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刀军长
根据在映秀的采访,我写出通讯《雨夜急行军》(见第三章),然后与王龙合作,写了通讯《开辟生命通道的尖刀军长》这篇原本是李鑫要写的,他因为手头没完成的稿子压了好几篇,就让王龙写,王龙写了没把握,又让我再写一稿,毕竟我们都是一起采访的。虽然在新闻通讯上我也是个新兵,也得尽力而为。光是题目,我们就反反复复斟酌了半天。还好,此稿发出后影响比较大。
一百天后我再次见到许军长,他先是客气地说,你们写得太好了,谢谢你们了。接着又说了句:宣传也是双刃剑啊。
我能明白他的意思。如果在平日,这样高位的领导,我们肯定是不会去采访报道的。非常时期才可能这样。不是为了宣传他,是为了报道当时的情况,或者说是为了告诉全国人民,解放军正在战斗。
原稿很长,这是“删节版”。
《开辟生命通道的尖刀军长》
5月13日下午4时30分,某集团军军长许勇带领精心挑选的突击队员赶到都江堰紫坪铺水库,准备坐冲锋舟渡过水库向汶川的映秀镇进发。
到达紫坪铺时他吃惊的发现,水库大坝已经出现裂缝,两岸山体滑坡频繁、巨石飞滚,不时溅起冲天的浪花。随行人员担心地说,军长,实在是太危险了,另想办法吧!
雨越下越大,余震接二连三,泥石雨点般的从人们身后滚滚落下。此时此刻,中央在等待灾区的消息,国人在盼望着解放军的身影出现,有多少濒临死亡的生命在废墟下发出求生的呼唤啊……风雨中,许勇沉默片刻,沉雷般吼了一声:走!
将无贪生之念,士有必死之心。军长走在前头,战士们齐声呐喊,奋力扛起冲锋舟就朝水库边冲去。
从半山腰下到库区,是一段几乎垂直悬挂的滑坡道路。大雨中,战士们喊着震天的号子,手磨出了泡,肩磨出了血,终于将冲锋舟连拖带扛搬到了水库边上。许勇第一个跳了上去,刚刚发动,突然,一名参谋猛地将许勇扑倒:“军长小心!”随着一声山崩地裂的巨响,一面巨大的山体轰然垮塌,一块巨石咆哮着从山坡飞奔而下,溅起冲天大浪,5只冲锋舟同时被高高抛起,差点儿被掀翻。
突击队员们再次劝军长留下,让他们去,保证完成任务。许勇微微一笑:“只知道躲进战壕的人,只有资格等死。将军就不应该冲在前面吗?出发!”
山洪,激流,浓雾,巨浪。沿岷江逆流而上的冲锋舟,仿佛巨浪中的一片树叶。冲锋舟一次次冲向波峰,又一次次跌入浪谷。
江风回荡在峡谷,吹得人眼都睁不开。许勇的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他紧贴在冲锋舟上,警惕地观察着两岸情况,沉着冷静地指挥5只冲锋舟冒险前行。
余震不断,一块块巨石滚了下来,波飞浪涌,险象环生。在一个狭窄的隘口,冲锋舟几乎是从漫天的沙雨石流中冲过去的。
库区水雾迷漫,岔道纵横。眨眼间,5条冲锋舟中的两条已经迷路不见了。将军的身边,仅剩三条冲锋舟和33个人了。
许勇回头望望浑身湿漉漉的部下们,作战参谋李国事、测绘气象工程师谭新建……这些关键时刻豁出命来的党员骨干,此时镇定自若,勇往直前,让许勇欣慰地舒了一口气。但他的心,却依然越揪越紧——就在出发前,尚有信号的手机显示,地震已造成12000人死亡。这,还只是外围的初步统计。
许勇不敢多想,挥手命令:“加速前进!”
18时15分,一眼望不到头的乱石滩,挡住了冲锋舟的去路。许勇命令,弃舟上岸,徒步前进。
爬到岸边,许勇才发现,这最后5公里,根本没有路。眼前一座连接两山的桥也一断两半,悬在离水面二三十米的地方。
“跟我下!”许勇顺着桥墩滑下,又攀上悬崖。关键时刻指挥员带头冲锋,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泥石流早已湮没了悬崖上的路面,有的路基整段整段地被塌下的山体推进了江中。突击队只能按“S”形路线进,行进速度无法加快。一会儿上山,一会儿下山,不到百米的直线距离,却要绕行几百米。
侦察兵出身的许勇在巨石的缝隙中穿梭,队伍沿着军长趟出的路前行。将军那熟悉的身影,成了小分队坚定的移动路标。
余震,暴雨。山体不时抖动,摇摇欲坠的石头随时可能滑落。
“传我命令——贴紧悬崖,拉开距离!”危险路段,许勇让大家5人一组,尽量不要出声,集中精力听上面的动静,根据石头的声响来判断它的方位,决定是快跑通过,还是立即隐蔽。
一块石头滚来,战士吴华脚下一滑,许勇猛地把他死死拽住。
“危险!”身后的人冲了上来。一双双手,拉在了一起。
每个人的鞋都灌满了泥浆。许勇只好光着脚提着鞋前进。在这无人的深山,在这没有道路的道路上,光着脚的将军和士兵互相搀扶着,鼓励着,温暖着。年轻人都累得快挪不动步了,49岁的许勇却依然行走如风。其实他已经很累很累,头上悬着摇摇欲坠的巨石,脚底是没过脚背的泥泞,那种艰辛危险,丝毫不逊于当年他冒着炮火穿插在南疆丛林。但是,作为这支战功赫赫部队的最高指挥官,在这人命关天、十万火急的关头,他深知自己就是灵魂,是表率。他不能有半点松懈,正如平时他一再告诫他的部属:“军人一旦受领任务,就是火箭点燃了发射器,任何一秒钟的误差,都会带来一生的悔恨。”
5公里的路程,整整走了两小时。20时15分,许勇和小分队抵达震中映秀镇。(5月19日)
经典镜头背后的故事
5月15日,我在北川遇见了某红军师装甲团的官兵。
这个团,就是最早到达北川的救援部队,是第一支成建制开进北川县城的救援大军。我不想以材料的形式来讲述装甲团官兵的救灾事迹,换一种方式,看图说话吧。
汶川地震后的几个月里,在网上最受网友们追捧的图片,都是关于抗震救灾的。网友们评出了十大经典画面、十大感人镜头,或十大难忘瞬间。这些照片感动了几亿中国人民,感动了灾区群众。前些日子我前往某红军师装甲团采访,才发现其中许多照片,都出自他们团的官兵。我在那里,有幸听到了这些经典画面背后的故事。
1.总理让路(图片另提供)
这张照片,可以说是网上流传最广的照片,抬担架的两个战士,被战友们亲切的称为“二满”,前面瘦些的这位叫严国满,后面胖的那位叫王肃满。网友们不知道名字,送给他们一个充满敬意的绰号:“中国最牛的战士”。
王肃满的确是个很牛的战士,且不说在救灾中的表现,他也是装甲团惟一的五级士官,入伍已经17年了,比他连长的军龄还长。他们担架上抬着的,是从北川农贸市场废墟里救出的小朋友宋馨怡,给他们让路的,是中国总理温家宝。
13日那天,“二满”和战友们搜救到北川农贸市场时,听见一个孩子的呻吟声,扒开废墟一看,是个三岁的小女孩儿,父母已经遇难,遇难前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孩子。王肃满也是个做父亲的人了,看到孩子父母为了孩子而奋不顾身的情形,忍不住鼻子发酸,一边掉眼泪一边迅速投入营救。他和战友们找来一根木头撑开废墟口子,再用镐头和铁锹刨开废渣。但孩子被卡得很死,拉不出来。他们又爬到废墟上面想办法,可上面有一根很粗的水泥横梁摇摇欲坠,他们不敢轻易去动,害怕掉下去反而砸到宋馨怡。
救援陷入了困境,他们只好先护理孩子,给她喂水,吃东西,严国满则趴在那儿给她讲故事。这个叫宋馨怡的小女孩儿很聪明,总是问他,叔叔,你们怎么还不把我救出去啊?王肃满听着心里着急,他安慰宋馨怡说,你放心,叔叔不把你救出来,绝不离开。那天夜里,严国满和王肃满都没有离开,守了宋馨怡整整一夜,下雨,他们冻得发抖,仍搜肠刮肚地给她讲故事。
14日早上,战友们找来了大连消防的官兵,消防官兵们用专业工具移开了那个水泥横梁和大块废墟,终于将宋馨怡救了出来。
救上来时,王肃满听见医生说,这孩子的腿可能保不住了。他一下子急了,和严国满抬起担架就开跑。当时崎岖坎坷的路上到处都是人,他只能边跑边喊,“让开,快让开!”王肃满有些胖,年龄也不小了,今年36岁,平时并不那么矫健,但在那一刻他却一口气没停地跑了四十分钟,也不知哪儿来那么大的劲儿,他只想着尽快把孩子送到医生手中,没去注意路上发生了什么,也根本不知道被人拍了下来。当他们把宋馨怡送上救护车后,他才发现自己口干舌燥,打开水壶,喝掉整整一壶水。
第二天报纸登出来了,好多人跟他说,总理给你让路了。王肃满吓一跳,心里忐忑不安,感觉自己犯了错误。一个老兵,竟然这么不懂事,大声吆喝着让总理让路。时政委知道后对他说,你一点儿没做错,没有人会责怪你。温总理也一直指示我们要尽最大努力营救灾区群众的生命,为了灾区群众的生命我们就是要全力以赴。
2.敬礼娃娃
因为这幅照片,3岁小男孩儿朗铮有了一个新名字,敬礼娃娃。
参加营救朗铮的是坦克一营的列兵李帅、二期士官陈德永、三期士官刘波和查万军等战士,他们告诉我,朗铮是个非常可爱的孩子。13日早上,当他们跟随团政委时天聃来到位于北川老县城的曲山幼儿园时,很快就发现了好几个幸存的孩子。当他们营救前面三个小女孩儿时,听见了朗铮的稚嫩的呼救声:快来救我,我在这儿!
原来朗铮睡在小床上,上面的铁皮屋顶垮下来压在床上,所幸小床四周有床挡,但地势复杂,战士们用木棍等东西把棚子支起来,看到了两只小脚在动,就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回答说朗铮,战士没听清,再问,他就不干了,哭了起来。几个人想搬开铁皮,搬不动,找了一把铁钳来剪,也剪不动;又换了个方向,从头部那边搬开砖头水泥块儿等,去拉他的手臂,他喊疼,战士们不敢再拉,继续一点点的搬开朗铮周边的建筑废渣,靠近他。最后,一个战士护着朗铮的头,一个战士抓住他的肩膀,终于将他救了出来。
朗铮刚出来时并不像照片上那样乖乖的敬礼,而是一直在哭,满脸都是尘土,闹着要找奶奶,父母工作忙,朗铮一直和奶奶住在一起。战士们小心翼翼的给他擦了脸,还算幸运,他只有胳膊受了伤,卫生员找了块板子给他做了简单的固定包扎。战士们把他放到一块木板上往外抬。就在这个时候,也许是看到四周全是解放军叔叔吧,朗铮举起了他的小手,这个颇为标准的敬礼姿势,被在场的《绵阳晚报》记者拍下来,成为永恒的感人画面。
在护送朗铮的路上,朗铮喊渴,要喝水。战士们问询了医生,给他喝了些生理盐水。他又问,我的鞋子呢?我要穿鞋。几个战士安慰他说,如果找到鞋了,会给他送去的。
到了救护站,一个受伤的大妈看到战士抬来一个孩子,马上说让我看看这是谁家的孩子?战士们抬过去让她看,她顿时泪流满面,大声喊着朗铮的名字说,没想到你还活着!原来她正是朗铮的奶奶!朗铮见到奶奶还有爷爷,又哭了起来,朗铮奶奶说,乖娃娃,不要哭,要向你爸爸学习。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我问参加救援的战士之一陈德永,你当时看到朗铮敬礼什么感觉?陈德永不好意思的笑笑说,我根本没看到,我光顾着看脚底下了,害怕绊一跤把他摔着了。“六·一”节,几个参加营救朗铮的战士去看望朗铮,小家伙见面就问,解放军叔叔,我的鞋找到没有?
3、最柔情的微笑
凡看过这张照片的人,无一不称赞有加。战士脸上的微笑,在那些悲伤沉重的日子里如同春风如同雨露,滋润着人们的心田。
这个战士叫盛于峰,是装甲团坦克一营的上等兵,人看上去比照片还要小,非常腼腆害羞。在我采访他时,他一直红着脸。一点儿不像个从小生长在大城市的青年。他是重庆人,父亲也曾在红军师服役。在此之前,他还从来没有抱过婴儿。
在这张照片看不到的地方,盛于峰迷彩服的后背,渗透了伤员的血。13日早上他跟着连长冲进北川县城,路上遇到一个受伤的男人,一把拉住他的手说,解放军,快去救救我妻子吧!盛于峰就跟着他来到一处倒塌的楼房,看到了受伤躺在二楼的女人。盛于峰立即将她背起来往外走。女人比较胖,很重,又因失去意识,把盛于峰的脖子勒得很紧,盛于峰忍着难受,以最快的速度将她送到救护站交给医疗队。放下伤员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血浸透了,没有条件换,就这么穿着血衣继续营救。
14日下午,盛于峰跟着战友们疏散转移群众时,走到断桥那里,遇到一个提着包袱抱着孩子的女人,孩子大声啼哭着,女人一脸憔悴和悲伤。盛于峰便上前去帮忙,将孩子接过来抱在怀里。孩子只有四五个月大,很可爱,在盛于峰的怀里渐渐安静下来。当盛于峰把孩子送到安全地带时,被一位记者发现了,按下快门。这一瞬间,被网友们评为“最柔情的微笑”。
盛于峰自己却毫不知情,很快又和战友们进村入户帮助偏远山区的百姓搞灾后重建去了。直到一个多星期后,他奉命出去运送大米,借机给父母打电话报平安,才从父母的嘴里知道了照片的事情。
现在,他的战友们都叫他“明星”。
4.背出来的希望
这张照片媒体称之为“背出来的希望”。
这位战士是装甲团坦克三营二级士官鲁成聪,他和战友们在北川幼儿园施救时,在旁边楼房的废墟里发现了这位受伤的妇女,是头部负伤,旁边是她的亲属,也受了伤,无法背她。鲁成聪就和战友黄远喜、李进伟背上她往救护站送。因为下雨,细心的鲁成聪找了张毛巾搭在伤员的头上,以免雨水流进伤口。
他们三个人轮流背伤员,冒着滚石塌方的危险,艰难的向外跋涉。当鲁成聪走过一堆乱石,小心翼翼地探寻道路时,被路上的一位记者看到,记录下了这感人的一瞬。
而鲁成聪和他的战友也是浑然不知,他们只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尽快把伤员转运出去。他们不止一次的背出生命的希望。
5.胳膊担架
这张“胳膊担架”中的四个战士,都是装甲团坦克三营七连的,分别是二级士官秦晓东,列兵和顺才、李永亮,骆小飞,时间是5月13日下午。
那天的一整天,从清晨到天黑得看不见,他们都在冒雨运送伤员。当救援人员将这位男子救出后,他们发现这位男子的伤是腰部骨折,不能动弹。可周围可以用来抬伤员的门板之类都用完了。为了减少伤员的痛苦,他们四个人就用胳膊做起了担架。
往外转运伤员时,必须经过五个陡坡,跨越一座断桥。原来固有的道路已被完全毁损,根本无法通过,只有另辟道路,攀着山坡上的树木,跪爬着越过三个陡坡,才能将伤员运往救治点。
如果是抬担架的话,为了保持担架平衡,前面两名战士爬着将担架前端放于自己的后背,另外4名战士护于担架两侧,半爬半跪与山坡保持契合,其余两名战士在担架后端则完全处于跪的姿态。
这条被官兵跪出来的路,我后来也走过,依然很难走。
这张照片被画家们画成了抗震救灾宣传画《战士的胳膊担架》。
6.甜美的生命之水
这张照片在网络上被网民们称为“最甜美的生命之水”。图中的上校,是装甲团军医敬元鸿。敬元鸿和团卫生队的4名医生、17个卫生员组成了医疗队,跟随团长唐保东作为第一梯队在12日晚上进入北川,是最早赶赴北川的医务人员。早上6点,他跟随政委时天聃赶到曲山幼儿园。敬元鸿是个参加过边境战役的军医,但仍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凄惨的呼救声响成一片。预感到将有比较多的外伤,他们带了4个战备急救箱,2个军医背囊,2个卫生员背囊,但依然不够用。夹板用完了,找废墟里的木板,绷带用完了,找废墟里的床单和窗帘。听见伤员喊痛,他恨不能多处几双手来,为他们解除痛苦。敬元鸿说,让他感动的是那些孩子,很多成人高喊,快来救我啊,我痛啊,可孩子们却表现得很镇静,不哭不闹。
为了包扎救治伤员,敬元鸿在废墟旁整整5个小时没挪动一下身体,每一个救上来的伤员都要包扎消毒,上止痛和防止感染的药。一天时间内,就包扎处理了64个伤员。他还把身上仅有的水和干粮,全部给了伤员,图中的他,正在为一名重伤群众喂水。
7.生命之伞
这张照片,被网友们称为“生命的呵护伞”。
撑伞的这位战士一个叫张江华,抱孩子的这位战士叫杨胜标,他们的年龄都只有18岁,生于1990年。怀里的孩子叫杨帆,5岁,是他们和战友从北山老城区的曲山幼儿园里救出来的。营救杨帆也是非常的不容易,花了差不多一天的时间。害怕废墟再次伤着孩子,营救过程中,杨胜标一直用手护着杨帆的头,再酸也不敢换手。孩子救出后,他们俩抓紧时间往外送,轮流抱孩子,轮流撑伞,路平一点的地方他们就小跑,坎坷的地方就慢慢爬。一边走,还一边陪她说话,安抚着这个刚刚经历了劫难的幼小生命。
8.与死神赛跑
这是一张被媒体称为“与死神赛跑”的照片。
坦克一营战士陈光稳手举吊瓶,鲁仕凡身体前倾,左手向前。时间是5月17日下午,搜救工作已进入后期,战友们又在新城区花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救出了一位60多岁的大妈。
当时这位大妈已经神志不清了,现场的救援队医生先给伤员进行了输液救治,根据伤情,必须得立即送到医院。陈广稳、鲁仕凡和其他几个战友一起,抬起伤员就往外跑。跑了20多分钟,遇到一地方卡车司机让他们上车,为了争取时间他们上了车,可路上拥挤,他们只得边走边喊,就在那一瞬间,被记者拍下了。当然,在看不到的地方,还有另外几位战友。
9.寻找兵哥哥
照片上的战士,是坦克三营一期士官何俊松。那天他跟随营长徐伟在曲山小学救援,曲山小学的整座楼房被垮塌的山体向前推移了十余米,情形很惨。他们很快救出了一个8岁的小女孩儿,但小女孩儿身上伤很多,疼得厉害。何俊松小心地把她背上自己的肩膀,再用腰带固定住,背到救护站。这一刻,正巧被新华社记者定格。
但他自己完全不知道。直到八月份有部分部队回撤,小女孩儿的表姐举着这张照片到火车站去找他,被媒体报道出来,团长看见报纸了把他叫去问,他才知道。
他觉得很平常,那不过是他和战友们连续几天紧张救援中的一个短暂时刻。
照片上的这些战士都非常了不起,而留下这些照片的记者也非常了不起。装甲团是最早进入北川救援的部队,这些记者也是最早进入北川的媒体。我知道其中有几张,是《绵阳晚报》记者杨卫华拍摄的,却无法联系上他。在此向他致敬。
中国,挺住
从灾区回到家,看到电视上的灾区画面,真不想再看了。一看就会想到在灾区的现场感受。可是其他节目又看不进去,还是克制不住的想看灾区的情况。心情很矛盾。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俄罗斯新华社发表的题为“中国,挺住!”的文章,大受感动:
汶川地震让半个亚洲震动,让整个世界震惊。中国经历的磨难太多,但从没在磨难中倒下。面临灾难,中国展现出坚韧与顽强;珍视生命,中国赢得了全世界的敬意和赞扬。
在这个生死交织、人神共泣的时刻,我们愿共同分担这份痛楚,愿共同祈祷生命的希望。
中国不需要同情,中国需要理解;中国不需要安慰,中国需要支持。我们愿以杯水之力,尽寸尺之能,和中国人民站在一起。我们知道,一个总理在两小时内就飞赴灾区的国家,一个能够出动十万救援人员的国家,一个企业和私人捐款达到数十亿的国家,一个因争相献血、自愿抢救伤员而造成交通堵塞的国家,永远不会被打垮。
希望必将与中国同在。
让我们为生者祝福,为死者祈祷。中国,走好。
我相信不止我大受感动。我当时就想,俄罗斯真不愧是个诞生托尔斯泰、普希金的伟大民族啊。短短一篇文章,如此有力量,又如此富有诗意。
我马上上网下载保存。在当时的心境下,特别容易被感动,不仅仅是灾区人民需要支持,需要鼓劲儿加油,我们在灾区身边的人,也非常需要这样来自精神上的支持啊。说句老实话,我每天看电视,看到全国人民从上到下在关注,心里就踏实一些,生怕大家转移注意力不再关注灾区了。好像孩子受了欺负,唯恐大人不撑腰。
5月19日,国务院发布公告,决定2008年5月19日至21日为全国哀悼日。
也是这一天,汶川地震震级修订:8.0级。
也是这一天,又有3位被掩埋时间超过100小时的幸存者获得了新生。
其中一位是映秀电厂的女职工虞锦华,两个月后,我在成都军区总医院见到了她。担心她不愿意接受采访,我让医护人员先去征询她的意见,她很快答应了。
我们走进她的病房,虽然有思想准备,但一眼看到躺在床上的她时,我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在此之前,我还没有近距离的见过高位截肢的残疾人。可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
虞锦华以微笑的面容迎接我们。她的微笑让我感动。我尽量靠近床边,听她讲述。
口述亲历之十六:
讲述者:虞锦华,女,汶川映秀镇映电公司职工
地震当天,我们正在开会,不然我还不会去办公楼的。会议在三楼举行。当时人不是很多,人数记不清了。会议刚开始,就觉得楼在晃,真的是“晃”,人都坐不稳。不知道是谁突然反应过来说,地震了,大家就都起身往外跑。有跑下楼去的,也有往厕所跑的。后来跑厕所的都遇难了,楼房垮塌太厉害了。我跟着往楼下跑,刚跑到二楼楼梯那儿房子就垮了,“轰隆”一声,像天塌了一样,一下子就被砸到废墟里了。现在已经想不起来当时疼还是不疼了。一开始就听见人喊人叫的,慢慢知道,不是我一个人被埋了,有的人已经死了,就在我身旁;有人还活着,就在我身子下面一层废墟里,也有人已经跑出去了。我的下面是马元江,他比我跑的快些,压在一楼。门口边还有一位李科。我知道不是自己一个人,心里多少有些安慰。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坚信我不会死在里面的,我想跑出去的人一定会去找人来救我们的。我们一定会得救的。我反复这么想。我和马元江说话,互相安慰。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了救援的声音。我没有计算时间,一是计算不清楚,二来不愿意计算。我就告诉自己,才过去没多久,能坚持住。就是干渴得厉害。很快就知道,外边的救援工作在进行着,陆陆续续地不少人被救出去了。每出去一个,我就多一分希望。
但是,偏偏到我这里卡住了。我知道他们是从头顶上往下打洞,从废墟里把我们吊出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到我这里,看到了一点光,然后一直没什么进展,我想他们是不是找不到我的位置?我就想找打火机来点烟引导他们,或者把手机点燃让电池爆炸,反正就想让他们赶快知道我们的位置。但身边没有打火机。
大概第3天的时候,埋在下面一点的李科也被救出去了,就剩我和马元江了。口渴得厉害,真想喝水。可是我上身能动,下身动不了,我用身边的毛巾接了一点儿尿,勉强吸了一点。
救援人员是山东消防的,另外还有志愿者。我就想他们为什么不先给我们喝点儿水啊?就算递不下来水瓶,哪怕用水龙头往废墟上淋,让我们喝一点儿脏水也好啊。我哪里知道,那个时候整个映秀都停水停电了,而且我也不知道整个映秀都成废墟了,还以为就是我们这个房子垮了……
这时候痛的感觉出来了,整个人摸摸,好像下半截没有了一样。我想,坏了,但是还没想到截肢。我弟弟也下来了,跟我哭着说,姐,很难救。我当时脑子“嗡”的一下,心里一阵翻腾,那种感觉一辈子都忘不了。我对他说,出不去没什么,你帮我照顾好小孩。我对自己说,要冷静,一定会出去的,不能急,急火攻心。
这时我听见救援人员说,洞子已经打到5米深了,我的精神放松一些,就出现了幻觉,感觉自己已经被救出去了,口渴,就买草莓吃……一会儿又感觉自己在拍电视剧,跟马元江两个在喝鲜橙多……我跟马元江说,我喝到鲜橙多了……马元江说,你在说胡话吧?你千万要挺住啊。我又清醒过来,我们两个互相喊着,坚持不睡过去。
救援人员终于打通了一个8米深的小洞,用管子伸进来给我们送水,我在100个小时的时候,终于喝到了第一口水。但医生不让我多喝,我想给马元江喝,可他还是喝不到。到5月18日晚上,洞口终于打开了,再后来,我上面的遗体被拖走了,有医生下来,说要截肢才能出去,才能活下来。
我被埋后第一次哭了,我求医生,能不能不锯腿?我还想走路!我是个性格很活跃的人,喜欢到处跑,喜欢旅游,如果没有了腿,我真是不能想象以后的生活。
但最后,我同意截肢。医生下来给我做截肢手术,我听见剪刀的声音……8点10分,我终于被救出废墟。走的时候我朝马元江喊,你一定要坚持住,一定会来救你的!19日上午把我送到了军区总医院,因为伤口感染,又做了第二次手术……那天夜里,马元江也获救了,他的伤比我还轻些,前些日子他来看了我。
我虽然是高位截肢,但总算拣了一条命。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都很照顾我。听医生说,我的伤口愈合得比较好。气性坏疽病毒检测也呈阴性,基本上检测不到病毒了。我希望出院后能尽快安装假肢,尽快站起来,能够生活自理。
我这个人本来就比较乐观,我想反正难过也是活,开心也是活,我就尽量开心些。那么多人为我付出那么多的努力,我的家人也对很好,我要好好活着,才对得起大家。
哀悼日
这一天,是星期一。汶川地震发生整一周了。
这一天,是举国哀悼的第一日。
5月19日。
早上还没醒来,又发生了较大余震,我被晃醒,马上意识到是余震,没去管它,翻个身又睡。也许是心理疲惫了,不想再跑来跑去。如那个幽默短信所说,大震来了跑不脱,小震来了不用跑,安心睡觉。我是在家睡的,也没倒放啤酒瓶什么的,采取的惟一措施就是开着卧室的门,万一要跑减少点儿障碍。幸运的是,在那段日子里不管睡哪儿,我的睡眠始终不错。保证了我这部老机器高强度的运转。
早上我们编辑部全体在小礼堂前集中。
这是地震以来我们编辑部第二次集中。刘燕见面就说,拥抱一下吧。她分别和我们拥抱了一下,当我和她轻轻抱在一起时,我的眼泪差点儿出来。
我还是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如以往一样努力跟大家说笑,这个时候,精神一定不能垮。
我们以草坪为办公室,坐在水泥台上,各自讲了一下情况。
我传达了部领导布置的任务,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一部报告文学。大家都沉默的看着我,没人说坚决完成任务,也没人说不行。我知道关键在我。我说,大家尽量吧,在注意自身的安全前提下,尽量多采访,多掌握素材。有的素材也可以通过网上了解,因为时间实在是太短了。整个会开得很沉默。
我看着大家,每个人都很疲惫。王棵的眼睛还没好,戴着墨镜。王甜外出几日,两岁的儿子全靠母亲带,也是心有不安。大家都在克服自身的困难。大家也都知道我们进入了非常时期,特殊状态,不能叫苦,也没人听你叫苦。
下午两点,我停下写作,换上军装去办公楼参加哀悼。
时间尚早,我先去了楼上办公室。进门看到桌上堆着散乱的杂志和信件,办公桌上还摊着几张填了一半的表格,是四川作协寄来的文学志资料,填写日期5月12日。我想起来了,那天上午我填的时候,因为有几个数字不清楚,就暂时搁在了那里,现在也不知要搁到何时了。墙上有开裂的口子,地下散落着打烂的东西。其中一个,是去年我过生日时,编辑部同仁送给我的工艺品六弦琴,琴上的弦摔断了好几根。到处都是灰。我们编辑部的驾驶员兼公务员小刘,恰好在地震的前一天回湖北探亲去了。我们天天去灾区采访,也无心打扫。
我没心思整理,简单翻了翻信件,就下楼去参加哀悼仪式。
政治部办公楼前拉起了黑白字的横幅,哀悼汶川地震遇难者。全体机关干部集体肃立。等待着那一刻。记得当时太阳很大,老天并没有因此布满愁云。阴郁沉重的是我们的心。我们不仅仅是为遇难者哀悼,也是为我们自己哀悼,我们从此失去了轻松的生活。
14点28分。汽笛响起,火车、汽车、轮船一起哀鸣。国旗半垂。山河齐哀。行人驻足。股市停牌。举国同悲。
下午14时28分起,全国人民默哀3分钟,汽车、火车、舰船鸣笛,防空警报鸣响。天安门降半旗。
2008年5月12日1428那一刻他们失去生命。
2008年5月19日1428这一刻我们含泪肃立。
中国首次为遇难百姓举国志哀。
悲哀的同时我们获得了些许欣慰。
那一刻,成都市的331台防空警报一起鸣响,嘈杂的成都天府广场在一瞬间安静下来,泪水从每一个行人的眼中涌出;
那一刻,中南海所有的领导者肃然在国旗下,静立默哀;
那一刻,全中国大江南北十三亿人仿佛变成了一个人,所有的哀恸变成了一滴巨大的泪。
那一刻,我想起了那些孩子,眼前浮现的全是那些孩子……
我想起许许多多的人跟我说的同样的话,为什么这么多学校倒塌啊?为什么这么多孩子丧生啊?在五月开遍鲜花的季节,他们结束了幼小的生命。
三分钟,很快过去了。大家一言不发地散开,各自继续忙碌。我后来问到很多人,他们都在哀悼的那一刻泪如泉涌。有很多是五尺男儿、我军军官。
仪式结束后,我接到一家报纸的采访电话,问我参加哀悼仪式有什么感受,我就说了默哀时想到那些关于孩子的话。后来看报纸,发现多数人说的是仪式本身,说全国为遇难者哀悼,体现了国家和社会的进步。是以人为本的又一具体体现,是政府对人民的生命表示最高的尊重。是凝聚生者抗震救灾的信心。等等。说得都很好。奇怪的是,我当时一点儿没想到这些,在我的感觉里,这根本就是应该的,用不着表扬。但事实上,这的确是我们国家的是头一回,的确是一大进步啊。
接下来我还收到几条短信,都是关于哀悼日的,为死者哀悼,为生者加油。其中一个比较长的,来自一位大校军官:
这几天,我心痛着,泪流着,忙碌着,思考着,这场突发的大灾难像一面镜子,照出了生命的坚强,人性的伟大,普通民众的隐忍,革命军人的勇敢,也照出了一些人的茫然、犹疑,甚至低下的人格。大地震从另一个角度讲是一笔财富,让我们重新思考人生,认识他人,审视仕途,让我们一起肃立,哀悼死者,祝福生者,愿灾难早日过去,祥和重照四川。
从中可以看出,大地震大灾难,的确带给人很多思考和反省。但愿这样的反省,能延续下去。不仅仅在哀悼日。
我从报上看到两则消息,都与哀悼仪式有关。
一个是原四川某地的在逃犯雷某,曾拦路抢劫司机740元钱,逃亡11年。哀悼日那天,雷某受到撞击和洗涤,决定回四川灾区做志愿者,他从上海赶回成都,到什邡等地震灾区参与志愿者队伍组织的抢险救灾,帮助受灾群众抢收小麦,搬运救灾物资等。在灾区的10余天时间里,雷某目睹了受灾群众齐心抗灾的感人场景,被灾区军民英勇救灾的行为所感化,幡然醒悟投案自首。司法机关考虑到雷某在逃期间没有再犯罪,而且积极参加抗震救灾,并投案自首,遂作出不予批准逮捕的决定,雷某得以释放回家。
还有一则故事,讲的是江苏某地的一对离婚夫妻,在离婚过程中为财产争执,剧烈争吵,最终上了法庭。哀悼日那天,法庭停止庭审三分钟,和全国人民一起默哀。默哀结束后,夫妻俩都热泪盈眶,幡然悔悟,想到不幸遇难的数万同胞,决定不再争执,将争执不已的那笔钱,捐给了四川灾区。
哀悼有这样大的力量,是我所没有想到的。从这两个事例看,这哀悼不仅仅是对逝者的哀悼追思,更是对生者的一次人生洗礼,一次灵魂反省。短短3分钟,令多少人内心深长震荡。
事后,一位Google工程师发现,就在2008年5月19日14点28分到31分的默哀期间,整整三分钟里,Google中国的搜索数据显示的搜索量为零,也就是说,那一刻,没有任何一个中国人坐在电脑前和往常一样使用搜索引擎,这是自谷歌进入中国以来,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以前即便是在深夜和凌晨,也从未出现过。
中国历史上值得纪念的一刻。
这一刻的空白如此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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