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后,乡里的头头们将老爹发奋图强,终成万元户的光辉事迹报到县里去了。县领导记得老爹的养鸡场,于是派人送来一面锦旗,大意是“劳动致富带头人”之类的鼓励。老爹想让来人给领导带回两筐鸡蛋去,来人却死活不敢要,说领导是国家干部,国家干部怎么能拿老百姓的东西呢?老爹斜着眼睛看了看乡长和书记,二人一个劲点头道:“当然当然,县里领导能要你的鸡蛋吗?你这个人呢,满脑子都是污七八糟的。”
再后来老爹成了驴人乡封神榜的第一人,着实风光了一阵子。所有乡亲见了老爹都一水地单挑大指:“大老,好样的,我家揭不开锅了,借我点钱吧?”“大老啊,我们家山墙下雨给下塌了,支援我五百块砖吧?”“大老,乡里给了你多少奖金,该请大伙喝酒了吧?”折腾到后来,连老爹自己都搞不清楚了,难道我真成了万元户吗?可我那一万块钱到底在哪儿呢?
万元户的风光只是表面效应,是脸皮的事,负作用很快就显露出来了,债主们全上门了。先是同村的社员们,大家拿着“鸡条”找老爹要鸡钱,后是亲戚们争先恐后地催要开办养鸡场的借款。大家都说:“大老的,你已经是万元户了,你腰里粗啦,还能在乎我们这三瓜俩枣的?”但老爹老妈手里的确是没有钱,于是只好给人家作揖打千赔不是,后来他们都想给大家磕头了。
人的坏名声都是这么来的,有了钱却不惦记着大伙,有了钱却不还账,这不是为富不仁吗?时间一长,老爹的名声在驴人乡算是臭到底了,大家都说:这家人得不了好报应。
进入十二月,山里便到了滴水成冰的季节,鸡蛋的产量也降到了冰点。
老爹是鸡官,他担心鸡儿们受不得寒冷,特地在鸡舍中生起了炉子,每日里早中晚要去加三次煤。有一个他早晨去鸡舍加煤时,在半路上摔了一跤,老爹把腰给扭了。他琢磨着鸡应该比人皮实些,那天便偷了个懒,歇了一天。
第二天再到鸡舍生炉子时,老爹骤然发现有十几只蛋鸡打蔫了。不仅仅是打蔫,鸡儿们流鼻涕,流眼泪,还一个劲咳嗽、打喷嚏,甚至赖在地上不起来。老爹狠狠一跺脚,坏事了,这些鸡是感冒了,时髦的词叫做禽流感,农村人则直接叫做鸡瘟。他知道一旦处理不当,整个养鸡场都将染上可怕的瘟疫,到了那一天养鸡场就是算功德圆满了,唯一的选择是关张歇业。老爹当机立断,叫来老妈和二儿子,三下五除儿就把这十几只罪魁祸首杀了。
中国农民向来是勤俭持家的,看着十几只断了脖子的蛋鸡,老爹决定:不能糟践!于是一家人将死鸡运到家中,开膛、去毛,过热水,不一会儿的功夫,病入膏肓的蛋鸡就变成了白花花的肉鸡。他们在后院支起了大锅,准备把这些鸡全炖喽,吃!对了,在运鸡的路途上,老爹他们曾经看到了腿子,当时大家谁都没把他放在心上。腿子是老四海家的邻居,他望着满满一独轮车死鸡,不住地摇头晃脑,口水一直流到裤裆上。
鸡收拾完了,正准备下锅呢,乡长和书记就来了,而且是提着鼻子来的。乡长、书记就跟算计好了似的,一进门就直奔后院,进了院子就看见了桌子成堆的鲜嫩肉鸡。
乡长揉搓揉搓眼睛,大叫道:“大老啊,你家可真是有钱啦!咱驴人乡打有人那天起,就没谁一口气炖过这么多只鸡呀!”
书记也道:“怪不得人人都想当财主啊!当了财主就是舒坦,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人脏俱获,老爹只得舔着干瘪的嘴唇道:“鸡瘟,我家鸡场有鸡瘟了,我怕糟践东西。”
“拿鸡瘟吓唬我?拿鸡瘟吓唬我是不是?啊?哈哈哈,有你的!”乡长手指点着老爹的脑门,一脸夸张的笑容。
书记歪着嘴脸道:“大老,你这个小农意识怎么就改不了呢?你现在是万元户啦,心胸应该放开阔一些吗!我们一进门你就拿鸡瘟吓唬人,有意思吗?我们能要你的鸡吃吗?我们能吗?”
乡长也道:“就是,我们能吃你的鸡吗?”乡长揪着老爹等回音,老爹不敢答茬,他只得自问自答说:“不能!”
老爹琢磨着,这二位可能是受到了县领导的感召,学好了。立刻笑道:“不是我不想给你们二位吃,我是怕这东西脏,吃坏了肚子。”说着老爹拎起四只白孱孱的死鸡,递到乡长面前道:“都是乡里乡亲的,我能舍不得吗?”
乡长瞥了眼死鸡,没言语。
书记笑道:“大老,我们不是来吃你的鸡的,你也千万别多想。我们是来通知你的,县里这两天又要来人了,要调查卫生状况,重点查的就是你的养鸡场。这人怕出名猪怕壮啊,你现在有名啦,有名了就得做大家的典范,千百双眼睛都看着你呢。”
老爹点头道:“是是,我一定好好干,我不能辜负了大家。”
乡长气呼呼地说:“不辜负?不辜负谁呀?怎么个不辜负啊?就您那个养鸡场能过关吗?满地鸡屎,隔三里地就能闻见臭味,行吗?”
老爹大张着嘴:“咱农村的鸡窝都这样。”
书记道:“那是一般人家的鸡窝。你的养鸡场是个企业,企业的产品是要走向市场的,是要走向全国的。卫生标准是有国家规定的,就是给你们规定的。你的鸡蛋要是把全国人民的肚子都吃坏喽,你负得起这个责吗?万一要是出口了,让外国人吃了,人家能不恶心吗?”
老爹、老妈同时摇头:“负不起。”“恶心。”
“我看你也负不起。”乡长瞥了眼地上的死鸡道:“现代化的养鸡场是有上下水管道的,鸡得喝流动的自来水,你家的鸡场有吗?”
老爹赶紧摇头。
书记道:“现代化的养鸡场要有通风设备,鸡舍里不能臭气熏天,你家的养鸡场有吗?”
老爹不得不摇头。
乡长大吼道:“现代化的养鸡场要用暖气,不能在鸡舍里烧煤炉子。一氧化碳就是煤气,一氧化碳要是进了鸡的身子,就等于是进了鸡蛋,一进鸡蛋,这鸡蛋就等于中煤气了,谁敢吃中了煤气的鸡蛋吗?你家的养鸡场能做到吗?”
老爹拼命摇头,他心道:暖气是城里人享受的玩意儿,自家的鸡怎么一下子比城里人都金贵了?
书记拍着老爹的肩膀道:“大老,这一关你是过不去了。”
老爹、老妈赶紧给二位是作揖打千,两人诚惶诚恐地说:“您二位给我们想想主意啊,我们家四海上学的费用全指望这个养鸡场了,他是咱们驴人乡的第一个大学生啊。”
书记痛苦地说:“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驴人乡就你一个专业户,我们能不帮你们吗?可这事啊,它不是我们俩说了算的。”
乡长也道:“没办法,那是县里的人。”
老爹道:“没办法也得想办法,县领导上回视察养鸡场的时候说了,有条件要上专业户,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把专业户扶持起来,您两位创造创造条件还不成吗?”
书记笑道:“嘿嘿,大老的记性挺好,那这条件怎么创造啊?”
老爹看了老妈一眼,一狠心道:“要不,要不,您二位请县里的同志吃一顿,吃顿好的。”
书记叹息着说:“看来也只能把他们的嘴堵上了,好歹算个主意。可你说说,吃什么呀?咱们驴人乡连一个象样的饭馆都没有,人家能瞧上咱们什么呀?再说了,拿什么请客?咱乡里也没钱啊,头年的农业税还没收上来呢。我们俩进山收税,山里那群穷鬼恨不得挖坑把我们俩活埋喽。”
老妈发着恨道:“县里来了几个人?”
乡长道:“不多,七、八个吧。”
老爹又是一狠心外加一跺脚,将所有的死鸡都拎起来了。“全给他们吃,让他们全吃,吃得干干净净的,就把嘴堵上了。”
书记怒道:“那怎么行?这是你们家的鸡,从小鸡崽子养到这么大,不容易啊!怎么能要你的鸡呢?”
老爹又给书记作了个揖:“只要能把他们的嘴堵上,让我把这关过去,我献给乡里还不成吗?”
乡长马上道:“这可是你说的,我们可没要你的鸡。”
老妈也道:“没要,没要,是我们送给你们的。”
书记点头道:“行,今天晚上给他们炖鸡吃,争取让他们直接去别的乡查,大家都落一省心。”
老爹感激地点头:“对,省心就好,省心就好啊!”
乡长和书记又寒暄了几句,然后就拎着死鸡走了。老爹家里只剩下一地鸡毛和满院子腥臊恶臭的鸡屎味儿。老妈欣慰地拍打着前胸:“乡长和书记真是替咱们着想啊,等四海有了出息,得好好报答报答他们。”
老爹心里一动,好象明白了点什么,原来如此啊!
第二天,驴人乡出了大事。
检查卫生的领导是不是真来驴人乡了,谁也说不清楚,但乡长、书记和腿子都被送进了县医院。乡长和书记在半路上就咽气了,腿子是到了医院后才死的,解剖结果是他们的肚子里全是鸡腿肉。再之后,县公安局的人来了,他们将老爹押上囚车。几分钟后,驴人乡的所有驴人们抄起锄头、火把和铁锨,号称是给乡长、书记和腿子报仇,一把火就将老四海的养鸡场烧了。
老妈在一天里被吓昏过去四次。
头一回是得知了乡长他们的病倒的消息,老爹一拍大腿说道:“完了,吃鸡吃出毛病来了。”老妈昏了。
第二次是乡里传来噩耗,乡长、书记和腿子全死了。老妈昏了,老爹也昏了。老四海的四个弟弟挨个抢救,醒来后夫妻二人哭天抢地、相互埋怨。老妈说:全怪你,没事开什么养鸡场啊?老爹说:你这个臭婆娘,要是听我的早把病鸡埋了,是你舍不得。
第三次昏倒是县公安局的警察来抓人,他们说:老四海家的一家人百分之百是坏分子,毒死了自家的鸡,然后给干部吃,把干部毒死,他们是发泄对社会的不满。老爹被押上警车时,一个劲地朝老妈挥手:“让四海安心读书,别告诉他,别告诉他。”老妈昏了。
第四次就不用说了,群情激昂地乡亲们往山坡上一冲,老妈就昏过去了。这次她是自己醒过来的,醒后便揪着老四海的二弟道:“别告诉你哥,别告诉你哥。”
其实老爹的死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他被抓到县公安局后并没有受到丝毫的虐待,警察们忙着调查取证,忙着帮驴人乡料理后事,没功夫搭理他。老爹独自被关在小黑屋里,是越想越越窝囊,越想越憋屈,只一天的功夫就死了。后来公安局的同志也觉得蹊跷,特地把县医院的医生请来,想弄明白老爹是怎么死的。医生把老爹的肠子都翻出来了,也没有发现任何死因,最后医生摇着头道:“内伤没有,外伤没有,没有自杀,也没有中毒的迹象,怎么就会死了呢?”
主管这个案子的警察叫老景,其实他才二十来岁,因为姓老名景,所以叫老景了。对了,姓老的都是驴人乡出来的,老景也是,而且也是县高中毕业的,比老四海高了三届。他清楚驴人乡的底细,便向医生咨询道:“您说说,这人能把自己窝囊死吗?”
医生道:“我也没碰上过这种事,要是自己把自己窝囊死,那死得真够惨的。”
老景没再说什么,只得通知老四海家来领尸体。至于投毒案的事本来就是道听途说,公安局没发现一丝证据,也就不了了之了。
老爹死了,家里再不通知老四海就说不过去了,于是老四海就收到了那封简洁扼要的电报。
第二天一大早,老四海就从北京跑回来了。
老四海坐的是第一班长途车,发车时天还没亮呢。
他懵懵懂懂地坐在长途车的后座上,车子颠簸得厉害,脑子里也一直在颠簸着同一问题,老爹怎么会死呢?身强力壮,百病不侵的老爹怎么能死呢?一顿饭能吃五个馒头外加两个煮棒子的老爹怎么会死呢?暑假他在养鸡场时,老爹曾偷偷告诉老四海:“儿子,爹要是真成了万元户啊,你自己在北京找个老婆,我在老家再给你找一房。咱们来个两头大,两边都是独生子,你一样能要两个儿子。”雄心壮志,心怀深远的老爹怎么就死了呢?
长途车开过石景山,一路西行。
不久,群山便历历在目了。
那时的长途车都是血红色的,而且顶着个大鼻子,开动起来声势惊人,就跟推土机似的。据说这种车是五十年代从苏联进口的,运营时间都快三十年了。当时坐这种长途车出外旅行不仅需要一定体魄,更需要相当的胆量。
老四海从不把坐车当回事,他年轻,精力旺盛,身体也好。但别人就难说了,长途车刚进山,车上就有好几个人开始呕吐了。
老四海思索着老爹的死,琢磨着驴人乡,思索着养鸡场,却怎么也想不出原委来。最后他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再度睁眼时长途车已经开到南款了。老四海在行李架上找自己的背包,怪了,背包不见了。老四海大惊,急忙向身边的乘客询问背包的下落。
有个中年妇女问道:“是红的吗?”
老四海说:“是红的。”
中年妇女拍着大腿道:“哎呀,让人家拿走啦,头三站就下车了。你这个年轻人也真是的,一睡就是好几个钟头,怎么也不注意点啊?”
老四海问:“是什么人拿走的。”
又有个老大爷道:“反正是个人,谁知道是什么人?”
老四海这叫气呀,包里放着自己仅有的十五块钱,这个断子绝孙的贼!
此时司机嚷道:“包里有啥重要物件没有?”
老四海说:“就是几件欢洗衣裳,还有十五块钱。”
司机大声道:“算啦,就当那小子他爸爸要死,给他爸爸买药吃吧。”
老四海哭丧着脸道:“我爸爸已经死了,我是回家奔丧的。”
这时刚才说话的老大爷立刻欢喜起来:“小伙子,他把你的晦气偷走啦,你要交好运啦。”
“真的吗?”老四海不信。
老大爷高高兴兴地说:“你家死人了,是带着一身晦气的。可那小子把你的东西偷走了,就等于把你的晦气也偷走了。那个贼呀他要倒霉。嘿嘿,小伙子,爸爸死了没关系,谁的爸爸都难逃一死。好好混,这就是好运的开始。”
老四海迷迷糊糊地琢磨着:难道我爸爸还死对了吗?他不知道老大爷的理论是否管用,但交好运总比一直倒霉下去要好一些。
我们前面说过了,从南款到驴人乡有二十里路,而且这山路是可以走车的。如果运气好的话,没准能碰上辆拖拉机。运气不好就只能走着了,对于山里人来说,这点路也算不得什么。老四海并没如老大爷祝福的那样,他一路上连辆自行车都没碰上,只得闷头走路,一口气就走出了十里地,是又渴又饿,一心想找个地方歇歇脚。
远远的,他看见那棵神树了,神树下似乎坐着个人。老四海想:向他要点水喝吧。再走下去,嗓子眼就该冒烟了。
如今是冬天,神树整个都枯萎了,密集的枝枝杈杈纠缠在一起,活象半空中张开的一个大网。树下盘腿坐着的一个家伙,也看不出年龄来,反正是不小了。此人生得尖嘴猴腮,精瘦无比,而且还有点秃顶。他两只圆溜溜的小眼睛四处乱转,眼眶里几乎全是黑眼珠,跟狗眼差不多。
此时这家伙正坐在石头上喝水呢。
老四海走过去,上下打量他几眼,看得出这家伙不是驴人乡的人,是过路的。老四海礼貌地说道:“大哥,给我一口水喝行吗?”
瘦子将脑袋昂到最高处,然后从上到下一点一点地审视起老四海来,最后他的眼睛落到老四海手上,惊喜地叫道:“这块胎记不错呀,整个就是一葫芦。”
老四海将手藏到身后,不满地说:“我们家老人说这是福相。”
瘦子欣慰地点了点头:“瞎话是张嘴就来,好,好!哎呀,老天爷有眼,不错,他还真是块材料。”
老四海没明白他在说什么,苦笑着道:“大哥,我想喝口水。”
瘦子竟把水壶藏到身后去了,依然点着头道:“一表人才,说话的声音听着也顺耳,看样子肚子里还有点儿墨水。行啦,就是你啦。”
老四海眨巴着眼睛,心道:这小子不是人贩子吧?但他们的贩卖对象大多是女人和孩子,女人是不懂事,孩子是没有防范能力。却从没听说还有贩卖小伙子的。他虽然并不害怕,但脸色还是有点泛青。
瘦子嘻嘻笑着道:“别害怕,别害怕,我不是坏人。小子,你要交好运了你。”老四海依然眨巴眼睛,随时准备逃跑。瘦子热情地将水壶递给他,老四海却不敢喝了。瘦子微笑着说:“我今天看见这棵大树,心里那叫痛快,这棵树绝对不是凡树啊。我估摸着,这棵树和我有些缘分,所以本高人就在树下许了个心愿。我要收个聪明的徒弟,做我的传人。谁第一个从我面前走过去,谁就是我的徒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轻轻的,你就来了。”
老四海连放了好几个屁,乱七八糟,胡说八道,满嘴漂轮船,这家伙的脑子保证是出问题了。他几乎是狞笑了一声:“您是做什么的呀?难道海灯法师是您师兄吗?”
“我跟他们没什么关系,我们不是一派的。”瘦子道。
老四海的心脏忽忽地颤悠了几下,难道自己真碰上武林高手啦?东邪西毒南帝北丐,这小子似乎与他们都没关系,那他到底是干什么的呢?中神通?
瘦子看出了老四海心中的的疑虑,自豪地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呀。那些武林中人是靠身体吃饭的,属于低级趣味的范畴。咱们呢是靠脑子吃饭的。嘿嘿,知道我是干什么了吧?”
老四海马上摆手:“别说‘咱们’,我还是不知道您是干什么的。”
瘦子眼里出现了赞许的光芒:“好,锣鼓听声,说话听音,一下子就抓到关键了。看来你真是有这个天分,不简单。我告诉你吧,我是骗子,可不是一般的骗子啊,是高手。”
“骗子?”要不是赶着要回家奔丧,老四海几乎就要笑出来了。这家伙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骗子,看样子还挺自豪的。如今公社变成了乡,生产队变成了自然村,戏子变成了艺术家,废铜烂铁都成了博物馆的宝贝,难道骗子也要平反吗?想到这儿,老四海张开双手,做投降状:“我身上没钱,你什么也骗不走,我劝您啊,还是干点正经事吧。”
瘦子露出冷冷的牙齿,斜着眼睛说:“瞧不起我是不是?你以为骗子是些什么人?我告诉你,上到圣人皇帝,下到平民百姓,没有一个人不是骗子,不过是成功与失败的问题。天下一家骗,这骗来骗去的,不过是名利两个字!你知道塞万提斯吗?”
老四海是中文系的学生,自然知道,点头道:“知道,那是《堂·吉·何德》的作者。”
“好,肚子有货,越有货就越有本钱。”瘦子更加兴奋了,背着手原地溜达了几步:“塞万提斯是个大作家可也是大骗子呀,北美巨人的局就是他设的。前后几十年,把一个地方的旅游业都给发展起来了,骗得是何等智慧呀?”
老四海听说过这件事,那是世界考古史上最大的耻辱。但那不是塞万·提斯干的,是柯南·道尔干的,这二人前后差了几百年。据说柯南·道尔写《福尔摩斯》写累了,便和朋友们设了个局。他们事先埋下了巨人的假骨头,是石膏做的。过了一年,哥几个把假骨头挖出来了,硬说是史前巨人的化石,结果轰动一时,参观者成千上万。在当地几乎形成了一个长久不衰的巨人观光业,骗局在很久之后才被后人识破了,但人们更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于是来参观的更多了。瘦子把塞万提斯抬了出来,明明是为了提高骗子的身价,但身价再高也是骗子呀,何况这家伙还是个傻骗子呢。老四海知道日的话里有破绽,却不愿意点透了,最好让他一直傻下去吧。
瘦子见老四海不说话,以为自己的话起作用了。接着道:“小子,你知道汉高祖刘邦吗?”
“知道,沛公啊!”老四海道。
“那是啊,沛公在骗子发展史是也是赫赫有名的。”瘦子越发兴奋了。老四海却想不出刘邦为什么也成了骗子?瘦子真是喜欢骗子这行当,他就象说评书似的,眉飞色舞、张牙舞爪。“想当年,沛公和西楚霸王在洛阳大战,霸王一箭射中沛公的胸口。沛公是应声落马,几十万汉军是集体哗然。一眨眼的功夫,沛公便翻身上马,手举羽箭骂道:项羽,你小子不够个爷们儿,你射我脚指头干什么,回去应该好好练练箭法。结果汉军们群情激愤,最后将项羽全奸在陔下。你说说,能当着几十万人的面儿,红口白牙地说瞎话,那骗得是何等英雄何等气魄啊!小子,你明白了吗你?”
老四海大张着嘴,照他这么说,天下人不是骗子的倒不多了。但他依然抓住了这家伙的把柄,这个事地区是有,但刘邦和项羽是在荥阳开战的,不是洛阳。看来这家伙的确是傻得可以了。老四海只得晃着脑袋道:“说,您想骗什么呀?”
“骗钱。”瘦子道。
老四海再次张开双手:“我告诉你了,我没钱,我的钱在路上被人偷了,您还是找别人吧。”
瘦子急了,顿足垂胸地说:“我不是要骗你的钱,我是想收你做徒弟,咱们俩一起去骗钱。”
老四海冷笑道:“如果我想当骗子的话,绝对比你做得好,为什么我要做你的徒弟呢?”
瘦子大笑道:“道儿分三六九,佛有南北东西,你懂得什么?不过井底的蛤蟆,干咱们这行的,那是要经过九九八十一难的。”
老四海道:“那你说说,做一个成功的骗子应该注意什么?”
“就三个字,稳、准、狠。”瘦子忽然一伸胳膊,瘦骨嶙峋的爪子露出来了。他掰着手指头道:“稳字最重要了,干咱们这行的一定要稳重,该下手的时候再下手,不该下手的时候,眼前就是给你个金山也只得干看着。一不稳当就进去了。准,这一点也是非常重要的,一定要有眼力,要看得准,什么人能骗,什么人不能骗,一看一个准,否则保证要翻车。狠,记住,狠是大手笔,比前两条都要重要,是画龙点睛的。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啊。事到临头,对待你亲爸爸都应该有股子狠劲,要骗就要骗到底,千万不能心软,谁心软谁完蛋。我七七年就从老家出来了,在社会上混了快十年了,我就总结出这三条来,今天全告诉你啦,师父我够意思吧?”
老四海依然在冷笑:“全没用,如果想骗钱的话,眼珠一转就行了,用不着你那套虚头八脑的东西。”
瘦子怒道:“别吹牛,说大话吹大气的我见得多了。”
老四海的手向周围一指:“我随便设个局就能骗来钱。”
瘦子四下看了一眼,神树周围是一个人都看不到。瘦子指着自己的鼻子道:“骗我是没门的,我的钱都存在银行里呢,我不上当。”
老四海指着神树道:“我就用这棵树弄钱。”
“胡说,你以为别人都是傻子。”瘦子狠狠淬了一口。
“我要是弄来钱,你怎么办?”老四海觉得“骗”这个字实在不好听,于是就改成了弄。
瘦子哼哼着道:“你要是真能用这棵树骗来钱,我就不当你师父了,我当你师兄就行。咱们坟地改菜园子,拉平了,怎么样?”
老四海也急了:“我从来就不想当骗子,你别老师父、师兄的好不好?”
瘦子厚着脸皮说:“你让我见识见识怎么用树骗钱,至于当不当骗子,那是以后的事。”
老四海要强的劲头也上来了,二话没说,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铅笔刀,走到神树面前。他知道在当地人的心目中,神树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没有人敢在树干上瞎写乱画。老四海用铅笔刀在神树的树洞周围画了个圈,然后小心地把圈印挖深了一些,又糊上些泥土,掩盖了刻痕。远远看去,方型树窟窿外侧的树皮上出现了一个圆圈,连同树窟窿,活脱脱就是一个大铜钱。
瘦子捧着下巴,嘴里发出咝咝的声音。“这是什么东西?即使你画得好,顶多也就是个卖艺的,和骗钱没关系。”
老四海不搭理他,画完圆圈后,又将神树的树皮刮下一片,露出白灿灿的木心。他在木心上小心翼翼地刻上几个字:“飞钱入洞,万事大吉,天降祥瑞,保佑苍生。”
老四海刻完就字,拍了拍巴掌,回头冲瘦子道:“三天后的中午你再过来,准备来拿钱。”
瘦子的脸转换了几种颜色,但依然有点不服气,冷笑着说:“我明白,你要利用这些人的愚蠢和迷信,让大家把钱扔进去。可从这地方路过的人,一天里连二十个都没有,你不是瞎折腾吗?”
老四海胸有成竹地说:“三天后,你来不来?”
瘦子道:“我来。当不了你师父,还能当你师兄呢。”
“你要是再提骗子的事,我跟你没完。”老四海大声叫了起来。
瘦子觉得自己特委屈:“你就是骗子,你这手法就是骗子的手法,古书上有。只不过你是没看准地方,从这儿经过的人太少了。”老四海扭脸要走,瘦子一把拉住他:“你是要不来怎么办?”
“我要是不来,我的祖宗是太监。”老四海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后传来瘦子赞许的笑声。走出十几米,老四海就想起来了,我爸爸死了,我居然和这家伙在神树下闲聊了半天,真是罪过呀。想到这儿,老四海撒开双腿跑了起来,不一会儿就看见驴人乡的炊烟了。
老四海与瘦子打赌是有必胜把握的。
明天便是腊月十五了,腊月十五是南款最大的集,四村八镇的人都会去南款赶集,预备年货。从明天开始这条路就会人来人往了,所以说人流是不成问题的。另外他认为既然白云观的假铜钱能把北京人骗得疯疯癫癫的,神树上忽然长出个真铜钱来,驴人乡的人不得乐疯喽?搞不好老神树会因为自己的壮举,来个枯木逢春也说不定呢。
离村口还有二里路,老四海便看见二弟张着胳膊远远跑过来,他赶紧迎上去。二弟手里拎着条麻袋片,随手披在老四海肩膀上,又给他系上一条白腰带。“哥,娘让我在这儿等你。”老四海点头,此时他的眼泪也忍不住了,稀里哗啦地往下掉。二弟接着道:“哥,我给咱爹糊了电视,和真的一边大。”
老四海说:“好。”
二弟又道:“我给咱爹糊了冰箱,比真的还大。”
老四海又说了声:“好!”
二弟最后道:“我还给咱爹糊了一台洗衣机呢,和真的一样大。”
老四海动了下脑筋,不满地说:“咱家连自来水管子都没有,糊一台洗衣机有什么用?”
二弟道:“咱妈说了,咱家是没有自来水,可阎王爷的宿舍里有,不能让咱爹受了苦。”
说到这儿,老四海的脑子终于转过来了,一把揪住二弟的脖领子:“咱爹到底是怎么死的?”
二里路,兄弟俩大约走了十分钟的光景,但这十分钟足以把老爹的死因说明白了。老四海昨天夜里一直在琢磨老爹的死,他为老爹设计了七、八种死法,但怎么也没想到老爹是窝囊死的。最后老四海终于弄清楚了,老爹是大前天死的,按照农村守七的规矩,应该是三天后下葬。
老四海跑进驴人乡,一眼就看见了山坡上的鸡舍,如今那里已经成了一片废墟,空中还弥漫着一股焦躁的鸡屎味。二弟告诉他:“驴人乡的所有驴人都参加焚毁养鸡场的行动了,现在又都跑到家里来祭奠老爹了,看来大家还都是有良心的,关键时刻总不会坐视不管。”老四海向二弟脚下狠狠淬了一口:“良心?他们是怕咱家还不起钱!”
兄弟俩跑进家门,老四海知道灵堂就在堂屋,直接冲了进去。
老爹没有遗像,堂屋正中的八仙桌上摆了个牌位,写着老爹的名字和八字。桌上还放了些香烛纸马,桌子下就是二弟说的洗衣机、冰箱、电视之类的东西。也真是难为二弟他们了,东西虽然是纸糊的,但与真家伙一般无二。
二弟说:“咱爹的棺材就在后院停着呢。”
由于堂屋门关着,老四海并没看见棺材。
老四海进门时,一群妇女正围着老妈唱丧歌呢。由于驴人乡一连死了四个人,这群女人的嗓子都唱劈了,乍一听来就象磁带即将报废的感觉一样。
四弟把堂屋的门打开了,老爹躺在后院中央的两条条凳上,确切的说应该是老爹的棺材躺着。老四海一时间有点糊涂了,老爹与那几块破木板之间有什么关系?此时三弟冲上来,迅速在老四海腰上又系了一条白带子,而老四海竟浑然未觉。他慢慢走到棺材前,举手在棺材板上敲了几下,然后又把耳朵贴在木版上,细心地听起来。
妇女们已经不唱了,集体瞪着老四海。老妈也不敢哭了,大叫道:“老头子,我知道你死得苦,可你不能缠着四海不放呀,他是你亲儿子。”
老四海大为惊奇,谁缠着自己不放了?自己不过是觉得老爹不应该躺在木版子里。此时有个同姓哥哥从外面冲了进来,手举一条木棒,大喊道:“叔,小辈儿对不起你啦。”说着,木棒在老四海后脑勺上狠狠敲了一下。老四海顿时瘫倒在地,人事不知了。
半个小时后,老四海醒了。老妈搂着他的脑袋道:“哇儿啊,认识妈不?”老四海差点被气哭了,自己为什么不认识老妈呢?他本能地想说点别的,但看到老妈眼中的惊恐越来越盛,担心又要挨打。赶点点头道:“认识,认识,您是我妈。他,他们为什么打我?”老妈这才欣慰地长出口气:“四海,你别狠你叔伯哥哥,他不是打你呢,他是打你爸爸的魂呢。”
老四海是气得浑身疼啊,从小他就听说过这种死人还魂的事,看样子要么是胡说要么是有意报复。他没心思追究挨打的事,揪着老妈道:“我爸的事,家里有什么打算呀?”
老妈说:“出殡啊。后天出殡,明天你去拜茶桌,谢谢叔叔大爷们帮忙。”
老四海急道:“我问的是我爸死的事。”
老妈奇怪地说:“我说的就是你爸死的事啊。”
老四海是当代大学生,法制观念自然比一般人强些,叫道:“告他们,滥用职权,逼死人命。”
老妈大瞪着眼道:“告谁呀?”
这一来老四海果然没话了,对呀,告谁呢?告乡长、书记骗吃他们家的鸡,可二人以身试鸡,已经死啦。告腿子通风报信,嘴馋口烂,可腿子也钻进棺材了。告老景他们胡乱抓人,乱用职权,可那三人的确吃了自己家的鸡,吃死的,人家是例行调查,而且也没有任何警察刑讯逼供的证据,告谁呢?实际上老四海与老景是认得的,他知道老景一心想当个好警察,一心想为民除害,为人很正,应该干不出那等坏事来。还能告谁呢?告乡亲们把自家养鸡场烧了,告他们纵火?可人家是为了保一方平安,烧的是瘟鸡场。难道老爹就这么死啦?这就算是寿终正寝啦?
老妈叹息着道:“人死啦,死了死了,一死百了!办丧事吧。办完丧事,家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你呢。打头的骡子先受苦,儿啊,你就是打头的骡子,你可不能恨你妈呀。”
第二天,老四海在族中老人的指点下,开始拜茶桌了。
在中国农村,办丧事是件异常隆重的大事,有钱的要大办,没钱的苦撑着也要大办。办事的中心内容就是吃流水席,筹备宴席是需要人手的,于是街坊四邻都来帮忙,其实他们本人也是吃喝的主力。但中国人往往讲究个礼数,吃喝的事就当没看见,本人往往也认为是理所应当的,但“帮忙”的事任何人都要牢记于心的,于是便多了一项拜茶桌的程序。拜茶桌就是向曾经鼎力帮忙的街坊们表示感谢,孝子抗着哭丧棒游街,邻居们在门口摆上茶桌,号称是慰劳。孝子看见茶桌就要跪拜,而且还得磕上几个响头。要是按老四海的心思,拜茶桌的手续干脆就免了,烧自家养鸡场的就是这伙人,凭什么要感谢他们?老妈说:“都是亲戚,都是亲戚。”于是逼着老四海去。
老四海抗着哭丧棒,二弟捧着老爹的牌位,三弟抱着食罐,四弟、五弟傻子一样在后面跟着,大家浩浩荡荡地玩儿起了发丧大游行。
驴人乡的乡亲们真给面子,家家门口都摆上了茶桌,老四海是逢桌就磕头,最后脑门子都成黑的了。那天大家整整折腾了多半天,又是放鞭炮,又是敲锣打鼓,又是跳大神,直把兄弟几人累得眼珠子都直了才算了事。此时的老四海,膝盖都弯不下去了,是让几个弟弟背回家的。
一进家门,老四海便一头扎在床上,再也不起来了。
那天晚上老四海的梦是一串接着一串,最后连自己梦见了什么都不知道了。后半夜,二弟一把将老四海推醒,愣磕磕地将一碗凉水递到老四海面前:“哥,你喝吧。”
老四海大是惊奇,自己的确是渴了,但二弟是怎么知道的?老四海把水喝了,然后揪着二弟问:“你咋知道我渴了。”二弟不名所以地说:“是你自己说的?”老四海说:“我睡觉呢。”二弟摸着脑袋道:“难道大哥是说梦话了?”
原来老四海真是说梦话了,他在梦中揪着二弟道:“二弟,你帮我抗着(哭丧棒),我喝口水去。”二弟信以为真,赶紧给老四海倒了一碗水。
喝了水,老四海睡不着了,他想起师兄来了。今天中午就是二人打赌的时刻,可上午要去给老爹下葬,哪儿有功夫搭理他呀?老四海当然不愿意再与那个骗子有什么瓜葛,但又放心不下树洞里的钱财,万一被那小子独吞了怎么办?后来他一骨碌爬起来,从桌子下抄起一个老鼠夹子,穿上衣服就跑了出去。
年轻人就是体力好,无论白天累得什么样,睡了一夜,精力便马上恢复了。老四海跑出驴人乡,半个小时后就到了大槐树下。如今天还没放亮呢,老槐树如大山上生出的一堆儿小山,高大、阴森,沉默不语。
老四海四下查看了一眼,树洞依稀,圆圈依稀,自己刻下的字迹同样依稀。不同的是神树上多了几条红布条,裤腰带一样将老树缠了个结实。老四海明白,这是善男信女们给神仙送的礼物,不禁大为高兴,自己的谎言果然奏效了。
老四海小心翼翼地把手探进树洞,探到一半又缩回来了。他找了一根树枝,在树洞扒拉几下,稀里哗啦的,果然有些物件而且没有危险,老四海这才把手伸进去。老四海几乎是惊恐地残叫了一声,我的天,树洞里的硬币足足有两寸多厚,而且还间杂着不少毛票。老四海的第一个感觉是,妈的,我怎么没带个口袋来?然后他又憧憬起腊月二十三来了,那天南款的集更热闹,人更多呀!
老四海身上的所有口袋都装满了硬币,他还专门腾出个上衣兜来装毛票,他估计这些钱得有六七十块,三个月的伙食费都够了。当老四海摸到最后一个口袋的时候,他发现了那只老鼠夹子,老四海狞笑着将老鼠夹子装好,然后平平稳稳地放进树洞。那个瘦子居然想当自己的师兄,下辈子吧!
回家的速度慢多了,老四海觉得自己象个小丑,走起路来,身上哗啦哗啦地乱响,他双手托着裤子兜,一步一探地往前走。
天蒙蒙亮,四野空寂无声。
老四海是山里长大的,在山里能听到一般人听不见的声音。大约走出了三、四里地,老四海就觉着前方有个黑影,由于此人在山路上行走的动静很大,他断定这家伙不会是当地人。老四海觉得自己是有产阶级了,应该小心才对。于是有悄悄藏到一棵大树后面。虽然不清楚对方的来路,但这么早就走山路的外乡人,估计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不一会儿,前方果然跑来个瘦高的身影,他急匆匆地跑却又跑不了多快,不时地被山路上的石头、树枝扳上几下。老四海差点笑出声来,这家伙就是那个想给自己当师兄的瘦子,他这么早就来了!
瘦子在大树前停留了三秒钟,喝了口水,又使劲擦了擦汗。老四海真有心叫他一声:“您别去了,钱已经在我手里了。”但他一想起师兄即将被老鼠夹来个迎头痛击,便狠狠捏住自己的嘴唇。你小子也不是好东西,大家说好了中午见面,你天没亮就跑来了,把你手指头夹掉了才好呢。
师兄歇息了一会儿,便直奔神树方向跑去。老四海担心他来个回马枪,师兄一走,他就拼命地向驴人乡的方向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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