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利场-第82章 风波和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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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六章 风波和灾难 (1)

    在白朗浦顿住的朋友们也在过圣诞节,不过是对对付付的,不怎么快乐。

    奥斯本太太的丈夫死后,年收入有一百镑,也能从这里面拿出四分之三补贴家里母子两人的口粮。乔斯每年给父母一百二十镑。一家四口,雇了个爱尔兰女佣包做一切杂务,舒服的过着,不需求助亲友,也能在有客时拿点儿茶点来招待客人。早年的风波磨难他们早已经过,居然还能安稳过日子。赛特笠以前的书记克拉浦先生和他的家人仍旧对他很尊敬。当年赛特笠先生在勒塞尔广场摆盛宴请他们吃的情景,克拉浦还没忘记,时隔已久,忠厚道的书记越回忆越感到当年真是空前的盛况。有时他从楼下兼做会客厅的厨房里上来,在赛特笠先生的小客厅里坐下,两人一起品茶或是喝水兑杜松子酒,他就会说:“从前您老人家可不是过的这种日子。”他边喝酒边替太太小姐祝寿,样子恭敬而正经,就像他们发达时一样。在他眼中,最美妙的音乐就是爱米丽亚弹的琴,最尊贵的少奶奶也是她。在赛特笠先生面前,他从不肯先入坐,要是谁批评了赛特笠先生的人品,他是决不答应的。他说伦敦第一流的人物跟赛特笠先生拉过手,是他亲眼所见;他还说:“从前我认识赛特笠先生时,他常常在证券市场和有名的大财主洛施却哀尔特在一起的。我全靠他才有了今天!”

    克拉浦品行端正,又写得一手好字,因此在主人不走运后不久就有了新的工作。他常讲:“像我这样的小鱼儿,无论在什么水桶里都能游弋自如。”克拉浦先生被赛特笠老头儿脱离出来的商行之中的一个股东雇佣,并且从那儿领到相当丰厚的薪水。总而言之,赛特笠越来越受到他那些有钱朋友的冷落,只有以前靠他生活的穷雇员还忠诚于他。

    爱米丽亚自己留下了极小的一部分进款数目,极力节俭,才能让儿子打扮得合乎乔治?奥斯本的儿子的身份。另外小学的学杂费她也得付。乔杰入学校之前,爱米丽亚一万个不放心,着急呀,心疼呀,终于还是不情愿地让他去了。晚上她熬夜读书,苦苦地捧着枯燥的文法书和地理书,以备亲自给儿子补课,她甚至还学念拉丁文的文法入门,妄想着要教儿子读拉丁文。爱米丽亚生性软弱,又胆小,又多愁善感,现如今整天见不着儿子的面,心想他兴许会挨老师的打,又有些粗野的同学们,说不定他要受欺负,所以心疼得像当初给他断奶时一样。孩子早盼着换个环境,巴望着进学校去,离家后高兴得要命。当母亲的不舍得儿子,孩子高兴反而让她看了伤心。她心里宁可孩子也感到难过点。可是转念一想自己这么想真是太自私,居然不希望儿子快乐,又开始悔恨自己来。

    乔杰所在学校的校长,就是一心追求爱米丽亚的平尼牧师的朋友,在学校里乔杰取得了很快的进步,常带回好多奖品,足见他有很高的能力。每晚,他对母亲滔滔不绝的谈论同学的事情:里昂士是个极好的人;斯尼芬斯这家伙鬼鬼祟祟的;学校里吃的肉全是由斯蒂尔的爸爸卖给的;每星期六高尔汀的妈妈都坐了马车来接他;尼脱的裤脚上有可以绕着鞋底扣起来的皮带,他也想要;慢慢地,对于学校里的孩子,爱米丽亚竟和乔杰同样熟悉了。傍晚,她帮儿子做习题,费心劳神地为他备课,有一回,乔杰和一个叫斯密恩的同学打架,被打青了眼睛。他还对母亲和外公吹牛皮,大力地渲染了一下自己的勇气,听得外公得意极了。实际上打架时他很差劲,而且吃了很大的亏。

    就这样温柔的寡妇不声不响地持家抚子,操一些不足轻重的事情的心,渐渐地逝去了青春。时光流逝,她的乌发里出现了一两根白发,漂亮的脑门儿上也爬上了一点小皱纹。看见岁月留下的痕迹,她只微微一笑,说:“有什么可怕?反正我已是一个老太婆子了。”她的希望就是将来儿子的声名显赫让她瞧见,以她的眼光,儿子是天生大人物的命,她把儿子的抄写本、图画、作文,都收藏得好好的,常拿出来让她的亲友们看,好像这些都是脱俗出众的天才手笔。她将乔杰的成绩挑了些交给都宾小姐,以便让她拿给奥斯本,乔杰的姑妈看;再通过奥斯本小姐使奥斯本老先生看;那么,也许老头子会觉得以前对死去的儿子太狠心,渐渐就心回意转了。她把丈夫的毛病和缺点都忘了,只记得他不顾一切要娶自己,只记得他有着尊贵的气度,出众的相貌,在战场上又十分英勇——光荣地殉国,那天早上出征之前他还热烈地拥抱了她。伟大的英雄留下了优秀的儿子伴着她给她安慰,自己上了天堂,想来他一定在上面眯眯笑着看自己的儿子呢。

    前文已述,乔杰的祖父奥斯本先生还住在勒塞尔广场,在他的安尔椅里坐着,性格越来越暴躁,情绪一天天恶劣。虽然他的女儿拥有漂亮车马,尽管她资助着伦敦一半的慈善事业,可实际上只是个受虐待的又寂寞又可怜的老小姐,自从她见过侄儿乔杰以后,时常挂念着那个漂亮的小精灵,她盼望可以坐着华丽的马车到他家里去,每天在公园一个人闲逛时,总东张西望想碰见他。她那做银行家太太的妹妹也偶尔屈尊,带着两个瘦弱的孩子,另外跟着一个穿戴整齐的女佣,来勒塞尔广场的老家来看望老姐姐。她笑嘻嘻地,装模做样,慢声轻语地说着话,显摆她那些上层社会的朋友。她说她的小弗莱特立克与克劳特?劳莱波伯勋爵样子很像,又讲有一回他们在罗汉浦顿坐着驴车经过时,她的漂亮的玛丽亚受到了一位男爵夫人的特别注意。她一再动员姐姐叫父亲放手花一些钱到她儿女身上。

    她说她决定叫弗莱特立克到禁卫军去;现在为买田地,白洛克先生正尽量抽钱出来,把家里的油水都榨干了。弗莱特立克是长子,将来也许会得到家里的产业,可她那宝贝女儿还前途未卜。她总说:“亲爱的,我想你帮帮她,因为父亲当然会把给我的一份财产交给我们当家的管。亲爱的萝达?墨默尔曾经说过,等可怜的亲爱的卡色托第勋爵大限一到,他就预备花钱弄清楚所有卡色托第产业上的牵累,那她儿子麦克德芙?墨默尔将来顺理成章地就成了卡色托第子爵了。法尼?白勒迪叶的儿子也注定会得到明新街两个白勒迪叶先生的产业。我那宝贝儿子弗莱特立克不管怎样也要算作家里的继承人才成。还有,求你让爸爸仍旧把钱提到朗白街我们的银行里去,行吗,亲爱的?他把钱都往思登比和罗迪的银行里存,到底我们面子上过不去。”她费了半天唇舌,一半是夸耀,一半是为了自身的利益作谋划。话说完,她就叫过她那两个浑身浆得挺硬的孩子,一路佯笑着上了马车。

    这个上层社会的冒尖人物越频繁地回家,情形就越不妙。她父亲在思登比和罗迪银行里存钱越来越多,她就越来越不能忍受玛丽亚贵妇人的架子。白朗浦顿小屋里可怜的寡妇,不知道正有人算计着她小心捧着的宝贝。

    那天晚上,吉恩?奥斯本告诉父亲她见过他孙子了,老头儿不作声,可也不生气。睡觉时,他声音相当软和地与女儿道了晚安,。他一定细细想过她说的话,也一定问过了关于她到都宾家里作客的情形;过了两周,他忽然问她常戴的法国表和金链子到哪儿去了。

    她胆战心惊地答道:“那是我自己出钱买的表。”

    老头儿说道:“你可以去铺子里定一个与原来一样的,要是你想买个更好的也由你了。”然后又不作声了。

    最近两位都宾小姐已经和爱米丽亚说过几回,请她允许乔杰去她们家玩。他姑妈很喜欢他,据她们说,爷爷说不准也愿意认下这孙子。爱米丽亚难道忍心推掉儿子这么好的机会不成?”

    第四十六章 风波和灾难 (2)

    当然不会。不过虽然她依了她们的话,心中却沉甸甸地诚惶诚恐。他总感觉孩子不在身边就不放心,直到等他回到家才安全。他带回来不少玩具还有钱,看得他母亲又妒嫉又着急,问他见过什么男人。他说:“见了威廉老爵士,我由他带着坐四轮马车。另外还有都宾先生。他是下午骑着一匹漂亮的栗色马儿回来的。”最后有一天他说:“今天我看见了一个眉毛很浓的老头儿,他戴着一顶宽帽子,挂着很粗的一条金链子,还有一串印戳子在下边。”那天小乔杰恰巧被马车夫放在小灰马身上在草地上绕着学骑马,老头子就来了。晚上,乔杰跟妈妈说:“他一个劲儿的盯着我,身上老是打颤。吃完饭,我背了一遍‘我的名字叫诺佛尔’的那段诗 (约翰?堆姆(John Hoome,1722-1808)的悲剧《道格拉斯》(Deuglas)中的一节。 ),姑妈就哭了。她总是流泪。”

    听过这话,爱米丽亚知道孩子已经见过他爷爷了。她猜想他们那边准会说什么,就成天坐立不安地等。几天后,果然奥斯本先生正式提出收养孙子,并且把他父亲名下的财产让他继承。乔治?奥斯本太太的生活费用他愿意供应充足。据说乔治?奥斯本太太有再嫁之意,如果她结婚,生活费照给不误。但是孩子须跟随祖父在勒塞尔广场住或是在奥斯本先生指定之处,也可以偶尔去奥斯本太太家中去看望她。奥斯本派人把这封信送来并读给她听。那天正好她母亲不在家,父亲在市中心像往常一样办公。

    她一生中差不多只发过两三次脾气,偏就让奥斯本先生派来的律师碰上了。那位波先生把信念完,交给爱米丽亚。她马上满脸通红地站起来,接过信纸哆哆嗦嗦地一把撕个粉碎,踩在脚下。“‘再嫁?卖儿子!谁敢这么说!谁敢这么侮辱我!请你转告奥斯本先生,说这封信实在卑鄙,我不想给他回信。’话说完后,她鞠着躬把我送出来,简直跟悲剧里的皇后一个模样。”律师回来后对奥斯本如是说。

    她那天大失常态并未被父母察觉,她也没告诉他们经过。二老各有操不完的心,老太太现在糊涂了,把全部精神都放在自己的事情上。老先生仍然爱东跑西转地投机做生意。我们知道他经营的煤公司和酒公司都塌了火,可他仍不死心,常在市中心四处转悠,设法找门路做买卖。有一天,又有一样新买卖给他找到,他下了决心投资,就是克拉浦先生也劝他不动,其实他根本没敢告诉克拉浦所有真相,他早就陷入不能退出了。决不和妇女谈钱财的事是赛特笠先生的座右铭,所以家里对未来的灾难都蒙在鼓里,直到那不走运的老头子走投无路才把实情招供出来。

    他们这家素来一周一结账,现在突然没钱付了,赛特笠先生愁眉苦脸地告知妻子没收到印度的汇款。可怜的老太太只好去要求各家铺子对他们延期付账。有一两家店铺收不到钱发她的脾气,因为她以前都按时付钱的,其实好多不守规矩的顾客对这种情况很习以为常了。真亏爱米总高高兴兴把她的一份钱付出来,对家里的帐目从不管。这一家人就这样勉强靠一半口粮度日,总算平安地凑和了半年,赛特笠先生还对他的股票上涨抱有希望,想着一切归于顺畅。

    但半年过去了,并没有从天上掉下六十镑来帮他们渡过难关。家计一天天难过了。赛特笠太太病恹恹的,比以前身体更衰弱了。她不怎么说话,常躲在厨房对着克拉浦太太哭诉。

    二老后来不得不告诉了她实情,可还是藏头露尾的说话。有一天,爱米丽亚拿到了自己的钱,就预备把贴补给父母的一部分交出来。她平时花销都记着帐,这次要留下一部分股息,因为她已经定了一套新衣服给乔杰。

    她母亲这才说了,告诉她他们没收到乔斯的汇款,家里的日子难过,并责怪她早应该看出来父母的难处,可她只顾乔杰,其他的谁都不管,什么都不管,太可气。爱米听完,一声不吭,把桌子上所有的钱都往母亲面前一推,就走到房里痛苦起来。那天她不得不到铺子里把定做的衣服退掉了,心里感慨万千。她一心要让孩子穿上新衣过圣诞,已经和她的一个二三流的女裁缝朋友讨论过好多次,商量怎么裁剪,式样做什么样儿的。

    把此事婉言告诉乔杰是最让人为难的。乔杰听后闹开了;他说到圣诞节每个人都有新衣服穿,他没有不是要被人笑话吗?无论如何他要穿新衣服,妈妈早就允诺的。可怜的寡妇无助地吻着孩子,一面补旧衣服一面流泪。她翻弄自己的几件首饰衣服,想找点可以换钱买新衣服的。她还有一块印度细羊毛披肩,是都宾送给她的。她记得以前母亲带她去过勒特该脱山一家漂亮的印度铺子,那儿常有这些货色,被太太小姐们买进卖出。一想到可以走这路子,她高兴得脸上泛红,眼里放光。早上乔杰去学校前,她亲吻他,脸上洋溢着喜色目送他离开。儿子觉得母亲的喜悦一定预示着好消息。

    她用一条大手帕包住披肩,往斗篷下一藏,脸红红地慌忙走向勒特该脱山那边。一路上她匆匆地沿着公园的墙走,当过街时,干脆跑了起来,引得好些人走过她身旁时不住地瞧她红通通的美丽面庞。她心里计划着用披肩换来的钱买些什么才好,新衣服要买,除此之外她还预备把儿子渴望的故事书买一些,留下半年学费给他,然后用剩下的买一件斗篷给父亲,免得他老穿那件旧外套。她没有估计错少佐的礼物。那件精美轻软的披肩换了二十个基尼,还是在铺子里的人大占了她的便宜的情形下。

    得了这么多钱,她惊喜不已,连忙奔跑着到圣保罗教堂附近的大登商店,买了一本叫做《父母的助手》 (英国女作家玛丽亚?艾杰沃斯(Maria Edgeworth,1767-1849)的作品。 )的书和一套乔杰想了已久的《三福与麦登》 (十八世纪末著名儿童读物,汤姆斯?戴(Thomas Day,1748-49)的作品。 ),就在那儿上了公共马车,捧着包裹一路回到家里,很是得意。她在故事书的空白页上工工齐齐地写上“乔杰?奥斯本,亲爱的母亲赠与他的圣诞礼物”。到今天这本书都还在,娟秀的题字也依然如旧。

    她捧着书走出自己的屋子,预备把它们放在乔杰的书桌上,好等他回家时一看高兴高兴,谁曾想在过道里偏就遇见她的母亲。老太太瞧见那七本精美的金边小书,问:“这是什么?”

    爱米丽亚答道:“我——我老早答应给乔杰的几本故事书,是圣诞节礼物。”

    老太太马上发作起来,嚷道:“故事书!家里没有面包吃,你还有钱买书!我为了让你和你儿子过得舒服,为了不至于让你亲爱的父亲蹲牢狱,卖掉了自己的首饰和常披的印度羊毛披肩。连汤匙都当了。我这是为了什么?就为了咱们不至于受做买卖的人的欺负,为了把房租付给克拉浦先生。爱米丽亚啊!你成天只顾着儿子,还给他买什么故事书,我真快被你活活气死了。你把儿子宠得不像样子,还要继续宠着他。爱米丽亚呀!但愿你比我福气好,上帝会赐你个乖儿子。你父亲现在老了,反而得不到乔斯的照顾。乔杰呢,有的是人想要照顾他,送给他钱花。他脖子上挂着链子和金表,像大少爷一样上学校。我可怜的老头子,连一个先——先令也没人给。”赛特笠太太越说越觉得伤心,不禁痛哭。她的声音充斥了整栋房子,她们母女俩的对话被克拉浦家的几个女的听得一清二楚。

    爱米丽亚答道:“啊!妈,妈妈!从前你又没跟我说过。这书我——很早就答应要给他买的。今天早上我——我才把披肩卖掉了。钱拿走吧——把什么都拿走吧。”她哆哆嗦嗦地把所有小银元大金镑拿出来全塞给母亲。

    她回到自己房间,倒进椅子里,伤心绝望极了。如今她把一切都看清了。她如此自私自利,却正牺牲着孩子。要是没有她的话,乔杰就可以受到好的教育,享受荣华富贵,得到和他父亲当年同样的地位。乔治以前为了她不是把一切丢掉了吗?只要她一说话,父亲就不必再为柴米油盐犯愁了,儿子也马上会成为阔少爷。温柔的爱米丽亚想到这儿,觉得自己有很深的罪过,心难受得像针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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