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还没有开凿苏伊士运河,好望角是到印度必经之路。)
读者一定会感得吃惊,因为现在我要请你们走上一万里路,到我们的属地,印度的玛德拉斯行政区本特尔根奇驻地去走一趟。第一联队里那些勇敢无比的朋友们都驻扎在此地,仍然是由那果断的上校麦格尔?奥多爵士统领他们。每次中饭晚饭以后他都要抽几口水烟,尽管他妻子在旁边大吵大闹,他却只顾静静的一口一口的抽。当年大战滑铁卢的时候,在法国人的猛烈炮火之下他也是一样的冷静。至于玛洛内的莫洛哀的后代呢,她虽然年纪已经不小了,当地天气炎热,但她仍然像原来一样矫健,说话仍滔滔不绝。奥多爵士夫人不管是在布鲁塞尔还是到德拉斯居住,不管是在兵营里还是在篷帐里,都一样的觉得舒服。行军的时候她在大象的背上坐着,带头儿前行,军队则跟在其后面,那样子说有多威武就有多威武。
她曾经骑着那牲口到大树林里去打过老虎,还去觐见过当地的土王。王妃们把她和葛萝薇娜让到后宫,把披肩和珠宝拿出来送给她们,她没有收下来,心中却实在有些可惜。营里没有谁不认识她,不管是佩哪一种军器的哨兵看到她都会对她敬礼,她也一本正经的把手举起来,给他们还礼。玛德拉斯行政区里最了不起的太太非奥多太太莫属了。她和列席审判官密诺恩?斯密士爵士的太太大吵过一次。至今在到德拉斯都有人记得这一件事。上校太太向法官太太出手,说她再也不愿意在低三下四的老百姓后面走了。有一次总督府开舞会,她更是大显身手,不停歇地跳快步舞,将军的两个副官,玛德拉斯骑兵营的一个少佐,民政厅的两个官员,和她对跳,都跳得浑身无力。直到二十五年之后,仍有许多人都记得她的好业绩。最后还是在第一联队的下级骑士都宾少佐再三的规劝下她才歇下来去吃晚饭,她虽然精疲力尽,却在心里还嫌没有跳得尽兴。
佩琪?奥多还没有多少改变。她心地还是好,对人也特别忠厚,可是脾气非常暴躁,最喜欢管治别人,对她的麦格尔更是说有多专制就有多专制。联队里的太太们都很怕她,年轻的小伙子却没有一个不爱她的,因为当他们生病的时候她愿意尽心服侍,惹了祸她愿意撑腰,对他们如同母亲一样。上尉以下各军官的太太们背地里联合起来对抗她。她们说佩琪专横得叫人无法忍受;葛萝薇娜又总是摆架子。葛克太太收了几个信徒给他们讲道,奥多太太便出来阻挠。小伙子们被她一嘲笑,就都不愿意再去听葛克太太讲道了。她说军官的老婆还没有做牧师的资格,葛克太太应该在家里把她丈夫的破衣服补了才对,如果联队里的军士真想听讲道的话,她尽可以拿她那当副主教的叔叔写的讲稿念给他们听,这些才算得上是全世界第一的训戒。斯卜内中尉和联队里外科医生的妻子眉来眼去的勾搭,让她逼着叫两人断了往来。总之,急难的时候她最愿意帮别人,平常的时候却难与人相处,因为她非常相信自己,又喜欢独断专行,别人无论如何都拗不过她的。
别的不说,她竟然会定下主意把葛萝娜薇嫁给都宾。奥多太太知道都宾少佐有远大的前程、在本行里是很受人尊重的,她也十分欣赏他的种种优点。葛萝薇娜长得相当俊俏,黑头发蓝眼睛,脸色红里透白。她善于骑马,还会弹奏鸣曲,在她家乡各克区里的女孩儿没有一个比得上她。在奥多太太的眼中,她刚好和都宾少佐能配上,一定会让他称心如意。他当初不是一心的爱恋着爱米丽亚吗?葛萝薇娜反正比那做事软弱的小可怜儿强上许多了。奥多太太经常说:“你看一看葛萝薇娜进门的时候那股子风度!如果拿她跟那苦命的奥斯本太太比一比,谁高谁低马上就显而易见了。奥斯本太太真是全无能耐。少佐,葛萝薇娜配得上你。你自己虽然不怎么说话,总该找一个人替你说一说话吧。给你说吧,她的家里虽然比不上玛洛内和莫洛哀那么高贵,也是颇有来头的,连贵族都争着和他们家结亲呢。”
葛萝薇娜自己也愿意跟了都宾,她打算用似水柔情来打动他的心。说句老实话,在她碰见都宾以前,早已经在其它许多地方把她的手段施展过许多回了。她在爱尔兰京城都柏林的应酬场中出没过一年,在葛拉内、各克、玛罗各地方到底交际了多少年没有谁闹得清楚。她对本国部队总部里所有没结婚的军官,乡下绅士中所有可能合格的单身,个个都送过暗示。她就住在哥嫂家里,又出来应酬了一段时间了。当地没有一个人不夸奖她,人人都跟她跳舞,可是开口求婚的人没有一个有资格作她的丈夫。其他的姑娘——有的年龄比葛萝薇娜还小,都找到了丈夫,只有她还是孤身一人。世界上有好多天生就非常漂亮的女人,不知为什么生来是这样的苦命。像那几个奥格兰地小姐,成天都谈恋爱,军队里倒有一半的人是她的男朋友,不是跟这个出去散步就是跟那个出去骑马玩,可怜她们都快四十岁了,还是原来的奥格兰地小姐。葛萝薇娜谁也不怪,只怪奥多太太和法官的夫人吵架把事情弄坏了,要不然她准能在玛德拉斯结一门好亲事。民政处的首脑吉德尼老先生那个时候正在准备向她求婚,吵架以后就娶了另外一个人。
奥多太太和葛萝薇娜每天要吵好几回,不管什么却是她们吵闹的好题材。还幸亏麦格尔?奥多的性子很温和,要不然从早到晚听这两个女人在耳朵边吵吵闹闹,不发神经病才怪呢。她们虽然经常拌嘴吵闹,但是在把都宾弄来做女婿的这一件事情上却是思想一致的。她们下定决心,亲事何时成功,都宾就何时过太平日子。虽然葛萝薇娜经过了几十次的失败,倒并不灰心,想方设法的继续笼络他。她不停的给他唱歌听,她无数次的探问什么伤心事让他的青春无光彩?前面已经提到过,我们这位亲爱的老实的朋友经常在自己屋里练习吹笛子。葛萝薇娜知道这事后,非要用钢琴跟他合奏不可。她总是把写好的条子送到他家里去。她向他借马匹,借佣人,还借勺子,这也难怪外面的谣言说她要嫁给都宾少佐,也难怪少佐在英国的妹妹以为哥哥想娶嫂子了。
虽然女方包围得如此之紧,都宾本人却冷淡得让人生厌。联队里的小伙子因为葛萝薇娜表现出对他痴心的样子,都来打趣他,他不过一笑了之,他对小姐简直是百依百顺,照样早上陪她骑马,替她在纪念册里抄一些有关爱情的诗歌等等。在印度,好多军官有了闲暇不过找这样简单的消遣,麦格尔?奥多爵士的妻子和妹妹要他催着都宾少佐把事情说个清楚,她们说他这一种行为无异于让可怜无辜的女孩儿受罪,太不应该。奥多老头儿果断的表示不理这笔帐,说道:“少佐是一个大人了,他愿意怎么做就让他自己作主。如果他想娶你,他自己会说的。”他还在私下里取笑少佐,让他小心一点。他嚷嚷道:“都宾小子,当心啊!我家两个姑娘在耍计谋呢。我老婆刚刚在欧洲买了一箱子衣服回来,里面有一件粉红软缎的袍子是给葛萝薇娜的。都宾啊,你如果瞧着女人和软缎觉得心软话,那么你就惨了。”
第四十三章 读者们请绕过好望角 (2)
其实呢,漂亮的脸蛋儿和时髦的新装是根本不能够把老实的都宾少佐给制服的,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女人的影子永驻,这影子一点儿也不同于那穿粉红软缎的葛萝薇娜?奥多。她是一个慈爱的年轻妈妈,看护着孩子,笑哈哈的招手儿让少佐过去看望他——她是一个粉红脸蛋儿的,住在勒塞尔广场的小姑娘,一面唱歌一面走到屋子里来;大概少佐心中的爱米丽亚和她本人完全不同。在英国的时候,他在他妹妹的时装画报里看见一张女人的像,跟奥斯本太太似乎有些相像,就悄悄的剪了下来贴在了自己的小书桌盖上。我也曾看见过这幅画儿,原来是装在一件细腰身的袍子上面的娃娃脸,脸上堆着假笑,叫人一看了就觉得恶心。也许多情的都宾先生心目中的爱米丽亚和被他视为至宝的、可笑的画儿一样,和爱米丽亚本人没有任何共同点。可是热恋中的人总是弱智的人,就算他看穿了他的爱人,承认自己上了当,他会觉得很高兴吗?都宾已经入了迷了,不过他倒并不把心里的话对朋友或是一般的人倾诉个不完,也没有为了这个而睡不着吃不下饭。自从上次我们和他告别之后,他的头发逐渐的变得花白了,爱米那一头软软的棕色头发里也添了几两根银丝。可是他的感情并没有什么改变,也没有变老。
我们已经讲过少佐从欧洲得到两位都宾小姐和爱米丽亚从英国寄给他的的信。奥斯本太太近来给他写了一封信,用词非常亲热非常诚恳,她听说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就要用奥多小姐结婚,特地向 他道喜。
爱米丽亚在信上写道:“你的妹妹对我很好,她刚刚来看过我。我从她那儿得到了这样一个好消息,因此在这儿我从内心里十分真诚的向你道喜了。我希望你娶的新夫人不论在什么方面都配得上像你这样忠厚正直的大好人。我是个不幸的寡妇,在其它方面无能为力,只能替你多多的祷告,并且千万分诚恳的希望将来你能够一切顺利。乔杰向他亲爱的干爹问好,希望你不要把他给忘了。我告诉他说你就要结婚了,娶的新夫人一定是值得你倾心去爱的。夫妻之间的感情应当是胜过其他一切最神圣、最热烈的感情,可是我仍然相信在你的心里一定愿意为你所保护和疼爱的寡妇和孤儿留一个空间。”这封信的内容,前面也曾经提到,写信的人从头至尾都是用的这样的口气,竭力表示她听到喜信后心中多么为他感到高兴。
这封信和奥多太太从伦敦买来的一箱衣服在一条船上寄至了印度。不用说,都宾少佐一看到这一封信,连忙就把它拆开来看,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信。哪知道一看之下,气得他想到葛萝薇娜就不舒服,她的粉红袍子也好,她的所有一切,都让他觉得恶心。他心里的埋怨这些多嘴多舌的女人们,没有一个不让人讨厌的。他暗暗的想道:“唉,爱米丽亚,爱米丽亚,我对你的心始终是不变,你倒来怨我。我为什么要强令自己一天天的在这儿胡混,这不是因为你对我的薄情寡义吗?多年以来我一心一意的爱着你一个,你是用什么来报答我的呢?亏得你会相信我会娶这个轻薄浪荡的爱尔兰女人,居然来祝贺我婚后会称心如意!”那天晚上他整夜没有合眼,只想尽快回家。看了爱米丽亚的信,身心都发凉。
尽管他忠心无比,拿出一片真情来爱他喜欢的她,可她始终都是冷若冰霜的。看来她是下定决心不想知道他是有多么的爱她。都宾在床上翻来滚去的对她说道:“天啦,爱米丽亚!难道你不知道只有你才是我所真心爱的人吗?你对我就像石头一样不灵通。你伤心害病的时候,我是如何成年累月的照顾你来着?到临别的时候你笑咪咪的对我说了一声再见,还没有关上门就把我扔到脑勺子后头了。”躺在他阳台上的印度佣人看到平时那么矜持冷静的少佐竟然在心里有着如此的波涛起伏,在心里觉得很苦闷。如果他当时的情况被爱米丽亚看见了,不知道会不会怜悯他?他把她所有的信拿出来翻来覆去的从头看。一些信是关于如何处置她那一小笔财产问题的;一些是从前给他的请帖;只要是从她那儿寄出来的,有她笔迹的小纸片,他都拿出来仔细看了又看。
如果附近有一个温柔敦厚的好女郎,能够理解她沉默而豁达的个性,赞成他的为人,也许爱米丽亚就不会再在他的心中占有多么重要的地位了,他的爱情也就有了着落。可惜他看来看去就只有一个黑头发的葛萝薇娜。这位时髦小姐关心的不是自己怎么去关爱少佐的问题,而是要少佐对她着迷。只可惜她的法宝并不见得有多么管用,因此也就没有一点儿希望,一点儿办法。她把头发一卷儿一卷儿的卷着,露出肩膀,向着他卖弄风情,好像说:“这么乌油油的头发和红粉粉的脸色你大概从没有见过吧?”他呢,对着如此妙的一个人儿却毫不动心。新衣服寄到以后奥多太太和营里的太太们开了一个舞会,招待东印度公司的联队和驻屯区的少官们。葛萝薇娜卖弄着她那勾魂摄魄的粉红袍子;少佐也来了,不过他垂头丧气的在房间里走过来走过去的,根本没有正眼看过她的新衣服。葛萝薇娜气得当着他的面和本地所有的低级军官跳舞不止。可是少佐一点儿也不在意;眼看她被骑兵营的班格尔士上尉扶进去吃晚饭,也一点儿都看不出生气。他对于漂亮的时装和裸露的肩膀毫无兴趣,也不愿意和人为此争风吃醋,可是葛萝薇娜所会的就只有这些高招了。
他们两个人所追求的全都是不能够实现的痴心妄想,从他们的遭遇来看,就可以得到印证人生的空虚确实存在。这一回葛萝薇娜又碰了一个大钉子,气得大哭。她抽抽噎噎的说她愿意少佐作她的丈夫,那份急切劲儿真是“以前所从未有过的”。上校一面抽烟,一面听他妹妹痛心地哭诉,提议说第二回去伦敦买衣服的时候,应该给葛萝薇娜定做些黑衣服才行。
都宾少佐既不爱葛萝薇娜,也不向她求婚,让她只能干瞧着不能称心地弄到手。不久又有一只邮船从欧洲来,这没良心的人收到几封家信,邮戳上的日期反而比前次信的日期还要早上几天。都宾少佐看了一看,发现里面有他妹妹的信。都宾小姐和她哥哥的信往往走交叉的邮路。她写信的时候收集了所有的坏消息并把它们报告给哥哥听,而且因为她是他的妹妹,说起话来非常直爽,时不时的就要责备他、教训他一番。因此每次“最亲爱的威廉”读了家信后总是愁眉苦脸。说句实话,这一次最亲爱的威廉得到了妹妹的信并不拆开来看,而是把它撂在手边等将来自己哪天高兴的时候再说。两个星期以前他写信回去埋怨她不该向奥斯本太太散播谣言;他也给爱米丽亚写了一封信去说明实情,告诉她说自己“目前还没有要成家的准备”。
第二批信到达印度以后两三天,少佐晚上到奥多太太家里去作客,大家说不出来有多高兴。葛萝薇娜给他唱歌听,到了一定的时间,都宾就向主人告辞回家。
他妹妹的信还在桌子上面放着,仿佛在埋怨他。他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远隔重洋的妹妹给他写信,自己却根本不拿它当一回事,不得不拿起这一封笔迹潦草的信来,准备受一个小时的罪。那个时候少佐离开上校的家里大概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麦格尔?奥多爵士已经香甜的睡着了;葛萝薇娜还是跟平常一样,用了许许多多的小纸条儿把她的黑头发一绺儿一绺儿的卷了起来;美丽的奥多太太也上了床,把蚊帐在床的四周严严的弄好。正在这个时候,高级军官住宅区的哨兵看到都宾少佐匆匆忙忙的在月光下飞奔而过,走到哨兵身边,直冲到上校卧房的窗口。
都宾口里不停的叫道:“奥多!上校!”
葛萝薇娜的头上全是卷头发的纸条儿,把头从窗口中伸出来问道:“天哪!少佐啊!有事吗?”
上校以为营里失火了,要不就是司令部命令他们上前线,于是问道:“都宾,好孩子,有什么事吗?”
都宾回答说:“我想请假。我要回到英国去——我家里有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都宾紧接着又说道:“我要回家——现在就要出发,今天晚上马上就要出发。”上校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同他进行谈判。
都宾小姐在那一封走了对叉路的信后面附加了一段引起反响的消息,上面说:“昨天我去看了你的老朋友奥斯本太太了。你那个干儿子长得可真好看,就是太喜欢逞能,而且脾气又倔强很,规矩也不大懂。我们照你的话,经常照顾他,并且找了个机会让他和他的姑妈奥小姐见过了一面。看来她很喜欢这孩子。说不定他的祖父奥斯本先生,可能回心转意,不计较他儿子从前是如何如何倔强荒唐的,重新领了孙子回去。爱米丽亚也一定会答应的;她现在十分快乐,快要跟一个教会里的副牧师结婚了。这人叫平尼先生。这门亲事一点儿也不好,可是奥太太年龄已经很大了,我瞧见她头上长了好多白头发。她样子非常高兴,你的干儿子在我们家吃得太多了,被撑得不行。妈妈向你问候。你的亲爱的安恩·都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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