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岗脱街上,我们的老朋友克劳莱家门前仍然挂着那报丧板,表示对毕脱?克劳莱爵士的纪念,宅子里外焕然一新,从男爵没有去世的时候这屋子从来没有修葺得如此整齐过。砖墙外面原来涂的是黑颜色,如今被磨洗干净之后,红砖白线显得格外的精神。这样,大岗脱街上最黑暗的房子成了全区最光艳的了。
罗登?克劳莱太太发号施令,掌管所有的大事。关于家具的买卖,交换,查封,毕脱爵士全权委托好办理了。这件任务正好能够使她一展才能,发表她独特的见解,所以她也在心里很喜欢。修理房子的计划早在上一年里的十一月份就已经定下来的,当时毕脱有事情和律师接洽,特地到伦敦来,还差不多在克生街住了一个星期,受到了弟弟和弟媳的十分殷勤友好的接待。
开始的时候他还在旅馆里住着;蓓基一听说从男爵到了伦敦,立刻就独自先去欢迎他。过了一个小时,毕脱爵士果然在她的马车里坐着一起到克生街来了。她十分忙碌地把佣人领着把箱子抬到毕脱的房间里去,又微笑着亲自动手从自己的屋里搬了一个煤斗子来。
毕脱的房间里已经生起了暖暖的一炉火;这房间本来是布立葛丝居住的,毕脱爵士来后,她就上楼跟女佣人住在一块儿了。蓓基高兴得眼睛直放光,说道:“我早就断定你一定会来这儿的。”毕脱爵士愿意来作客,她是从心眼儿里高兴。
毕脱在他们家里住着的时候,蓓基叫罗登除了做事什么也不干,在外面用上一两次晚饭,家里就只剩下她和布立葛丝把从男爵陪着,整个黄昏房间里的气氛说有多融洽就有多融洽。她亲自下厨房做菜给他吃。她说:“这野鸡肉的味道很好吧?是我专门炸给你吃的。比这个更好的菜也难不住我。下次你再来看我,我一定会给你做更好的吃。”
从男爵奉承说道:“只要你愿意,没有做不好的事。这野鸡肉的味道真是不错。”
利蓓加兴奋地回答说:“穷人的妻子什么事情都不得不自己亲自动手呀。”从男爵一听到这话,向他的神起誓说她“就是做皇后也配。善于持家的人才是最令人喜爱的。”
野鸡是从斯丹恩勋爵斯帝尔白鲁克的小别墅附近打到的。除了野鸡外,蓓基又请他喝了一瓶上等的白酒。这瓶酒也是从斯丹恩勋爵家里拿来的白葡萄酒。她却骗毕脱说是罗登在法国买来的下等货。勋爵藏的酒可不是一般的酒,从男爵一喝下去,苍白的脸上立刻就出现了红晕,他那发虚的身体也顿时觉得暖融融的,充满了力气。
蓓基看他把酒喝完了就伸出手来挽着他的胳膊把他拉到了楼上的客厅里,请他坐在火炉旁边的椅子上,把他服侍得有说不出来得舒服。她要他说话,自己则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听,表示对他无比关心,手里把儿子的小裙子拿着一针一针地仔细缝。每次当罗登的老婆装出一副贤慧的样子的时候,就从针线篮里把这条小裙子拿出来缝着。裙子至今还没有做完,小罗登却早已长大了。
毕脱乐意说话的时候,她耐心仔细地听着,要不然,她就陪他聊天,给他唱歌听,用甜言蜜语把他哄着,体贴细致地照料他,把他弄得心里舒服极了,每天在格雷法学协会的律师事务所把公事一办完,就马上回家去烤火。那几个律师也巴不得他早点儿走,因为他总是喜欢神聊,一开口就没有说完的时候。毕脱起身回家的时候,颇有一点儿恋恋不舍。利蓓加眼见他上了邮车找到了位置,便在自己的马车窗口向他飞吻,晃动手帕,那风姿妩媚动人极了。他们分手以前,说定把伦敦的公馆重新装修,下一季就可以使用,又说好圣诞节的时候两家再聚聚。
从男爵走以后,罗登垂头丧气地对他老婆说到:可惜你没有从他那儿把钱弄到。我们应该把拉哥尔斯老爹的账还掉一部分才好呢。你想一想,那个老头儿连一分钱都不能拿到,怎么说得过去呢?再说,这样下去对咱们也没有什么好处,说不定他会把房子租给了其他人,我们可如何是好?”
蓓基说:“你给他说,等到毕脱爵士把事情办好之后,所有账都要给他的。暂时先给他一点儿。毕脱把这一张支票给了我,说是他送给孩子的。”说着,她从衣袋里拿出了一张写好支票交给了罗登。
事实是这样的,她自己也尝试过她丈夫要她所做的事。她话说得非常地婉转,可是一开口就知道这件事情根本行不通。她一说道家里经济很困难,毕脱?克劳莱爵士就慌起来了。他说了许许多多的话,说自己手头里面如何的紧;佃户又不愿意交租;父亲去世前的麻烦,死后丧葬的花费,又给他带来了不小的牵累。最终,毕脱?克劳莱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给了一笔极小的款子给小婶子,权当送给他儿子的见面礼。
他弟弟家里困难到什么程度,毕脱不是不明白。像他这样经验丰富,手段高明的人,当然能看出来罗登家里什么也没有,而且租房子带马车,花销一定非常大。他知道按理来说他的财产是有他弟弟的份的,如今被他强占了过去,心里也觉得十分有愧。他明白自己害得弟弟、弟媳的空喜一场,应该还他们一个公正的对待,或者说应该拿出一部分钱来对他们进行补偿。他当然明白从道义上讲,他欠着罗登一笔债,有给他一些好处的义务。
我们的财务大臣常常在《泰晤士报》上发布一种古里古怪的通告,承认收到这人五十镑那人十镑。这些人在通告下面声明因为未缴自己应缴的税,心里很不安,特上缴良心税多少,请求财政大臣查收之后正式登报认可。财政大臣和看报的人都很清楚那些人所付的钱不过是他所欠的税款里面极小的部分罢了。那个欠税的人送了二十镑钱进去,实际上大概欠着国家税收成千上万镑呢。当我看到他们送虚情假意似的弥补罪过时,常常在心里有一种感想。毕脱?克劳莱沾了弟弟这么些光,因为良心上过意不去,居然还拿了一笔小钱出来;我想如果把这一笔款子和他从罗登手里夺过来的数目比一比,一定小得可以忽略不计。不过即便是这一极小的数目也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拿出来的。要知道拿钱送人是一种损失,凡是知情达理的人哪个愿意做这样的傻事?
总之,本来毕脱?克劳莱准备帮弟弟一把,后来想了一想,便又拖了下去。
蓓基呢,倒从来都不指望别人对她如何大方,毕脱?克劳莱愿意这样对待她,她已经觉得很知足了。反正她的地位已经得到了一家之长的正式承认,即使他不愿意拿钱出来,将来总可以在其它方面帮一帮忙吧。再说,蓓基的大伯子虽然没有拿现钱出来,她却得到了实惠,因为她又可以继续赊账了。拉哥尔斯一见两兄弟关系如此好,自己又拿到了一笔小钱儿,对方又答应不久就还他一大笔钱,觉得很放心。布立葛丝借款上圣诞节一期的利息已经到期,蓓基欣然的把钱都给付了,好像她家里的金银多得无处可放似的。她私下里给布立葛丝说了一个秘密,让她一定不要张扬出去。
她说毕脱爵士在财政经济方面是行家,她为布立葛丝谋划,特地和毕脱爵士商量,问她布小姐所剩余的钱如何投资最有利。毕脱爵士经过了再三地考虑,已经想出了一个好办法,本金最牢靠,利息又多。布立葛丝跟克劳莱小姐是好朋友,和家中的人都有好关系,所以毕脱爵士关心她,到乡下去之前,早就说过让她把所有的钱都准备好,只要一有好机会,就可以买下他所看准的股票,可怜的布立葛丝一听见毕脱爵士如此帮她,顿时非常感动。她说难得他愿意主动帮忙,她自己根本都没有想到要出卖原来的公债,而且他做这件事做得如此委婉,越发显得他有情有义地待人。她答应去看那替她经手办事的人,把她那一小笔款子准备好,什么时候要,什么时候就有。
第四十四章 在伦敦和汉泊郡的曲折情节 (2)
布立葛丝是一个老好人。她觉得在这件事上利蓓加为她尽心出力,上校又对他情义深重,心里很是感激,就买了一件黑丝绒外套送给小罗登,花掉了一大半半年的利钱。那个时候小罗登已经长得很大,不大合适穿黑丝绒外套了。照他的年龄和高矮,正应该像一个大男孩一样穿长裤子和短外套才对。
他眉清目秀,身体很健康,眼睛碧蓝,淡黄的波浪形头发,四肢十分发达,心地十分厚道。谁对他好,他也就对谁好。他喜欢自己的小马,也喜欢把小马送给他的莎吴塞唐伯爵,伯爵一瞧见这一位和气的青年公子,一张脸便涨得通红。他的马夫、厨娘莫莱,被她嘲笑纠缠的布立葛丝,都是他的好朋友。他特别喜爱自己的爸爸,而那当爸爸的对儿子也疼爱。小罗登已经八岁了,也就喜欢这几个人而已。小时候母亲在他心目中像仙女一样受崇拜,过后也就没什么了。两年以来她差不多从来不理孩子。她多厌烦他。他一会儿出痧子,一会儿又得百日咳,真是麻烦!有一天,蓓基在客厅里唱歌给斯丹恩勋爵听,让孩子听到了她的歌声,他悄悄地从楼上溜了下来,在楼梯转角的地方听得入了迷。不想突然客厅的门被打开了,当场就抓住了。
他母亲走上来狠狠地打了他两耳光。他听到斯丹恩勋爵在里面大笑,原来勋爵见蓓基一时失控,发如此大脾气,禁不住就笑开了。孩子被打,哭着就往厨房里逃去。
小罗登一面哭一面说道:“我不是怕疼,但是——但是”他抽抽噎噎,眼泪鼻涕往下淌,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这孩子伤透了心。他嚷道:“我听她唱歌为什么不行?为什么她不唱给我听?为什么唱给那大牙齿的秃子听?”厨娘和丫头,那天,他们判决了利蓓加有罪。
这件事情发生以后,母亲对儿子的厌恶发展成了深深的仇恨;每当她想到孩子跟她在一家住,就好像良心受到责备似的,一点儿也不痛快,因此一看见儿子就恼火,孩子心中亦是忐忑不安,跟母亲对着干。
斯丹恩勋爵也是打心眼里讨厌孩子,有时不巧两人正好遇上,勋爵总摆出一副刻薄嘴脸,时不时也装模作样对他鞠上一躬,或是抢白他几句,再者就干脆恶狠狠瞪上他几眼。小罗登毫不相让,拳头紧握与勋爵大眼瞪小眼,他清楚他的冤家对头是谁;到家里来的所有客人中,他最恨这个人。圣诞节一两天之前,蓓基和丈夫、儿子打算出发到女王的克劳莱老家去过节。本来蓓基想把孩子留在伦敦,可是吉恩夫人一再要她把孩子一起带去,罗登也因为她不在乎儿子,极不高兴,对妻子倔强起来,蓓基只有作罢。罗登责怪她说:“蓓基,全英国最好的孩子就是他了,为什么你一点儿都不疼爱他,对待你那条小狗也比对待他强哩。他不会妨碍你,到了乡下,他自然在孩子们房间里玩,不会拖累你的。路上我可以让他和我一起坐在邮车顶上。”
罗登夫人答道:“你本来就想坐外面,因为你离不开你那臭气熏天的雪茄烟。”
她丈夫说道:“我记得你以前挺喜欢雪茄那种味道。”
蓓基听了这话大笑了起来。她一般是不发脾气的。她说:“傻瓜,我那时候要向上钻营呀。你想带儿子坐在外边就让你带,即使你要给他雪茄抽也随你。”
虽然路上冷,罗登还是没有像妻子说的那样让儿子抽雪茄取暖。孩子被他和布立葛丝用围巾围得严严实实,车夫对小罗登客气得很,抱他上车顶。天色那时还黑着,白马酒店的灯还点着,他就在灯下坐着。他看着渐渐泛白的天空;这是他头一次回他父亲的“老家”去,十分地兴奋。他一路上兴高采烈,在路上没有一件碰到的事情是不新鲜的,他问了好些问题,一一由他父亲解答,他知道了右边的大白房子里什么人住着,那个大花园又是谁的,他的母亲在车里面坐着,内穿皮衣外披外套,带着大瓶小瓶的香水香精,还有一个专门伺候她的女佣,好像一辈子没坐过邮车,动不动大惊小怪,谁能料到她十年前就是坐这辆车子到乡下去的呢,而且还因为要让出钱的旅客有位子坐被毕脱爵士赶到车顶上。
天在邮车抵达墨特白莱时就黑了,小罗登被摇醒并带到伯父的马车里坐下来。他一路上东瞧瞧西望望,见到大铁门猛得大开,刷过石灰水的白树干飞快地在车窗口往后跑,心中非常纳闷。最后他们终于抵达了,在大厦发亮的窗户前面马车停了下来。里面灯火闪烁,正是暖融融喜洋洋的过节时的气氛。家人把正门大开请他们进去,厅上的旧式大壁炉里熊熊大火燃着,黑白相间的砖地上铺上了漂亮地毯,利蓓加心里想:“从前太太们的长廊里就铺着这块土耳其地毯。”一边想着,一边迎着吉恩夫人的吻。
她和毕脱爵士也郑重其事地行同样的礼节,罗登由于刚抽过烟,缩在后边避开嫂子。吉恩夫人的两个孩子上来与堂兄亲热;玛蒂尔达不但与他拉了手,还吻了他一下。长房继承人毕脱?平葛?莎吴塞唐却不到前面来,只是对他仔细端详,就像小狗认大狗一样。
吉恩夫人让客人到客房里,里面的火已经生好了,安排得舒适极了。两个姑娘下楼来敲罗登太太的门,说是来帮忙,实际上是看她箱子盒子里的衣帽,因为她虽然还穿孝,但衣着打扮都是伦敦最时髦的样式。她们跟她说现在家里舒服多了;如今莎吴塞唐夫人也不在这里住,在这里毕脱也很有地位,克劳莱家的人原本就应这样才对。不久下面打开饭钟,全家人聚在一起用餐。小罗登在大娘身边坐,主妇对他很慈爱。毕脱爵士请弟妹坐在他右边,实在是殷勤得很。
小罗登食欲好极了,也没坏了规矩。
用餐过后,他对大娘说:“在这儿吃饭我很喜欢。”饭后,毕脱爵士做了个合体面的祷告,接着他的儿子也进来了,在旁边的一把高椅子里坐下。女儿端坐在母亲旁边,她自己的小酒杯搁在前面。小罗登看着大娘慈祥的脸说:“我喜欢在这儿吃饭。”
招呼的吉恩夫人问道:“什么原因呢?”
“在家时我在厨房或跟布立葛丝一起吃饭,”小罗登答道。蓓基忙于招呼主人从男爵,因此她竟然没听见儿子说的话。
从男爵主家时间不长,房子内外已变好了很多。他领着蓓基四处看。蓓基称道这屋子漂亮典雅的布置真是无以伦比。孩子们领着小罗登也走了一圈,仿佛觉得进了天堂。屋里有长廊,旧式大卧房,画卷,古董,还有旧时盔甲。有一间屋子,爷爷在里面死掉了,过的时候孩子们害怕得要命。他问:“谁是爷爷啊?”他们告诉他爷爷非常老,以前总坐在轮椅里被推着走。有一天他看到了他们指给他看的外面小屋子里的那把轮椅;自从老爷子被抬到教堂举行葬礼之后,那椅子一直就放在那里,越来越烂。教堂就在不远处,园里榆树顶上矗出它的尖顶,闪闪发光。
兄弟俩花了好几个早上在庄园上改善的部分巡视,以免闲呆着,庄园能有如此境况,全仗着毕脱爵士理财清楚,办事能力强。他们时而步行,时而骑马,到处查看,倒还不至于无话可讲,并不无聊,毕脱特地对罗登说,这些工料费钱贵得很,越是有田有产的人越是手头钱紧,有时候二十镑钱手里都没有。毕脱还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用竹杖指着说:就说这个门房吧,前些天刚装了门,还欠着帐,要等明年一月的股息拿到后才还得清。现在叫我拿钱出来,简直就是要我的命。”
罗登沮丧地说:“毕脱,这几个钱我借,到一月你还给我就是了。然后他们又到门房的小屋去看了看;屋子刚刚修理完毕,前面的石牌上刻着世袭的纹章。洛克老妈妈在此当差多年,时至今日才有了能够关严的门,完好的窗子和不漏雨的房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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