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与那位体面的朋友,也就勒塞尔广场的奥斯本老先生,已经好长时间没有会面了。自从他和我们分别以后,日子过得也不怎么样。说到近年来他的遭遇,不顺心的事实在很多,哪儿能让他改掉他的坏脾气呢?在老头儿的眼中,什么都按着他的习惯来办那才叫合情合理,因此别人顶撞他就让他意外的难过。现在他年纪也大了,又有着痛风,而且心头也很闷,不顺心的事情又着实不少,且不说现在的精力已经今非昔比了,别人不听他的话,就让他更生气。儿子死后不久,他那一头又硬又黑的头发就变得花白,脸色却是越来越红;每天他喝葡萄酒的时候,斟酒的手就颤得厉害,一天不如一天了。
在市中心,他把他的书记们逼得走投无路,在家里,所有的人也一样倒运。奥斯本曾经要求施瓦滋小姐嫁给他,和小姐一起的人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把她许配给一个年轻小子,照他的性格,要个出身卑贱的女人是最好不过的了,可以狠狠的欺负她,可是又没有他中意的人,不得不在家里虐待没有出嫁的女儿。奥斯本小姐有一辆由好几匹漂亮的马儿拉着的一辆漂亮的马车,请客的时候她充主妇,整桌子的碗盏器皿全部是第一流的。她拥有私人的支票本子;散步的时候总有听差跟在左右伺候着;买卖人都低头哈腰的拍着她,她可任意赊账。所有的女财主应有的排场,她都有了,可是她过得十分苦恼。
赫尔格和白洛克父子合营银行的弗莱特立克?白洛克先生娶走了玛丽亚?奥斯本,白洛克先生结婚之前很不满意,而且设法刁难。他说乔治已经死了,而且老头儿的遗嘱上本来说过没有他的份,所以老的应该分一半的财产给玛丽亚做嫁妆,如果不按他的条件办,他说:“他就不干了!”这样,成亲的事情拖了很久都没办成。奥斯本说弗莱特早已答应要想娶他的女儿只需要二万镑就足够了,他当然没有多出钱的义务。他说:“如果弗莱特要呢,就把她娶去吧,如果他不要呢,就走人!”弗莱特在奥斯本赶走乔治的时候就保存了很大的希望,如今觉得这做买卖的老头儿真不知耻,骗他上当,有一段时间竟准备毁约,奥斯本把他的钱从赫尔格和白洛克的银行中取出来,并且在出入交易所的时候随身带着一根马鞭子,赌咒发誓的说如果某某混蛋被他遇见了,一定会被他揍一顿。如同平常一样,他恶狠狠的说了许多不顾身份的骂人的话。
玛丽亚扬着脸儿答道:“不管怎么,他挑中了我和我的钱,没挑你和你的钱。”
婚事的破裂并没持续多久。弗莱特的父亲和行里的大股东都规劝他无论如何还是娶了玛丽亚,二万镑嫁妆一半现在支付,另一半等奥斯本先生死后再给,没准到了后来剩下的没有分开的财产还可能有他的份呢,还真说不准。弗莱特没有办法,他只能把赫尔格老先生请了出来向奥斯林求和。他说都是他的父亲极力反对这门亲事,他自己一直都是要竭立把婚约维持好的。奥斯本先生勉强跟他讲了和。赫尔格和白洛克都在商界举足轻重,而且伦敦西城的贵人们又都是他们的亲戚。如果老头儿能说:“我女婿是赫尔格和白洛克合营银行的股东。卡色莫尔迪伯爵的小姐玛丽?孟哥夫人跟我的女儿是表亲”,也是一件很骄傲的事。在他看来,他家里早已经高朋满座了。所以他放了白洛克一马,答应把女儿还嫁给他。
结婚的时候那排场说有多阔就有多阔。仪式是在汉诺佛广场圣乔治教堂隆重举行的,夫家人都在这一带居住,因此他们就预备了婚后的一席早饭。伦敦西城的贵人也都被请来了。孟哥先生和玛丽?孟哥夫人也都出席了婚礼,客人中还有在禁卫队中当上校的白勒迪叶先生,他是明新街白勒迪叶兄弟公司大股东的大儿子,和新郎是亲戚,除了这些人还有莱文脱勋爵的儿子乔治·卜尔脱少爷和她夫人(她娘家的姓是孟哥),卡色托弟子爵、詹姆士·墨默尔先生和墨默尔太太她原来的姓是施瓦滋,以及非常多的上流社会里的显赫人物——这些人下嫁到朗白街来,使康恩山增添上了好些贵族气。
这对年轻的夫妇有一所公馆在巴克莱广场。罗汉浦顿一带住的全都是银行家,他们在那儿也有一所小别墅。弗莱特家里的姊妹认为他攀这一门亲真是降低了自己的身份。她们自己的祖祖父原来是在义务学堂里读出来的,可是她们嫁得不错,夫家的有一些亲戚是英国的最为古老的世家。玛丽亚出身微贱,要把这个缺陷补上,不得不特别骄傲,交朋友的时候也特别的仔细,她总是挑了又挑选了又选才决定她那访客本子里面的名字的。她觉得自己的责任不轻,总要尽其所能少与父亲姊妹碰面才好。
老头儿手上还有几万镑的家产可以传给后辈,玛丽亚当然不会和他断绝关系;弗莱特?白洛克决不会容许她如此胡闹的。不过到底她的年纪还不大,没有多少涵养,请父亲和姐姐的时候只用了第三流的酒席,而且还对他们爱答不理的,自己不去勒塞尔广场不说,而且说话也十分欠考虑,竟然批评她的父亲说那地段俗不可耐、劝父亲搬家。弗莱特立克虽然手段十分高超,也不能够弥补过来她所闯下的祸。按她这样糊涂冒失的话,是肯定没有继承遗产的机会的。
有一天晚上老先生和大女儿在弗莱特立克?白洛克太太家里吃过晚饭后坐着车子回到家,把窗门砰砰碰碰的关上,说道:“原来玛丽亚太太根本不把勒塞尔广场放在眼里。原来她用来请自己的父亲和姐姐的是剩酒菜。今天吃的小吃儿,也一定是她昨天客人吃剩下的,难道我会看不出来好?好啊!她把勋爵老婆和有头衔的老爷留着自己受用,却让我和买卖经纪人一块儿坐着。有官职的老爷又值几个钱!我是个老老实实的买卖人。一只一只的把这些穷鬼买下来也算不了什么。勋爵,哼哼!那次她晚上请客的时候,勋爵和一个弹弦子的人说话被我亲眼看见了。这种弹弦子的人我还不放在眼中呢。哦,原来他们不乐意我上这儿来。我用性命和你打赌,他们的酒没我的好,买酒花的钱他们没有我多,他们的银器也没有我的漂亮,说到饭桌上的蔬菜,他们的也没有我的这么讲究。这种狡猾东西,除了拍马屁他们什么也不会,都是一些以为自己很伟大的混蛋!快点,詹姆士,我要回到勒塞尔广场去呢!”
吉恩?奥斯本看到妹妹这样的行为,当然对父亲的话表示赞同。弗莱特立克太太的第一个孩子,弗莱特立克?奥古斯多?霍华特?斯丹恩莱?德芙瑞?白洛克降生的时候,那边发出邀请让奥斯本参加命名庆典,而且要让他做外孙的教父。他拒绝了这次典礼,却送给了孩子一个金杯,金杯里面放了二十个金基尼,说是送给奶妈的。“我敢断言,我送的礼要远比他们的勋爵所送的礼值钱。”他说。
第四十二章 关于奥斯本一家 (2)
的确如此,外公送的礼非常丰厚,所以白洛克家里没有一个不感到满意的。玛丽亚认为父亲很爱她,弗莱特立克为自己的大儿子的未来感到乐观。
奥斯本小姐孤孤单单的在勒塞尔广场住着。她在《晨报》上:“时髦集会”的标题下面经常见到妹妹的大名;还有一次报上报导了弗?白洛克太太被福莱特丽嘉?白洛克夫人带进了宫的消息,并且描写了白洛克太太穿的衣服是什么样的。我们不难想像到当奥斯本小姐读到这些新闻的时候心里面是怎样的痛苦。我已经前面说过了,吉恩自己再也不能过上这种豪华的生活了。她可真是太不幸;冬天早上天还没有亮,就必须起床给她那没好气的父亲预备好早饭。如果早上八点半的时候还不能吃上早点的话,屋子里的人肯定会被老头子给赶到外面去。
她一言不发地在父亲的对面坐着,听着在火上炖着的茶壶发出咝咝的作响。老头儿一面看着报,一面大口吃油饼,分量每天都不变,做女儿的提心吊胆的服侍着。九点半的时候他就会起身来到市中心去;从那个时候直到吃晚饭,都是属于她自己的时间,她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有时候她去巡察一下厨房,骂一骂佣人;有时坐车出去买一些东西;所有做买卖的对她都十分的恭敬。有时候她特地绕到做生意的朋友们那又沉闷又体面的大房子那里,让门房把父亲的名片和自己的名片递进去,有的时候她独自一个人在大客厅里坐着静候客人的来访。她就经常在火旁的安乐椅上坐着拿着一块毛绒刺绣品绣着花。
下午五点的时候就是奥斯本先生回家用晚饭的时候。吃饭的时候,他向来都不和女儿讲话,除非厨子做的菜对不上他的胃口,使他觉得生气,就会大声咒骂。每个月他们会请两回客,来的是全无意趣的客人,年龄和地位都跟奥斯本自己差不多,比如在白鲁姆斯白莱广场住的葛尔浦老医生夫妻,在贝德福街住的律师福拉乌译老先生以前在孟买军队里服役的李佛莫老上校夫妻俩,在上贝德福广场住,还有老军曹托非夫妻。有时在贝德福街住的汤姆士?考劳爵士和考芬爵士夫人也来。
每次当这些人回请那爱住在勒塞尔广场的大老板的时候,那排场也大得差不多。在他们吃完饭后,喝完酒后,就到楼上板着一副认真的脸儿斗牌,十点半钟的时候就各自会坐车回家。在这些人中,吉恩?奥斯本很难遇上六十岁以下的人;在这个圈子中惟一没有成家的人,大概就是著名的妇科医生思默克先生一个人。
如果说吉恩的单调的日子里从来没有起过波澜,那也未免太残酷了。原来不幸的吉恩也有一个隐私。她父亲为人暴戾凶狠,一来他的天性就是这样;二来他总认为自己很伟大,三来他吃喝太没有节制;这件事一出来,激得他的脾气越来越不好。这隐私的由来和乌德小姐倒不无关系。她有一个叫恩米先生的表弟,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位著名的肖像画家了,从前不得志的时候,全靠教几个有钱的女学生图画借以维持生活。在一八一八年的时候,他到了奥斯本小姐的馆任教师。
当然是由表姐介绍给奥斯本小姐的。奥斯本小姐虽然也曾谈过几次恋爱,可是没有一次成功的,所以身心还没有找到依靠;画师对于她很有情,据说,小姐对他也有意。两个人谈起恋爱来,乌德小姐就成为了做媒的。看到他们师徒两人画画的时候她就会主动回避,好让他们两个人互诉衷肠,后来,奥斯本听到人们风传这件事,有一次突然从市中心赶了回来,手里拿着一根竹子拐棍儿就直接往客厅里闯。画家、学生和女伴一见到他就吓得面无人色,他叫那个画家立刻滚蛋,还恐吓他说要把他身上的骨头一根一根的都打断。半个小时之后,他就把乌德小姐辞退了,还一脚就把她的箱子踢到了楼下头。
吉恩?奥斯本在卧房里躲着好几天都不敢出来。从此以后,父亲再也不允许她雇佣女伴了。他向他的神发誓说,如果她在没有得到父亲的允许的情况下私自找男人,以后将不会给她哪怕是一文钱。他自己需要一个可以替他当家的女人,所以还不想让她嫁出去。她不得不打消了所有的和恋爱结婚有关系的想法,只要她爸爸在这世上一天,她就不得不过这种生活,无可奈何不得不做一个老姑娘。
前面已经提到过,两位都宾小姐和他们的父亲在丹麦山的一所漂亮的住宅里住着,他们有自己的葡萄园和桃树,全都是小乔杰?奥斯本所喜欢的。都宾小姐们常常到白朗浦顿那儿看望爱米丽亚,有的时候也去勒塞尔广场看看她们的老朋友奥斯本小姐。我想她们愿意和爱米丽亚交往的原因,定是驻在印度的都宾少佐的主意。少佐是爱米丽亚儿子的教父和保护人,他很希望孩子的祖父能够看在儿子的面上回心转意正式承认他。两位都宾小姐时常会跟奥斯本小姐谈论起爱米丽亚的近况,说起她是怎么跟父母住在一块儿,怎么日子难过等等。在她们的眼中,当年的爱米丽亚不过是个没意思的人罢了,不知道男人们——看上她哪一点?她们说到现在她还是装模做样很多愁善感,简直让人受不了,可是那孩子们倒真是漂亮得少有。没有一个女人不喜欢小孩子,就算是最刻薄的老姑娘,也是如此。
有一天,经不过都宾小姐苦苦的恳求,爱米丽亚同意小乔杰到丹麦山去玩一天,就在这一天,她抽出了一部分时间来给驻扎在印度的少佐写了封信。她谈到了他姊妹们告诉她的好消息,说是要向他道喜。她向上帝祈祷愿他和他的新夫人将来能一帆风顺,她向少佐深深的道谢,说他在患难之中始终保持一颗忠诚的心,多次帮过她的忙。她说起了小乔杰的近况,并且说那一天他到郊外他的妹妹那儿去玩了。为了加重语气起见,她在句子的下面画了许多的道道,并且签名称自己为“你亲爱的朋友爱米丽亚?奥斯本”。都宾结婚的消息让她对他的戒心消除了。现在她能够从心里口里都承认自己是多么感激他,多么关心他,这使她觉得高兴。如果说妒嫉葛萝薇娜的话,那可太荒谬。
当天晚上,乔杰坐着漂亮的小马车回到了家,威廉爵士的老车夫给他赶着车子。他脖子上挂了一条金链子,下面则挂了一个金表。他说有一个长得不好看的老太太把这一份礼物送给了他。老太太总是没完没了地哭,总是不停吻他。他很喜欢葡萄。他只爱妈妈一个人。爱米丽亚听到孩子的话,往后面怔怔的一缩。这胆小的女人听说孩子被他父亲家里的人看见了,心里不由一阵恐慌,就好像这是一个不吉利的征兆一样。
奥斯本小姐回家为父亲准备午饭。那天他刚在市中心做了一笔很顺利的投机生意,心情非常不错,无意中发现了女儿紧张的神色,竟开口问道:“奥斯本小姐,有什么不幸的事情发生吗?”
那女人不由得哭道:“唉,爸爸,今天我见到了小乔杰。他漂亮得跟天使一样,长得真像他!”坐在对面的老头儿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是他的脸涨得通红,居然四肢也瑟瑟抖动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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