    一切都是偶然,一切都是注定。

    而我与许佳慧,是偶然,也是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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