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牧地期间,因作协所给住宿费用十分羞涩,不敢问津县招待所之堂皇阔气楼字,便住在县中学的朋友××君家里。
××君在县二中唯一之五层住宅楼底层拥有居室一套,为三室一厅,相当宽敞,因其妻两年前调乌鲁木齐父母单位,室内便显有些零乱潦倒。印象最深者为桌几沙发上尘垢之厚,及其卧榻上被褥之黑,还有厨房卫生间卧榻下沙发旁空酒瓶子堆积排列之杂多之壮观。张开鼻翼,即觉室内有异味弥漫其间,初始,不便道破,后居数日,直言道,室有干屎臭,××君抚额捧肚大笑不止,曰:我操!
××君生活极懒散,善睡,早晨常睡至上班时方醒。且十分不修边幅,袜子常与脚后跟脱离,衬衣亦时常较外套长出一截。发型亦甚可笑,散乱于额际间,似刘海又不似刘海。他是千度近视,一半眼镜被掩盖于乱发之后,形象怪诞,观之使人忍俊不禁。然××君教绩却非常之优秀,为古牧地众中学公认之优秀地理课执教。一日,问其地球上白种人分布除欧美大洋洲外尚有何处,其正色答曰:印度人、阿拉伯人皆白种,但芬兰人是黄种。后者我以为大谬,他说有白纸黑字为证,遂将一册《世界人种》翻来,果然如是。
××君有一瓶“伊犁特”之海量,隔日便要找到某君某君家酩酊一回。曰:业余生活太单调太枯燥也,不喝还有甚事做?每日弄完粉笔生涯回来,便见其抚额苦想,便云:今天该轮着谁家了?
如此挨家轮喝,众人便皆知其规律,昵称其为酒圣。开门便知其来意,笑曰:你妈的又来了!若某日算计的那家人不在,便只好买瓶酒回来,数根咸菜,一碟肥肠,便招呼:来!咱们喝!
我在该庐居住日久,遂发现其天资优越超于众人之上,且博闻强记,灵气充溢,只是由于懒散,做任何事皆浅尝辄止,难以深入。比如吹单簧管,拉手风琴,书法,还有唱歌,皆很上路。窃以为只要其稍有毅力,做任何事都可有突出成就,如此浪费生命,实在可惜。
一日,他认真说:“我也想写点东西。”
我说:“你如真想写,定能写出好东西。”
××君于是摩拳击节曰:“妈的,从明天起,不喝那劳什子了。”
次日,下午下了课后,××君决定不回乌鲁木齐,在屋内踱步良久,脸上有苦思冥想之严肃状,窃以为其正在构思写篇什么东西,正为昨日谈话之有了效果而暗自得意时,忽见其以掌抚额,自言自语道:
“妈的,今天该轮到谁家了?”
师道
一日,中学时代的几位老同学聚会,曰为我到该县体验生活接风。又请了3位当年曾教过我们功课的老师,说平时难得相聚,借此机会师生正可好好叙叙旧。
诸同窗20余年后方有此一聚,相见皆感慨岁华流逝甚疾。3位老师,分别姓何姓徐姓邸,当年仅比我们大上七至八岁,如今皆近花甲,鬓毛皆如霜染,额头及眼角五线谱清晰可观。
师生见面,感叹良多。
席间叙旧,有酒助兴,话题源源涌来。忆及当年学校挨饿之情形,群情兴奋异常。一同学说,当年何老师上《岳阳楼记》,正抑扬顿挫朗读课文问,忽然脸色发乌,声音渐弱,同学们见先生身体摇晃欲跌,皆捏了一把饿汗。鸦静间讲台上忽有辘轱之声,清晰可辨,几类蛙鸣。先生抚讲桌止住摇晃,蓦然宏声曰:“饥肠如鼓,画饼可餐!”遂高擎粉笔,在黑板上画一特大烧饼,再添芝麻数点,又添热气几缕。画毕,面众学生正色问道:“现在还饿否?”众口一声答曰不饿。“不饿了!好,那么我们继续上课!”
又一同学说,当年徐老师常荷锹外出,到城郊农田挖过的洋芋地里去拾洋芋,每有所获,必倾其所有一锅煮之,然后将学生中几个腹大体壮者找去同食之,一次分发一小勺,吃完再分,如此直到锅底朝天为止,样子极像孔乙己分发茴香豆。
如此故事,诸同学一一想来,竟凑出大堆大串来。唯有邸老师,似与这些旧时故事没有干系,见其冷落,我便挖空心思去想,以为总能想出一二件事,想到席散,终无结果。
席毕,老师们先行离去,我谓诸同窗说,刚才独独冷落了邸老师,有些不妥,毕竟教过我们。
一同学说,教是教过,教过你的人就一定都记得住么?
淡泊
昔有同学贾生,眉目极清秀,又极聪明,门门功课皆得优秀,又极爱读课外书,每到课外活动时,便寻一僻静角落去读书,故有小书呆子之称。当时同学,农民子弟居多,家境困顿者居多,贾生系干部子弟,家庭生活较工农子弟殷实,然其衣着及性情皆极朴实,且凡事不与人争,一说话便要脸红。其文静温和品性,颇得众师生好感。一物理教师子甚不肖,一日判毕贾生考卷,叹曰:“此子前途无量,将来必成大器!”又曰:“家有逆子,阳寿减半!”
同学聚会时,想起贾生,问其下落,说其并未走远,就在县上一乡村中学里。问为何不请他来,说贾生品性还如20余年前,不喜欢热闹,且那学校离县城又远,一时也请不来。我想起当年何等品学兼优一个好同学,怎么会沦落至此,大惑之。同学说,贾生是自己要求去那里的,大学毕业,本可留大都市工作,偏偏要求回县里,县上欲留其在县委工作或到县中教书,却坚持要去乡下。在乡下十数年教绩甚著,县上屡次表彰,大会竟一次也不出席。记者采访,也借故躲开。说:我要那些干什么?
次日骑破车去乡下寻访,所在学校距县城约12公里,四周皆田亩繁树,东有一清朗小山,西有一湾小河,环境甚为清幽。见面,一眼便认出,仍是眉清目秀,面色极红润,只是体形似比记忆中大了一号。一身布衣,纤尘不染。道了姓名,似依稀还认得我,无久别重逢之热烈表情,只握一握手,淡然一笑,使我有些心冷。俄顷,去了一趟办公室,回转来,说:走,到家里去。
其家为一小独院,篱笆柴门,一小径通门前凉棚,凉棚为数株葡萄覆盖,门前置海棠、凌霄、牡丹、月季十数盆,皆花红叶绿,缤纷夺目。院子里有桃杏石榴各一棵,数块小畦,茄子、西红柿、辣椒、萝卜、韭菜应有尽有,蜜蜂、蝴蝶翩翩翻飞。室有四间,皆干净异常,其中一间为书房,3个书架皆满,桌案临窗,远望可见天山一脉,蓝黑透紫,极纯净。
我说:“你真是豆棚瓜架,闲云野鹤呵!”
贾生说:“我就喜欢个清静,这里空气基本上没有什么污染,我有电视、报纸可看,世间大事也不隔绝。”
又少顷,其妻回来。是一端庄贤惠中年妇女,贾生介绍,说其为浙南人,也在同校任教,教化学。介绍毕,妻即去厨房忙碌,贾生蹬车而去,约20分钟,执汾酒一瓶归来,曰:“我不喝酒,老同学来了,得开开戒!”
贾生果然不甚酒力,几杯后渐露失态,话语亦多将起来。问及老同学聚会,曰:“是不是又说我怪了哇?”
我坦诚说:“确实说了。我亦有同感。”
贾生愤而说:“无名之朴,夫亦将无欲。我不过不想要我不想要的东西,有什么怪?”
神医
我在插队落户初始,曾被派往菜组劳动。菜组除一帮婆姨和几位没牙老汉外,还有一位名叫程三多的男子。此人在5弟兄中排行老三,其余兄弟皆身材魁梧伟壮,唯其矮小枯干、形容猥琐,且跛一足,多一指,凡重体力劳动一概不能参加。三多三十大几,尚无婆姨,曾有人为其介绍一四川盲流姑娘,该女只见其一面便溜之乎也。在菜组,三多总被作为众婆姨嘲弄奚落之对象,每遭捉弄,三多皆以笑脸相迎,颇奴颜婢膝,无丝毫男子血性。
三多闲时,便啃《赤脚医生手册》,有不识之字,便来问我,恭顺如小学生。后来所读医书渐次深奥,问字愈勤,偶露厌烦之色,三多便十分惶恐,悄然走开,极知趣。村人中有一贯鄙视嘲笑三多者,谓其学医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亦有人说其学医居心不良,还不是想摸摸女人的肚皮云云。三多听之任之,不予理会,只顾苦读。劳动时亦常见其讷讷背诵,以手指代笔在地上划拉,脸上表情极是肃穆庄严,众婆姨哄笑戏弄,皆只当耳边风。
一日,有游方术士路过三多家门,三多求其算命占卜。术士对其凝视片刻,又观其掌上纹络,慎重曰其有朱洪武之异相,不类凡人,将来必有大富大贵。又问姻缘如何,术士曰:老夫少妻。三多大喜,虽囊中羞涩如乞丐,仍借得5元人民币赏了那术士。几日后,不见三多来菜组,问其下落,皆不知何往。后问其五弟,方知其外边闯荡行医去了。
三多去了一年,了无音信。家人亦寻他不着,因不知其在何处落脚。这年秋后,本村生产队长赛买得和会计马琪去乌鲁木齐联系搞副业。一日,二人进了火车站一家小饭馆,见一乞丐,衣衫褴褛,鸠形鹄面,极黑极脏,畏缩于一旮旯正在狼吞盘中残食剩羹。仔细相辨,方认出是三多。忙唤来同桌吃饭,并劝其回去,做个老实农民。三多不从,说:“我是个废人,回去了有何用。就这么混吧,横竖饿不死。”
后来据传三多偶然结识了一位山西籍孤寡老人,该老见三多生性良善,待人又极殷勤,便收其为义子。老者在乌市南梁有旧房一处,门面临街,上有阁楼。三多陪伴老人,殷勤服侍,甚得老人欢心。三多欲开个体诊所,挂牌行医,老者托人打通关节,为其办了行医执照。老者80而终,少有积蓄,因无子嗣亲属,并房产一起皆留与三多。
三多挂牌行医数年,门可罗雀,甚为冷落,一时潦倒,几乎到了无法维持生计之地步。左近邻居,因其轻易得了老者财产,皆谓其为刁奸之人,江湖骗子,根本不懂医道,顶多算个巫医而已。三多逢人便笑脸相迎,点头哈腰,始终难以改善邻里关系。偶有人来求医问诊,因自我感觉极差,每每手忙脚乱,语无伦次,愈给人增加庸医骗子之印象。街头泼皮痞子,见其老实可欺,常恶语相加,或公然勒索,三多忍气吞声,暗自叫苦不迭。
一星期日,三多去书店购书,摇曳归来,忽见前面一女子突然扑倒在地,旁边一对老年夫妇,惊惶不知所措,只顾抱住女子失声号哭。三多挤进围观人群,见该女面无人色,口吐白沫,气息奄奄,便喝一声,令老夫妇搭手,将女子抬往诊所。以针灸急救之,少顷女子醒来,面色渐有红润,云鬓散乱,眼波流动顾盼愈添几分妩媚。
三多仔细查询,又问病史。老夫妇将三多唤到一旁,问可有方便说话处。三多引二人上了阁楼,方知就底。原来该女所患为一绝症,老夫妇为保女儿性命,东北、北京、上海各大医院都去治过,访遍海内名医,皆言无救,且皆断言此女活不过30岁。现此女已二十有七,所剩日月无多,如能保她再维持3年生命,便为万幸也!
三多说:“我医道不高,也无盛名之累,二老可愿意让我一试么?”
二老说:“先生如能救小女一命,当重谢!”
三多笑道:“我能根治这病,你们信么?”
二老长揖说:“如能根治,先生定是当代神医,甘愿以小女许配先生,有先生长期在身边照顾,我们就是死也瞑目了!”
三多笑曰:“我是个废人,不敢做此痴心妄想。如我治好了你们女儿的病,我只要你们答应我一件事……”
二老问:“先生要什么呢?”
三多说:“我只要你们送我一面锦旗,大点的,越大越好!”
二老笑日:“这个不难,漫说一面锦旗,就是金匾,也当送的。”
三多开了药帖,又嘱老夫妇每日送其女来诊所一次。如此治疗3个月,该女果然病症全消。老夫妇果不食言,着人前呼后拥送来锦旗一面,其大如门,上书“当代神医”四金字,金碧辉煌。次日,又派车来将三多接去,摆家宴为三多庆功。原来该老系老红军,颇有资望,且生性爱才,素不喜浮华子弟,又怜其女将来孤单无靠,定要三多应了这门亲事。其女在三多诊所去了3月,与三多渐有感情,见三多工作勤苦,又爱读书钻研,发誓非此人不嫁。三多梦中不敢想之事竟成现实,自然大喜过望。
自此三多名声渐远,求医者每日络绎不绝。又不断医好数例疑难病症,于是能得其一诊者,皆视为荣幸。三多因此结交渐广,其中不乏高官政要,社会名流。三多身价倍增,收入日丰,以往奴颜媚骨,低声下气之模样完全烟消云散。倒是右邻右舍,将三多先前晦气移植自家门上,见了三多,皆低眉垂眸,唯恐将笑脸送得晚了。
我自古牧地归来,一日无事,忽发奇想,便去看望三多。下了公共汽车,七拐八拐,便见其诊所,为一新建瓷砖3层小楼,颇堂皇。数年前我曾看望过他一次,那时境况还很潦倒,如今居此华屋,可见其确实已经发达。
三多年过半百,身体已经发福,面皮白净,乌发如漆,且春风满面,颇为精神。其妻廖氏,端庄大方,不减当年风韵。见了我,夫妇二人极热情,引我上了三楼居室,即备酒菜,要留我吃饭。我怕耽误其工作,想坐坐就走。三多说:“你是请都请不来的客人,当年不是你耐心启蒙,我过不了文化关。”
把酒叙旧,三多感慨良多。我忽然想起当年那位算命术士,也算料事如神。
三多沉吟片刻,说:“我一生最想见到的人,就是那位算命先生,没有他,我不会有今天。”
我说:“你一下给了他5元人民币,也算对得起他了。”
三多说:“若能再见到他,给他5000我也舍得。我当时活得没有指望,差点想寻短见,就听了那老先生几句好话,才憋出一口气来。人生在世,任啥没有都可以,就是不能少了这口气……”
我说:算命先生可没这么说。
三多笑道:他是没这么说。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
咬金
社员王咬金,沛县人,困难时期自流到疆,为我插队落户时本村几个怪诞人物之一。咬金一如三多,亦有些生理缺陷,癞痢头,斗鸡眼,暴牙,耳鼻奇大,身量矮矬几近于侏儒,浑身上下可说一无是处。然其略通文墨,家有隋唐、封神、三国、水浒、增补石头记等旧书数卷,书皆破旧如百衲衣,纸色黄如马粪,平时藏于炕洞之中,轻易不肯示人。找其借时,须说许多好话,且千叮咛万嘱咐,唯恐给他弄丢。
咬金好作惊人语,常有奇谈怪论。生死轮回,天下兴衰,说得听众似懂非懂,大眼瞪着小眼,茫茫然不解其深奥。每逢此时,咬金便极得意,居高临下,俯视痴愚之众,愈发横生议论,天上地下,古往今来,说得没遮没拦,兼有夹着尾巴做人之劝训,说世间万事万物,皆取中庸匀和之理,福祸荣辱,大小多寡,阴阳圆缺,虽千变万化总不出填平补齐之理。今日得意,明日必不得意,今日遭灾,明日必有福至。韩信受胯下之奇耻大辱,后来登坛拜将,统兵百万,做大将军。后来得意忘形,居功自傲,便被刘邦取了首级……
荒僻乡村,少有如此议论古今人事之人,村人孤陋寡闻,慕其多智,皆视其为异人,加上其耳朵奇大,双臂长过膝,又是沛县人,更觉其不可小觑。每有惶然不解之事,便找咬金讨教。咬金乐得做个人师,煞有介事,胡乱点拨,总能自圆其说,流传出去,神乎其神。
社员牛德有,甘肃民勤人,一日自东山拉原木返村,赶夜路,忽见西天有亮光闪落,马啸停蹄不前,极惶惑。回家,其妻生一子一女,双胞胎,乐极。复问夜里亮光闪落之事,咬金沉吟不语,半晌曰:一生一死,福祸双降。
德有半信半疑,5日后,老家来信,其母病危,10日后病逝。村人皆谓咬金通灵通神。
社员展兆祥,去柳树墩村买仔猪,过一干渠,有桥,桥平如砥,兆祥走至中央,忽然腿打趔趄,掉入干渠之中,头破血流,身上钱款不翼而飞。兆祥甚觉蹊跷,如何好端端地就打了趔趄。咬金沉吟曰:“失财进财,要么先进后失,要么先失后进。”
兆祥亦有些不信。一日,其妻拆补其遗父之破棉袄,忽从烂棉絮中摸出塑料纸包一封,打开来看时,发现是一叠人民币,计800元。兆祥老父生前甚吝啬,为乡村郎中,平日积蓄,东藏西掖,兆祥不知还有如此飞来钱物,乐而忘形,奔走相告,于是村人更信咬金料事如神。
三多出走,有好事者问吉凶。咬金曰:大起大落,大凶大吉,大甜大苦,大福大祸。语甚奇兀,与游方算命先生所说似同非同。
一年,路线教育工作组进驻大队,有王组长者,闻咬金喜欢说古,能预吉凶,欲以宣传迷信,毒害贫下中农之罪名批判之。一日开批斗大会,使咬金与四类分子同站台上,令其低头认罪,咬金不服,便以荆杖殴打,不许抬头,且令众人大呼口号声讨之。会后,咬金甚气愤,偷与人说,王组长鼠背蛇腰,额角狭窄,连眉挤眼,痣在仁中,生就的苦相,不出半年,必遭横祸。此话果然又被言中,工作组未撤之前,王组长一日从公社开会归来,过一片青纱帐,见一女于帐内小径边便溺,闪出一片白肉。四周无人,又喝了点酒,便生了邪淫之胆,将该女按住要行好事。女拼命大呼之,王闻有人跑来,慌忙逃奔而去。窜出青纱帐,即被人揪住。虽其死不认账,然反映上去,立刻被撤了职,不久即被发落到远离县城之一简陋小煤矿,做挖煤工,其妻也打了离婚报告。结局甚为凄惨。于是咬金之神,更令众人诚服。
有社员索万金,好偷,为本村有名的三只手。某夜从50里地外的红庙子窃得一牛,连夜宰杀之,次日装了麻袋,谎称去北沙窝打柴薪,将驴车吆至30里地外的财贸农场,贱价卖与该场职工食堂。回来后惶惶不可终日,因深信咬金之齐物说,深恐不祥之兆。疑惧三日,终于抗不过去,乃操刀自砍数下,血流如注,差点丧了小命。以为从此填平补齐,不会再有麻达,不料红庙子人查寻过来,咬定正是万金窃牛,后又有财贸农场之证明,万金遂以偷牛罪被收审之。
万金锒铛入狱之前,见咬金,愤而说:“日你先人的你说福哩祸哩,老子血流了罪受了咋还要蹲大狱哩!”
咬金委屈道:“我又没有叫你自己砍自己,你要偷牛你不怪你自己你怪我哩?”
在古牧地期间,抽暇去了村里。未见着咬金,只见其妻其子。说咬金在龙河镇开了个馆子,有一子一女搭手,生意甚为兴隆。偶尔回村一次,平时难得见到。如今大家都忙,谝闲传的时候也少了。与村人话旧,提到咬金,仍然觉得那家伙神得邪乎。
村人说,咬金见老了,头发全白了。我算了算,20多年没见,他是近花甲的人了。岁月如水,人都要老的,用咬金的齐物说,就是:生生死死,老老少少。人是不可能永远年轻,头发永远不白的。
左郎中的婆姨在姚富成家门前嚎哭的时候,姚富成正夹着一捆羊草从地里回来。他和一群收晚工的人一起围着看这婆姨的热闹。郎中婆姨是个大块头,屁股大,胸脯也大,她盘腿坐在地上哭,身子一颤一颤的。她从家里跑出来,被郎中追上了,郎中伸腿把她磕倒,然后抓住她的头发,左右开弓给了她几巴掌,又狠狠踹了她几脚。郎中好像非常生气,像青蛙一样大口喘着粗气,两眼瞪得像两只牛蛋,后来被村南头的喜旺架走了。
郎中婆姨脸上留着清晰的巴掌印子,涕泗横流,头发乱得像琵琶草,她用黄羊镇的土话哭,边哭边拍打自己肉乎乎的大腿,听起来好像是在唱歌。
“喔喔喔喔……不要脸的左文斌哇……”
“喔喔喔喔……不得好死的左文斌哇……”
“喔喔喔喔……不活了我不活了我活够了哇……”
姚富成探头看了一会儿就进自家院门了,这热闹只能看一会儿,看多了就很乏味。
他的门院在村子北头,独门独院。整个荒地村,家家户户都不挨着,都是独门独院。姚富成把新鲜羊草扔进羊圈,从吊篮子里抓块干馍,就着一碗咸菜吃起来。婆姨带着娃儿回平凉老家了,他不想动冰锅冷灶,就吃干馍咸菜。
这时候炊烟四散,归栏的牛们羊们叫成一片,村道上尘烟滚滚。太阳沉下去后,暮霭迷濛,空气里一满都是庄稼和艾蒿草的气味。
姚富成吃完干馍,听见郎中婆姨还在院门外面嘤嘤地哭。
她的哭声小些了,但确实还在哭。姚富成一时想不起来大块头女人的名字。他在墙根圪蹴下,卷了支莫合烟,挖空心思想大块头女人的名字。后来他终于想起来了,郎中婆姨姓涂,叫涂才娃,很怪的一个名字。全村子有八百多号人哩,家家又不挨着,能把一个女人的名字想起来实在不容易。
“把他家日的,她这么哭呢,她在我家门前这么哭呢。”
他喷口烟,望望天,天空黑下来了,有几颗星子在亮。四周静得像个坟场,连狗都不叫一声了,就剩下这女人呜呜呜的哭声。
“她在我家门前号丧呢,她这么没完没了的哭。”
他说。他自己给自己说。
“驴日的郎中,他又弄那号事了!”
他骂了一声,忽然就想起郎中揉过他婆姨的肚皮,他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这事。
那天他婆姨小雨早起就喊肚子痛。后来越痛越厉害,腰都直不起来,满头满身都是汗,他就跑到村南,把左郎中叫来了。
郎中先把把脉,从药箱里取出一些药片,先让病人服下,然后让小雨躺倒在炕上。
“她是肠胃绞痛,我得给他揉揉!”
他让小雨把裤带松了,女人不好意思,当着丈夫的面,女人不好意思。
“老姚,你出去一下,我这是治病救人呢,你傻球一样在旁边站着?”
郎中说。他就只好出去了。
他在院子站了一会儿,就猫一样蹿到窗根。他要看郎中怎么给他婆姨揉肚皮,他看见郎中亲自动手,把小雨的布裤带解了,把裤子往下褪,让她的小肚子露出来,又把她的小汗衫往上推,推到露出乳根。那么赤裸裸一段身子袒露出来,女人就把眼睛闭上,扭过脸去。郎中的大手就在小肚子那块地方揉了起来。郎中揉的时候,脸上笑眯眯的,好像在享受一种快感,两只大手时不时地往小肚子下面跑,还好像无意地碰一碰女人的乳房。姚富成可不喜欢郎中这么揉自己的女人,只有自己能揉自己的女人,别人怎么可以这样胡揉乱摸?他让自己忍着,站在院子里吸掉3支莫合烟,后来,他就闯了进去。
“你揉够了吧!”他说。
“你看你这人!我这是治病呢,你这么问我!”郎中说。
“治病治病,你这么没完没了地胡揉!”
“我这是胡揉?我给你婆娘医痛呢,你说我胡揉!”
“我看你就是胡揉,我看就是!”
“算了算了,我不揉了,你不让揉就算了!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郎中说着拎着药箱就走了。他望着老婆雪白的肚皮,他女人仰八叉躺着,好像刚被人爬过一样,脸上淌着细汗,眼里一派迷离。
“不疼了,我不疼了,他揉得我都快睡着了。”
女人像醉了一样说。
“你这么说话!你不气恼还这么说话!”
“我气恼什么?他把我揉舒服了我气恼什么?”
“他把你身子看了,胡揉乱摸了,你就连句气恼的话都没有?”他说。
女人提上裤子,拉下汗衫,一身轻松的样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女人说。
“我问你呢,你好像舒服得很心甘情愿,他那么胡揉乱摸你居然很心甘情愿,我看他那副德性是想爬你呢,他真的爬你你也心甘情愿?”
女人用鼻子冷笑了一声。
“我就是心甘情愿!他让我舒服了我为什么不心甘情愿?我喜欢舒服,我这么说你该满意了吧?”
女人的轻蔑样子让他不舒服了好几天。后来,他把女人痛痛快快爬了一次,两人又和好如初。那件不愉快的事,让时间给遗忘了。
现在他又想起了这事。
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在脑子里亮了一下,让他想起了这事。
他侧着耳朵听了听,女人还在断断续续地哭。
“驴日的郎中!他拿人不当人。”
他骂了一声,就站起来,摸着一个海碗,倒了一碗凉茶。他端着碗出院门。女人还在原地窝坐着,看见一个黑影子过来,她的哭声又高了起来。
他在她旁边蹲下来,让他喝口茶。女人哇哇地哭得更凶了。
“我说你不要哭了,才娃你哭坏了身子可真划不来。”
“他不要脸……太不要脸了!没见过他这么不要脸的。”女人说。
“你为这个哭更划不来,老左不在乎你哭不哭,你为他哭个什么?”
“我为我自己哭呢,我哭我命苦,怎么就摊上这么个没心没肺的混账男人!我天天做牛做马,忙完地里忙家里,我图个什么?图他在外面东游西逛,图他到处拈花惹草?”
“郎中就那么个熊人,都知道,他就那么个熊人!”
女人好像遇到了个知音,又伤心地哭起来。他往她身边凑了凑,往四周看看,连个鬼影都没有,他就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甭哭才娃,甭哭甭哭,我说你甭哭了!”
他的手在她肩头上抚摸起来,又滑到她脊背上,她是个健壮女人。他抚摸着,身上就紧绷起来,有块地方像过了电一样亢奋起来。他闻到她身上的汗味儿了。
“他打我就像家常便饭,想干就干,想打就打,他把我不当人,我身上到处都是伤痕,我真让他打怕了,让他糟践得不想活了,他在家里打我,我跑出来,他追到光天化日下还要打我,他做尽了亏心事还敢出来打我。”
女人好像一条受了伤害的猫一样任他抚摸,他身上的肉越绷越紧,亢奋的地方好像要炸开一样。他叉开两腿,把女人往自己怀里拉了拉,女人被拥住了,他喘气不匀了。
“你想开点,才娃你想开点……”
他闻着她身上的女人味儿,两条膀子越拥越紧,女人钻在他怀里,她不哭了,她在他怀里抽抽泣泣。
他的手在女人胸脯上停住,他发现女人的气也喘不均匀了。
“你气不顺,才娃你主要是气不顺,你想明白了,气就顺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郎中婆姨的奶子非常丰硕,比他婆姨的奶子起码大一号,他用5个指头盖住她的一只奶,女人伸手打了他一下。
“你让我揉揉,我揉揉你你的气就顺了。”
他把手从女人的汗衫里伸了进去,抓住了海碗大的一坨肉,还用指头夹住了她那枣大的乳头。
“你让我好好揉揉你,才娃你让我好好揉揉你,郎中也这么揉过我家小雨,他色迷迷地揉我家小雨!”
“他就这么不要脸,我知道他揉过你婆姨,他看你婆姨的眼神儿都不对,他还说梦话,他梦里喊你婆姨的名字!”
“你看你看,我现在气也不顺了,我本来就气不顺,他那么揉我婆姨的小肚子,我想起来就气不顺,现在我又想起来了,我的气也不顺了!”
他说着,手就游到她的小肚子那儿,他的手在那儿摸,女人像猫一样哼哼起来。
“姚富成你这个驴想干什么我知道,你婆姨不在家你想干什么……你的驴性上来了,你想占我的便宜,你这个驴!”
女人骂着,但不阻止他胡摸,女人对郎中恨得咬牙切齿,他希望姚富成使劲揉她。
他把手伸进去了。
“才娃我就是想干你,你乐意我就干你!干了你我的气都顺了!”他说。
“我宰了他的念头都有,我让他遭个报应!”女人说,她伸出手抓住了他裤裆里的那堆东西。
“我要让他记一辈子,他规规矩矩的女人让姚富成这个驴干了。”那堆东西非常雄壮,它让女人横下心要做一回事。
他们一起进了那个独门独院。在姚富成家的土炕上,大块头的郎中婆姨涂才娃让牛一样结实的姚富成干了。
他们都干得咬牙切齿,又愤怒又酣畅。
小雨从平凉老家回来了。姚富成吆着驴车从县城接回来的。他的婆姨在老家住了两个月,看上去更年轻白嫩了。
婆姨回来了,姚富成自然就不跟大块头来往了。他们偷偷摸摸亲热了几回,现在连偷偷摸摸都没有了。他像往常一样下地干活儿,村路上要是碰到郎中婆姨,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点点头,打声招呼就过去了。跟自己的婆姨睡在一起,想想跟郎中婆姨弄的那事,他就越发疯狂。
“两个月不见,你急成这德性!”他婆姨这么说他。
他就笑。他很得意。他没怎么费劲,就把郎中的婆姨弄了。穷乡僻壤,能弄个别人的女人,太不容易了。
这天他在田埂上割毛豆。他婆姨小雨在另一条埂子上割。天气很好,天蓝得像玻璃,满地的庄稼草木,明明灿灿。他家的毛豆都种在田埂上,水土好,毛豆长得非常旺实。
他割着割着,一抬头看见左郎中从沙土路上过来了。郎中没有背药箱,他背着手,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这是条背路,很少有人到这儿来。他很奇怪,郎中到这里来晃荡什么。
“割毛豆呢?”郎中说。
他嗯了一声。他以为郎中随便问问就过去了。他没有想到郎中会停下来,就站在他旁边,还摸出一盒烟,弹出一支,夹到嘴上,用打火机点着,深深地吸一口,然后把嘴巴撅起,朝着天空,慢慢地吐烟圈,还扬起手,朝小雨挥一挥,一脸轻浮的笑模样。
咔嚓……咔嚓……
他割他的豆,他厌烦郎中这模样。
“我病了,老姚,我病了呢。”郎中说。
他抬头看郎中,郎中一脸痛苦的样子。
“你是郎中,病了你跟我说?”
“我病得不轻,我得给你说一声。”
“怪球事!轻不轻你跟我说?我又不是郎中!”
“我得的是块心病,我自己治不了我自己,只有你能治我这病。”
郎中说,脸上似笑非笑。
他停下镰,看郎中的脸。他忽然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脑袋就嗡嗡响起来。
“我听不懂你说话,你说话我听不懂,我怎么治你的病?”
郎中笑了笑,又喷了口烟。
“你装糊涂装傻球呢!你怎么会听不懂?这么明白的话你听不懂?”
“我就是听不懂,你跟我阴阳怪气呢!”
他朝婆姨那边望一眼,郎中也望他婆姨,望得很是邪恶和肆无忌惮。有只乌鸦在半空呱呱叫了几声,他的眼皮就跳了起来。他喜欢听五更鹚、阳雀、杜鹃叫,不喜欢听乌鸦叫。这荒天野地五更鹚、阳雀子多,怎么突然冒出只乌鸦来?
“我看得出来,你做贼心虚了,我还知道,我不把话挑明了,你老姚会一直这么装下去,装得像个没事人一样。”
郎中说,他把烟卷举起到嘴边,不吸,他眯眼看姚富成。
“你到底想说什么你说吧!我听着。”
他说。他想他得沉住些气,不能慌乱。
“你婆姨不错,真是不错,年轻漂亮,鲜嫩水灵,那回我揉她肚皮的时候,我真是有些想入非非,但是想归想,我并没有对她做出什么事,我不像你姚富成,把别人的婆姨往自己炕上弄!”郎中说。
“你胡说!日你先人的你血口喷人!”
他说,他声音有些发抖。
“你跟我婆姨睡过7回,我都记着数呢!你真以为你们做得天衣无缝哇?你给她裤头上留下的那些肮脏,我拿到县公安局去,一查一个准,那是铁证如山,我婆姨让人睡了,你说我该怎么办?你总不能让我当一辈子乌龟王八吧!”
“你婆姨要让你遭个报应,她这么跟我说的,她让我睡她我只好睡了,你说怎么办吧!”
他说,他豁出去了。
“我这不是来跟你商量呢吗!睡了别人的女人,总得付出点代价,或者你去坐一年半载牢房,或者咱们私了,就看你老姚的态度了。”
郎中眨巴一下眼,不慌不忙说。
“私了是怎么个私了法?你说说我听!”
他说,他可不想惹出场官司。
“看来你还是想私了,私了也行,你睡了我婆姨7回,给我7000块钱,或者,你让我跟你婆姨也睡7回,我喜欢上你婆姨了,鲜鲜嫩嫩,水水灵灵,能睡一睡真是不错,钱不钱的我无所谓!”
郎中说,一边放肆地盯着看那边垄上的女人。
“你是个恶人!你驴日的太恶了!”
他说,他也望了一眼他的女人,他怕女人听到什么。
“世上没有比你更恶的人了……”
他说。他在田埂上圪蹴下来,问郎中要了支烟,点起。这事他得好好想一想。
“这事你好好考虑考虑吧!我不逼你,3天之内,你给我个准话呵!”
郎中说,把手里的烟屁股扔脚下,还拿脚那么踩拧一下,好像踩死了一只蚂蚱。
他望着郎中的脸,有点发呆。
“你干活吧老姚!我走了呀!”
郎中笑了笑,朝那边女人望一眼,背着手,吹着口哨,顺原路晃荡回村。他苦着脸子吐烟,看郎中大摇大摆的背影。他觉得郎中真是不动声色,老谋深算,他中郎中的圈套了。
驴日的郎中真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
郎中等了3天,不见姚富成的回音。傍晚,他就到姚富成家院子来了。
这时候姚富成的婆姨正在茅房里冲澡,姚富成站在院子里,看见婆姨的屁股露在外面,就紧张地把郎中往院门外推去。
“呵哈,你婆姨洗澡呢!你让我好好看看不行么?”
郎中嬉皮笑脸,他看见洗澡的女人了,茅厕没有挂帘子,女人一丝不挂的背影让他看个正着。
“你让我看看老姚!我喜欢看你婆姨洗澡,她真是白呵!白得就像是羊油,你看她那小腰儿多细呵……”
郎中边挣着边说话,笑得肆无忌惮。
“走开走开,有话到外边说去!”
他使劲推郎中,郎中像只癞皮狗,得费劲推。
“鸡肠小肚,老姚你这熊人真他妈鸡肠小肚,女人又看不坏,让我多看几眼不行么?”
姚富成把郎中推到院门外边,郎中就敛住笑,他不想跟姚富成嬉笑了,姚富成是个榆木脑袋,是个不懂得说笑乐趣的人。
“你到底考虑好了没有?你不会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吧?”郎中说。
“我想好了,你驴日的给我听着!我的女人不能给你,我给你钱!”姚富成咬牙切齿说。
“钱可不是个小数字,老姚你这熊人怎么就一点不开窍呢?女人又用不坏,我不过临时用一用,用一用完了还是你的,就跟借件东西一样,用完再还你。你用过我婆姨了,我再用用你婆姨,这多公平!比7000块钱划算多了,老姚你仔细琢磨一下,看我说的在不在理?”
“我不想跟你磨牙了,明天一早你跟我到县上拿钱,钱在县银行里,正好我要去卖毛豆,你跟我一起去!”
姚富成说。他发现郎中没有要走的意思,眼睛还是忽闪忽闪往院子里瞟。
“老实说,我还是想睡你婆姨!白白嫩嫩的,我婆姨真比不上她,你让我跟她睡一回也行,钱我不要了,就睡一回,老姚你看行不行?你看我都做出了多大的让步,你总该满意了吧?”
郎中厚颜无耻的样子实在可恶,但他不能让他不无耻。他把郎中的婆姨睡了,睡了人家的婆姨就理短,就只能忍气吞声。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给你钱!明天早起9点钟我在南村口等你,你和我一起去县城,拿了钱你可以在县城逍遥作乐,县城的三陪女多的是!”
“三陪女怎么能跟你婆姨比!我还是想跟你婆姨睡上一回!”
郎中又笑了起来。
他不想理会郎中了。他把院门闩起来,把郎中挡在外面。这时候太阳从旷野的尽头沉下去了,郎中在余晖里站了一会儿,他有点失落,姚富成是个死心眼儿,宁愿赔钱也不让他沾他的老婆。可他轻易就把左郎中的婆姨睡了。他越想越是气愤,越想越是窝火。回到家,他让自己喝了一瓶酒,然后他开始打起大块头女人来。
他喜欢打他的女人,喜欢听她的尖叫。就像和他在炕上弄事一样,她越是尖叫,他越有弄的兴趣。他下手很重,打得有板有眼。他的大块头女人很经打。他弄不成姚富成的女人了,就这么打自己的女人。女人撕心裂肺地叫着,让他更加亢奋,他打了半夜,后来累了,就昏昏沉沉睡死过去。
姚富成吆着装满毛豆的驴车,在南村口等郎中一起上路。
他想好了,到三里湖水库大坝泄水闸那儿下手。那坝口又陡又深,有几十丈深,比县城最高的8层楼还深,人掉到下面的急流里,不会活着冲到下游。那个地方过往的行人很少,坝下的大渠边只有一个水文站,藏在树窝子里。他和郎中走到泄水闸那儿,只要轻轻推一下,郎中就会变成一只大鸟,从大坝上飞下去,然后重重地砸在水里,让惊涛骇浪卷着冲下去,一泻千里地冲到一个什么地方,这个该死的家伙只配落这么个下场。
他可以跟人说,走得好好的,郎中就突然不见了。他吆着驴车呢,车上的毛豆垛挡住了眼睛,他不知道郎中怎么就突然不见了。
他觉得这么说真是天衣无缝。谁会怀疑是他把郎中变成了一只大鸟呢!
他在村头等了两袋烟的功夫,太阳升起老高了,不见郎中的踪影。
他看见村南头的喜旺了。喜旺好像刚从小卖店过来,手里拎着一塑料袋莫合烟,急急慌慌走着,满头都是汗。后来,又看见村长和几个人匆匆忙忙往谁家去了。一些孩娃在村道上乱跑。
他朝喜旺喊了一声:“喂喂,喜旺,看见郎中了没有?我等他驴日的去县城呢!”
喜旺急停住步,一脸惊惶,说:“你等球的郎中呢!郎中死个球了。”
他吓了一跳,说:“你胡说呢,郎中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死了?”
喜旺说:“他让他婆姨宰了!他睡熟了,他婆姨就拿菜刀剁了他,剁了三十几刀,血流了一炕,大块头婆姨剁红了眼,把郎中剁得面目全非,太吓人了!”
他怔在那里,好像做了场怪梦。
后来,警车把他惊醒了,他眨了几下眼皮,就自己笑了笑。他没有想到大块头女人替他把事情办了。
“报应,这就是报应!”
“呵哈,呵哈,报应呵!”
他说,他朝着天空笑着说。
他没有赶到郎中家里去看热闹,他不想看郎中血肉模糊的熊样。他吆着驴车往县城里去,心里实在轻松得很。他想起一段山曲儿,就胡乱哼着,很快就上了水库大坝。他高兴得有点忘乎所以了,到泄水闸那地方,一只马蜂飞到驴眼上,在驴眼上乱跳。驴甩了一下脑袋,驴车就斜横着撞了他一下,他惊叫一声,双手就树丫杈一样在天空挥舞,他想抓个什么东西,只抓住一把毛豆,那把毛豆满天飞着,跟他一起坠了下去。远处有个水文站的人在钓鱼,他看见这个吆驴车的人在闸口上仰八叉栽下去了,像个大鸟一样,发出奇怪的尖叫,飞降的姿势非常流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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