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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吃就吃,想玩就玩,想爱谁就去爱谁。就算一生都是错的,别人也管不着。

    不出三日,我收到了基金会给我发来的快递。我连拆开的心情都没有,直接连着信封一起交给了宋伊汶。他最近几日也是一副消极怠工的模样,每天和家里带来的那几个律师和经理轮流磨洋工。而且我看得出来,那几个主要负责和宋伊汶谈判的人都是精英,但是在对上宋伊汶的时候,脸上都露出了心有戚戚焉的神色。

    不用说,宋伊汶肯定又是在什么“旁门左道”的地方碾压过别人一轮。而且只要他自己不稍加压制,那股骨子里的霸道自大也让人够受。

    再加上阿伯特彻底倒戈我方,有了这个“国之利器”,宋伊汶也觉得自己胜算很大。我之前也好奇为什么阿伯特不讨厌我,最后我思来想去,决定直接问阿伯特这个问题。

    听完我这个问题,视频里的小男孩看向我的眼神相当考究,他拉了宋伊汶做翻译。宋伊汶告诉我:“阿伯特说,无所不知的人总是被一无所知的人所吸引。就像电视剧里那样,单纯开朗的人总会吸引世故的人。”

    听完这话,我伸手指了指自己:“一无所知?”

    宋伊汶和阿伯特同时点点头。

    接着我又指向他们:“无所不知?”

    他们又点了点头。

    不是我说,这哥俩真的有气死人的本事。

    宋伊汶看完那些文件之后,深思了半天。我以为是有什么事情难住他了,便出声询问了一句。哪知他回答:“我只是在想我有什么必要看那堆垃圾,浪费时间。”说完之后,他走进书房拿了本书,又遣我去厨房给他泡了茶。

    我自己把那份文件捡过来,翻了几页纸之后心生感慨,诚如宋伊汶所说,文件里没什么东西值得解读,全是粉饰过的字眼,总结起来三个字就能概括——快还钱。

    我收到文件的后两天,基金会又给我致电。他们三催四请,甚至连机票都给我订好了。宋伊汶也早有准备,他把之前拟好的合同和单据交给了我,并且教我该如何应对基金会那边的问答。

    我将他的话牢牢记在了心里,宋伊汶说:“我相信你能够做好一切。”

    “你不怕我谈崩了?”

    “输才是人生常态,有什么好怕的,输了就认了。”

    这种听起来忒没志气的话从他的嘴里说起来还带着一种理所应当的气势,听得我的心理负担莫名地就全消了。要说起来,宋伊汶在忽悠人的方面还真是天赋异禀。

    见我一脸不信,宋伊汶很认真地跟我解释:“我也不是在安慰你,我只是说了句实话。其实每个人想做的事情都不一定能够成功,但不能成功的事情还是要去做。一件事情的成败并不在最终结果,而是你开始做了,那件事情才有了意义。即使结果不尽如人意,但那又如何?如果你的一生活在靠别人定义的成败中,那也挺失败的。”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宋伊汶揽着我的肩膀,说:“慢慢你就懂了,人生也不用理解得那么透彻。反正想吃就吃,想玩就玩,想爱谁就去爱谁。就算一生都是错的,别人也管不着。”

    看来看去,原来活得最通透的一个还是宋伊汶。骄傲自我,而且从不因为别人的评判去委屈自己。我真该向他多学习。

    若是郑克己,他只怕又要一力承担所有事务,将我挡在身后,什么也不许我去做。现在想来,郑克己的累也是有理有据,他不相信别人能做好一切,凡事都想亲力亲为。

    但宋伊汶不同,他放手让我去做,错了再补就好。而且他对我那样的信任,我更舍不得辜负他的期望,所以更想做到最好。

    人和人之间是不同的,我也没办法去置喙两人的处事方法谁好谁不好。谁能大言不惭地断言好与不好,我没有这个胆量,也许连神都没有资格去定论。我只能说,我更适应和喜欢宋伊汶的方法。

    去往机场的时候,我依旧背着一个深蓝色双肩包。包里躺着的还是价值千金的文件,我手里裹着一件黑色羽绒服。我没带什么行李,心里就揣着宋伊汶送我的一句话,便上了路。

    其实我还是很紧张的,每一次遇到大事,我都紧张。但是谁都知道,自己的仗要自己打,没有人可以代劳。

    经过两个半小时的飞行,我到达了目的地。出口有人接我,陌生男人迎上来的第一句便是:“你是周俛仰小姐吗?我是侯小岑,饮光基金会秘书处的。我先带你去住处,明天再去基金会。”

    我看了眼时间,分明还早着。我对他说:“要是副秘书长在,我就直接去基金会,别耽误时间了。”

    没来之前,基金会这边一天两三个电话向我问候请安,对待我活像李莲英对慈禧一般。这会儿我来了,倒是要把我先撂到一边透透气?

    这是我的事情,主动权应该掌握在我的手里,为什么我要听别人的摆布?

    侯小岑愣了一下,他拿出电话对我说:“那我先跟秘书长请示一下,您稍等可以吗?”

    “稍等可以,等一天不行。”我说。

    见我态度坚决,侯小岑赶紧去打了个电话,我借机也给宋伊汶打了个电话报平安,顺便简明扼要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宋伊汶在电话那头笑:“绵绵,你做什么都可爱,连发脾气都有趣。”

    我本来是挺生气的,但是被宋伊汶一哄,我的心都软下去了。这人真烦,连我的缺点都说得像优点一样好听,我还有什么心思发脾气。

    侯小岑朝我走来,我跟宋伊汶道别后,便挂了电话。

    “周小姐,秘书长说他在外面办事,可能两个小时以后有空。”

    “可能?”我皱着眉头看着侯小岑,“那意思就是说我今天也有可能见不着他们了?”

    侯小岑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说:“要不然周小姐先去酒店休息,秘书长到了我来接你,这样可以吗?”

    “不可以。”我话音一落,对方被我噎得退后了小半步。

    估计侯小岑没想过我这么难缠,现在他见识了,也只好说:“那……我们先去基金会吧。”见我终于没有反对,他出了口大气。

    等我到了基金会,这才意识到我快一年没来过这里了。门口又重修了一次,前台也换了人。连门口的植物都从滴水观音换成了我完全不认得的树种。我慢下脚步,侯小岑也停了下来,他问我:“周小姐,怎么了?”

    “这是什么?”我指着门口的那株植物问道。

    侯小岑摇摇头,表示不太清楚。

    “谁换的?”我又问。

    “我也不太清楚。”

    “能不能帮我换两盆滴水观音,我看不惯这个。”我说。

    “这个……”侯小岑犯难似的搓了搓手,“这个不归我管。”

    “那你告诉我这个归谁管,谁能做决定,我亲自去换。这样可以吗?”我看着他。

    我把他应付我的原话扔了回去,他又无话可说,想了半天之后,只说了一句:“后勤那边管这个,我带你去。”

    侯小岑带我去后勤找了主管,对方一脸莫名其妙地接待了我。我说明来意,并且强烈要求把门口的树给扔了换成滴水观音。对方不肯,他对我说:“周小姐,这种小事,就别在意了。您去忙您的事儿吧。”

    他对我虽然口头客气,但实际上态度相当轻慢。我坐在那里,那人都不肯多看我一眼。我心里冷笑,什么话也没说,拿起背包就走了出去。

    侯小岑跟了上来,他已经是被我逼到无路可退了。我对他说:“你帮我把我的包放去会客室,我去下洗手间。”

    他点了点头,拿了我的书包便往前走。我假意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等到看不见侯小岑的时候,又转身溜去了后勤部的办公室。

    我站在门口,只听到办公室里有人讨论:“刚才那个女的谁啊,居然要换掉刘总监最喜欢的非洲茉莉。”

    “不知道啊,好像是宋老的一个徒弟吧,没怎么见她来过。”另一人说。

    “徒弟又怎么样,谁不知道现在赚钱的项目都是刘总监在把关啊,这外人就是闹不清楚行情。连副秘书长都要对刘总监高看几分呢。”

    我还想继续听下去,哪知这时有零碎的脚步声由里及外地传来。我立即转身,踮着脚往洗手间冲去。还好洗手间里没人。我在镜子前面冷静了几分钟,这才重新走了出来。

    其实基金会门口摆什么植物这件事情根本不值得一提,郑克己不会注意到这种细节。他是男人,有时候虽然能在法律条例上纠结那些细枝末节,但不一定会在自己的生活中多加留意,更何况门口摆什么植物,那连多看一眼都觉得麻烦。

    当时宋老为基金会选择植物的时候是用了心思的。滴水观音开花的时候,肉穗花序外有一大型绿色佛焰苞,开展成舟型,如同观音坐像。而这种看似温和的植物,其实它根茎里的白色汁液有毒。误碰或误食其汁液,会引起咽部和口部不适,最严重的还会导致窒息或心脏停搏死亡。

    这植物摆在门口,本意是为了警醒大家:基金会的出发点是好的,但如果有人以权谋私,无异于沾染毒液,最后自食其果的还是自己。宋老在世时,曾经在会上也有意无意地提到过这件事情。

    其实这件事情是小事,谁不是听过就忘?但是若有人连这点事情都要计较,自然是别有用心。而且植物摆在大堂处,出出进进都会看上一眼。要是别有用心的人看了,那肯定会觉得碍眼。

    想到这里,我多少觉得有些无奈。其实我们很少会败给大事,往往让我们最难提防最容易败露的,全都是细节。它如同咳嗽一般无法掩饰。那是骨子里带来的东西,很容易让人寻踪觅迹。大事难成,有时候就是溃于细节。让人倒下的不是远方的高山,而是鞋子里的一粒沙。

    我想我可能已经探到了藏身于基金会中蛰伏已久的一个人了。

    能被称为总监的,应该是副秘书长张元恒手下项目部的管理人员。我想了想,决定一会儿去项目部那边转悠两圈探探情况。

    我在基金会等了一下午,侯小岑说秘书长和副秘书长都外出有事,不能及时赶回来,要我明天再来。在这期间,没有一个人给我打通电话致歉。他们大概是想着钱要到手了,所以连表面的功夫都懒得维系了。

    年纪小,在处理事务的时候占不了什么优势。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很多人不会把你当回事。先不说基金会这边一群人是如何应付我的,就拿郑克己,他时时刻刻都觉得我是个小女孩。虽然宋伊汶也没明说,有些时候,他也把我当小孩。

    既然我身边的人都做出了这样的举动,也就别怪外人会如何轻慢了。

    我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拿出手机订车买机票。不一会儿,我订的车到了,司机给我发来短信,说在楼下等待。

    我将包里的文件甩到了茶几上,对侯小岑说:“告诉秘书长和副秘书长,我来过了。既然他们今天没空谈,那就等他们哪天有空的时候再去江城找我好好谈。要是大家都很忙,就别相互耽误时间了。”说完之后,我拿着包包就往楼下走。

    侯小岑一时半会儿没追上来,可能是忙着去看文件去了。

    这一趟也不算白来,我下午无聊的时候在基金会上上下下转悠了一圈,从项目部走到资产管理部,然后又绕去了人事部和策划部。我赫然发现,曾经我见过的熟面孔全部消失不见了,现在几个重要部门的人员个个脸生,我全都不认得。

    我想问侯小岑这是怎么一回事,但又怕打草惊蛇,只得把疑惑咽下去。

    但是那些不太重要的部门,还有几个我见过的人。这更加说明,老员工已经被悄无声息地换掉了一批,而且换掉他们的人,郑克己只怕是十分信任,要不然也不会出现这么大的变动,郑克己还不闻不问。

    我暗自庆幸,幸好这一趟我来了。

    等我坐上飞机回到江城之后,我便去了郑克己的病房。他的头发被剃光,这么多天也没长多少,看起来像一颗猕猴桃。

    见我这么晚赶来,郑克己多少有些意外。他坐在病床上,问:“你跟Evan闹脾气了吗,怎么一脸不高兴?”

    我不说话,只是坐在椅子上低着脑袋,看着自己的双腿。

    “怎么了?你说话。”郑克己的语气有些急。

    “以后……我学着管基金会的事情怎么样?”我抬起头,看着郑克己。

    对方有些诧异,他问我:“你怎么突然想管那边的事情了?”

    “原因很多,不过主要的原因是希望你别那么累,帮你分担一下。”我说。

    “你有那么好心吗?”郑克己毫不客气地白了我一眼。

    “对了,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有些事情要跟你说。”

    “我明天就出院,你觉得我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听他这么说,我吁了一口大气:“那我就放心了。”

    “别废话,跟我说正事。”郑克己催促我。

    我又嘱咐他一句:“那你留神,不要激动。”

    “说事情!”郑克己瞪我,那急脾气又上来了。于是我把宋伊汶亲口承认身世的事情告诉了郑克己。他不自觉点了点头,说,“如果基金会知道Evan的身世,只怕又是一场风波。老师的决定是对的。”

    我有些犹豫地说:“在你做手术的时候,我做了一件事情。”

    “你背着我做的事情还少了?”郑克己反问。

    我向他交代了关于遗产和宋伊汶公司的事情。他听过之后,摩挲着下巴沉思了半天:“你这么一说,我知道他为什么要让我做法律顾问了。”

    “是吧。”我耸了下肩膀。

    “他的计划确实周密。他既然把那笔钱做进了账面,那么那群人想要违约拿钱自然要经过我,我稍微卡一下,他们就没办法了。如果有人想办法叫停了工程,利用这个名义让我这边松手的话,那就有迹可循了。我就愁没把柄,只要他们出手,我就能把他们揪出来。”郑克己越说越兴奋,他那双黑眸亮闪闪的。

    “所以你不会怪我这次做事没跟你商量吧?”我借机问了一句。

    “将功抵过吧,这次的事情就饶了你。”

    我跟郑克己说了我今天去基金会的事情,也说了关于刘总监的事情。听到这里,郑克己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对我说:“没想到啊……”

    “没想到什么?”我问。

    “刘威是我的人。那时我觉得基金会的项目上有问题,便把他从下面给调了上去。等他上任之后,确实刹了不少歪风邪气。但是自从老师去世,那些风头又抑制不住了,我以为是别的原因。我千算万算,没想过要怀疑他。”

    郑克己的表情有些自责,他口气有些无奈:“当初我怎么没注意到门口那两盆滴水观音给换了?”

    “我今天在基金会上上下下转了一圈,我听到大家说得最多的,除了刘总监,还有就是另一个副秘书长,好像是管资产的。我不知道他是谁,我只知道他姓陈。你最好也多留意一下。反正我今天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俩人的名字。”我对郑克己说。

    郑克己嗤笑:“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听到。”

    “因为我在基金会里没什么地位,大家也不怎么认识我。外加我年纪小,更是容易被人轻视。”

    郑克己点了点头:“明天我去找Evan,和他商量一下对策。”

    “嗯,那我等基金会那边的电话,随时保持联系。最重要的是,你要保重身体,可以吗?”我问他。

    “好,你真是越来越啰唆了。”郑克己不耐烦地冲我挥手,“快走吧,晚了回家不安全。”

    “你放心睡吧,明天见。”我冲他摆了摆手,便往门外走去。

    空荡荡的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我往左边拐去,走到了电梯跟前。电梯门刚刚打开,阿伯特和宋伊汶就出现在我的面前。

    圣诞节前,阿伯特被托马斯先生带回了瑞士。临行前,阿伯特又哭又闹,就是不愿意离开。过机场安检的时候,阿伯特还抱着我不肯走。最后别人把他的手从我的手上掰下来的时候,阿伯特硬生生地在我手上留下了两道抓痕,可见他握得有多用力。他一哭,我也忍不住哭了。一大一小在机场哭得涕泪横流,宋伊汶站在旁边无奈至极。

    最后托马斯先生出面,他对阿伯特说:“圣诞节之后再把你送过来好不好?”

    这句话说完,阿伯特哭得更大声了:“我讨厌圣诞节!为什么绵绵不能嫁到我们家来,哥哥不娶她,我可以娶她!”

    在场的人几乎都笑了,我不好意思地往宋伊汶身后躲。宋伊汶也忍不住笑,他一边摸着阿伯特的脑袋一边说:“不是我不娶绵绵,是你的二叔不让我娶她,他想让我娶艾薇。如果不是二叔的话,绵绵现在就可以陪你回莫尔日过圣诞节了。”

    听到这话,阿伯特顿时忘了哭,他气鼓鼓地说:“我要和二叔谈谈!”接着,阿伯特回头看着我:“绵绵你也别哭了,等我找二叔谈判,我会让你下个圣诞节在我家过。”

    那人小鬼大的气势了得。他跳下托马斯先生的怀抱,抹了把眼泪之后,很是豪迈地走在了队伍的最前头。

    刚过完圣诞假期,阿伯特忙不迭又赶到这里来。他回来就催着宋伊汶给我打电话,听说我去了别的城市,阿伯特难过了一整天。现在我一回来,他又兴高采烈地催促着宋伊汶来接我。

    阿伯特上来就是一个熊抱。他人小个矮,只能搂到我的腰,我去牵他,他乖乖地拉住了我的手。

    宋伊汶问:“他身体怎么样了?”

    “反正还是跟以前一样,看不出什么差别。反正吼我的时候精神特别好。”我小声抱怨。

    “事情都跟他交代了?”

    “都说了,包括你的身世,全部告诉他了。”我说。

    他点了点头:“就等着吧。我敢打赌,不出三天,最想要那笔钱的人,一定会找上门来。”

    听到这话,我忍不住笑了。

    小时候我读过伊索寓言,里面有一则故事名叫《鹰与箭》。山鹰从天上俯冲下来想要捉兔子,却被猎人一箭射中。山鹰看到了箭尾,却发现那是由自己的羽毛制作而成。山鹰痛苦地说:“我们总是为敌人提供毁灭自己的武器。”只怕那些人,也是一样的吧。

    隔日,我接到了基金会的电话。张元恒语气急促,在电话那边不停地责怪我肆意妄为不守信用,说好十日内还钱,现在却把钱投入了别处,而且临时撤资还要付上大笔违约金,简直就是在自寻死路。

    他在电话那边训了我十来分钟,我将手机开了外放搁在一边吃早餐。宋伊汶坐在我对面,数次差点笑出声来。阿伯特倒像个大人,他板着脸继续吃他的东西,对这边的声音置之不理。

    等他说完,我终于可以抽空说话了:“张秘书长,事已至此,你看明年再来怎么样?明年十月份的时候我可以打一笔利息到基金会的账目上。这笔钱要压五年,五年也不算长啊,毕竟宋老规定我将所有财产归还的年限是十年。外加年年都有利息,比买基金还要划算,你们何乐而不为呢?我也是为了基金会考虑啊,不是前段时间资金短缺吗,我给你们投了个长线啊。”

    电话那边被我噎得半天没了动静,只有轻微的电流声。过了一会儿,张元恒才说:“你之前向我们承诺的是十日之内。”

    “我原来也跟我妈妈承诺过要考上哈佛大学。”我说。

    耍无赖嘛,谁不会呢?刘备得天下主要靠哭,那我拖延时间全靠不要脸,也没什么大碍。

    坐在一边的宋伊汶本来往嘴里塞了一口炒蛋,听到这话,他掩着嘴站起身,匆匆走去了不远处的厨房。我连忙把手机调回听筒,果不其然,厨房里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张元恒被我气到不知该说什么。他又约我时间,要我去一趟基金会和董事会的人说明情况。我拒绝了:“上一次你跟我约时间,约了之后你们人又不在,我自费飞了回来,这笔钱我会记得从利息里面扣出来的。你们要跟我谈,你们就过来谈解决方案。跟我谈不拢,你们去找傅家的公司解决问题,找律师来想办法。你们对着我说也不能解决问题。”

    过了一阵,张元恒说:“那你还是要来一趟,先把房产和其余资金签字上交。”

    “我不来,你们要我签字就自己带律师和会计师过来。来之前给我打电话联系,我会先把时间空出来,不会让你们白等一个下午的,毕竟您几位加起来岁数都要过百了。”说完之后,我挂了电话,心里还觉得有口气堵在那里消散不了。

    宋伊汶将桌上的橙汁递给了我,他的脸上还有笑意:“绵绵,你真是有气死人的本事。”

    我摇了摇头:“我只是睚眦必报。有些人从不觉得自己在给别人添麻烦,好像我年纪小就应该去把所有的时间都奉献给他。一来我不是他的下属;二来是他找我办事,他有什么理由跟我摆架子?”

    听完我的话,宋伊汶笑了。他对我说:“你真是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你下次试试在郑克己面前这样对别人说话,小心他又要训你。”

    何止要训我,只怕是气得连头发都要竖起来。虽然这人看起来狂傲,但唯独在“礼”这方面特别因循守旧。他永远看不惯我这种对事不对人的方法。

    说到郑克己,我突然想了起来:“Evan,郑克己说今天要来找你,说是商量事情。”

    宋伊汶点头:“那我等他。”

    跟随郑克己来的,还有基金会的电话。这次不是张元恒跟我联系了,换成了侯小岑。其实侯小岑也有些怵我,这次一开口喊我周小姐的时候,我都听出了一股子怨气。

    我暗自想着,我可算是把基金会里每一个跟我联系的人都得罪光了。

    侯小岑对我说,秘书长和副秘书长一行六人在下周一来江城跟我谈遗产的事情,他已经把行程表发到我的邮箱里了,要我看过之后再给他打电话确认时间及其他问题。

    他在电话那头语速极快,听我说完“好”字之后便迅速中断聊天挂了电话。我举着电话愣了半天,我又不是什么牛鬼蛇神,至于躲我躲成这样吗?

    我调出邮件里的表格,打印后将其中两份递给了在书房谈事情的宋伊汶和郑克己。

    郑克己今天戴了顶帽子,脸上还有遮掩不住的憔悴。他看完手里的行程单之后,说:“行吧,还有三天。我真希望他们快点来,事情拖了这么多年。”

    “你三年都等下来了,还差这三天吗?”我抖了抖那张打印纸,调侃地问了一句。

    “当你挨饿且没有看到食物,你可以忍受这份饥饿;一旦你看到食物就在五百米开外的地方,你甚至连一米都嫌太长。很多人,就是饿死在唾手可得的路上。”郑克己对我说。

    他刚做完手术,我听到一个“死”字心里不太舒服。我说:“好了好了,希望三天后一切顺利。”

    “会的。他们作威作福那么久,也该换换风水了。”

    郑克己将那张纸摔在了桌子上。明明是很轻很薄的一张打印纸,却愣是被他甩出了分量。他压抑在心中的怒火,不言而喻。

    还好我是个半路改道与宋老同谋的人,虽然我也有责任,但没那么大怒气。想来这也是优势,因为总带着一分事不关己的想法,反而能把所有的事情看得更清。

    宋伊汶叩了叩桌面,终于在郑克己面前讲了中文。他说:“我们的角色分配是这样的。绵绵主演没头脑,我主演不高兴,你主演不知道。”

    听到这话,郑克己笑出了声:“这角色分配很到位,俛仰简直就是用灵魂在演出!”

    我怒视宋伊汶,他一脸微笑:“我说你演,没说你真的没头脑啊。”

    听到这话,我总觉得我更不好受了。宋伊汶和郑克己的话联合起来理解不就是意味着,我演了个傻子,而且演得还挺像?

    这俩人真是悄无声息就把我给埋汰了,而且我竟然找不到半点漏洞去反驳他们。此时,我突然有些担心。我问宋伊汶:“宋老不希望你和基金会接触,可这次你决定露面,他们不会认出你的身份吗?”

    “怎么会?”宋伊汶笑了,“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认出来我的身份了吗?”

    我摇了摇头,忽而又看向郑克己。我指着郑克己说:“他认出来了啊。”

    郑克己说:“那是因为我看过老师年轻时候的照片,那张照片世上独一张,就存在我的电脑里。再说了,基金会的人一年也见不了老师几次,短短几面,看不出什么来。”

    “可……还是有风险吧?”我忍不住说。

    “看出来又如何?我总有办法对付他们,绵绵,你不用担心。”宋伊汶并不担心这种事情,他冲我摆了摆手,“早就想给他们一点教训了,你正好给了我借口。”

    宋伊汶神态淡然,言语轻松,似乎根本不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我只能暗自感慨是我杞人忧天了。

    没过一会儿,郑克己接了电话,他挂断之后对我们说:“那我先走了,迦陵来接我。”

    一听到舒迦陵的名字,我就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哦,迦陵姐啊。”

    我特意把那几个字的发音拖得老长,郑克己倏然就脸红了。他咳了两声假装正经:“不说了,我先走了。”

    “迦陵姐在等你呢。”我看着起身准备往玄关走去的郑克己,忍不住又补了一句。

    听到我连说两句,郑克己终于回头:“闭嘴,周一好好干活。”

    我怎么会理郑克己赏给我的“闭嘴”二字呢,我亦步亦趋地跟了出去。郑克己在门口换鞋,我对他说:“迦陵姐真挺好的,比我好多了。”

    “谁都比你好。”郑克己瞪我一眼。

    “你这三天好好休息啊,周一有一场硬仗要打。”

    郑克己打开大门,对我说:“这句话原封不动送给你,好好演傻子。”

    周一的时候,我开车先去接了郑克己,二人一同赶去机场。舒迦陵给我打来电话,叮嘱我要我看好郑克己,不能让他激动也不能让他累着。我自然是满口应声,这种事情,交给我就对了。

    所以一到机场,我就借了个轮椅。郑克己指着那个轮椅说:“你这是要干吗?”

    “迦陵姐说不能让你累着,这不,我给你借了个轮椅。”我一脸无辜地说。

    “周俛仰,你皮痒就直说,我虽然不能劳累,但是扇你两巴掌的力气还是有的。”

    郑克己坚持不收下我的好意坐轮椅,我推着轮椅一路在他后面说:“你不能这样啊,你是个病人,大病初愈。你这么活力四射,等会儿那群人把责任推到你头上你怎么办?”

    “什么意思?”他问。

    “既然没头脑,那我就干脆上报你的病情,说你本来是要把钱转给基金会来维系周转,但是你身体不好,工作繁重,我便替你分担了一部分的任务。你就装作什么都不清楚,是最近几天做完手术出来才知道的。这样的话,他们拿我开刀的概率就更大些。而且你不知情,我想那几个人动作也会更大胆。”

    我解释了之后,郑克己想了一阵。他直直地看过来,说:“我怎么总觉得你不是为了顾全大局,你就是想让我坐轮椅?”

    “让你坐轮椅有什么好啊,我还要出力去推。”

    其实这个方法不是我想的,是宋伊汶交代给我的。他说既然对方特地在这个时间点开刀,便是知道了郑克己的病情。但他们来查过公司,万一对郑克己任职法律顾问有疑心的话,说不定就停手了。所以宋伊汶建议我让郑克己的病看起来更重一些,好让他们以为这一系列的事情都是我的手笔。这样会让那些人更加放心大胆地动手。

    我觉得有理。因为郑克己和宋老花了那么大的功夫都没有查到他们的下落,就是因为对方的小心和多疑,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就收手了。为了让这件事情更加保险,我不得不也小心起来。

    所以,我还特别贴心地给郑克己的腿上搭了条毛毯。

    郑克己和我等在出口处时,他小声对我说:“你是在报复我昨天要你演傻子吗?我需要盖毯子吗?我又不是残废!”

    他话音刚落,机场广播响起。我拿出手机查了下航班信息,对郑克己说:“那群人要来了。我们等了这么久,终于要开始了。”

    侯小岑跟我说是一行六人,结果来了五个。秘书长俞昊,负责管理资产和人事的副秘书长陈思淼,侯小岑本人,还有基金会的法律顾问和会计师。

    我看来看去,缺了个张副秘书长。我问侯小岑:“张秘书长呢,他不是说好要来的吗?”

    此话一出,五个人脸色各异。最后还是秘书长俞昊回答了我的问题。他笑眯眯地说:“老张身体不适,这次就不来了。”

    那个我从没见过的陈秘书对我说:“老张来之前高血压发了,想必是被人气的。”

    “哦,年纪大了就不要生气嘛,不是说越老脾气越好吗,怎么有些人越老越不知道爱护身体呢?”

    其实我平日里讲话也不是这样,不过今天有人一上来就指桑骂槐的,我也忍不住和他顶上了。

    陈思淼看着我,说:“这小姑娘很不客气嘛。”

    “我挺客气的啊,一大早就来等你们了。不像您,我去了一天也没见着人,只是听着满基金会上下都以您的名字马首是瞻。”

    说完之后,我还看了郑克己一眼:“我们郑律师做了开颅手术,昨天刚出的院,今天就要我推着轮椅来恭候您几位了,我还不客气,我要跪下来接您才叫客气吗?”

    这时,郑克己插了一句:“周俛仰,闭嘴。你真是越来越不成体统了。先是擅自做决定,现在又对几位长辈出言不逊,你给我退到后面去。”

    我白了陈思淼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站到了郑克己后面。

    郑克己演得也不错。他本来就看起来是一脸病容,现在刻意收了声音,显得更加虚弱。他说话的声音也慢,回答的速度也慢。基金会那群人本来趾高气扬,但是和郑克己应对了几个回合之后,统统都软了态度。

    侯小岑说,他们先去酒店稍作休整,明天在酒店会议室商谈。

    这群人架子真大,谈点事情还要预订一间小会议室,怪不得这段时间基金会亏得这么厉害。我意思意思行了礼,推着郑克己先告辞了。

    送郑克己回家的时候,他坐在车上,很是感慨地说了一句:“我突然觉得吧,你平时跟我讲话挺客气的,我平时对你讲话挺不客气的。”

    “怎么样,今天我表现还不错吧?”

    虽然我嘴上是这么说,但心里还是相当忐忑的。对上陈思淼的那一瞬间,其实我是害怕的。他看起来就不好惹,而且眼神太利,一眼就能将人看穿。

    妄想在他的面前演戏,我真的是鼓足了精神。现在想想,我的胆都是疼的。

    “你上次说的姓陈的秘书长就是他。他可是出了名的铁面,基金会上下有人怕他也是理所应当的。你怀疑他吗?”郑克己问我。

    被郑克己一问,我倒是有些迷惑了。我将车开到他家楼下时,我才想好了答案。我对郑克己说:“宁可杀错一百,也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性,斩草是一定要除根的。”

    他听完之后,点了点头:“行啊,看样子以后还真要手把手教你该怎么去处理基金会的事情了。”

    第二天,我和郑克己到场,宋伊汶和他的律师随后也来了。他的律师年纪在三十岁左右,是一名华裔。据宋伊汶介绍,这是他们家族酒店法务部的领军人。

    基金会那边来得最早的是侯小岑。他一个人忙前忙后,嘱咐会议室的员工用哪种茶叶泡茶,还要去忙着给那些大佬安排座位。我在一边看着他,心里还是有些愧疚的。早知道他这么可怜,我那天去基金会的时候就对他态度好点了。

    秘书长们依旧是架子很大,足足让我们等够了一个小时才终于来齐。他们个个都有理由,不是说没睡好,就是年纪大了起不了早床。等他们说开始之后,我也磨磨蹭蹭挨了十几分钟才拿出东西。陈思淼看着我,说:“你这又是发什么脾气?”

    “我没有啊。我可能在等您几位的这几个小时里把脑子给丢了,刚刚花了十几分钟找回来。您几位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介意。”

    说完之后,我从包里掏出文件,重重地扔到了桌子上。

    那一声“啪”的巨响,震得桌面上几个人都向我投来目光。侯小岑连忙走到我身边来拿了文件去分发,生怕我再闹什么幺蛾子出来吓人。

    会上,他们针对几个问题向我提出质疑:一是,为什么不跟基金会商量就随意投资项目;二是,我这种没经过组织审批的项目是否具有法律效应;三是,如果一定要违约,我需要承担什么责任。

    陈思淼一直看着我,我虽然面上露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但其实我的右手偷偷握成了拳头,捏得死紧,连指甲都几乎嵌进了肉里。

    疼痛缓解了我的忐忑,所以我依旧扮演那副自大又固执的嘴脸。基金会那边的律师数次提到了千万金额的赔偿想要来恐吓我,这会儿,我便要开始假装自己越来越底气不足了。

    说真的,一对上陈思淼的眼神,我是真的底气不足,生怕被人看穿。

    场上三位大状已经吵到了白热化阶段,我看着身边的郑克己有点体力不支,便申请休息。他们看到郑克己脸色惨白,也暂停了会议,说休息一两个小时再继续。

    他们各自回房间休息,会议室留给了我们。郑克己那模样确实吓人,我劝他说:“我要医生过来吧,你这样……我怕你身体撑不住。”

    郑克己的嗓子有点嘶哑,他摆了摆手:“他们就想让你自己私下和Evan协商解约,并且他们这边唯一想抓的点就是你的行动不具备有效性。但是Evan那边抓的点是你的行为有效,而且你有决策权。那笔钱拿不拿出来,全看你的意愿。你放心,Evan这边的律师很厉害,基金会那边的人拿他没办法。”

    “我担心的是你,要不然你现在去休息吧,后面的事情我来顶着?”

    “不行,我不放心。”郑克己说。

    宋伊汶说:“既然你们都不放心,我让舒迦陵叫了医生来。等下医疗小队会在外面守着,你只要有事,他们就会进来。”

    “你什么时候联系上的迦陵?”郑克己很有些诧异。

    “我叫绵绵联系的,以备不时之需。”

    说完这句之后,宋伊汶压低了声音,只用我们三人才听得到的音量说:“郑克己,等下你装晕。你只要听到我的杯子和桌面发出了碰撞的响声,你就晕。”

    “啊?”郑克己一脸茫然地看着宋伊汶。

    “照做就行,有什么责任我来担。”宋伊汶伸手拍了两下郑克己的肩膀,便走到一边去和律师谈事情了。

    郑克己看着我,说:“你听懂了吗?”

    我摇摇头:“我一般都听不懂,照做就行。”

    郑克己很是鄙视地看了我一眼,说:“好吧,那我也听他的。”

    休息了一个半个小时后,几个人重返会议室。如郑克己所说,他们重要攻击点就是我的行为属于无效行为。为此,他们都把宋老的遗嘱翻烂了,几乎是咬文嚼字断章取义地找有力条款。

    但是宋伊汶的律师太厉害了,他的论点有理有据,基金会请来的律师节节败退,甚至连郑克己都忍不住点头。

    因为实力悬殊,场面一度陷入了莫名的尴尬,基金会那边谁都没有吭声了。

    这时,陈思淼突然发话:“那既然她的行为具有法律效应,那么她就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吧?”接着,他将所有责任全部归到我的头上,违约赔偿金也是我需要缴纳,其余的资金也是需要上交的。他还说在我拿到遗产第一时间开始,所有的投资利润全部都该归基金会所有。

    我直接听蒙了。

    接着,他又提出了一个方案,说是要把信托基金的里的钱先拿一部分出来让基金会渡过难关,其余的事情再议。

    他们真的是拼了命都要打这笔钱的主意,甚至等不到明年。我忍不住想,基金会只怕真的已经捉襟见肘了,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如此穷凶极恶地要钱。

    宋伊汶拿起了桌上的玻璃杯喝茶,放回桌面的时候,杯子和木质桌面发出了磕碰的响声。我本想侧过脑袋去看上一眼,但是这时我还是忍住了。

    坐在我正对面的秘书长俞昊突然指着我的身侧喊了一声:“郑克己晕了,郑克己晕了,快!快送医院!”

    我转过头,只见郑克己脑袋倒在一边。我突然想到那天他倒在了办公室里的场景,刹那间,我的眼泪就下来了。我一边哭一边喊:“都是你们,都是你们非要在这个时候谈这些事情。你们都觉得我做得不对,那你们有本事把工程叫停啊,违约金可多呢!够赔死你们,那你们就开心了!”

    医务人员冲进会议室,我被宋伊汶扶了起来,一阵混乱,每个人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会议再一次被中断。

    我哭得不能自已,基金会那边也没法再跟我谈下去。秘书长俞昊叹了口气:“散了散了,等郑律师醒过来我们再说吧。”

    宋伊汶扶着我走出了会议室。他一路揽着我的肩膀,将我带到车内。

    他抽了纸巾给我,我揉了揉眼睛。仰头看他的时候,我的眼里还带着朦胧的泪光,宋伊汶的眉目就像被那层泪光镶上了光芒。

    这时,车窗玻璃被敲响。宋伊汶摇下车窗,他的律师对他比了个“OK”的手势。

    “绵绵,你和郑克己都做得很好,他们上钩了。”宋伊汶又露出了那副胜券在握的表情。

    郑克己的“病情”久不好转,基金会那边不能再等,只得先行回去。令我大感奇怪的是,陈思淼信誓旦旦要钱的势头突然转了弯,直到他走的时候,都没有提到半个“钱”字。

    前后态度转变之大,真是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我去找宋伊汶问个究竟。他最近很闲适,每天沉迷于做菜和儿童玩具无法自拔。他最近还学会了网购,除了买各种食材和烹饪书之外,就喜欢买乐高玩具。比如说现在,阿伯特在客厅拼乐高,宋伊汶在厨房烤比萨。

    我站在厨房门口:“现在基金会的人走了,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我们渡过了难关?”

    宋伊汶盯着烤箱,甚至都不屑向我投来一个目光。他说:“这算什么难关,你觉得困难吗?”

    “我……”被他这么一问,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说“觉得”显得太没用,说“不觉得”又太违心。不过我是真的觉得那是个难关,毕竟我还是提心吊胆了好一阵。

    我想了想,最后回答:“我觉得是个难关,毕竟演戏挺累的。”

    宋伊汶一笑,他看向我,说:“人每天都在演戏,累不累都要装。所以啊,要找共度余生的人,一定要找个不用在她面前演戏的。即使不演戏,两人还能互看顺眼,这才是真的难得。”说着,他走过来搭住了我的肩膀,低下头问我,“是吧,绵绵?”

    “啊?嗯!”我点了点头。

    被他这么一哄,我差点忘了我原本是要问什么了。他揽着我的肩膀往客厅走去,边走边说:“至于为什么陈思淼的态度变了,那是你的功劳。”

    “我?”我有些不解,“我做了什么?”

    “你提到了工程停止的违约金。”宋伊汶说。

    “我提到了吗?”那天我说了太多的话,自己也记不得了。但是宋伊汶说我说了,我应该就是说了吧。

    “郑克己装晕之后,你刚好提到了工程停止的违约金。我的律师在我们走后给几个秘书长递了名片,有心的人应该能顺藤摸瓜找上我爸爸那边的关系。我家那边现在关系还没到位,所以没办法叫停工程威胁我,毕竟只要工程一停,我每天都要亏钱。只要开始亏钱,家里人就好跟我谈条件了。而且如果我项目停止了,基金会就有由头向我索赔,那笔钱他们就可以借机拿出来了。”

    听完这话,我觉得我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我在心里默默又把整个流程捋了一遍,终于弄明白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那你到底……准不准备开发酒店?”我问。

    “开发酒店,本来就不是我想做的事情,但是我想做的事情资金流太大,我手头钱不够,所以我想赌一把。”

    把酒店开到中国来,本来是他们家的战略计划。但是宋伊汶先了一步,并且打的还是子品牌的名义,等于独占鳌头。如果这个品牌被宋伊汶独立出去,对家族酒店也是不小的影响。所以公司正在努力维稳,许了宋伊汶董事会的席位和几个区域的经管权,想让品牌留在公司内。

    但是宋伊汶不吃这招,他要的其实是和品牌价格相当的真金白银。但是这话不能直接说出去,于是宋伊汶就打了个太极。

    假意不领家族公司的情面,先让这边项目开工,假装一心想要独立出去。等他们乱了阵脚的时候,宋伊汶再来开始真正的谈判。他完美地将两件事情合二为一,虽然说很麻烦,但是效果却出奇的好。

    “你为什么要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我问。

    “事情越简单越难办,你的想法暴露得越快,失败得越快。就是要让人猜不透,让他们把最坏的打算全部想完,你再把条件抛出去的时候,对方便觉得也还好了。因为有了心理预警,所以他们也知道该怎么跟你去谈。懂了吗?”

    我点了点头,心里沉甸甸的。

    每次跟他聊天,我总会有胜读十年书的感慨。这人心思缜密细腻,真是很难有人超越。而且最难得的是,他愿意手把手地教我,还让我放手去做。

    这时厨房里传来“叮”的一声,想必是比萨烤好了。

    听到动静,最先欢呼的是阿伯特。他扔下玩具跑向宋伊汶,拽着他往厨房去了。我跟在他们身后进了厨房。宋伊汶戴着手套取出了比萨,阿伯特像只小狗一样围着他转圈圈。空气里充斥着食物的香味,我站在这两兄弟身后,心里满溢着一种名为“幸福”的感觉。

    自从和宋伊汶在一起之后,我便格外珍视我和他的每一分每一秒,这种细碎的幸福就像是星星的碎片,又罕见又珍贵。

    回忆那么多,也许真正经过时间洗淘后,我能记得的还是那几帧画面。

    清晨起床是他倒给我的温水。

    凡尔赛镜厅里的华尔兹。

    下雪天里围炉夜话。

    星星帐篷里交握的双手。

    还有充满食物香气的厨房。

    ……

    即使前路再难,磨难再多,只要这些回忆藏在心里,我就能不惧苦难,勇往直前。

    没过多久,果然如宋伊汶所料,工程出问题了。这次从瑞士来的不是托马斯先生了,是宋伊汶的二叔。

    不知道为什么,宋伊汶的二叔Daniel(丹尼尔)跟宋伊汶的气质更像。两人同样不近人情,看起来冷冰冰的。而且他看向我的时候,带着审视的意味。那种从头到脚的考量,像是在对商品估价一般。

    被那种不客气的眼神审视,我真想在自己的额头上贴几个字——我不值钱,你别看了。

    我以相同的目光看了回去,丹尼尔倒是颇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毛。他也不自我介绍,我也懒得向他介绍。于是两人就这样保持着陌生人的距离感。

    反正他们谈事情和我又没什么关系,我何必要那么礼貌。

    等到丹尼尔从书房出来,我和阿伯特还在客厅里疯闹。阿伯特一回头,便撞上了自己的二叔。丹尼尔一手将阿伯特拎了起来,他抱着阿伯特说:“小家伙,你不打算和我一起回瑞士了吗?”

    看起来,阿伯特有点害怕他二叔。这时,阿伯特一张小脸写满了惊恐,他扭过脑袋喊我的名字:“绵绵,绵绵。”

    我走过去伸手,阿伯特想从丹尼尔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丹尼尔不松手,阿伯特吸了吸鼻子,看起来就要哭了。

    这时,丹尼尔终于松了手让他着陆。阿伯特一踩到地面,第一件事便是跑到我的身后,用力抱住我,将脸贴在我的背上。

    “绵绵?”丹尼尔看着我,一腔法文说得是迅速流畅,“这是你的中文名字?”我点头,丹尼尔看着我说:“阿伯特为了你,上次在圣诞节全家聚餐的时候跟我吵了一架。”这时,阿伯特探出脑袋,对自己的二叔做了个鬼脸,但是丹尼尔眸光扫过来的时候,阿伯特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虽然我妥协了,但是我仍旧要说,你对Evan的事业没有任何帮助。”丹尼尔对我说道。

    “叔叔,你这话就说错了。”宋伊汶不知何时走了出来,他看着丹尼尔,说,“绵绵不论在生活上还是在工作上,都对我有莫大的帮助。而且你不能因为你的婚姻为你带来了利益,就用这个标准去衡量每一个人的婚姻。而且我也不需要你来认可我和她之间的感情,你只要接受绵绵即将成为我们家的成员就可以了。”

    其实这话我同样也能说,但是我说出口就是没有宋伊汶说出口的效果好。因为宋伊汶是阿姆莱德家的人,他对待我的态度,直接影响他的家人对我的态度。他对我的爱护坚不可摧,他的家人自然也不会轻视我。

    上次是,这次也一样。我偷偷伸手,宋伊汶察觉了我的小动作,他牵住了我的右手。

    丹尼尔点头,脸上仍旧带着不认同的神色:“反正我只是来谈公事的,家事留到复活节再说。”

    他话音刚落,阿伯特突然小声问了一句:“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在复活节可以当Ring Bearer?”

    Ring Bearer是花童的意思。在西方的婚礼上,女孩儿负责拿花,男孩儿负责送戒指。

    听到这话,丹尼尔哭笑不得,他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一场本该严肃的对话被阿伯特的童言击溃。我突然发现宋伊汶他们家挺有趣的,虽然在生意场上你争我夺各自立场明确,但是回归家庭的时候,又变得柔软起来。虽然阿伯特生性顽劣,但是也没人真的对他发过火。每位家长依旧把他宠得不像话。

    见丹尼尔不说话,阿伯特忙追问一句:“叔叔,难道你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吗,是我理解错了?”

    有时候阿伯特那人小鬼大的聪慧让我都琢磨不透,我不知道这是他的童言无忌还是有心为之。

    丹尼尔被逼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时,宋伊汶说:“复活节可能不行,时间太紧。但是等到烟火大会说不定还是可以的。”

    明明这一次商谈是关于公司品牌的买卖交易,他们花了一上午时间在谈这件事情。但是在离开前,却用了十分钟不到决定了我的事情。而且宋伊汶还说:“叔叔,如果你答应我一件事情,那我们一切都好说。”

    “什么?”丹尼尔问。

    “烟火大会的那两天,把阿姆莱德酒店的宴会厅空出来,我要举办婚礼。”

    话音落下,我和丹尼尔倒是愣住了。我也没听说,他也觉得愕然。

    阿伯特很开心,转身就松开了我直奔宋伊汶的怀抱。他顺着宋伊汶的腿往上爬,宋伊汶也由着他,还将他抱了起来,说:“做人最基本的原则就是,永远不要对小朋友失信,不是吗?”

    宋伊汶和丹尼尔谈妥协议。宋伊汶就三个要求:一是他不要董事会的席位和经管权,他只要股份和钱;二是他要阿姆莱德酒店空出八号和九号两天的宴会厅;三是他要丹尼尔出面,让傅司真坐镇新公司。

    这三件事都不算难,丹尼尔一口应了下来。

    丹尼尔问宋伊汶:“你不想继续在公司发展了吗?”

    宋伊汶说:“你们饶了我吧,我给你们打了五六年工,所有亚洲的工程都是我在负责。现在我的剩余价值榨干了,你们也该放我自由了吧?”

    丹尼尔笑笑,没说话。

    我在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这时宋伊汶突然话锋一转,他对丹尼尔说:“既然我们的协议达成了,那你再无偿卖给我一个消息吧?”

    “那要看什么消息了。”丹尼尔说。

    “你在这边找的谁的关系叫停我的工程,我懒得去查了,你直接说吧。反正都是家里人,有什么不好说的呢?”宋伊汶说。

    一听是这个,丹尼尔的神色松懈了下来。他报出了几个中文名,他的发音有点不准,但我依旧听清楚了。其中一个是陈思淼,还有一个是曾经被傅司泉引荐的黄先生,另外一个我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

    等到丹尼尔走后,我直接将名字报给了郑克己。他在电话那边失笑:“俛仰,自从你说了陈思淼之后我去查了一下,他几个账户名下有大量资金吞吐,好像是因为之前投资失败,所以亏了不少。而且他的钱都是从基金会的项目中挪出来的,所以最近基金会的项目严重亏损。”

    “那刘总监呢?”我又问。

    “逃不了干系。如果不是他把控项目,陈思淼不可能那么顺利拿到钱,是一伙的。”郑克己说。

    “郑克己,你还记得那天酒会的事情吗?我听过陈思淼的声音,他不是其中之一。”我说。

    “你的意思是,后面还有人我们没有揪出来?”

    “既然到了这一步,只能先放倒能看到的,以儆效尤。后面的事情,再做打算吧。”

    我们没有选择,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郑克己说:“那先这样吧。我去准备资料上诉。这次不让他们进去,也得让他们从基金会滚出去。”

    “郑克己,医生嘱咐过要你少动怒。”我在电话这边嘱咐了一句。

    “又不能生气,又不能开心。三四年了,我好不容易揪出了几个人,现在居然连半分情绪都不能发泄,简直病得不是时候。”他无奈道。

    我有些想笑,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们又说了点别的之后,便挂了电话。郑克己说后面的事情他来处理,等到基金会那边风波平定了,他再跟我谈遗产的事情。我点了点头,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算起来,这件事情落到我的头上,整整一年零三个月。从我答应宋老开始,我就像背着一个沉重的包袱在黑夜里行走。我不怕黑,但是我怕有人惦记我的包袱。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虽然事情完结,但我也没有想象中的痛快。我站在阳台上吹了半天冷风,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这时宋伊汶走了过来,他伸手搭上了我的肩膀,说:“又不高兴?”

    听到这话,我居然忍不住笑了。我侧过头看他:“你有没有发现,你跟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说我不高兴。”

    “你总把情绪写在脸上,让人一看就懂。”宋伊汶说,“不过这样也好,我不用猜。”

    我对他说:“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虽然告一段落了,但没有将人一网打尽,总是不甘心。”

    “一网打尽?”宋伊汶有些好笑地看着我,“事情是永远做不完的。此消,彼会长。有利益的地方,自然就有麻烦。没有任何一件事可以一劳永逸,工作不行,爱情不行,过日子也不行。人只要活着,每天都在找麻烦。你啊,慢慢适应吧。”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转身又进了屋子。进屋之前,宋伊汶对我说:“哦,对了,你还有件事情要烦。”

    “什么?”我问。

    “你找个你家人的空闲时间,我要上门拜访。”

    他话音落下,我的心跳突然开始加速。刚刚的烦闷被现下的羞恼取代。我立刻追了进去喊住宋伊汶:“你怎么总这样啊,不跟我商量一下,自己就做了决定。”

    “商量?”宋伊汶看着我,忽而又转头看向了阿伯特。他对阿伯特说:“我们下周末去绵绵家里玩好不好,你想不想去?”

    阿伯特本来坐在沙发上看动画,听到这话,突然就跳了起来。他像个小炮弹一个栽到了我的怀里,很是兴奋地握着我的手说:“真的吗,绵绵?我可以去你家玩吗?”

    看着阿伯特那张兴奋的小脸,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宋伊汶抱着双臂,目光里满是调侃,他对我说:“刚才我是在跟你商量,现在才是没跟你商量自己就做了决定。你看,这还是有区别的吧?”

    玩手段我玩不过宋伊汶,抠字眼我也比不过这个外国人。我学乖了,以后在他面前绝不逞强,反正不管怎么来,我都是落得一个“输”字。

    周末的时候,宋伊汶带着阿伯特如约上门。阿伯特实在是长得太讨喜了,他一进我家大门,我妈妈就开始拼命给他找玩具塞吃的。

    我爸还算镇定,只不过看到家里多出两个外国人有些不自在。即使我早就跟他们说宋伊汶中文说得特别好,我爸一开口,还是忍不住说了句“Hello”。

    好在宋伊汶收敛起态度的时候还是特别有亲和力的,没过一会儿,家里紧绷的气氛缓和下来。

    吃饭的时候,我妈还担心阿伯特吃不惯,特地做了两个西式菜肴。哪知阿伯特特别习惯,他人虽然小,但是饭量却很喜人,我妈全程喜笑颜开。

    吃完之后,宋伊汶卸下袖扣,卷起袖子帮我一起收拾餐具。趁着宋伊汶不注意的时候,我妈问我:“他还洗碗?这种看起来就不会下厨房的人真的会洗碗吗?”

    我看着我妈:“他不仅会洗碗,他还会做菜。而且他做的菜比我做的还好吃。”

    宋伊汶不太喜欢我下厨做饭,也不怎么让我洗碗。他不是因为宠我才不让我做这些事,而是因为我每次做完饭后厨房很脏,他看不过眼。而且我每次洗碗的时候水池都像炸过一样,他实在是忍不了。所以这人干脆把我扔了出去,自己打扫。

    我浇花他看不惯,我拖地他也看不惯。他唯一觉得我能做好的事情就是熨烫衣服。我能发挥余热的地方,就是收衣服熨衣服叠衣服了。

    这真不怪我不做事,是宋伊汶要求高,觉得我什么都做不好。

    我和我妈正说着话,宋伊汶已经开始在厨房洗碗了。他洗完之后站在我家厨房皱了半天眉头,我妈打发我过去问问是什么情况。我一走近,就看到他有些犯难的脸色:“这个油烟机,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在他准备动手拆我家抽油烟机之前,我把他轰出了厨房,让他去陪阿伯特了。

    等我泡好茶后,大家终于坐了下来,宋伊汶开始和我父母谈我的事情。

    其实也没什么好谈的。宋伊汶不喜欢多说话,所以他将自己的资产公正翻译了一份,这会儿直接把东西都放到了桌面上给我父母看。而且我爸问他为什么中文那么好的时候,这人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了句假话:“哦,我为了绵绵学了一年多的中文。”

    听到这话,我差点一口水呛死。他这中文学了二十多年了,还说什么是特地为了我学了一年,一年能讲这么好吗?

    而且他告诉了我的父母,他是宋老的外孙。听到这句,我爸了然地点了点头,眼里的疑惑,也消散了大半。

    大家的话题进展很快,不过一会儿,就说到婚礼的事情。我妈忍不住问:“我们需要准备什么吗?”

    宋伊汶看着我:“你需要准备什么?”

    “你要我准备什么?”我问。

    “我除了你,什么都不缺啊。”他的回答非常果断。

    听到这话,我忍不住脸红,伸手在他的胳膊上轻轻捶了一下。这可是在我父母面前,他居然能如此大胆地说出这样的话。

    我的父母忍不住笑了。

    其实父母哪会真正妨碍儿女的感情。如果足够相爱,即使是死亡也无法将恋人隔开。

    他们又聊了一阵,我在旁边听着。宋伊汶明明早就确定了婚礼时间,却在婉转的话语中,引导我的父母将婚期定在八月,而且宋伊汶还说:“我觉得八月八号不错,而且日内瓦也有烟火大会,您二位也可以去度假。”

    我父母可高兴了,他们觉得宋伊汶很尊重他们的想法,还觉得婚期其实是他们定的日子。殊不知这人明里暗里推波助澜,把一切事情都推上了他掌控的轨道。

    而且我明知他的阴谋诡计,还没办法戳穿。最后我只能偷偷叹气,暗自腹诽,这人真是太有心机。败给他,我心服口服。

    三月,我再次来到日内瓦。

    宋伊汶将公司转手后,带资金带车手直接进驻了某F1著名车队。我那时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几年的等待,就是为了将自己的爱好做成事业。而且,他成功了。

    好在三月份F1大奖赛还没开始,四月份的时候宋伊汶便有得忙了。所以三月伊始,他就催促我动身来瑞士。

    虽然他们家在日内瓦也有房子,但宋伊汶的家人大多数时间都住在莫尔日。莫尔日夹在日内瓦和洛桑之间,是个小镇。同莫尔日隔湖相望的,是法国小镇依云,就是那个著名矿泉水依云的产地。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宋老有间屋子会在莫尔日,原来他有时候回来这边度假,顺便见见自己的女儿。

    宋伊汶名义上说着回来度假,实际上却带着我和他的家人见了个遍。分开来见的时候我倒觉得没什么,直到晚上聚餐的时候,我这才知道,阿姆莱德家确实人员众多。

    除了阿姆莱德家的人,宋伊汶的外婆西莉亚也赶到了。陪着西莉亚一起来的还有亨利和他的妈妈。亨利一看到我就大吐苦水:“我是请假赶来看你的,你知道我飞了多少个小时吗?”

    这时我才知道,亨利还在美国读书,之前他一直是休学帮宋伊汶处理业务的。不过宋伊汶也没亏待他,他赚了很大一笔。

    亨利偷偷告诉我,这样大型的家庭聚餐,连艾薇都没有参加过。

    晚餐的时候,宋伊汶特地换上了我为他制作的衬衣。这人得意异常,逢人便问:“你看我的衣服好吗,绵绵做给我的。”

    他脸上的骄傲简直不言而喻,我都要被他那副小孩模样给逗笑了。

    席上,宋伊汶的家人为了照顾我,特地放慢了说话的语速,并且尽量使用简单的语言和我交谈。我备感温暖,心里充满了感激。

    饭后,他的家人三三两两散去。宋伊汶的母亲忙着操持家务,我本想帮忙,却被她支开:“莫尔日你还没来过吧,要Evan带你去湖边看看,这里的风景比日内瓦更美。”

    宋伊汶不知何时走来,他牵过我的手说:“好啊,那我就带绵绵出去走走。”

    我被他带出门外,心里还有些犹疑:“就这样离开会不会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反正以后你有得忙,也不差这一次。”

    我不知该如何接话,索性闭了嘴。

    我们走出住宅区,沿着小路往码头走去。夜里的水面上印着月光,风有些大,将粼粼的波光割裂开来。路边不知从何处散发着鲜花的幽香,头顶的星芒偷偷发亮,远处的灯光自顾自璀璨。

    这样的夜景,实在美丽。

    “绵绵。”宋伊汶突然叫住我。

    我应了一声,侧过脑袋去看他。宋伊汶表情认真,他对我说:“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吗?我说我从来不会感觉到孤独。”

    “记得。”我点头。

    宋伊汶说:“但是我发现,这句话我说得太早了。”

    看着他俊美的脸庞,我依旧不解其意。我看着他,不发一言。

    “我刚刚察觉,我是爱上你之后,才明白什么是孤独。”

    我的心跳剧增,一时间我想起我们不算初见的“初见”。他在飞机上举着那本绿色封皮的《情人》问我,那句孤独该作何解。

    原来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向我表白心声,只是我没听懂而已。

    我的左手掩着嘴,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这个时候我本该高兴的,但是因为太高兴了,我忍不住哭着投入了他的怀抱。

    “Evan,我爱你。”我带着哭腔,哽咽着表白。

    “嗯,我知道。”

    我在他的怀里,听到了同样的心跳。那样的频率,好像在说着三个字——

    我爱你。

    Amore è gioia.(爱是喜悦)

    Amore è gelosia.(爱是妒忌)

    Amore è soffrire.(爱是经受)

    Amore è tenerezza.(爱是温柔)

    Amore è calore.(爱是热度)

    Amore è nostalgia.(爱是怀旧)

    Amore sei tu.(爱是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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