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斯先生为他的敞篷车雇来两匹马。时髦的伦敦敞篷车上套了这两匹马,在布鲁塞尔风光尽显。乔治不甘落后也买了一匹马专供下班以后闲骑。于是每天乔斯和他妹妹就坐在马车里出去游玩散心,乔治和都宾上尉则骑马相伴。那一天,他们依照惯例在公园里遛弯儿,果然被乔治猜中了,克劳莱夫妇也出现在公园里。许多将官也来了,都骑着马,有几个是当时布鲁塞尔响当当的人物,利蓓加就夹在这群人里面。她骑一匹神骏的阿拉伯小马,穿一件骑马装,骑马装紧贴在身上,衬托得身材漂亮极了。她骑马的本领也很了得,因为当在女王的克劳莱时,毕脱爵士,毕脱先生,罗登都曾指点过她。紧靠在她身边的就是勇敢的德夫托将军。
“哎呀,那就是公爵本人啊!”奥多太太高声地对着乔斯嚷着:“骑栗色马的就是厄克思自立奇勋爵。瞧他多高雅,与我兄弟莫洛哀?玛洛内简直像极了。”
利蓓加并没有向马车这边跑过来,她看见爱米丽亚,便气度雍容地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飞了一个吻,再开玩笑似地对着大家招了招手之后,她又和德夫托将军说起话来。将军问戴金边帽子的胖军官是谁,她回答说是东印度部队里的。而罗登?克劳莱却跑了过来,亲密地和爱米丽亚握手,又跟乔斯打招呼:“嗨,好小子,你好!”他斜眼看了看奥多太太,被她帽子上插的黑鸡毛吸引住了,奥多太太还以为他对自己有意思呢。
乔治因为有事耽误了,他和都宾骑马追上来先向大人物们行了礼,他一眼就看见了克劳莱太太。他瞧见罗登亲密地靠着马车和爱米丽亚说笑心里高兴极了。当那副官很客气地向他打招呼时,他回答得很是谦逊。罗登和都宾则仅仅礼节性地相互点了点头。
克劳莱说他们与德夫托将军同住在花园饭店,乔治请他们到自己家去玩,乔治说:“可惜三天前没碰见你,我们还在饭店里吃了一顿不错的便饭,贝亚爱格恩伯爵夫妇,白朗茜小姐都赏光了。”这么一说,奥斯本就把他也是时髦场上行走的人这一信息传给了朋友。然后大家别过,罗登随着那群大人物走了,乔治则和都宾一起回到爱米丽亚的马车旁,他们一边一个陪着爱米丽亚。
奥多太太说:“公爵真是潇洒,威尔斯莱家和玛洛内家原来是亲戚。不过呢,我绝对不会去找他攀亲,他总得愿意承认才好。”
乔斯见大人物走了,松了一口气:“他确实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军人,都宾,萨拉孟加战役多厉害,你知道他那纯熟的军事技巧哪儿练的?告诉你吧,是在印度大丛林中,奥多太太,我也认识他。那是在邓姆开跳舞晚会那天,他与我都跟克脱勒小姐跳了一曲,她是炮兵营克脱勒的女儿,漂亮极了。”
他们几个人看了名人以后,话就越来越多了。不管是在回家的路上,吃饭时,议论的都是这个话题,直到动身去歌剧院,他们才算停止了这一话题,戏院里情形跟英国差不多,都是熟悉的英国脸。太太小姐们也全是当时流行的英国打扮。奥多太太也打扮得华丽雍容,一点儿也不比别人差。她额前卷着假刘海儿,戴一套爱尔兰金钢钻和苏格兰水晶首饰。她自以为自己的手饰盖了帽儿。乔治见了她就头疼,她偏不知趣,年轻人一聚会,她总会赶来瞎凑热闹,还自以为年轻人非常欢迎她。
乔治本来觉得有奥多太太在,自己可以把太太丢在一边了。但现在他说:“亲爱的,她与你在一起很好。可现在利蓓加来了,你就可以与她作伴,不用再要这讨厌的爱尔兰婆子作伴了。”爱米丽亚听了这话,一声没吭,大家都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
第一幕闭幕后,乔治出了包厢,他打算到利蓓加包厢里去应酬一番,没想到走到过道里遇上了克劳莱,说了几句话,彼此询问了一下别后的情况。
乔治很含蓄地问:“怎么样,支票没毛病吧!我的代理人把钱给你了吧?”
罗登答道:“没毛病,伙计,我倒很愿意给你一次翻本的机会,你爸爸让步了没有?”
乔治道:“还没有呢,不过将来有一天他总会让步的。你姑妈回心转意了吗?”
“老婆子小器得很,只给了我二十镑。咱们什么时候再见面?星期二好不好?那一天将军不在家吃饭,唉,让塞特笠把胡子刮了吧!一个小老百姓,留两撇胡子像什么样?再见,星期二过来呀!”
乔治见他偏选将军不在那天请他去,心中未免有点不大高兴,马上说:“我现在想去问候你太太。”罗登脸色难看起来,“嗨,随你的便吧!”乔治大踏步走过穿堂,在将军包厢前停了下来。他敲了门,里面一个清脆却不大的声音用法文说:“进来!”乔治一进去,利蓓加见了他立即跳起身来,高兴得把两只手同时伸出来拉着乔治,那别满勋章的将军马上沉下脸来,虎视眈眈地瞪着冒昧的来访者,好像说:“你这狗东西是谁?”
利蓓加假装满脸喜悦,简直不知说什么才好,叫道:“亲爱的乔治上尉,多谢你来看我。我在包厢快闷死了。对了,将军,这位就是乔治上尉,我常向您提起过的。
将军只微微点了点头道:“是吗?乔治上尉是哪一联队的?”
乔治忙道是第一联队,心中却恨不得属于第一流的骑兵营。
“你们大概是刚从西印度群岛回来,在最近没机会上战场,暂驻此地,是吗?”将军说话一点也不掩饰骄傲的口气,很令乔治难堪。
利蓓加娇嗔道:“傻瓜!不是乔治上尉,是奥斯本上尉!”将军脸上露出一种恶毒的样子,把眼睛在他们俩身上移来移去,道:“哦,奥斯本上尉!是与某某地方的奥斯本一家的吗?”
乔治答道:“我们两家用同样的纹章。”他说的是事实,因为十五年前他父亲奥斯本先生置备马车时,曾委托一个专司宗谱纹章的人在《缙绅录》中挑了一个纹章,正是某某地奥斯本家的。将军却假装没听见,拿起望远镜,假装看戏。但是利蓓加注意到他不时把闲着的那只眼睛溜过来,杀气腾腾地盯着她和乔治。
她于是对乔治更加亲热起来,道:“我最亲爱的爱米丽亚现在好吗?其实我根本不必担心,瞧她那么漂亮!她身边的太太挺和气的,那是谁啊。哎哟,她一定是你的情人,你这坏东西!赛特笠先生在吃冰淇淋呢,瞧他吃得多香!将军,我们是不是也吃点儿冰淇淋啊!”
将军气呼呼地问道:“要我去给你买吗?”
乔治忙说:“让我去吧!”
“不,我还是先去看看爱米丽亚吧。这宝贝儿真招人喜欢。乔治上尉,你扶我一下吧!”说着,她对将军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扭着屁股走到穿堂里。这时,穿堂里只有他们俩儿。利蓓加用水灵灵的眼睛横了他一眼,眼神含义无穷,充满深情,好像在说:“这种游戏你懂吗?瞧我怎么开他的玩笑,怎么让他吃醋。”可惜聪明的乔治并没理解她的意思;他一面忙着做各种计划,一面为自己的无限魅力暗自欣喜。
瞧着利蓓加与心上的人儿走到外面,将军立刻低声咒骂起来。他骂的话如此阴毒,就算写出来,排版的人恐怕也没胆儿印出来。但这些阴毒之词确实是从将军心里自然而然骂出来的。有时候仔细想想,人真是奇怪,竟能有这么强烈的感情。
其实,他们的行为可谓一箭双雕,不但挑起了将军的醋劲儿,甚至连爱米丽亚也醋劲大发,一双温柔的眼睛眼巴巴地瞧着他们,利蓓加,这位克劳莱太太进了包厢,飞也似地跑到朋友面前,她那么热情,以致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着众人的面——至少是当着将军,因为他正举着望远镜往这边看(其实是瞪眼)——跟她最亲密的姐妹搂抱在一起。克劳莱太太当然和气地跟乔斯打了招呼。她又夸奖奥多太太的水晶大别针和爱尔兰金钢钻首饰,她一刻也不闲着,转过来,扭过去,对这个抿一抿嘴,对那个微微一笑。将军的望远镜酸溜溜地往这边看,她就越做作。直到芭蕾舞开始了,她终于回自己的包厢去了,挤眉弄眼地张扬,那轻浮的身段让戏中的舞女看见她,也只能自叹弗如。这一次她不要乔治送了,说是让他留下来陪着亲爱的小爱米丽亚说话。都宾上尉答应了陪她回去,他像办丧事一样哭丧着脸回来,对乔治嘟哝说:“那女人真会演戏,扭来扭去的,活像一条毒蛇。乔治,你瞧见没有,她在这儿的时候,一直在向对面的将军做戏。”
“做戏!你知道什么呀,她是全英国最了不起的女人呢!乔治摸着胡子,露出雪白的牙齿道:“都宾,你小子狗屁不懂。喝,瞧她!真不简单,不一会儿工夫就把德夫托哄得心花怒放。瞧他笑得多带劲儿。天!她肩膀多好看啊!爱米,每个女人都拿着花球,你怎么不拿一个?”
“哟,你干嘛不给她买一个呢?”奥多太太这话说得恰是时候,爱米丽亚和都宾都很感激她。这句话结束后,两位太太便不说话了。确实,爱米丽亚的对头是如此精通于世故人情,她的打扮如此张扬,甚至说话也带着时髦味儿,爱米丽亚只觉自惭形秽。就是奥多太太这样见多识广之人,看见这媚力无穷的人也自觉矮了一截,于是再也提不起说话的兴致了。
有一次,乔治和妻子去拜访克劳莱夫妇,爱米丽亚态度很不友好,弄得小俩口儿差点儿拌嘴——婚后首次。之所以是“差点儿拌嘴”,因为只是乔治凶狠地责骂老婆,而爱米丽亚则一声不吭。乔治怪她动身时不该那么勉强,又怪她对老朋友克劳莱太太不友善。她第二次又去拜访利蓓加时,总觉得利蓓加只是拿眼睛瞄她,自己的丈夫也只管拿眼睛盯着她,她心里发怵,非常尴尬,觉得比第一次作客时更加不自在了。
利蓓加却只当什么事也没发生,爱米丽亚对她冷淡,她只装作不知,反而加倍对爱米丽亚表示亲热。她说:“我觉得自从上次,她爸爸的名字在——呃,在赛特笠先生家里,出了事,爱米倒骄傲起来了。”
罗登太太又说:“真的,在布拉依顿时,只有她看得起我。我们成了好朋友,可她偏偏对我有股醋劲儿。现在呢,大概她看见罗登和我跟将军住在一起,又看不惯。唉,亲爱的,我们的钱怎么够花销呢?如果和别人一起住,费用就可以省下一些,不过,有罗登在旁边,你想,我难道不能保住自己的清白吗?不过爱米也是好心,我是非常感激的。”
乔治道:“得,得,又是吃醋,所有的女人都爱吃醋。”
第二十九章 布鲁塞尔 (2)
“男人不也是一样吗?看戏的那天晚上,你难道没跟德夫托将军彼此吃醋吗?后来我跟着你一起去看你那可怜的太太,她也吃醋,恨不得将我一口吞了下去。其实说句真心话,我心里根本没把你们两个人当成一回事。”克劳莱太太说着,扬起脸来笑道:“算了,在这儿吃饭吧。那糟老头子出去和总指挥一起吃了。听说法国军队已越过边境,情况非常紧张。不过,咱们还可以安安静静吃一顿饭。”
乔治哪管自己的妻子生病在家,愉快地答应留下来吃饭,他们结婚还不满一个半月,可听着另一个女人数落自己的妻子,他却一点也不恼怒。他承认这些事做得有些过头儿,可他又觉得当一个漂亮女人看上他时,他是身不由己毫无办法的。他经常自我解脱,“我在男女之事上一向是不拘小节的。”
一八一五年,威灵顿公爵的军队驻扎在荷兰比利时一带,于是,就有了一大批时髦高贵的人物聚集在那里。这些高贵的人物在那里跳舞吃喝,一直玩到大战前夕。是年六月十五日,一位高贵的公爵夫人在布鲁塞尔举办了一个别开生面的盛大舞会,使整个布鲁塞尔呈现出一片疯狂。我曾经听见当年亲身经历的人们谈过,说当时女人们对舞会的关注比对前线的敌情还热切几分。那一段时间,人们都在谈论舞会。大家通过走门路、求情、争夺等种种方法弄到了入场券。不过,为结识一位本国贵妇而耗费过剩的精力,这倒是英国女人的一大特色。
乔斯和奥多太太急急忙忙乱撞了一回,最后都没得到门票。而其他几位朋友运气还不错。乔治是靠了贝亚爱格恩勋爵的面子才得到一张邀请他们夫妇俩的请帖,这样,贝亚爱格恩勋爵也算是把吃饭欠下的人情还掉了。而都宾因为是联队所属的一师的师长的朋友,也得到了一张帖子。一天他去看望奥斯本太太时,曾笑着拿出来给她看过。乔斯眼红得不得了,而乔治也非常诧异:“他算什么东西,居然也挤进了上流社会。”罗登夫妇既然是统率骑兵的师长的朋友,自然也得了帖子。
乔治为了舞会给太太买了许多的漂亮衣服首饰。那一天,他们夫妻坐了马车去赴舞会,到了那里,爱米才发现所有的人自己一个也不认识。乔治去找贝亚爱格恩夫人,可夫人没理睬他——她认为自己给了他帖子,已给足了他面子。他打发爱米坐在一张长椅上,留她一个人坐在那里,然后他就走开了。他觉得对爱米已经够好了,又买衣服首饰,又带她参加舞会,至于舞会上她到哪儿,她怎么玩,那是她自己的事。乔治之所以如此对她,大概是因为她进场时没有引起任何哄动效应,简直没人理会。而罗登太太就不像她,一露面儿就不同凡响。她虽然来得晚,但光艳照人妩媚无比,衣服整齐精致。当周围的大人物们注视她时,她也镇定自若,甚至更神气了几分,就像她以前在平克顿女校带着小学生上教堂那么不慌不忙。许多以前认识她的花花公子们都走上来,把她围在中间。
便有太太小姐们窃窃私语起来,说罗登带她从修道院学校里私奔出来结婚,又说她与蒙脱伦苯一家是亲戚。她的法文真不错。想来那些话都不是空穴来风。大家一致赞赏她举止脱俗,仪态万千。那围上来的五十多个男人都纷纷邀她跳舞,她推辞说自己已经有了舞伴,并且不想多跳,然后就径自朝爱米丽亚走来,爱米丽亚仍独自闷闷不乐地坐在那里,也没人和她说话。罗登太太一和她最亲爱的爱米见了面,就摆出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来,又是批评爱米的衣服头发不好,又是说她的鞋子没水准,说以后就让自己的内衣裁缝帮爱米做衣服,这些话说得爱米难堪极了。她又不以为然地说这种舞会真滑稽,到场的全是有头有脸的显贵和名人,看不见几个无名小辈,这年轻女人不过在上流社会混了两个星期,参加了三次宴会,却乖巧地把时髦话学了个滴水不漏,连自小在上层社会长起来的太太小姐们大概也比不过她伶牙俐齿。再加上她那一口流利的法文,使许多人认为她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的小姐。
乔治本已离开爱米进了跳舞场,这时见利蓓加来到爱米身边,便又回来了,此时利蓓加正对着奥斯本太太讲话,埋怨乔治尽做糊涂事。她心口不一地说:“亲爱的,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劝劝他别再玩钱了。要不然他总有一天会玩完的。他跟罗登天天打牌,每次都输多赢少。你这小傻瓜,怎么不用心阻拦他一下?你晚上也不到我那儿去玩!你整天都跟都宾上尉一样闷在家里吗?”当然啦,他和蔼可亲,可他的脚那么大,哪有你丈夫的好看——哦,他来了。坏东西,你死哪儿去啦?爱米为你把眼泪都哭干了。你来带我去跳八人舞吗?”她一面兴高采烈地说着。一面把披肩和花球扔给爱米,扭着屁股跟着乔治进了舞池。
乔治和利蓓加跳了两三曲舞,而爱米丽亚却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好像早已被人忘记了一样。罗登走过来笨嘴笨舌地和她搭讪了几句,倒是都宾,给她送了些茶点后就坐在她身边,他也不问她为什么不高兴,但爱米自己却不好意思起来,只推说克劳莱太太提起乔治依然赌钱,心里不免着急,所以流了一些眼泪。
都宾说:“真奇怪,赌钱人一上了瘾就容易受骗,即使是最笨的傻瓜也能让他上当输钱。”
突然乔治走回来拿利蓓加的披肩和花球,原来她要回家了,可怜的爱米看着丈夫来了又走了,眼中是可怜的神情,嘴里却没能说一句话。乔治离开太太时,都宾刚好被当师长的朋友叫去密谈了,所以他没有看见那种尴尬场景。而乔治呢,他把花球递给了利蓓加,花球里已藏了个纸条,像一条小蛇般蜷伏在中间,精明的利蓓加自然也看见了,她自小就知道遇到这种情况该如何应付,于是,她伸手接过了花球。四目相对一切都尽在不言中。乔治相信利蓓加已领悟了花球的秘密。利蓓加的丈夫自己想着心事,未看到妻子与朋友眉目传情,只一个劲儿地催她快走。他们传递的暗号本不太显眼,利蓓加伸手让乔治扶她,依然如往昔一般,用含蓄的眼神溜了他一眼,一屈膝,转身向外走去。乔治拉着她的手跟随着,他高兴极了。连克劳莱对他说话也似没听见般没有理会。然后,他看着他们回家,他仍沉浸在兴奋中……一句话也不说。?
乔治帮别人拿花球,原本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几天来他恐怕早干了二十多次。可当他给利蓓加拿时,爱米丽亚突然觉得心里酸溜溜的,一种无法承受的难过涌上心头,刚好都宾来了,她拉着他的手道:“威廉,你一直对我很好,我——我有点不舒服,送我回家吧!”她不知不觉直呼了他的名字,他真感到有点儿受宠若惊。她家就在附近,当他们走到街上时,发现街上竟也热闹非凡,他们从人堆里穿了过去。因为乔治回家倘若见妻子还没睡觉是要发脾气的,所以爱米尽管不想睡,但她还是立刻上了床。
奥斯本送走利蓓加后,兴奋地走到赌台旁,他几乎发了狂,下得注大得吓人,接连赢了几次后,他心说:“今晚运气真不错,每件事都很顺手。”他不时站起身,拿着赢来的钱到酒柜前,一连喝了几大杯酒。
正当他与柜台旁的人高声谈笑的时候,都宾来找他了,都宾脸色发青心事重重的样子,恰好与他那满面红光兴致勃勃的朋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乔治一边颤抖着手伸出杯子要酒,一边说:“嗨,都宾,过来喝公爵的好酒。请再给我一杯。”“乔治,别喝了!”都宾一脸严肃地说。“喝吧,痛快极了,你自己来一点儿吧!好小子,干嘛老绷着你那张马脸儿!我祝你健康,来,干!”都宾不得已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乔治一听跳了起来,大叫一声,喝完了酒,使劲儿把酒杯往桌上一摔,勾着都宾的胳膊就走了。原来,都宾告诉他,“敌人已过了桑勃,咱们左队已经与他们打上了。快回去吧,三点钟就该出发了。”
盼望已久的消息从天而降,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激动的呢?乔治特别兴奋。恋爱、调情,这又算什么呢?他一面往家走,一面心潮澎湃——全与谈情说爱无关。他想到自己的过去,想到未来,想到希望和危险,想到不久就要分别的妻子,可能还有没出世的孩子,来不及见面就要分手了,突然,他对当天晚上做的事后悔起来!他如果不干这一件蠢事,至少他与妻子分手时可以问心无愧。他辜负了那温柔的娇妻,一个多么纯真可爱的小人儿给他的爱情。
他回顾结婚后的日子,不免觉得自己很荒唐。想一想,所有的财产已被挥霍一空,万一自己有个三长两短,太太在世上如何生活呢?他现在有些后悔,自己哪里配得上爱米,当初就不该结婚。自己这种人,一辈子就该打光棍的。父亲对自己更是万般疼爱,可自己却违背了父亲的意愿。懊悔、希望、柔情、私心在他心里交织,他又想起从前在一次决斗前说的话,便写了封信给父亲。信写完天就快亮了。心里想到从此之后要丢下年迈而又严厉,慷慨而又体贴的父亲,不禁在他的名字上吻了一下。
他进门时先探身看看卧房里的爱米丽亚,爱米正闭着眼睛一声不响地躺着。乔治以为妻子睡着了,心里安慰下来。联队里侍候他的佣人已把行李收拾好了,从舞会回来后,这个听差就轻手轻脚地在收拾。乔治心中很拿不定主意,是把妻子叫醒告诉她呢,还是留个字条让她哥哥转交给她?他又不安地走到妻子身边去看看她。
其实,乔治第一次进去时,爱米还没睡着,听到乔治的脚步声,她便紧闭了双眼装作睡着了的样子。因为如果她不睡,乔治会以为她还在怪责他呢。可怜的少妇因为丈夫紧跟着自己回来了,心里舒服下来。等乔治轻轻走出卧室时,便转过身子朝着他带着小小的满足朦朦胧胧地睡着了。乔治第二次看她时脚步更轻,但她还是知道了,在淡淡的灯光下,他看见她脸庞美丽而苍白,眼睛闭着,睫毛浓浓的,眼圈儿有些发黑。一只圆润白皙的手放在被子外面。天!她是多么纯洁无瑕,她是多么温柔脆弱,她又是多么孤苦伶仃啊!而自己呢,自私自利,性情暴戾,一无是处。他站在床头心中愧悔交加,他算什么?他甚至不配为她祷告,求上帝保佑她!他走到床边,看着被子上的小手——多么柔软的小手。
他低下身,凝神望着那张美丽的苍白的小脸。这时,两只美丽的手臂搂住了他的脖子。可怜的女孩儿说道:“我醒着呢,乔治。”她突然伤心地哭了。可怜的小女孩还醒着,可这又有什么用。此时,一阵清越的号角已经吹响,刹那间响遍了全城,把整个小城的居民都从梦中惊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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