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恩小姐与克劳莱先生的热情与客气使得布立葛丝小姐受宠若惊。当莎吴塞唐夫人派人送来名片时,她帮她们说了许多好话。而后来,伯爵夫人竟也给了她一张名片,这更使她欣喜若狂。她特地把这张名片珍藏在她的百宝箱里,她的许多贵重物品都放在里面。她又告诉克劳莱小姐,那天她去借书,回来的路上遇到克劳莱先生带着他的未婚妻吉恩小姐正在散步。那位小姐是多么地温柔可爱贤慧沉静漂亮,穿着又朴素——简直一点儿也不讲究。接着她详详细细地把吉恩小姐的穿戴从头到脚作了一番详细的描述。
克劳莱小姐静静地听着,她身体康复得很快,只想有人跟她说说话。因为医生反对她回家——她巴不得多找些朋友来陪她聊天。因此第二天便投了回拜的名片,热情地邀请他们。于是,克劳莱先生带着莎吴塞唐夫人和吉恩小姐来了。她们坐在一起亲热地谈话,从天气到战争,再到混世魔王拿破仑的失败,当然一点也没提宗教的话,而说的最多的则是医生和江湖骗子。
克劳莱小姐一见吉恩端庄美貌又年轻,觉得很合自己的心意,便问了她许多事情。告辞的时候,克劳莱小姐恳请老夫人让吉恩小姐经常来给她作个伴儿,解解闷,客人们很客气地答应了。总之,双方都显得非常亲热。
老太太背地里对毕脱说:“毕脱,以后别再让莎吴塞唐夫人来了,她又蠢又笨还要摆个大架子。你外婆家全是这号人,真讨厌!不过吉恩小姑娘倒是挺招人喜欢的,你随时带她来我都欢迎!”毕脱答应了,这些话当然他不会告诉伯爵夫人;伯爵夫人呢,自以为那天落落大方侃侃而谈,肯定在老小姐心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美好印象。
吉恩小姐后来确实经常去克劳莱小姐家,她一来为病人解了闷儿,二来又逃脱了家中那絮絮叨叨牧师的枯燥讲道,也不用心烦地看着吃教会饭的人在神气的妈妈面前拍马屁。她白天陪老小姐乘着车子出去游玩;晚上就说些话消遣打发时间。她本性善良敦厚,天真烂漫,让克劳莱小姐不愿说出一句讽刺挖苦她的话。就连软弱的布立葛丝也觉得吉恩小姐非常可爱,只要小姐在场,老太太也不对自己说难听的话。老太太竟和吉恩小姐越来越亲近,把自己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也翻出来告诉了她;而吉恩小姐也把一片痴情全部奉献给了克劳莱小姐。?
毕脱刚刚吃过饭,正在歇息。他手边放着几本传教书,不过现下他正喝着西班牙的白酒想他的大事儿。他觉得最近自己越来越爱吉恩了——这好像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当然,他从未想过早点结婚。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毕脱先生的周密计划自然逃不过他那至亲骨肉的视线。别德太太的朋友们早把一切消息传到了女王的克劳莱牧师家里。毕脱好长时间没回家了,他那老不正经的父亲越发不三不四了。别德太太看毕脱春风得意的样子,心里像是吃了苍蝇,要多难受有多难爱。她又懊悔当初不该把老小姐家里的下人们都得罪了,又抱怨都怪别德牧师不好,要不摔断锁骨,也不用离开大姑,毕脱那小子也就无机可乘了。她又说丈夫不该去打猎,这个毛病,不但使自己受了伤,还连累了家里人。别德牧师小心地插嘴说:“哪里是因为打猎!都是你坏了事儿。你是个精明人,可却有点火爆子脾气,而且在花钱上又斤斤计较。”
别德太太嚷道:“斤斤计较!我如果不管着你花钱,你恐怕早进监狱了。”
牧师一点也不生气,他说:“亲爱的,你说得一点儿也不错。可有些事儿太精明了也不好。”他一口气喝光了手中的葡萄酒。
他又接着道:“哎!不知毕脱那小子有什么好,老太太被他迷成那样子。当年那家伙可是个胆小鬼,被罗登痛打一顿之后也只会哭着去找妈妈。哈哈!我两个儿子可比他强多了,詹姆士说牛津的人至今还记得他叫克劳莱小姐呢!”
过了一会儿,牧师又说道:
“要不让詹姆士去克劳莱小姐那儿一趟,他就要毕业了,他人长得漂亮,说不定能获得老太太的欢心呢!倘若毕脱在一边多嘴多舌,那就让他狠狠地揍他一顿。哈!哈!哈!”
他太太说:“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巧得很,詹姆士这时正走了过来,油布帽子上插了个短烟斗。牧师和太太便把派他去看望姑妈的用意向他说了一遍。
然后,别德太太就送他出门了。不过因为她心中不抱多大希望,所以脸上毫无精神,詹姆士呢,觉得这趟差事不仅没用,而且没趣儿,但想到说不定老太太会给自己一份重礼,那就可以偿还几份非付不可的债了,所以,他带着一大篮瓜果蔬菜和一条狗出发了,当天晚上就到了布拉依顿。他为了不打搅病人,直捱到第二天中午才去探望自己的姑妈。
詹姆士的姑妈记得上一次见他时,他还是个半大毛孩。男孩子一到这种年龄,说话不是尖声尖气,就是哑得怪声怪气,脸上长满了疙瘩;有时还偷偷地拿把剪刀剪胡子。而现在,他受了大学教育,又学会了纨绔子弟们的作风,欠债抽烟,停学留级,早已变得圆滑老成了许多。现在坐在老小姐面前的是个英俊公子,姑母原本就赏识美貌,又喜新厌旧,见他神态忸怩,天真未凿,心里欢喜得紧。
他脸红红地说:“我来看同学,顺便来拜访您。爸爸妈妈都挂着您哪!”
克劳莱先生听说詹姆士来了,脸色变了一下,这个表情刚好被姑妈收进眼帘,她觉得痛快极了。她热情地问候牧师一家,又高兴地称赞孩子长得漂亮。然后她又邀他到她们家住。她大度地说:“鲍尔斯,你去把詹姆士先生的行李取来,把帐付了。”
鲍尔斯恭敬地问詹姆士上哪儿去取行李,他慌慌张张地说自己去取,克劳莱小姐觉得奇怪,他赶紧回答说客店叫“汤?克晨白的纹章”。
这个客店名一出口,所有的人都怀着不同的心情笑了起来。
詹姆士红着脸答道:“我——我不知道哪儿有好的旅馆。这是马车夫介绍给我的。”其实事情是这样的:他在邮车上遇到一个拳击家,与他交了朋友,便和他一同去了那家旅馆。
他接着又说还是他去结帐比较好,哪能让姑妈花钱呢!姑妈见他如此小心,心里乐开了花,一挥手叫鲍尔斯快去办事。
詹姆士突然惶恐起来,说:“我——我还带了一条小狗,我怕它会乱咬人。”
一句话又惹得大家笑了起来。
克劳莱小姐对这个牛津学生十分客气,大概是想让毕脱难受。她不仅肉麻地恭维詹姆士,甚至让他陪自己出去兜风,而只随便说了句留毕脱吃饭的话。她的恭维未免有些离谱,引用的许多意大利语和汉语听上去像是对牛弹琴,不过詹姆士在她的恭维中倒真有点儿飘飘然起来了。当姑妈说到他一定会在数学名誉试验中成为优等生时,他用一种老油子道:“呵!呵!数学名誉试验!那是另一家铺子里的货!”
他刚想再说几句体己话,这时一辆上好的小马车突然闯了过来,原来是那个拳师带着几个朋友来了。他们殷勤地向小伙子打招呼,小伙子便泄了气。
他回到家里,旅行袋已被取回来,但没注意到鲍尔斯看他时那副又诧异又怜悯的神情。
晚饭时,詹姆士照例得了很大的面子,他先带着吉恩小姐去饭厅,后面是克劳莱先生和布立葛丝扶着克劳莱小姐。吃饭的当儿,布立葛丝大半时间在伺候老太太和她那条胖小狗,詹姆士在毕脱的挑战下,喝光了一瓶老太太为他开的香槟酒。饭后,两兄弟又坐着谈了谈。毕脱不愧具有外交家风范,那种热情简直让人忘了他的妒忌,他又是问表弟的学习情况,又是祝他前程远大,又和蔼,又直爽,感动得詹姆士把所有的心里话都掏了出来。他说自己怎么欠债,怎么不及格,怎么打架,他一面说一面不停地喝酒,从葡萄酒到西班牙白酒。
第三十四章 詹姆士?克劳莱的烟斗灭了 (2)
克劳莱先生一面替他斟酒,一面说:“客人自由自在姑妈才会高兴,你应该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要什么拿什么,那就算孝敬她了。你可以说我是保守党,却不能说克劳莱小姐不够进步吧,她是希望人人平等的,并不在乎什么名利爵位。”
詹姆士道:“那你干嘛还娶伯爵的女儿呢?”
毕脱客气地回答:“吉恩小姐是身不由己,她一出生就恰巧做了贵族,有什么办法呢,而且你也知道我是保守党。”
詹姆士答道:“但是,我认为血统是非常重要的,我可不是什么激进派。出身高贵的人有多少好处我都知道。即使说狗拿耗子吧,也要良种狗才行啊!鲍尔斯,再拿瓶葡萄酒来。我刚刚说到哪儿了?”
毕脱一面把酒瓶递给他,一面温和地回答说:“好像是狗拿耗子吧!”
“狗拿耗子?开玩笑!哎,你喜欢运动游戏吗?你若真想看拿耗子的狗,我带你去找汤姆?考丢罗哀去!”他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对了,哈哈一笑,“我真是胡说八道。你才不会想看什么狗拿耗子呢。我猜你连狗与鸭子都分不清。”
毕脱并不生气,接着说:“我确实分得不是很清,你刚才说——贵族出身的血统有很多好处。酒来了!”
詹姆士便把杯子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述他的一段打架史,以证明家世好就能打赢。
毕脱说:“你快喝酒!我知道牛津的学生们酒量都是很大的。”
詹姆士眨了眨惺忪的醉眼:“得,得,老小子!你当我不知道!想把我灌醉吗?咱们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打架、喝酒、斗聪明,当然是咱们男人的特权!我真希望姑妈把这些美酒送点儿给我爸爸。”
那狡猾的毕脱乘机说:“你最好问她一下。不过,还是先往自己的肚子里多灌点儿吧。诗人说‘今朝有酒今朝醉’不是吗?”他一面引经据典,一面举起杯,一仰脖,喝下了好几滴。
在家里,葡萄酒只有两杯是詹姆士的份,喝多了会引得父亲不高兴的;在牛津,虽然可以把肚子灌满,但酒质太差了;而现在在姑妈家喝,不但量多不限,而且味美无比,不用毕脱先生劝,他也绝不会辜负这些美酒的。
喝咖啡时,他们终于回到了女人堆里。可惜,詹姆士又恢复了扭怩的神态,一晚上都沉默少语还打翻了一杯咖啡。
他不仅不说话,还老打呵欠。本来平时大家玩得都挺高兴,可一有他在身边,就觉得很不舒服。小姐们只感到一双色迷迷的眼睛盯着她们,令人浑身不自在。
克劳莱小姐便说:“这孩子很怕羞,不爱说话还笨手笨脚的。”
毕脱却说道:“他与我在一起时话挺多,只是一见女人就不声不响了。”或者他见那么多葡萄酒并没发挥使表弟多说话的功效,心里失望了。
第二天一大早,詹姆士写信给母亲,报告说他受到特别的优待。可惜好景不长,他一点也没料到自己得宠的时间竟会那么短。而一系列事件便是使他失去优待地位的佐证。
首先是在旅馆喝酒的事。那天晚上他与那位拳师以及其他一些人一醉方休,醉后的詹姆士大方得很,把帐都记在了自己身上。这些钱是管家鲍尔斯去还的,店主怕出意外,只说十八杯杜松子酒全是詹姆士一人喝掉的。十八杯,还是那些下贱人喝的杜松子酒,这叫鲍尔斯非常吃惊,他回来之后把帐单给孚金姑娘看,然后又交到总会计布立葛丝手中,布立葛丝觉得有必要让主人知道,便禀报了克劳莱小姐。
克劳莱小姐认为和一个拳师鬼混在一起并喝了十八杯杜松子酒的青年罪孽是不可饶恕的。所以,后来那一天的事没有一件是对詹姆士有利的。他去了一趟厕所,回来后身上便有了一股烟味儿。他又带他的小狗塔乌泽散步,塔乌泽把姑妈那条胖小狗吓得躲到了主人身后,而他竟然看着小狗受罪,站在旁边哈哈大笑。
何况,他所谓的腼腆第二天竟荡然无存了。吃饭时,他嘻嘻哈哈地十分起劲,甚至还讲了一两个笑话取笑毕脱先生。酒足饭饱之后,他又给小姐们讲了几个故事。他越说越高兴,甚至建议与自己的表哥打一场。他笑得很大声,拍着毕脱的肩膀说:“怎么样,花花公子?我们打一场。哈哈!”他那副高兴得过了头的样子使毕脱先生很下不来台,但却打心底里高兴。詹姆士笑够了,便向老太太请安,摇摇晃晃地到卧室去了。他志得意满,以为姑妈将来的财产非他莫属。哼,家里别人谁也别想要,他父亲也没有份。
谁知这倒霉的孩子偏偏又在卧室干了一件更加不可饶恕的坏事。他看到窗外月光如水,景色非常美丽,不禁把烟斗拿出来,点上了享受享受。他很聪明,知道把烟斗探出窗外,既不让别人闻到屋里有烟味,也可以享受无边的月色。可他却忽视了一件事,他的房门开着,风朝里吹着,因而烟绵绵不断送到了克劳莱小姐和布立葛丝的房间。
这一阵烟雾葬送了他的远大前程。当然,别德一家一辈子也不知道这一阵烟使他们失去了几千镑遗产的继承。鲍尔斯一听人报告这种严重情况,大惊失色,快速冲到詹姆士的屋子里,急得声音颤抖地说:“天哪,詹姆士先生,看在上帝的面上,求求你别抽了!”他把烟斗向窗外一扔,悲愤地说:“唉,詹姆士先生,你干了一件最愚蠢的事,小姐是不许抽烟的!”
“那小姐也不能再抽啊!”詹姆士边说边傻呵呵地笑着,自以为这句话妙不可言。第二天早上,他却高兴不起来了。一个小听差递给他一张便条,上面有布立葛丝的笔迹,写着:
亲爱的先生:因为昨晚满屋的烟味,克劳莱小姐一整夜都没能入睡。她让我向您道歉,出于身体不好,她不能与您告别了。她觉得不该麻烦您搬出酒店。
老实的詹姆士从此丧失了讨好姑妈的前途。他曾威胁堂兄毕脱,说是要与他比拳脚,他却一直不知道,他们之间确实较量了一场,只不过他输了,输得一塌糊涂。
争夺克劳莱小姐的财产之战中最先得手的一个是罗登。利蓓加和他在滑铁卢之战后重新相聚,之后他们到了巴黎。过着奢华风流的生活。利蓓加本来就善于计算,再加上向乔斯?赛特笠先生敲竹杠得到大笔钱财,她把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罗登对她简直是奉若神明,当得知她为了逃难把贵重物品缝在衣服上时,罗登乐坏了,说她简直比戏里演的还精采。她又把自己卖马的经过向罗登描述了一番,罗登更是觉得好玩极了。在他心中,妻子是个天使,他崇拜她就如同法国兵崇拜拿破仑一样。
她在巴黎风光极了。凭着聪慧,她很轻易就学会了上流法国贵妇们娴雅的风度和活泼的举止。再加上优美流畅的法文,贵妇们一致传颂着她的可爱。她的丈夫很蠢,这恰好给了利蓓加展示才华的机会。每逢她在家待客,总有许多名人贵士驾到,以致家中像是在开小型欧洲会议。那个有名的冬天,利蓓加的家里挤满着挂授带挂宝星的人物,普鲁士人,哥萨克人,西班牙人,英国人,法国人应有尽有。这种场面总使得其他英国贵族汗颜。英国上流社会的宠儿,如贝亚爱格恩之流,她们看到利蓓加如此张扬,自是寝食难安。而利蓓加又总是嘲笑她们,一句句恶毒的话总是那么刻薄,仿佛毒箭射进胸膛一般。利蓓加确实很开心,因为全巴黎所有的男人都在帮她。
总之,从一八一五年直至一八一六年冬,罗登?克劳莱太太在巴黎名利场中风光出尽。她生来就是适应上流社会生活的人,仿佛她的祖辈几百年来一直是朝中显贵。不过说句实话,凭着她的美貌、聪明、才干和激情,她确实应该占据那样一个位置。一八一六年春,《加里涅尼报》还报道了一条新闻,说是“禁卫军克劳莱少校弄璋之喜”,那天刚好是三月二十六日。
克劳莱小姐看到这条消息时,克劳莱小姐大怒。她当机立断,命人把毕脱侄儿叫来,又请来莎吴塞唐夫人,说是两家既议定婚事,应该让孩子们早点成婚,她许诺生前每年给这对小夫妻一千镑的生活费;死后遗产大半归亲爱的侄儿和侄媳吉恩?克劳莱夫人所有。于是,一切很快商议妥当。华息克赶到布拉依顿写了遗嘱。婚礼在一位主教的主持下顺利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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