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宝刚冲过澡,化过妆,身上香喷喷的。她身边堆着几捆杂志,洪马看自己的女人,看着看着就改了主意。
“我说,西山你不要去了,好好在家待着。”
他说,他朝小宝抻一抻脸。
小宝瞪圆了眼,样子非常惊讶。
“人家的车子马上就来了,你说这话!”
“我不想叫你去了。”他说。
“你是猫儿脸,说变就变!”
女人的眼还是瞪着,脸沉了下来,她不高兴了。
“女人家,不方便,这么个世道。……”
他望女人的脖根,耳朵后面很白皙,那儿有颗小痦子,藏在细发里面,他喜欢亲吻那地方。
“不方便什么意思?你怕人家把我吃了?”
“世上没有白掉的馅饼……”
洪马哼哼鼻子。
“姜主任认识我姐,人家乐意帮忙,有人帮忙你不高兴?”
小宝皱起眉头,也哼鼻子。
“我高兴不起来,姓姜的又不是慈善家,他是慈善家么?400本杂志呢,他连提成都不要!”
他斜着眼,看自己的老婆。
“姜主任是个正派人,我姐说的。”小宝说。
“正派不正派,只有天知道!”
他又哼哼一下鼻子。又过来了一辆红的士,空的,小宝想替他拦住,看他的脸,又不敢抬手。他忽然觉得这么扯下去不是个事。
“我说你把提成给他,不能不给提成,如今都兴这个,没有白帮忙的……”
小宝的脸还是绷着。她下岗了,在家待着,待得心慌。
“知道了,我又没说过不给提成。”
“知道了不见得就好。”
他说。他觉得小宝的裙子绷得太紧了。他皱起了眉头,小宝的胸脯太扎眼了。
“我听不懂你说话,你今天怎么阴阳怪气的?”
小宝又拉长了脸。
“我不放心姓姜的,我实话实说!”
“那我就不去了!你看着办吧,我真不去了!我怕你不放心,你不放心我还去做什么?”
小宝这回真是生气了。洪马分得清她真生气和假生气的区别。
他忽然觉得话说得过头了,要坏事了,400本杂志呢,真让自己搅黄了可划不来。
“我就说说而已,你看你还真生气了。”
他盯着自己的女人,让自己笑了一下。
“我说,去还是要去,我同意你去。”
他又笑了一下,小宝盯着他。她眉头锁着。
“但是你不要喝酒,我是说如果姓姜的请你吃饭,你可千万不要喝酒,就喝苹果醋、红牛、椰子汁……女人出门在外,不能随便喝酒……”
“我是个酒桶!我像你?”
小宝脸色缓和了一些,但嘴还噘着。
“出事都出在酒上,酒喝不得。”
“你才喝酒出事,丢人现眼!”
小宝眉头挑起来,她好像想起了一件什么事。
“你不放心人家姜主任,那你到晗市见的那个人,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呵?”
“我拿得住自己,不管他是男是女!”
洪马咧嘴笑起来。他这回要找的确实是个女人。
“你拿得住我就拿不住?你连你老婆都信不过?”
“信得过信得过,当然信得过!”
洪马觉得现在可以拦车了,就往街上瞅。
“那我就先走一步,晚上回来,咱们过周末。”
过周末什么意思,两人心照不宣。女人的脸红了一下。
“那你快走吧,早去早回呵!”
洪马拦上车子,正好西山来接小宝的车子同时到了。车门开了,下来一个戴眼镜的男人,瘦高如同鹭鸶,脸白白的,样子像个教授。小宝同他握手,他又同洪马握手,还寒暄了两句。这就是那个姜主任。往晗市走的路上,洪马总在想那副眼镜,那张白脸,他没有想到,姓姜的是这么副样子。
秦大侠的名字武里武气,但人是个女人。
她开了家公司,叫什么配置公司。洪马一直没闹清,她那公司到底是配置什么的。
他们是在一个饭局上认识的。洪马稀里糊涂被朋友丁山拉了去,稀里糊涂喝了一肚子酒,稀里糊涂就认识了秦大侠。他还以为这是个绰号呢,后来才知道,秦总的名字就叫秦大侠。女人叫了个男人名字。
秦大侠为人非常豪爽。她听洪马愤世嫉俗,发牢骚,叫苦,说如今办刊物不易,发行困难,焦头烂额,文化人斯文扫地,混得如同妓女,就对洪马非常同情,说她原来也是舞文弄墨吃文墨饭的,后来不舞弄了,毅然下海。脱离苦海进商海。跟洪马聊了一通,秦总给了他一张名片,说:“过两天你来找我,带上发票,我给你包销500本,你拿40本来就行,我发给公司员工,也算我帮你一点小忙,谁叫咱们酒逢知己呢!”
洪马就加油喝酒,同大侠频频碰杯。还说大侠长得像毛阿敏,又有点像梦露,秦总长得扯眉吊眼,怪模怪样,让洪马奉承成美女,就心花怒放。
“小洪你恬奂我呢!我真有你说的那么美么?”
大侠笑着说。
“秦总绝对美人,女人性感就诱人!”
洪马涎着脸子说。
“你狗日的真会来事!”
丁山说。丁山也喝得不少。
洪马就傻笑。他看见大侠醉眼矇眬盯着他看,就傻笑。
“我谢大姐了!”
他像古人一样拱手抱拳,向大侠作揖。
“你真是我的好大姐,小弟这厢有礼了!”
“我认你这个兄弟!你往后就是我兄弟。”
秦大侠两眼放光,满脸潮红。
“我没有姐姐,我就想认个姐姐!”
洪马说,傻笑,憨态可掬。
“你个狗日的!”
丁山又拍他一把,说狗日的太会来事了。
洪马对自己心中有数。他知道自己长得挺西部。女人都喜欢他这样的,牛高马大,憨头憨脑。
的士开到晗市,找到那家配置公司。
秦大侠不在。一个女娃儿跟洪马说,秦总在拉斐克。
洪马就给大侠打手机,那边传过来懒懒的声音,好像没有睡醒一样。
“是小洪呵,你来吧,拉斐克见。”
拉斐克,俄语朋友的意思。那是家美容厅,晗市最好的。
在美容厅见面,洪马可真没有想到。他穿了半条街,就看见了拉斐克3个大霓虹字,很大的一座玻璃楼,蓝色尖顶子。
洪马没来过这种地方。美容厅里有股怪香,还有股肥皂味儿,烤头发味儿。洪马很不习惯,大男人来这种地方?他看见店堂里支着一排大罩子,像大钢盔,里面塞着一些脑袋。脑袋看不见,但男女还是好分,他看见了两双男人的大手,夹杂在那些女手中间,洪马便不由得笑了起来。
一个穿白大褂儿的女娃儿领着他穿过大厅,进了一条走廊,走廊一溜粉灯,有点昏暗,香波袭人,洪马就有点恍惚,就像做梦一样。最后到了一间小房。那里面只有两张小床,两个女人仰面躺在上面。她们的头发都被白毛巾拢着,两个按摩小姐正在按摩她们的脸。洪马犹豫了一会儿。他看见那个大胸脯女人,腹部很肥,很不美观地叉开大腿躺着,就知道另一个是秦大侠了。就走过去,堆着笑,叫了声大姐。
大侠的脑袋被按摩小姐捧着,不能动弹,就朝洪马翻眼睛,还牵嘴角笑了笑。
“来啦,快坐,快请坐!”
大侠抬左手,指旁边的铜圈椅子。
“我兄弟。”
又抬右手,对胖女人说。
“兄弟!”
胖女人喉咙一阵响,拉着长声腔,眼睛使劲朝洪马翻,像安了个轴承。
“你什么时候冒出个兄弟!”
胖女人笑起来,大胸脯一阵乱颤。
大侠也笑一笑,望着洪马。
“这位是覃大姐,麻坛高手,有闲阶级。”
洪马便欠起身,堆了一脸笑,叫覃大姐。
“我可不想当你大姐!”
胖女人又笑。
“不想当大姐想当什么?难道想当小妹么?可惜你春华不再呀!”
大侠朝胖女人翻了一眼。胖女人就叹起气来。
“人不经活,太不经活了!”
大侠也叹口气。
“人是不经活,女人更不经活。”
“人生苦短,太短了。”
“不知不觉,眨眼就40岁了……”
大侠眼睛望天花板,像是在自言自语。胖女人也望天花板,好像有些伤感。
洪马就抬抬屁股,他觉得他得说点儿什么才对。
“两位大姐……其实看着很年轻,我还以为你们不过30出头呢……”
“你兄弟真会说话!”
胖女人格格地笑。
“他是很会恬奂人的,就是假话,听着也让人舒服。”
大侠说着伸出手指尖碰了洪马一下。
洪马让自己傻笑几声,他有些窘,就傻笑。他觉得坐着看女人躺着,真不是事。可他没别的事干,只有看女人。胖女人实在太胖了,大腿粗得像大象腿,小肚子下面像个崖坎。还是秦大侠苗条些,起码两条大腿比胖女人的匀称,胸脯和肚子也不那么臃肿。他有些无聊,就这么研究女人。
他没有提杂志的事,他想等会儿再说。
他等了一个多小时,两个女人才完事。美过容的女人光鲜了许多,怪不得她们要美容呢。洪马想着,跟她们出了拉斐克,外面的阳光亮得像金粉,空气里一股沙枣花味儿。
“搓两圈儿?”
胖女人停住,看大侠。大侠便看洪马。
“你覃姐手又痒痒了,想不想玩?想玩就玩会儿?”
洪马不敢扫女人们的兴,硬着头皮点点头。他没带多少钱,他是来要钱的,不是来送钱的。他怕这些阔女人玩大点子。
秦大侠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就拍了一下他的手背。
“咱们今天不玩大的,4张牌50,可以吧?”
洪马稍稍放下心,就叫起来。
“叫上丁山吧!”
胖女人说丁山出牌太慢,急死人。
“不叫丁山,叫祝河南。”
胖女人覃丽娜守着套空房。她男人在乌克兰经商,跟一个洋妞同居,扔给她这套房。房子很大,大得简直像个俱乐部。
河南人老祝刚从殡仪馆回来,他参加了一个葬礼,死的人是单位的一个年轻人,才35岁,开着车睡着了,钻到一辆煤车屁股下,稀里糊涂把命丢了。他一坐到牌桌上,就说这事,说人生无常,应该及时行乐。胖女人嫌他老说死人不吉利,不让他说,他就立刻改说荤段子,讲得很下流。这人是个碎嘴,打麻将嘴不停,让洪马感到厌烦。他的样子也让洪马不舒服,他觉得这老祝有点像那姓姜的,眼睛后面还藏双眼睛。
“你们说,安大略湖大还是内塔尼亚胡大?”
老祝突然说,还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老祝手上有3个白板。洪马觉得他问得实在可笑。内塔尼亚胡是个人名,以色列的一个政客,怎么跟湖搅在一起?他看胖女人眨巴眨巴眼睛想回答就更觉得可笑。他正好摸了个白板,想都没有想,就打了下去。
“开杠!”
老祝大叫一声,两手一推,把面前的牌推倒。
“你这牌出得够臭!”
胖女人说洪马。
洪马非常扫兴,他知道出了张臭牌。
“我不玩了,我跟秦大姐还要说事呢!”
他说。他不想跟姓祝的玩了,这个人牌风不正,老奸巨猾。
“狗日的老祝,牌风恶劣,他干扰人!”
出门后,他跟大侠说。他输给那河南人一百块,觉得真是晦气。
“我就不上他的当,我知道他那套把戏!”
秦大侠说。
洪马想请秦大侠吃顿饭。麻将输了,人情不能输。时间不早了,他想在饭桌上说那件事。
大侠拦了辆的士,她要请洪马吃饭。
“咱们去伊甸园,三星级饭店,你来了,我得尽尽地主之谊!”
10分钟后,他们到了伊甸园。饭店在一片老树窝子里,环境幽静,花香扑鼻。秦大侠要了间小包厢,穿过一条长廊,门楣上有“蓬山”两个字。
大侠抬头看那门楣,欣赏那两个金字。
“我特意要这间包厢,这两个字有意思。”
洪马也抬头看那两个字。他的耳朵好像有点发烧。
“是挺有意思,挺有意思。”
他傻笑。好像懵懵懂懂的样子。
大侠试探着瞥他一眼,又看那两个字。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你知道是谁的诗?”
“好像是李商隐的吧?”
洪马迟迟疑疑地说,还咽了一下口水。
女人便情意绵绵地扶了一下他的肩头,轻轻拍一拍。
“到底你是个文人……,就这两个字,好多人都不知来处呢。”
大侠点了几样菜,都很精致。
“今天我想喝酒,咱们喝白酒。”
“大姐想喝,我坚决奉陪!”
洪马挽袖子,憨笑,作大干一场的准备。
“男人加酒最可爱!我喜欢能喝酒的男人。”
大侠要了瓶伊犁王酒,她让服务员出去,她自己斟酒。两个大玻璃杯,斟得满满当当。
“友情深,一口蒙,为咱俩的缘分,干杯!”
大侠和洪马碰杯。一仰脖子,杯子见底。她把杯口朝下,有几滴酒往下滴,她两眼瞥洪马。
洪马也一仰脖子,也把杯口朝下。
“痛快!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大侠很有酒量,她又斟了两大杯。
洪马觉得有股火辣辣的东西直往小肚子下面窜,他看女人,女人的脸泛着红潮,怪怪地盯着他看。
“大姐,40本杂志,我放你公司了……”
洪马说,借着酒劲,他说这事。他不能等喝醉了再说。
“那事好说,小事一桩!我答应过的事,你放心好了……”
女人说。她眼睛直直盯着他,嘴角牵着一丝怪笑。
“大姐为兄弟分忧解难,我敬大姐一杯!”
洪马说,话说开了,他就高兴,就双手端杯,要敬大侠。
两人又碰杯,又是一饮而尽。
“你今天好好陪陪我……咱们好好喝一回。”
大侠依然目不转睛,死死盯着洪马。
洪马被盯得心慌。他看见女人的手伸过来,心更慌了。她伸手摸他的脸,嘴角挂着一丝笑容,好像他的脸是个物件,好玩的物件,她摸他的嘴、胡髭,她的手湿乎乎的,有股怪怪的胭脂味儿。
“秦总……你是我姐!”
洪马说。他挺着身子,他不能不让她摸,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只好挺着,他没有遇到过这种事,他身子挺得像根木桩。
“我喜欢你这个样子!你好像很紧张,你放松点,放松点嘛……”
女人笑着,两眼放光,一脸红云,身子前凑,摸他的头发、鼻子、粗脖子。洪马只好闭起眼,任她摸。
大侠摸得兴起,又要了一瓶伊犁王。洪马叫起苦来。
“大姐,那事拜托了!”
他说,他怕喝酒误事。他们又碰了一杯。洪马眼前晃了起来,大侠的脸变成许多张脸,在他眼前走马灯一样地晃。
“大姐,拜托……拜托了!”
女人把手抽回去,她好像有些不高兴了。
“你就知道你那点事!我身上带着支票……,不就是几千块钱么,你们男人就认识个钱……”
大侠说着,忽然哭了起来。
洪马傻眼了,好好的,她哭个什么?他给自己灌了一杯茶,得清醒清醒。
“我想要你……好好陪陪我……,你就这么扫兴,你就知道你那点事……”
女人继续哭,好像真是伤心了。
洪马晃得更厉害了。他喝多了,他顾不得多想,他知道坏事了,真是不得要领。得安慰安慰她,就让自己站起来,绕过小桌,他站在她旁边。女人嘤嘤哭着,肩头一耸一耸,他就把手搭到她的肩上,她的肩膀浑圆丰满,他就抚摸起来。女人忽然抬起脑袋,挂着一脸的泪水,扑进他的怀里,两条裸臂像蛇一样紧紧缠住他的脖子。
后来的事,洪马想不起来。他不记得怎么就躺在伊甸园的一间客房里,在那张宽床上睡了多久,做了些什么样的事情。他的头晕得要命,但是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就好像完全被惊醒了。客房的顶灯在头上亮着,让他恍恍惚惚。过一会儿,他看见了茶几上的那张支票,同时听到卫生间里女人哼歌儿的声音,和噼噼啪啪淋浴的声音。
洪马还是有些恍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一个光怪陆离的怪梦。他的脑袋很痛,好像要炸裂了似的。
洪马赶回家时已是深夜。小宝没有睡着,她半躺在床上看书,等着他回来过周末。
小宝说她中午就回来了。姜主任请她吃了午饭,没有喝酒,但是点的菜是湘菜,很合她的口味。姜主任说小宝的姐姐给他输过血,帮过他很大的忙,给小宝销点杂志,不过举手之劳。洪马他们编的杂志,很受野外工作的员工欢迎的。
“你呢,事情办得怎样?”
小宝的大眼睛看着他,她觉得洪马的神情好像有点怪。
洪马不知该说什么,嘴里像塞了个茄子似的,支吾了两声。他不敢看小宝的眼睛,觉得自己有点鬼鬼祟祟,想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把自己关进了卫生间。
过了一会儿,小宝听到了噼噼啪啪冲淋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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