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你是你-那一份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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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情有千百种,可遇到喜欢的人,常常无计可施。

    “你不是不懂古英语吗?”我问。

    “是不懂,偶然看过。”他提笔将我抄错的地方涂改掉,又瞟了几眼其他的地方,说,“刚刚你抄的是一首凯尔特人的诗歌,外婆要我看过,所以有印象。”

    我点了点头,心里的疑窦越来越大,可宋伊汶的坦然却让我更加迷茫。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郑克己给了我心理暗示,我也觉得他和宋老真的很像。

    他粗粗看完信件,将其放在一边。宋伊汶直直看向我,说:“好了,该我发问了。你喜欢郑克己吗?”

    宋伊汶的口吻直白坦荡,我看着他,他眼里没有忐忑和慌乱,表情也很轻松。只是他垂在沙发扶手上的左手,捏成了拳头的形状。

    我告诉他:“我从来没有把郑克己和‘喜欢’这个词放在一起考虑过。”

    “绵绵,你这个问题回答得很狡猾。几个月里,你成长了不少。”宋伊汶倾身,捏了捏我的下巴。

    “学你的。”

    “想要成为另一个我?”宋伊汶笑问。

    “我倒是想,只是做不到罢了。”我有些丧气地回答。

    真的,我现在所有的社交模式都是在模仿宋伊汶。模仿他的淡定与强大,模仿他的口吻和微笑。他是一个完美的社交范本,不自负也不轻薄,不傲慢也不卑微。细细揣度起来,我发现他真的有很多优点可以学习。

    有时候我在工作上遇到事情,我也会忍不住想,如果是宋伊汶遇到这种事,他会怎么做?很神奇的是,每次只要我这么想着,就能够冷静下来。

    想到这里,我又忍不住问:“为什么那天你会来我们事务所?”

    “傅司泉介绍的,他告诉我,郑克己很优秀。而且你们事务所之前担任寰霖的法律顾问时,他和郑克己合作也很愉快。”宋伊汶说。

    这个说法太官方,好像掩盖了什么。可我又不能不信,毕竟我也找不到什么可以反驳的理由。

    我的直觉不接受。我追问了一句:“真的?”

    宋伊汶没有回答我,只是伸手将我揽入了他的怀里。我的脑袋抵在他的肩膀上,双手攀住他的肩膀。

    他低声呢喃:“再等我一段时间。”

    我听到这话,竟不知道他是在回答我哪一个问题。

    伏在他的怀里,我想起之前他和宁芳的相谈甚欢。于是,我拉着他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一口。他轻轻“嘶”了一声,手上的肌肉紧绷起来。等我松开了嘴,他的胳膊上也呈现了一圈鲜红的牙印。

    宋伊汶一脸无辜地看着我,那样的表情显得纯良。凑近看去,我这才发现他的眼窝下有零星的雀斑。而且他刚刚洗过澡,头发湿湿地搭在额头上,看起来像个二十出头的大男孩。

    “我做错了什么吗?”宋伊汶问。

    “一来,你身上的香水味道,明显是女士香水;二来,你和宁芳聊什么那么开心,明显不是公事。”

    听到我的问题,宋伊汶问我:“吃醋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诧异地说:“有这么不明显,你现在才看出来?”

    他伸手拧了下我的鼻子,语气调侃地说:“要不然你再咬一口解气?”

    “回答我的问题,不要转移话题。”我指着他,假装严肃地板起脸来。

    “香水的味道是我故意染上的我承认,这只是让傅司泉以为他的好意我收下了。不过你要问我和她聊了什么,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不重要的事情我记不到现在。”宋伊汶回答。

    言语随意,但口吻认真。我读得懂他的坦诚。

    “恭喜你,回答满分。另外一条胳膊保住了,不用被我再咬一口了。”我笑着说。

    “那奖励呢?”宋伊汶问。

    “什……”

    我话还没说完,宋伊汶欺身而上突然吻住了我。他的吻绵密而温柔,但隐藏其间的却是不可忽视的占有欲。唇舌间的缠绵再次勾出了我蓬勃的心跳,鼻息里全是他身上那好闻的味道。

    吻我的时候,他唇齿间泄露的呓语。隔得太近,我将那发音听得清清楚楚。

    宋伊汶说的是:“Ma Chérie.”

    Ma Chérie,我的甜心,我的亲爱的。

    正值月底,各部门都在加班,连我们这个平时几乎不存在的办公室都忙得昏天黑地的。

    自从郑克己把宋伊汶的新案子交给我,我更是马不停蹄。宋伊汶在工作上和私下里简直是两个人。一次我去寰霖送公司章程时,撞见宋伊汶正在开会。他置于上位,底下的人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那种迫人的压力,即使是站在会议室外的我,也能感受到。这时我才发现,我和宋伊汶之间的距离,不仅仅是模仿,我要学的还有很多。

    我把宋伊汶那边交代的会议记录整理好了,刚准备发到郑克己的邮箱,桌上的手机响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郑克己的短信,上面写着:“到我办公室来。”

    我一看就笑了,还挺有默契。

    郑克己这段时间忙得不见踪影。据朱青说,他接了个大案子,最近在跟标书的修改。一连几天都是直接住在印厂里,连电话都没空接。

    我拿着手机,去郑克己的办公室报告。推门而入时,我看到他的双手握着一个橙子,揉来揉去。

    我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笑嘻嘻地问:“喊我来吃橙子吗?”

    郑克己上上下下看了我一通后才说:“好了你可以走了。”

    我莫名其妙,看着满脸疲态的郑克己:“干吗啊这是?”

    “这么长时间没见你,我怕我忘记你长什么样了,喊你过来眼熟一下,免得下次在事务所见到不认得就尴尬了。”

    多日不见,这人都学会开玩笑了。我抿着嘴唇,尽量不泄露嘴边的笑意。好一会儿之后,我才冲他招招手:“橙子给我,我帮你剥。”

    他把橙子递了过来,我俩的手无可避免地碰了个正着。大热天的,我只觉得他的手冷得有些不一般。

    “你的手怎么这么冰,空调温度开低了?”我忍不住问。

    “没有,可能太累了,刚飞回来就直接来事务所了,我还没缓过来。”他靠在椅子上,表情疲倦。

    “干吗不直接回去休息?”

    郑克己说:“所里正好有同事出差,我顺便要车过来接机,就直接来了。”

    这理由编得也是乱七八糟。所里的车怎么就不能送他回家了?还直接来了,这是扯犊子呢。

    我也懒得拆穿,只是低头剥橙子。橙子皮中析出淡淡的香味,这时,郑克己问我:“你怎么从来不知道跟我打电话问候一声?”

    他的问题让我有点心虚。我低着脑袋,假装专心地剥橙子。

    “说话。”郑克己敲了下桌子。

    “知道了,知错就改,以后一定主动关心您老人家的饮食起居。”

    说完之后,我将剥好的橙子递还给郑克己。

    他盯着手里的橙子看了好久,终于开口:“我以前就挺喜欢看你剥橙子的。别的时候你总是咋咋呼呼张牙舞爪,只有在剥橙子的时候,你才会安静下来。你会慢条斯理地将那些白色的筋络都扯得干干净净。所谓纤手破新橙,大概就是这样吧。”

    我听完后,想了半天,最后问道:“你是在夸我?”

    郑克己忍不住掰下一瓣橙子塞到我的嘴里:“你还是不说话的时候比较可爱。”

    我又在他办公室赖了一会儿,等他吃完橙子,我准备离开。起身之前,郑克己叫住了我:“俛仰,我记得你是学服装设计的吧?”

    我点头。

    郑克己从他的公文包里掏出了一个小册子递给我:“出差的时候看到的。据说是国内很有名的一个设计比赛,连黄依然都说她要参加。你要去试试吗?”

    “黄依然?”听到这个名字的我,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人家比你讨喜多了,三天两头打来电话跟我问候一下。你呢,如果我不来找你,你就跟人间蒸发了一般。”

    这话说得我无法反驳,我忍不住挠了下脖子:“好嘛,你说不好就改,我一定改。不过,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别生病了。”

    听到这话,郑克己展露笑颜:“听你的,一会儿就走。”

    我走出了他的办公室,拿着小册子的手上依稀还有橙香。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周邦彦的词里虽无一字关于情爱,却将爱之一字用融融的笔调给匀开了。不写情,但处处深情。

    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前几天宋伊汶问我的话,再结合今天的古怪场景,我忍不住想:郑克己不会是喜欢我吧?

    刚刚想过这个问题,我便马上否认了。太荒唐了,这是不可能的。郑克己啊,怎么喜欢我?

    为了转换思维,我低头去看那个小册子。服装设计比赛,好久远的事情了。

    回办公室后,我把服装设计比赛的那个小册子扔在了桌子上,没去管它。哪知过了几天,我的桌面上突然出现了一张报名表。

    报名表上整整齐齐写好了我的个人资料,甚至连照片都附了上去。我有些意外,拿着这张报名表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也不知道这是出自谁手。我虽然没表示出我一定要去,但是这份心意,却让我有些感动。

    中午的时候,朱青拉着我去附近一家新开的米粉店。说是新店买一赠一,她不能眼瞅着便宜不占,要不然她会心慌气短吃不下饭。

    朱青虽然性格大大咧咧的,但在占便宜这件事上却心细如发。不管是各大商场的打折信息,还是网站特卖的一手资料,找她,绝对一问一个准。

    我去排队,她占了两个位置。我端着红烧牛肉米粉坐在她身边,朱青问了我一句:“看到桌子上的报名表没?”

    “你做的?”

    “对啊。资料是我调档过来的,填了半天呢。”朱青吐了下舌头,“我真没想到你居然学的是服装设计啊,这是大多数女生梦寐以求的职业啊!”

    每个人都觉得服装设计是个如梦似幻的职业,但是从没有人想过,这样的职业背后付出的是什么。

    所有的光鲜亮丽,是无数不眠不休的日夜支撑起来的。

    我一边吃粉一边跟她说着以前的经历。学校里的作业多到做不完,每到考试周所有人都要加班加点地熬夜。我曾经熬过一整周,每天睡觉时间不超过两个小时。我白天能够顺利地走到学校,全靠咖啡因撑着。

    只要在学校的时候,我总觉得哪一天会猝死在教室。我也亲眼见过有人倒在教室被人台给埋住,连扶的人都没有。

    教授上课从不会教我们什么同学爱、师生情。在第一节课的时候,我们的主课教授就站在讲台上对我们说:“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吃糖也好,喝咖啡也好,反正我不希望看到我的课上有谁倒下。你们也别指望有谁会帮你们,自己顾好自己就可以了。”

    而且学校里竞争意识特别强,人人自危。虽然我也交到了朋友,但是整个大环境还是特别压抑。

    当时一度以为自己撑不过来了,最后熬到毕业时,还被黄依然摆了一道。

    好在老天厚待,我总算是活着毕了业。

    听完我的话,朱青沉默了一阵。她放下筷子,说:“我能懂你这种感觉。我也有近在咫尺最后被剥夺的梦想,所以那天看到你扔在桌子上的比赛手册,我就忍不住想帮你。既然看不上拿你创意的黄依然,那你就应该让她在最拿手的地方认栽。”

    不知怎么的,我居然被朱青的一席话打动了。

    回想起这些事情,我突然觉得确实应该报名参赛。且不论我到底对服装设计这一行的热爱到底有多少,为了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也得让事情有个了结才是。

    我和朱青吃完了粉往事务所走去。我忍不住问她:“那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朱青说:“我没有忘记我想做什么,找到机会我就会走。”

    她看向我时,笑了出来。那样的笑容十分自信,好像已经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一时间,我被她眼里的光芒震撼了。

    我意识到,我所倾慕的,恰恰就是这种人。朱青是,宋伊汶也是。

    朱青的委曲求全,不是为了退让而退让。她没有被磨掉棱角,而是一心一意地蛰伏起来,等到时机成熟才出手。

    总有人说,踏上社会很艰难,必须磨掉棱角;久而久之,甚至会变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很多人的失落,是忘却了、违背了自己少年时的志向。自以为练达,自以为精明,从前多幼稚,总算看透了想穿了,就此变成了自己少年时最憎恶的那种人。

    但是很多人都忽略了一点,顽石被流水冲刷磨掉棱角,而钻石却因切割后的锐利棱线绽放光芒。

    没有任何东西能在钻石上留下伤痕,若能留下痕迹,那绝非钻石。

    有些人的梦一触即碎,可有些人的梦是塑料做的,过一百年也不会分解、不会变质。一个人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种生活。

    我不应该在原则上的事情做出妥协,我要让黄依然看看,我是不是如她所说的那么“厉害”。

    朱青的一番话让我雄心勃勃,一腔热血报名之后,我才想起来自己有多忙。

    于是我私心将宋老的遗愿往后挪了挪,宋伊汶还没有把翻译文件给我,我便安慰自己,暂时还不用开始。

    可即便是这样,我也没有空闲。宋伊汶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他要去意大利出差一周。我以为他只是告知我一声,谁知宋伊汶说:“我帮你把酒店机票都订好了。”

    我举着电话冷静了半分钟,问:“你在说什么?”

    宋伊汶说:“你没有听错,我说的就是那个意思。连锁酒店那边有点问题,我要去开会。宁芳要负责法国那边的对接事务,你来帮我做会议记录。之前看你旁听做记录时,我觉得你还不错。”

    “我觉得我可能不太行。”我说。

    “没事,我们主要用意大利语和英语。你记得请假一周,我周五晚上来接你。”说完之后,宋伊汶收线。

    没过一会儿,我收到了航班和酒店信息。我捏着手机半天没法言语,什么情况,为什么他连我的护照号码都记住了?

    面对宋伊汶,我只得认栽。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发奇想带着我。但既然没有回旋余地了,我只能立即解决这个问题。我打开电脑拍了份请假申请,给郑克己递了过去。

    因为傅司泉的关系,事务所对宋伊汶的案子特别重视,郑克己也只好答应。他批了我的请假单,对我说:“希望这不是一个借口。”

    “我还不想去呢。”我说。

    “难得听你这样说,”郑克己嗤笑一声,“你不喜欢他吗?”

    “什么?”

    从郑克己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我只感觉万分惊诧。我本以为,他该是不知道的。毕竟在我看来,郑克己很少关心儿女情长,他眼里的东西,应该只有事业。

    可是我想错了。

    “难道不是吗?”郑克己又是一句反问。

    我点了点头,直视着郑克己说:“是啊,是喜欢。”

    大概是我的答案太直白,郑克己愣在了我的面前。他的左手挡在唇边,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那双黑眸不知看向哪里,反正眼睛都没眨一下。

    办公室突然陷入了莫名的沉默。这种沉默像钝掉的刃,比在咽喉处虽不见血,但疼也是真疼。它带给我一种莫名的窘迫感,就像是未成年人早恋被父母捉到的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站得脚后跟都有点麻木了。

    这时,郑克己突然抬头,看向我的黑眸中好似蒙着一层薄雾。他对我说:“一路平安。”

    周五,我带着行李来了事务所。刚到下班时间,宋伊汶的电话来了。他告诉我他在楼下的停车场等着。

    我拿了行李往外走,出了事务所大门,果然看到了宋伊汶。他穿得简单随意,可能是身高的原因,站在那里还是挺惹眼的。

    不知道是哪家小孩在空地上画了跳房子的格子图,宋伊汶兴致勃勃地站在那里。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中,脑袋垂下来看着地面的画,单双脚不停变换,身子灵活轻巧,非常顺利地踩完了飞机的图案。

    有个小男孩站在旁边鼓起掌来,宋伊汶看了过去,脸上露出了微笑。我也忍不住笑了。

    他转过头来看我,说:“怎么来了也不叫我?”

    “不是看你玩得正开心吗?”我指了指地面上的图案。

    宋伊汶摸了下后脑勺,可能是不好意思。他上前几步,接过了我的行李箱。他说:“这么轻?”

    “没什么要带的,缺什么到时候去买。”我说。

    “也是,我的钱还在你这里,你随便用。”他对我说。

    “那我首先就去刷个和艾薇手里一样大的钻石戒指。”我说。

    “随你喜欢。”他歪着头冲我一笑,好像真的是让我随便买的意思。

    我们边说边上了车。前面有司机,我不好再说中文,便开始在手机备忘录上打字:“钱到底怎么给你?”

    宋伊汶接过我递过去的手机,沉吟了一阵,这才敲了行字,递还到我的手上。我一看,笑了。

    他写的是:“我的不就是你的,你还给我,也是你的。”

    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要把这笔钱给我做什么,可他的信任,却让我无比受用。

    我一路睡到米兰,中间醒过几次。我每一次睁眼,都能看到身边的宋伊汶在工作。他一刻也不得闲,不是在电脑上敲字,就是在忙着看文件。我迷迷糊糊地想着,想要成为这样的人,只怕要先吃他吃过的苦,才能得到想要的光鲜和面对一切的从容态度。

    成功从来就不是容易的事情。比起宋伊汶,我真的轻松太多了。

    我忍不住伸手,轻轻拽住他的袖子。宋伊汶分神看我一眼,他将我的手整个包在他的手心里,那样的温暖让我无比安心。

    “好好睡,到了我叫你。”说着,宋伊汶侧过身子,在我的额上落下一吻。

    到米兰后,我们赶到酒店。我这才知道,原来坐落在市中心的酒店也是阿姆莱德家的产业。宋伊汶跟我解释,这是他手下的新生品牌,每年盈利还算不错,是公司里的重点项目之一。

    他没空休息,放了行李后洗漱一番,便敲开了我的房门。我抱着笔记本背着包跟在宋伊汶的身后,小声问:“你不用休息,也不用调整时差吗?”

    “时差?我没有这种东西。我随时随地都要保持最好的状态,谁也不知道下飞机之后,公司有什么任务在等我。”宋伊汶说。

    听到这话,我深刻感受到自己和他的差距。这时,宋伊汶走入会议室,他气势慑人,跟在后面的我都有种被压得喘不过气的感觉。

    我们落座后有人送上了咖啡。宋伊汶喝过一口,便宣布会议正式开始。

    这是我第一次担任如此大型的会议记录,而且还不是使用母语。之前我已经下过功夫背过酒店业和管理方面相关的词汇了,但意大利人说话语速太快,我听起来还是觉得吃力。

    可我不会露怯,更加不肯认输。我拼命集中注意力,在电脑上敲下关键词。实在听不懂的,我猜过大意后用中文拼音记录下来。

    等到宋伊汶说出“pausa(休息)”时,我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我打了无数个呵欠,眼泪也情不自禁流了下来。这不是困,是用脑过度的表现。

    坐在我身侧的宋伊汶推了下我的胳膊,说:“表现还不错,去楼下吃点东西吧。”

    经过他这么一提醒,我这才察觉自己真的饿了。

    吃饭时,我一人吃了一份意面和一份猪排,还企图去抢宋伊汶盘子里的牛排。他把盘子端得老高不让我吃。宋伊汶看着我,一脸无奈地说:“你不能多吃,你下午还要保持清醒。吃多你会犯困,脑子没有那么灵活。”

    听从他的建议,我只好放下餐具,点了杯浓缩咖啡。

    下午开完会后,我强撑着随时可能倒下的身体,把会议记录整理完了发给宋伊汶。发完之后,我直接倒在房间的沙发上睡着了。

    真的是太累了,我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高强度的工作。我已经没有自我意识了,剩下的全是那种机械化的动作。累到极限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宋伊汶能够保持如此好的精神状态。

    长期的高强度工作让他养成了这样的生活节奏,身体已然形成了条件反射。

    等我醒来,已经是晚上九点了。我去敲了宋伊汶的房门,男人穿着睡衣,手里拿着一本书,右手还捏着笔。

    “你在做什么?”我问。

    他把手里的书递给我看。我一看就愣了,这人居然还在算数独。

    “你没有休息吗?”我又问。

    “等你发邮件的时候我睡了半个小时,看完会议记录后我把问题整理了出来。虽然你漏掉了不少东西,但总的来说,还算不错。”

    宋伊汶拿着书轻轻敲了一下我的脑袋,他又问:“你是饿了吧,要吃什么?”

    “炸鸡桶。”我说。

    “酒店应该是没有的。”他说。

    “换衣服,我们出去买。我带你去。”

    九点多的街道上已经没什么人了,我带着宋伊汶走街串巷,来到了我常去的那家炸鸡汉堡店。店里还在营业,我打包了一份炸鸡桶。

    宋伊汶问我:“不在这里吃吗?”

    我说:“带你去个地方。”

    就这样,我捧着可乐和杯子,宋伊汶拎着炸鸡桶,走到了米兰大教堂的台阶前,我说:“这里,你能接受吗?”

    身后是巍峨的哥特风格教堂,右手边是华丽繁复的埃马努埃尔二世长廊。虽然没有餐桌板凳,但这里的风景已经足够弥补一切了。

    宋伊汶看着我,眼神有些兴味。他问我:“你怎么会想到来这里?”

    我坐在台阶上,往纸杯中倒入可乐。我给宋伊汶递了一杯,说:“上学时候留下来的习惯。吃了饭喝了酒,和朋友坐在台阶上吹吹风聊聊天。难道你上学的时候不会这样?”

    “我?”宋伊汶拿了个鸡翅递给我,“我没时间。我忙着学语言,打工,找实习公司,同时还要保证自己的成绩优异。在家族企业中获得一席之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我还长着这样一张脸。”

    我看向他,忍不住说:“很帅的一张脸,没问题啊。”

    宋伊汶将我的脑袋按在他的肩膀上,说:“真是谢谢你了。”

    我知道宋伊汶表达的是什么,他是混血,并不能全然代表家族。至于为什么,我只能归结于所谓“血统”这个原因。他能做的就是比别人做得更优秀,这样才有说服力。

    那天晚上,我和他吃完了整个炸鸡桶,喝空了一瓶可乐。宋伊汶说,他已经三四年没有吃这么多油炸食品了。我们收拾完垃圾,我系好袋子,扔到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等我跑回来,宋伊汶冲我摊开手。他问我:“绵绵,纸巾呢?”

    我突然想起来,纸巾随着塑料袋,一起被我扔了。

    我不好意思地看着他,呵笑了两声,宋伊汶有些无奈地看着我。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我伸出两只手握住了他略有油渍的左手。

    他一脸诧异,我抬起头:“没关系,我不嫌弃你。”

    虽然夜色深沉,可大教堂周围的灯光很亮。我看得很清楚,宋伊汶脸红了。

    后面几天的会议,我逐渐适应了节奏,没了第一天的手忙脚乱。但随着会议的推进,我也看到了宋伊汶的怒火。

    宋伊汶轻易不发脾气,平日说话也是平淡温和的,好像没什么事情值得挂碍。这一次,他难得发了火。即便是生气,也没有失掉仪态大喊大叫,他语气微低沉,似乎压抑着什么。接着,他复述了一遍对方的话,目光投射在那人身上。

    仅仅是眼神罢了,可就连我这个无辜的人,都觉得有些窒息。

    偌大的会议室安静异常,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我都忍不住将手从键盘上撤离,生怕碰出点声音显得突兀。

    平静的冰山,更有杀伤力。

    当事人想要喝点东西缓解由宋伊汶带来的压力。谁知他端起咖啡杯时手抖了一下,泼了自己一身。

    接着宋伊汶说:“总要推个责任人出来,就他吧。”

    话音落下,那人想要解释,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室内温度很低,可我远远看着,都能看见他额头上沁出了一层汗珠。

    持续了五天的会议终于结束。我抱着电脑起身,本想等宋伊汶一起离开。他看向我,小声说:“你先回去房间吧,我还有事情要做。”

    我点了点头,拿着东西先撤退了。刚回房不久,我就接到了亨利的电话。他一开口便朝我可怜兮兮地假哭了两声,我不吃这套,对他说:“你今年二十三了,不是三岁。”

    “绵绵,我快活不下去了,这里的厨师太糟糕了。”亨利在那边抱怨。

    “听Evan说,你不是挺喜欢吃火锅的吗?”我问。

    “可是你不能让我顿顿吃火锅啊!”他在电话那边咆哮起来。

    “说吧,你有什么事情?”

    “绵绵,你答应过我一个条件。”亨利拖长了语调。

    “我真是欠了你们的。你说吧。”

    “找Evan要一个名叫Giacomo(贾科莫)的厨师,让他来国内为我做几餐饭。”亨利的声音几近哀求。

    “你怎么不找他要?”

    我心中警铃大作,总觉得亨利这是不怀好意。而且在我问出这句话时,我不自觉想地要哼起《碟中谍》的经典配乐了。

    他都想用掉一个条件来求我,那肯定是因为“Mission impossible(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Giacomo是酒店餐厅的招牌厨师,如果是我去求Evan,他一定不肯。”亨利又在电话那边对我撒娇,“你就行行好帮帮我这个可怜人吧。”

    “中文说这么好,你怎么不去卖艺?”我在电话这边揶揄他。

    “说这么好,我也只说给你听。”

    亨利突如其来的一句情话听得我大叫起来。他哈哈大笑,说:“绵绵,我发现你的软肋了,你居然这么怕肉麻的话。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天天说给你听。”

    为了打消他这个可怕的念头,我立刻应承下来。我对他说:“我尽力一试,成不成功我就不知道了。”

    见我答应了,亨利欢呼一声。他对我说:“肯定会成功的,因为Evan爱你。”

    “闭嘴吧你。”

    挂断电话后,我忍不住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我的脸蛋红扑扑的,像是被火烤过一般。

    我将会议记录整理完,心里还记挂着亨利交代的任务。我换了鞋往门外走,刚刚敲响宋伊汶的房门,有路过的客房服务生告诉我,宋伊汶出去了。

    反正我也出了房间,便打定了不走回头路的心思,往酒店外走去。

    又走到这条街的时候,我的心里感慨万千。我没有目的地四处闲逛,映入眼帘的每一寸风景都是如此熟悉。

    两三年过去了,这里依旧没有变过。我习惯性地往书店走去,那里是我最喜欢逛的地方。不仅仅是因为书籍有意思,这家店还兼卖一些漂亮的手账本。

    我循着记忆上了二楼,刚刚在货架前站定,就看到了玻璃门外的两个人。其中那个男人的身形被挡了一半。可他的身形太好认,仅凭一片衣角我都能看出他是谁。

    还能是谁?如此心有灵犀的脑电波巧遇方法,只有宋伊汶和我才能做到了。

    我往户外走去,玻璃门自动打开,宋伊汶正好往这边看来。我和他对视一眼,一向风轻云淡的男人,突然流露出尴尬的神情。

    他的眼神不自觉地往下挪,似乎不太好意思看我。我抿着嘴唇,胸膛里怦怦直跳的心脏仿佛即将喷发的火山。如果不是我的涵养还在,估计当场就要喊出声来。

    这时,他面前那个背对我站着的女人转过身来。我和她对视一眼,两人都震惊了。

    “Mia?”

    “Bianca?”

    眼前金发棕眸的漂亮女人叫Bianca(比安卡),是我当年在语言学校的老师。她性格开朗,而且非常热心。有朋友跟我说,比安卡的姓氏是米兰旧贵族的姓氏,历史书上还能找到她的祖先。

    可她的行为举止实在平易近人,看不出半分架子,因此在学生中很受欢迎。从入校开始,我和她的关系一直都算不错,偶尔还会一起出去吃个午餐。真正熟识起来,还是因为我某天逃课,撞见了在公园里一脸泪水的比安卡。

    想想看,我每次都能遇见别人在哭。

    比安卡告诉我,她和男朋友分手了。我想了半天,不知该怎么安慰,只能先痛斥一顿她那不开眼的前男友。

    那时候我意大利语不算好,骂人磕磕巴巴,翻来覆去只会用“Cazzo”这个词。在我说了二十来个“Cazzo”之后,比安卡纠正我:“不,是我和他提的分手。他很好,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我又词穷了。

    既然他很好,为什么要分手?我把这个问题抛给比安卡,比安卡想了一会儿,对我说:“我感觉他不爱我。因为不爱我,所有的举动都无可挑剔,我说不出任何的不好,可这不是我想要的。”

    我问她:“那你想要什么样的爱情呢?”

    比我大五岁的比安卡流露出一副少女的表情。红肿着眼睛的她,突然就笑了起来:“我也不知道,等我遇到了,我就知道了。”

    虽然我不知道她会不会遇到理想中的爱情,但是我知道,老天爷一定会厚待她。这种一往情深的天真,真的太动人了。

    后来我和比安卡一直是朋友,在大学毕业写论文的时候,她还帮我修改过论文的语法错误。我回国之后,便和她的联系减少了。

    这大概是我们两三年后的再相逢吧。

    “Mia,为什么你来米兰也不告诉我?”比安卡假装生气地说。

    “我……我也是临时才知道我要来米兰的。”我说。

    “那你也应该告诉我!”比安卡说着,指着身侧的宋伊汶,“跟你介绍一下,这个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前男友,Evan。Evan,这是Mia,我的学生。”

    听到比安卡的话,宋伊汶突然咳嗽了起来。他掩着嘴唇,小声抑制着自己的咳嗽声,满脸通红,甚至都不敢侧过脸来看我一眼。

    “Evan,你这是怎么了?”比安卡有些担心地问,想要过去看个究竟。

    宋伊汶立刻挡住了她的手,他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没……没什么。”

    “哦,好吧。”比安卡点了点头,又将视线转向了我,“Mia,我们找个地方吃下午茶顺便聊聊天吧?你不介意Evan一起吧,他现在是我的朋友。”

    “当然不介意。”

    我回答之后,宋伊汶的咳嗽声更大了,像是要把肺也一起咳出来。

    比安卡挑了宝格丽酒店的下午茶。等待茶点上来时,比安卡一直和我说个不停。宋伊汶数度想从中切入话题,都找不到任何插入点。他有些尴尬,不住地往我这边投来目光,似乎是在向我求饶。

    可我凭什么这么快原谅他呢?我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只顾着和比安卡说话。

    不一会儿,比安卡告诉我,她要结婚了。她捧着脸蛋,流露出一副小女儿的神态。这时我才注意到,她的手指上带着一个梨形钻戒。

    “恭喜你,找到了爱情。”我说。

    “是的。”她点了点头,“他和我一起长大。以前从来不知道他喜欢我,直到我失恋后三个多月,他辞了工作,一直陪在我的身边。等到我振作起来,他才去上班。”

    “多好啊,真羡慕你。”我恭维了一句。

    比安卡甜笑不已,她说:“后来我才注意,他对我有求必应,时时刻刻都会注意到我的需要。如果这都称不上爱,那什么是爱呢?”

    她告诉我,大概今年十月份,她要在西西里附近的小岛上举行婚礼。现在她已经开始准备请帖了,听说宋伊汶在米兰,便约他出来,想要送他一份请帖。

    我听罢忍不住笑,比安卡看着我,问:“你笑什么?”

    “你这是要感谢前男友的不娶之恩吗?”我问。

    “啊?”比安卡很单纯,听不出我的话里有话。她以为我真的是在问她问题,还认真地回答:“我就是想告诉他,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如果一个人一辈子都没有真正爱过,那是一件很可怜的事情。”

    我看向宋伊汶。

    宋伊汶微微颔首,他对比安卡说:“我遇到了。”

    比安卡有些惊讶:“那我婚礼的时候你会带她来参加吗?”

    宋伊汶说:“你已经见过了。”

    我们的聊天持续到比安卡的未婚夫来接她回家。临走时,比安卡还在追问宋伊汶关于“真爱”的事情。宋伊汶顾左右而言他,最后被比安卡缠不过了,他说:“等你结婚仪式的时候,我一定告诉你。”

    比安卡欢呼一声,终于肯走。离开前,她留了我的地址,说要把结婚请柬寄给我。

    等她走后,我找宋伊汶算账。他露出一副认命的表情,说:“我就觉得有不好的预感,谁知成真了。我和你之间的这种感应,真的很可怕。”

    说着,他还真切地抚了抚自己的心口,好像真的被我吓到。不过我能让宋伊汶说出“可怕”这个词,我也觉得挺好笑的。

    “怕了吧?”我笑问。

    他举手投降,说:“请原谅我。”

    “那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借此机会,我把亨利的要求向宋伊汶提了出来。宋伊汶思考一阵,说:“那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那这次的事情呢?”我问。

    “这次另算,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说这话时,宋伊汶的表情格外认真,害得我也忍不住正襟危坐。我对他点了点头,说:“你说吧。”

    “你要相信我,有些事我并不是想要骗你,也不是刻意为之。”

    我皱着眉头,在心里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地念了好几遍,也没能明白他到底要表达什么。我只是隐隐察觉,他似乎隐瞒了我什么。

    可宋伊汶的表情诚恳,他伸出手来,紧紧地握住我的右手。不知道是不是紧张的原因,我竟然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也有不确定和害怕的时候?他可是宋伊汶啊。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叹了口气,空出来的一只手遮住了我的眼睛。我的眼前一片黑暗,此时耳边响起了宋伊汶的声音:“不要这样看我。我面对你,常常不知道该怎么办。”

    爱情有千百种,可遇到喜欢的人,常常无计可施。

    我释怀地笑了:“我相信你。”

    等我回到江城,事务所里突然掀起了一种莫名的高昂氛围。我问朱青,她告诉我,因为事务所要组织暑假出游了。

    这时,宋伊汶跟我打来电话,告诉我书信内容翻译好了,他发到我的邮箱里了。

    我本想找郑克己一起来看,谁知这几天我在事务所都看不到郑克己。我问他的助理舒迦陵,对方也只是说郑克己很忙。但忙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地步,也算罕有了吧。

    我接连跟他发了好几个短信,他也没回应我。某天深更半夜,这人突然给我发来一个消息:“过几天要下雨,你趁着天热,把宋老宅子里的书搬出去晒一晒。不能暴晒,注意温度和时间。”

    看到短信,我连忙给他去了个电话,谁知这人竟然关机了。大半夜里,我被郑克己气到睡不着。

    周末的时候,我还是听从郑克己的建议,去了宋老家中。

    我带着棉线手套,将那些柜子里的书取了出来,一本一本小心翼翼地摊开放在酸枝木的小桌子上。

    露台外有帘子,可以遮挡阳光。太阳暴晒过的书页会变脆,时间长了就会变成一块一块的。我只能让它们在通风干燥的地方吹一吹。虽然书柜里也有干燥剂,但这些书本身就很珍贵,要经常照料一下。

    我里里外外忙了两个小时,终于搞定了一批书。

    天热得让人有些发躁。我关上露台的门,将客厅的空调打开,趴在地上打开了电脑,终于开始看搁置了好久的信件翻译和《六韬》。

    繁体竖排且没有批注的书看起来很累。好在我以前恶补了一段时间,也算是习惯了这样的版式,不知不觉,也就看进去了。

    我趴在地上,右手拿笔,将一些颇为重要的话抄在本子上。书上写的繁体,我转录的时候便是简体。等我写了整整一面后,脑子里浑浑噩噩的。

    《阴符篇》有这么一段,是关于周武王问姜太公在征战中该如何通信。姜太公说:“……八符者,主将秘闻,所以阴通言语,不泄中外相知之术。敌虽圣智,莫之能识。”

    在《阴书篇》里,武王又问,要是有八符无法传达的消息该怎么办?姜太公说,那就用书不用符。把信息分三人传达,而这三人并不知道自己要传达的是什么样的消息,但三份消息汇总后,才是完整的传达内容。

    我看完这段后,想了许久。我敢肯定我那天找到的一段信息是属于“书”的范畴,但那段信息也不足以证明什么,毕竟实在是阴差阳错。

    这样想着,我将那些翻译过来的信件打印下来,按照我所熟知的一定规律来强配,最后也没有得出什么结果,反倒是更加一头雾水。

    我只能说,宋老这保密技术做得太好。我想要知道点什么,根本无从下手。

    那如果书信内容不单单是“书”,其中也有“符”呢?先是“符”对上了,接着再是“书”。这样的话,我是不是就能找到点什么?

    想得太多,我忍不住犯困。迷迷糊糊之间,我抓着手机设了个半个小时的闹钟,便躺在地板上睡了过去。

    再等我醒来的时候,手机闹钟没响,身上还多了条毯子,是我原来常盖的那条。

    我有些错愕,迷迷糊糊间看到沙发上坐了个人。我的意识还模糊着,张嘴喊了一声:“宋老。”

    “是我,郑克己。”

    听到他的声音,我被吓清醒了。我知道他也有钥匙,但是自从我接管了这里,他基本就没怎么来了。不知道是近乡情怯还是怎么的。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很忙?”我站起身,将毛毯叠好放在一边。我往外看了一眼,露台处的书都收了,想必是郑克己帮的忙。

    “忙完了,就顺路过来了。你怎么又睡在地板上?温度开这么低,要是感冒了怎么办?身为女孩子一点都不讲究,我进来差点把你踢到。”

    郑克己合上书,他回答完我的问题后,又开始教训我。

    我辩解了一句:“我本来只打算睡半个小时就起来的,你把我的闹钟关了,还怪我不讲究。”

    “又没吃饭?”他问。

    “本来想起来之后把书收了就叫外卖的。”我说。

    “那你想吃什么?”郑克己拿起手机,问了我一句。

    “比萨、炸虾、意面,还有橙汁。”

    听到这里,郑克己沉默了。他半天没了动作,好一会儿才说话:“你以前也喜欢吃这些。”

    他说的以前,是以前宋老在世的时候。有时候郑克己下班便会来这里蹭一顿晚饭。他每次都抱怨我喜欢吃垃圾食品,但为了不浪费,还是会陪着我一起吃。

    宋老总是感慨,说我一个女生,居然胃能吞鲸。反倒是郑克己有时吃得比我还少。我笑,拿虾塞到郑克己的嘴里,要他多吃一点。郑克己一脸无奈,吃得很是憋屈。

    我以为这样琐碎的日常不过转眼就忘,哪知我俩都把这种小事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那天下午,我们又吃了“垃圾食品”。我用力将意面卷在叉子上往嘴里送,郑克己拿起一块比萨看了半天。

    “你真的是长了个外国胃啊。”郑克己对我说。

    “没有啊,有时候我只是图个方便,哪知吃着吃着,就习惯了。”

    听到这里,郑克己叹了口气,半是无奈地说:“如果你这么容易习惯什么,那你为什么会轻易喜欢上别人呢?”

    听到这话,我愣在了当场,心率乱得一塌糊涂,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但郑克己好像是自言自语,他说完之后,便开始吃手里的比萨。等我再看去的时候,他面色如常:“你不饿吗,吃啊。”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不得不承认,原来心里那个鬼鬼祟祟的猜想,竟然是真的。但是这怎么会是真的?怎么能是真的?

    我和郑克己,简直是一百个不可能。

    我满脑子都是第一次见到郑克己的样子。

    我很清楚地记得,我是在宋老的病房遇到郑克己的。我那时也在住院,一身睡衣,头发随便揪了个马尾,脸上什么也没涂,额头上还爆了几个痘痘。简而言之,就是丑得不得了。

    但是他就不同了。

    那时候他还在度假,听到宋老生病的消息就赶了回来。他走进病房的时候我正好抬头,两人对视一阵后,他率先撤回了视线。我留意到他穿了一身GUCCI,背了个LV的棋盘格双肩包。

    然后宋老就给我介绍,此人是他的爱徒,名叫郑克己。

    他很冷淡地看了我一眼,向我说了声“你好”。

    后来我成了宋老的徒弟,郑克己对我依旧是不冷不热。他偶尔还会向宋老抱怨:“为什么要我照顾这个小麻烦?”

    我也不小,但他喊我小麻烦的时候,我就会制造出更大的麻烦让他收拾。久而久之,这人也知道我不好惹。磨合多了,我俩也算是能维持表面上的安宁。

    他也有过女朋友,我看到过一两次。女人比我大两岁,也挺好看,浑身上下都精致。没过多久,我便再也没看到那个女朋友的身影了。我试探着问过一次,郑克己回答我说:“分手了。”

    细细算来,我和他之间有好多可以回忆的事,彼此间也参与了对方生活里的点点滴滴,但说来也怪,我居然没动过“喜欢他”这个念头。

    那郑克己又是怎么会喜欢我的呢?这真是一个不解之谜。

    我一直看着郑克己,过了很久才回答他的问题:“喜欢人就像吃饭挑食,偏爱就是偏爱,不管先来后到,也没有正当理由。就像婚姻有法,保证的是财产安全,但管不住人要出轨的心。”

    “就你歪理多。”郑克己横我一眼。

    我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表情,他明显放松了下来,也没打算再提刚刚的话。我拍了拍身侧的地板,说:“坐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我坐沙发,你这是什么毛病,有事没事就往地上坐。”

    他决计不与我同流合污,坐到了一边的沙发上。我忍不住想,如果是宋伊汶,他一定会陪着我坐在地板上的。

    就郑克己毛病多!

    我瞪他一眼,最后还是爬了起来,抱着电脑坐到了郑克己身边,问:“你要不要看一下这些翻译过来的东西?”

    郑克己点头,我把电脑挪到茶几上,又给他插上鼠标。他身子前倾,仔细看着PDF文件上的每一个字,生怕有所疏漏。

    我坐在一边,好像玩着拼图游戏一般把写着汉字的碎纸片拼来拼去,企图组成一个像样的句子。这时,我搁在地上的手机响了。我起身去看,是宋伊汶的电话。

    “喂,有事吗?”我在这头问了一句。

    “我刚刚打了一个喷嚏。”他的声音有点沉闷,还吸了吸鼻子。

    “所以呢,我要跟你说多喝热水吗?”我试探着询问。

    “我是特地打电话来问问你,是不是你想我了,我才打的喷嚏。”他在电话那边说。

    有人这么婉转地表达“我想你”吗?我忍不住笑,说:“你的脸呢?”

    “想看吗,一会儿发给你。”宋伊汶俏皮地回复了一句。

    郑克己突然投来目光,我以为他有什么发现,便匆匆收了线。等我挂断电话,郑克己问:“谁啊?”

    “我以为你有什么新发现呢。”我瞪他一眼。

    “新发现是没有,我只是觉得Evan在你需要的时候就能给你提供古英语方面的帮助,真的是太巧了。就像是瞌睡时正好有人递来了枕头。”郑克己轻抚下巴,一脸严肃。

    郑克己说着话,我收到了一条消息,点开一看,居然是宋伊汶的自拍。

    他不知是打哪儿学的拍照技术,居然坐在办公桌前冲着镜头比出了“V”字,还故意瞪大眼睛装无辜。可宋伊汶确实长得好看,即便是这样看起来有些违和的表情,在镜头里也显得一派自然。

    好笑也是真好笑,可我又不敢在郑克己面前笑出声来,只好憋住了自己的情绪。这时,我看到了宋伊汶桌上的那本数独书,脑子里一下就清醒过来。

    数独和八符一样,都需要凑到一定的规律。我隐隐觉得,我好像理清事情的苗头了。

    郑克己还在那边说:“不行,我要去查查看,看看Evan到底和老师有什么关系。”

    说完话,他站起身来。不知道是不是没站稳,我看到了郑克己晃了几下。他想伸手找东西扶住,可四下什么都没有。我连忙跑过去接住了他,才避免他倒在地上。

    “你这是怎么了?”我忍不住问。

    “没什么,这几天太累了。”郑克己扶着额头。

    “你先不要管宋老和Evan之间的事情了,有空你好好休息休息。”我说。

    “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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