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的恐惧持续了两三天。这可怜的家伙不敢回家,利蓓加也不提他的名字。她全身心放在赛特笠太太身上,对她毕恭毕敬,仿佛感恩不尽的样子。这位好心的太太带她出去,到了百货商店,她非常的高兴;到了戏院,她更是赞不绝口。一天,有人请她和爱米丽亚出去玩儿,爱米丽亚临时不舒服,她便无论如何要留下来陪着爱米。她说:“多亏了你,我这可怜虫才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暖与快乐,我怎么可能扔下你一个人出去玩呢?”她抬起头来,动人的绿眼睛里,满是泪水。赛特笠太太见了,不得不承认这女孩子实在,心地厚道,招人疼爱。
每逢赛特笠先生说笑话,利蓓加就笑个不停,仿佛这笑话让她打心眼儿里高兴一样,让那老头儿又得意又欢喜。除了这一家子外,夏泼小姐见女管家白兰金索泊太太在做果子酱,也会表示关心,使她赢得了白太太的欢心。她一再称山姆“先生”或“山姆先生”,这让山姆觉得十分受用。连每回打铃使唤上房的女佣,她也十分谦虚,不断道谢。于是,不仅上房的主人疼她,连下房的佣人也都喜欢她。
有一次,大伙儿看爱米丽亚从学校带回来的图画,利蓓加看着看着,忽然哭了起来,转身走开了。那天正是乔?赛特笠第二次露面的日子。
爱米丽亚忙去安抚她、询问她怎么了。过了一会儿,这善良的孩子十分感动地走回来,说道:“妈妈,你知道,她爸爸曾是切西克的图画教师。那儿最好的画儿都是他的作品。”
“亲爱的,我常听平克顿小姐说他从来不画画儿,只是裱糊一下罢了。”
“妈妈,这种工作本来就这样啊!利蓓加看见这些画儿,想起她爸爸以前作画的情景,忽然觉得——于是她就——”
赛特笠太太感叹道:“可怜的孩子,多重感情啊!”
爱米丽亚道:“最好请她再多住一个星期。”
“她和我在邓姆碰见的格脱勒小姐很像,不过皮肤白些。格脱勒小姐如今嫁了炮兵部队里的外科医生兰脱。你们知道吗,有一回十四联队的奎丁和我打赌——”
爱米丽亚笑道:“噢,乔瑟夫,不用讲了,我们听了好多遍了。不如求妈妈写封信给克劳莱公爵,请他再宽限可怜的利蓓加几天。她过来了,瞧她眼睛都哭红了!”
此时的利蓓加已换了一脸甜笑,拉住好心的太太的手,恭恭敬敬地吻了一下,说:“我感觉好多了,你们对我实在太好了,每个人都好。”然后她笑着加了一句:“乔瑟夫先生,只有你不好。”
“天哪!我吗?老天爷!夏泼小姐!”乔瑟夫又急起来,恨不得马上逃走。
“可不是吗?我第一次见你,你就请我吃那么难吃的胡椒,真是太狠心了。你没爱米丽亚对我好。”
爱米嚷道:“那是因为他和你还不熟。”
她母亲接着道:“亲爱的,谁对你不好,我就骂他。”
乔瑟夫一本正经地说道:“那天的咖喱酱妙极了。不过也许香橼汁放得少了一点,——对,是少了一点。”
“洁洌呢?”
“天呐!你一吃洁洌就大声地嚷嚷。”乔瑟夫想到她当时的情形,觉得十分好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可和上次一样,笑到一半儿,他又突然停下来了。
他们下去吃饭时,利蓓加对他说:“下回你给我点菜我可得小心些了。我以前不知道你喜欢叫我这样的可怜虫受罪。”
“哟,利蓓加小姐,我怎么会叫你受罪呢?”
她答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说到这儿,她的小手轻捏了一把他的胳膊。刚一捏,她又惊慌地往后一躲,然后便迅速低下头去看着地毯上的小铜棍。乔的一颗心开始扑扑地狂跳,天哪,这女孩儿对他如此腼腆多情,仿佛在无意中流露出她的真情一般。
你们可以看见,利蓓加在行动了。高贵知礼的太太小姐们或许要骂她不害臊了,可我们应该理解一下可怜的利蓓加。她没有慈母,只有亲自出马了。不管你多高贵,若家里穷得没有佣人,打扫之事还是得自己去做。不过总算幸运,这些女人不常把她们的魅力施展出来,否则我们男人再也抵不住她们的引诱。不管女人多老多丑,只要她肯稍稍用些手段,马上就会有男人拜倒在地,这绝对是真理。一个女人只要不是驼背,总会钓到金龟婿的,谢天谢地,这些女人还如野生的动物一样,不知道自己的能耐,否则我们准会被治得服服贴贴。
乔瑟夫走进饭厅时心里还在想:“嗯,这会儿我的感觉,就和我在邓姆看见格脱勒小姐时一样。”上菜的时候,夏泼小姐娇媚万分地向乔瑟夫请教,口气温婉,又不时开点小玩笑。她和这家子已经挺熟了,和爱米丽亚更是姐妹般亲密无间。未婚女孩子只要同住十天以后,往往都是这个样子。
爱米丽亚似乎在尽力帮利蓓加完成计划一般,要求他带她们去游乐场。她说乔曾答应过她的,而现在利蓓加正好也在这儿,正是去的时候。
利蓓加叫道:“哇,太好了!”她正想拍手,可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急忙忍住了没拍。
乔说:“可今天晚上不行。”
“那么明天晚上行不行?”
赛特笠太太说:“明天你爸和我得出去吃饭。”
她丈夫道:“太太,我就不必去了吧!那种地方潮湿得很,你也一把年纪了,又这么胖,去了不怕伤风吗?”
赛特笠太太嚷道:“可孩子们总得有个人陪呀!”
做爸爸的笑道:“你就让乔去吧,他可是够大够胖的了。”这下,连站在碗柜旁的山姆都忍不住地笑出声来。可怜的肥胖的乔恨不得堵住他爹的嘴。
多嘴的老头儿接着说道:“快把他的紧身衣解开。夏泼小姐,洒点儿凉水在他脸上,要不把他抬上楼去吧!可怜的宝贝儿要晕喽!”
乔大声嚷道:“我宁愿死也不愿听你说这种话!”
他父亲也大声叫道:“山姆,去把乔瑟夫先生的大象拉过来。到爱克赛脱市场去拉吧。”这风趣的老头儿见乔都快急出泪来了。便止住了笑,拉着儿子的手说:“乔,我们做证券交易的人都讲个公平交易。山姆,给我和乔瑟夫先生一人倒一杯香槟来。孩子,拿破仑那小子的地窖里也没这样的好酒。”
乔瑟夫喝下一大杯香槟后,也就心平气和了。一瓶酒没喝完,他就已经答应带两个女孩子去游乐场。因为他有病,于是那瓶酒才被喝掉了三分之二。
老头儿说道:“每个姑娘都应该有一位先生陪着。乔斯 (乔瑟夫的爱称。 )忙着照顾夏泼小姐,准会把爱米丽亚遗忘在人群里。到九十六号去问问乔治?奥斯本能不能来?”
他一说这话,赛特笠太太就瞅着他吃吃地笑起来,赛老头则眼光闪闪地看着爱米丽亚,那小女孩儿立即绯红了脸低下头去。只有十七岁的女孩儿才会这么娇羞,利蓓加?夏泼小姐就不行,自打她八岁那年偷糖浆给她姑妈逮住了以后,就再没红过脸。她爸爸说:“爱米丽亚应写张条子给乔治?奥斯本,让他看看咱们在平克顿女校学的一手好字。记不记得有一次你请他十二号晚上过来,把字都写错了。”
爱米丽亚道:“那都是好几年以前的事了!”
赛特笠太太对丈夫说:“约翰,这仿佛都是昨天的事,是吗?”
他们夫妻住二楼,卧塌装饰得像个帐篷,四周垂下花布幔子,上面印着鲜明的印度式图案,里头衬了淡红色的里子。床头一对鸭绒枕头,当晚赛特笠夫妇就枕着这对枕头说着话,做太太的因为丈夫难为了可怜的乔,正在对他表示不满。
“赛特笠先生,你干嘛逗那可怜的孩子呢,太不应该了。”
先生辩护道:“亲爱的,乔斯的虚荣心比你最爱虚荣的时候还重。你都已经算厉害的了,可是三十年前——好像是一七八○年吧——倒也怪不得你爱俏。这一点我就不说了,可我实在看不过乔斯那种拘谨的习气,他做得太过了。亲爱的,那小子一天到晚只想着自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对了,太太,还有一个麻烦呢,人所共知,爱米的小朋友在拼命追他。即使她抓不到,也会有人接替她。他天生就是个给人玩弄的命,这话的正确性就和我每天上交易所一样。不过还算运气好,他没给咱们娶个黑乎乎的印度妇回来。瞧着吧,不管什么女人钓他他都会上钩的。”
听了这话,赛特笠太太恨恨地说:“原来那丫头诡计多端,明天就打发她走。”
“哦,太太,她和别人不是一样吗?好歹她是个白人。我倒不在乎他娶什么人,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没过多久,话音停了,取而代之的是鼻子里发出的音乐,虽轻柔却不动听。这时候,在勒塞尔广场的这位交易所经纪人的家里悄无声息,能听见的只有教堂的钟声和守夜人报时的叫声。
第二天早上,好心的赛特笠太太也不再打算把她昨晚那话做出来,天下最深刻最平凡的感情莫过于为娘的妒忌心,可赛太太看利蓓加不过是个温柔谦逊的家庭教师,对自己又感激,总不像是个敢高攀卜格雷窝拉的收税官那么了不起的人物的人。而且她已经替利蓓加写了信去要求迟几天过去,一时也没什么理由打发她走。
也许是利蓓加该交好运,事事都那么凑巧,连天气也帮忙。原定去游乐场的那晚,乔治?奥斯本过来了;那老两口儿也已动身到海百莱仓房的跑尔斯副市长家赴宴去了;忽然一阵大暴雨,这下几人无法出门了,只好呆在屋里。奥斯本先生好像一点儿也不在乎,跟乔瑟夫边喝酒边谈话去了。乔瑟夫见了男人就爱说话,于是趁着酒兴,把他的印度趣事又讲了许多。后来大家聚在客厅里,爱米丽亚做主人招待余下的三位。四个年轻人玩得很高兴,都说亏得下雨。否则去游乐场反而没意思。
奥斯本是赛特笠的干儿子。二十三年来,这一家子就没把他当过外人。他生下来一个半月后,赛老头送他一只银杯子;他六个月时,又送了一件叫珊瑚的玩意儿,上面坠了纯金的哨子和小铃铛。每逢圣诞或他假满回校时,老头儿总会给他零花钱。他还清楚地记得乔瑟夫揍过他一次。那时候乔瑟夫已经长成为一只换毛的小公鸡,而他不过是个十岁顽童。总而言之,乔治与这家人朝夕相处,大家对他又很好,当然对这里很熟。
“赛特笠,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回我铰了你靴子上的流苏,你气得不得了。赛特笠小姐——呃——爱米丽亚跪下来求了半天,你才免了我一顿好揍。”
乔斯明明记得这件事,可他发誓说他早已忘了。
“还有,你去印度以前,到斯咸希泰尔博士学校来看我,拍拍我的头,还给了我一个基尼。我一直以为你有七尺的身高,后来你从印度回来后,我才发现你不过和我一样高,真是出乎意料。”
利蓓加眉飞色舞地嚷道:“赛特笠先生真是太好了!临走还特意去看你,还给你钱。”
“对呀,他倒不计较我铰了他鞋上的流苏,真是难得。孩子们在学校里得到的零花钱一辈都忘不了。给钱的人自己也忘不了。”
利蓓加说:“我喜欢靴子。”乔斯最得意的就是自己的一双腿了,一向爱穿漂亮靴子。听了这话,虽然把腿缩在椅子下,可心里却美得不行。
第四章 绿丝线的钱袋 (2)
乔治说道:“夏泼小姐,你是个有才气的画家,可以用靴子来作题材,把这有历史意义的一幕记载下来。赛特笠穿着鹿皮裤,一手拿着被铰了流苏的靴子,一手抓住我的衬衫。爱米丽亚高举两只小手,跪在她哥哥旁边。咱们还可以仿照简明读本和拼法本子插图的方式,给它加个堂皇的标题,里面还包含点寓言的味道。”
利蓓加答道:“我现在还没有时间画。等我——等我离开这儿以后再画吧。”她越说声音越低,一脸的悲戚,让在场的人都觉得她可怜,不忍让她离开。
爱米说:“亲爱的利蓓加,可惜你不能在这儿多住几天。”
这么一说,利蓓加的神情更凄惨了,说:“有什么办法呢?等我离开你的时候会更伤心、更舍不得你了。”说着便扭过头去。爱米丽亚一听这话,软心肠的她便忍不住落下泪来。我前面提过,这糊涂的小东西最不长进的就是爱哭。乔治觉得挺感动,细细地端详两位姑娘。乔瑟夫则低头看自己的靴子,大胸脯一起一伏,像是叹气一般。
乔治看了爱米丽亚很长时间,开口道:“赛特笠小姐——爱米丽亚,听点儿音乐吧!”他心中一阵冲动,几乎想把她抱在怀里,当着大伙儿的面儿吻她——多可爱的姑娘呀。她也望了他一眼。如果说他俩在这对视中顿生爱情,未免有点儿不妥。但两家的父母早就有心将他们配成一对,可以说这十年来,这早已成为心照不宣的契约。
赛特笠家的钢琴,通常是搁在客厅后间的。那时天色已有些昏暗,奥斯本很自然地拉着爱米丽亚的手,在椅凳之间前进到钢琴那边去。他们一走,就只剩下利蓓加和乔瑟夫在客厅了。
利蓓加正用绿丝线织一只钱袋,她说道:“这一对儿已经是不言而喻了。”
“只等乔治做了连长,这事就定了。他可是个顶呱呱的家伙。”乔瑟夫答道。
“你妹妹是全世界最招人疼的可人儿。谁娶了她是谁的福气。”说完,利蓓加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两个单身男女在一起说着这么细腻的话题,彼此自然觉得亲密。虽然他们的谈话看样子不会有什么俏皮动听的地方,但在普通人家的谈话也不过就是这个样子。隔壁房里的两位正在弹琴唱歌,他们于是放低了声音。其实这都没必要,那两位正专注于自己的事儿,他们说得再响亮些也不碍事。
赛特笠先生居然可以大方、流畅地和女人谈天了,这也算得上他生命里的奇迹。利蓓加小姐问了许多关于印度的问题,这便使得他有机会把他知道的许多趣事说出来,有关于印度的,也有关于他本人的。他形容总督府里怎么开舞会,大热天里他们怎么避暑,比如在屋里装上手拉的风扇,门窗前挂上打湿了的芦帘等。他讲到投奔印度总督明多勋爵门下的一群苏格兰副官如何幽默,又说到猎虎的经历,说一只老虎有一回发威,把他从象背上直拖下来。利蓓加表示对总督府的舞会心醉神往;听了苏格兰副官们的故事后又笑个不停,边笑边娇嗔赛特笠先生不应该这么刻薄;而大象的故事则把她吓坏了。她说:“亲爱的赛特笠先生,看在你母亲和所有朋友的份上,以后可千万别干这种冒险事了,你一定得答应我。”
乔瑟夫拉拉领子:“得了,夏泼小姐,危险只会增加打猎的乐趣。”其实他只猎过一次虎,就是出乱子的那一回。他差点丢了小命。倒不是老虎咬他,而是愚蠢的他在混乱中自己受了伤。
他的话越说越多,胆子也越来越大,竟然开口问利蓓加小姐那绿丝线钱袋是给谁做的。他的态度那么大方,语气那么随便,这让他自己都惊讶,也十分得意。
利蓓加小姐柔媚地看了他一眼,答道:“谁要,我就给谁。”赛特笠先生正要施展口才说出一番动人的话来,刚刚说到“啊,夏泼小姐,多么——”时,隔壁的歌声突然停了。这忽然的安静让他清清楚楚地听见自己的声音,窘得面红耳赤,慌张地擤着鼻涕。
奥斯本先生对爱米丽亚说:“你听,你哥哥的口才真了不起,你朋友创造了奇迹。”
爱米丽亚答道:“奇迹越多越好。”几乎所有女人天生都爱作媒。爱米丽亚也不例外,她希望乔瑟夫能娶个太太一起回印度。加上这几天她与利蓓加朝夕相处,在她身上发现了无数以前在学校没发现的德行和品性,感情越发深了。小姑娘的感情生长得最快了,如宽克的豆梗般,一夜之间就可高入云霄。她们结婚后痴情的消退也很自然。一些好用大字眼的情感主义者称其为“对于理想爱情的渴望”,他们觉得女人的感情只有在有了丈夫和孩子之后才会收敛,因为有了归宿。
爱米丽亚唱完了所有自己会唱的歌儿,觉得自己已经在后客厅待了很长时间,应该把她的朋友请来唱一曲才对。她对奥斯本先生说:“你听了利蓓加的歌就不会再想听我的了。”话虽这么说,她自己也知道这是在说谎。
奥斯本答道:“那我就得先提醒利蓓加小姐了,在我听来,爱米丽亚?赛特笠才是天下第一的歌唱家。这话是对是错我都管不了了。”
“你先听了再说。”爱米丽亚说道。
乔瑟夫?赛特笠十分周到地替利蓓加拿了蜡烛来搁在琴上。乔治情愿坐在黑暗里,爱米丽亚笑着反对,于是他俩就陪着乔瑟夫走过来。利蓓加唱得比她朋友有技巧得多,且十分卖力。不过奥斯本先生怎么想,谁也管不着。
爱米丽亚从没听她唱得这么好过,心里暗暗吃惊。利蓓加先唱了一支法文歌,乔瑟夫一个字都不懂,奥斯本也老实地承认自己听不懂。后来利蓓加又唱了几首简单的叙事歌曲。从音乐的角度看,这些歌并不出色,可它的意思单纯,近人情,一般人一听就明白。
每唱完一首歌后大家闲谈的话儿也都很多情,与歌曲内容相称。山姆送了茶点进来,就和厨娘一起站在楼梯转角处听歌儿,厨娘听得眉开眼笑,连白兰金索泊太太也屈尊站在那儿和他们一块儿听。
最后一首歌的内容是这样的:
荒野里凄凉寂寥,
大风呼呼地怒号,
好在这房顶盖得牢。
熊熊的火在炉里烧,
路过的孤儿从窗口往里瞧,
越发觉得雪冷风寒,分外难熬。
他心慌意乱,手脚如绵,
急匆匆地只顾向前。
温柔的声音叫他回来,
慈爱的脸庞在门口出现,
到了黎明,他不能再流连,
求上天对流浪者垂怜!
你听,那风吹上了山巅。
这支歌的内容和她刚才所说的“等我离开了这儿”的意思相同,唱到最后她便哽咽住了,在场的人想到她就要离开,连带着又想到她的身世。乔瑟夫本来就喜欢音乐,心肠又软,刚才利蓓加唱歌时他听得如痴如醉,到最后更是深受感动。
利蓓加唱完了歌,拉着爱米丽亚向前客厅走去,正好山姆这时托着盘子进来,里面有夹心面包和果酱,还有发亮的茶壶。乔瑟夫?赛特笠一见有点心,立即忘了一切。赛特笠老两口吃过晚饭回家,见四个年轻人谈得很开心,连他们的马车到了都没注意到。只听见乔瑟夫说:“亲爱的夏泼小姐,吃一小匙糖酱吧。你刚才唱得真费劲——呃——好听极了。应该吃点东西补补。”
赛老先生接口道:“好哇!乔斯!”乔瑟夫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又在打趣,慌得说不出话,过了一会儿就走掉了。当晚他并未因研究自己有没有爱上夏泼小姐而失眠,爱情不能影响这位先生的胃口和睡眠。不过他有许多想像,比如自己在印度办完工后听到美妙的歌声会很愉快;比如利蓓加多么出众,法文说得比总督夫人还好,而且在舞会上她一定能大出风头。他想:“谁都看得出那可怜的小东西爱上我了。跟那些出国到印度去的女孩儿比,她也不是太穷。说不定我左挑右挑,反而挑个不如她的。”他这么左思右想地,一会儿就睡着了。
关于夏泼小姐在床上算计“明天他会不会来”的情形,我就不多描写了。第二天,午饭以前乔瑟夫就到了,那种不放松的劲头儿的确可嘉。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可算给了勒塞尔广场的家一个大面子。那天不知怎的,乔治?奥斯本到得比他还早,这让爱米丽亚好不心烦,她正在给切西克的好友写信,现在写不下去了。利蓓加仍在做着头天的活计。那位收税官的小马车到了以后,照例把门环拍得一阵乱响。过了好一会儿才费大力气抬步上楼,到客厅里来。这时奥斯本和赛特笠小姐交换了一下眼色,很有意味儿地看着利蓓加笑。利蓓加低头织着钱袋,淡黄色的头发垂下来,居然脸红起来,心也咚咚直跳。乔瑟夫穿了新背心,发亮的靴子咯吱咯吱响,累得气都喘不上来了。他又热又紧张,羞答答地把一张红脸躲在领巾里。大家都觉得很窘,爱米丽亚更是,比当事人还紧张。
给乔瑟夫解围的是山姆。他笑嘻嘻地捧了两个花球,笑嘻嘻地跟在收税官后头进来,原来收税官虽是个傻大个儿,却也会讨小姐的好,过来时在考文花园附近买了两束鲜花。现在的小姐太太们都喜欢大花球,乔斯的这两束虽不是很大,却也让两个姑娘很高兴。他送给她们每人一束,还一本正经地鞠了一躬。
奥斯本在一边嚷道:“好哇,乔斯!”
爱米丽亚如果不是怕她哥哥嫌弃,一定会吻他一下。她说:“谢谢你,亲爱的乔瑟夫!”
夏泼小姐嚷道:“啊,多漂亮的花儿!太美了!”她娇俏地把鼻子凑上去闻了一下,贴胸抱着花儿,喜不自禁地抬起头来。或许她往里瞧了一眼,看是否有情书藏在花球里,可惜什么也没有找着。
奥斯本笑问道:“赛特笠,在卜格雷窝拉你们是不是也用花朵表示情意啊?”
多情的公子答道:“行了,别瞎说了。花儿是在挪顿家买的,只要你们喜欢就好。哦,对了,亲爱的爱米丽亚,我还买了一只菠萝蜜,已经给山姆了,午饭的时候吃吧。天气太热,应该弄点凉东西吃。”利蓓加表示她从未吃过菠萝蜜,非常想尝一下。
他们谈话之间,不知怎的奥斯本就出去了,过了一会儿,爱米丽亚也消失了,不会是去看厨娘切菠萝蜜去了吧?反正到最后就只剩下乔斯和利蓓加两个人。利蓓加细长的白手指在发亮的针和绿色的丝线间翻动,继续她的编织工作。
收税官道:“亲爱的夏泼小姐,你昨天的歌声真是美极了。我差点儿掉下泪来,真的,不骗你。”
“那是因为你心肠好,先生,我觉得赛特笠一家子都是菩萨心肠。”
“昨晚我很久都没睡着,心里想着那支歌儿,今天早上在床上就试着哼那调子,真的。我的医生高洛浦十一点来看我,他来的时候,我唱得正高兴,就像——像一只画眉鸟儿。”
“哦,你真有意思。唱给我听听。”
“我?不行,还是你来吧,亲爱的夏泼小姐,你唱吧!”
利蓓加叹了口气,道:“这会儿不行,先生,我得先把活儿做完才能有那闲情逸致。愿意帮个忙吗,赛特笠先生?”东印度公司里的乔瑟夫?赛特笠先生还没来得及反应怎么帮忙,就已经坐了下来,和那位年轻的小姐面对着面。他一脸失魂的表情,直勾勾地看着她,两臂求救似地伸开,手上绷着绿丝线让她绕。
奥斯本和爱米丽亚回来叫他们吃饭时,看见这一对儿还这么有趣地坐着,姿态十分动人。线都绕好了,乔斯先生却仍未表白。
爱米丽亚握着利蓓加的手说:“今天晚上他一定会开口,亲爱的。”乔斯先生也在暗自思量:“哈,到了游东场我就探探她的口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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