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英国流行猜字游戏,常在宴会以后当作余兴,比如挑中做谜底的字有几个音节,便由一部分宾客串几幕极短的表演,先分别将每个音节作为主题,然后把整个字作为主题,其它的客人就根据表演的内容猜那个字。 )
自从贤慧的蓓基在斯丹恩勋爵招待贵宾的宴会上露面以后,也就奠定了她在上流社会的地位。好几家权势显赫的伦敦权贵立即邀请她去作客。
她到斯丹恩勋爵家作客后的第二天,彼德乌拉亭的大公爵在俱乐部里遇见克劳莱上校,立马与之攀谈起来。不仅这样,他在海德公园的圆场里还对克劳莱太太脱帽深鞠躬。莱文大厦尊贵的主人当时出国去了,所以大公爵就在那里暂住。他不久招待贵客时也把克劳莱夫妇请去了。蓓基饭后给一族贵族唱歌。斯丹恩勋爵也在,他督促蓓基步步向上,像个父亲一样。
在莱文大厦,蓓基认识了特?拉?夏伯蒂哀公爵。他是全欧第一流的绅士,且地位极高,正是当时那“最虔极诚基督教大王” (这是当时教皇特赐给法王的封号。 )之大使,后来又成为他的首相。她从此常常作客于法国大使馆。要是没有可爱的罗登?克劳莱太太在场,那次的请客就毫无色彩了。
两位大使馆的参赞,一个特?脱吕菲尼先生,另一个香比涅克先生 (脱吕菲尼(Truffigny)和香比涅克(Champignac)使人联想到香槟酒;香槟酒象征豪华生活,这里指两位参赞是上流社会的花花公子。 ),一看到美丽的上校太太,当即为之迷倒。大家都知道,不管什么法国人离开英国时,都已把六七个家庭的幸福破坏,把六七个女人的心带走了;依法国人的习惯,这两位对别人说那妩媚的克劳莱太太已和他们相好得如胶似漆。
我不大相信这话。香比涅克很爱玩埃加脱,蓓基晚上给斯丹恩勋爵唱歌儿,他常常就和上校在隔壁房里打牌。脱吕菲尼呢,谁都知道他欠了好些旅客俱乐部茶房的钱,所以到俱乐部去也不敢。要是大使馆不提供饮食,准得饿死这两位品德高尚的老爷。因此我相信蓓基不可能倾心这两位。他们的英文说得简单得可笑,常常,蓓基会当面模仿他们,要不就夸他们的英文长进了,和斯丹恩勋爵二人以此取乐。蓓基的依靠斯丹恩勋爵是个很爱嘲笑别人的人,见她绷个正经脸儿逗他们,乐得要命。脱吕菲尼想要讨蓓基的心腹之人布立葛丝的好,给他送了一条披肩,拜托她递信。谁知这实心眼儿的老姑娘竟当众把这封信交给蓓基。在场的人看了这信后大笑一场。斯丹恩勋爵与其他人都传看了一遍,惟有罗登不知情。原来并不是所有在梅飞厄小房子里发生的事都让他知道。
蓓基家里不仅招待“最高贵”的外国人,也招待“最高贵”的英国人。在我们这高贵的,或是说那些有最牢靠的地位的人。比如了不起的茀威廉斯夫人;了不起的斯洛卜夫人,了不起的葛立泽儿,麦克贝斯夫人等等,都在其中。茀威廉斯伯爵夫人是大王街的一支,查查特向莱和伯克所编《缙绅录》就可知底细。只要她肯与谁来往,谁的地位就稳了,上流社会里她是大名鼎鼎的贵妇,芳名叫乔杰安娜?茀莱特莉加。她父亲朴登雪笠伯爵当年是威尔斯亲王的幸臣。年轻时的她很想做斯丹恩勋爵夫人,所以和现今的斯丹恩夫人有些过节。也许因为这个,她对罗登?克劳莱太太特别抬举,居然在她主持的宴会上和克劳莱太太打招呼,故意让大家都瞧见。
她不仅鼓励儿子葛滋爵士(这位子是斯丹恩勋爵帮他弄得的)常去拜访克劳莱太太,而且请她到自己家,在赏脸吃饭时还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她说一两句话。当晚这件重要新闻就在伦敦城传遍。原先骂过克劳莱太太的人不敢再吱声。那个有名的说话幽默的律师威纳姆——斯丹恩勋爵的得力助手,逢人就夸赞她的美德。以前主意不定的人现在对她毫不犹豫的欢迎。本来汤姆?托迪这小子劝莎吴塞唐别与这种下贱女人往来,如今反倒求别人带他去拜见她。总之,她也成为“最高尚”的一个人物了。且慢着,我亲爱的读者,亲爱的弟兄们,请我们先别对可怜的蓓基羡慕不以。据说这种荣华是不十分可靠的。人人都说上流社会里最阔的红人比在外面想进进不去的可怜虫并不快乐多少。想当年和蓓基在一起的都是那些最有权势的达官贵族们,她甚至面对面见过那个伟大的乔治四世陛下,但就是她也承认这些仅是摆摆样子而已。
后来蓓基时常谈到当年在伦敦她和豪族来往的情形。她那时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心里满是高兴和得意,可惜后来也厌倦了这玩意儿。刚开始时她每天不是忆着设计衣饰,添置新衣——我刚才讲到她不是为了添置最美的衣饰而忙碌,就是坐马车去时髦场合赴宴会,能受到大人物的欢迎,怎会不高兴?她从最上乘的小宴会转到最上乘的大宴会,还是碰到刚才在一块儿吃饭的人。晚上是这批人,第二天白天又和这批人才在一起。年轻的打着漂亮领巾,穿着锃亮精致的鞋子,戴着白色手套,修饰得完美无瑕。
年长的魁梧伟岸,衣服上的铜扣子整整齐齐,气宇轩昂,礼貌周详,只不过说话平淡无奇。小姐里头多是黄头发白皮肤的,身着浅红袍子,见人很腼腆羞涩。都戴金刚钻首饰,这些人尽管是贵族,但不是小说里形容的那样,交谈时用些不通顺的法文,而是全讲英文。他们评说起别人的房子,家里的日子如何,评论别人的人品,也就和张三论李四一样。蓓基过去的熟人对她又忌又恨。她呢,这个小可怜,却已非常腻味这种生活。她自言自语说:“我真不愿意这么过了!要是我是个教师的妻子,每个礼拜天到教主日学校教书也比现在好。要么跟个军曹,随着部队坐着货车到处跑,那样也挺好。唉!我恨不得把长裤子穿上,缝些水钻片儿在衣服上,赶市的时候就靠跳舞来挣钱。
斯丹恩勋爵笑着说:“那你肯定跳得很好。”蓓基从不在这位大人物面前掩饰什么,常常给他讲心里的苦恼,逗他开开心。
“马戏团的领班由罗登来做一定合适——那种穿着长靴与制服在场子里甩鞭子的人——是叫做司礼官吧?他高大魁梧,很有当兵的样子。”她静默地回忆过去的事情,说:“我小时候由父亲带着去鲁克村公共草地上的市集去看戏,回来后就自制了一副高跷,在父亲的画室里跳舞,所有学生都对我很佩服。”
“我也很想瞧瞧。”斯丹恩勋爵道。
蓓基接着说:“我恨不得现在就跳。这么一来肯定会吓得白林该夫人和葛立译儿?麦克贝斯夫人瞠目结舌。嘘,安静了!巴斯达 (巴斯达(Giuditta Negri Pasta,1796-1865),意大利歌唱家。 )就要歌唱了。”这些贵族请客时,常常邀请职业艺人来助兴,蓓基故意当众与他们交谈。他们有时静悄悄地在犄角上坐着,她专门走过去,笑容满面地和他们亲切握手。她说的很对,她也算是个艺人。有的旁观者看不顺眼她,有的觉得她很可笑,有的反而因为这原谅她。蓓基依然故我,不在乎别人的态度,哄得那些职业艺术家心悦诚服,愿意免费教她唱歌,或是在她的宴会上免费表演,就算本来说嗓子痛,也情愿为她不装病。
有时候她在克生街的小房子里请客,一下子停了几十辆马车,还有明晃晃的大灯点着,塞得小街水泄不通。隔壁一百号与一百零二号人家对此恨之入骨——一百号被打雷似的敲门声弄得睡不着,一百零二号由于妒嫉也睡不着。车上的跟班都是些大块头,她的小过道里容不下,就被打发去近旁的酒店去喝啤酒,轮到他当差时自会有传话的小僮叫他回去。在小楼梯上,几十个伦敦的富家公子推推挤挤,你把我踩一下我把你踏一脚,觉得在这里确实很有趣。很多最令人尊敬最体面的贵妇在小客厅里坐着听歌唱家的演出。这些在戏台上唱惯了的人张嘴便卯足了劲,居然像想吹下窗户一样。第二天,《晨报》上有关时髦集会的消息说:
“昨天罗登?克劳莱上校夫妇在梅飞厄公馆大宴宾客,赴宴者有:彼得窝拉亭大公及夫人,土耳其大使赫·依·巴布希·巴夏及其翻译基卜勃·贝,斯丹恩侯爵,莎吴塞唐伯爵,毕脱?克劳莱爵士及吉恩?克劳莱夫人,滑葛先生等。宴后又有大型集会,与会者有:恩蒂尔顿老公爵夫人,特·拉·葛吕以哀公爵,却夏侯爵夫人,亚莱桑特罗?斯特拉希诺侯爵,特?勃里上校,夏泊组葛男爵,托斯蒂骑士,斯林斯登伯爵夫人,弗?麦卡登夫人,麦克贝斯少校,葛·麦克贝斯夫人,两位麦克贝斯小姐,巴亭登子爵,贺拉丝?福葛爵士,撒兹?贝德温先生,巴巴希?巴霍特”。
我们的这个亲爱的朋友不论对待大人物还是对地位低下的人都很直爽。一天,她在一个体面人家吃饭,用法文和一个法国有名的男高音说话,那意思有些卖弄。葛立泽几?麦克贝斯夫人扭过头把他们横眉瞪了一眼。
葛立泽儿夫人说:“你的法文讲得真是不错呀。”她的法文满是爱丁堡方言,听上去很不舒服。
蓓基垂眼谦卑地回答:“我应该讲的好才是。我以前在学校教法文。而且我母亲也是法国人。”
见她如此谦虚,葛立泽儿夫人心里很欢喜,打这以后对她就不讨厌了。葛立泽儿夫人觉得当前搞阶级平等最不像话了,要是各种各样的人都进上流社会来,那不乱套?但就是她也认为利蓓加守规矩,没有忘掉自己的地位。这个太太是贤慧人,很同情穷人的。她虽然没心计,但天生实心眼,从不做对不起良心的事。
自从听了利蓓加唱歌以后,斯丹恩夫人对她是服贴有加,也许还有些喜爱她。两位岗脱大厦的太太只好对她妥协退让。曾经有一两次,她们派人去对她进行攻击,都失败了。斯登宁顿夫人这样的厉害角色曾与她对阵,可她也不是吃素的,把敌人杀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蓓基遇上敌手,就故作天真烂漫,这时的一张嘴厉害着哩。她表情上极诚恳极自然,讲起话来也是最刻毒的。她把人骂完了,还佯装恍然大悟赔理道歉,好让旁人明白她刚才的话。
第五十一章 字谜表演 (2)
出名的嘴皮利索的滑葛先生是斯丹恩勋爵的食客和帮手,两位岗脱大厦的太太耸恿他向蓓基进攻。一个晚上,这个先生对太太们挤眉弄眼,好像在说:“看着吧,好戏开始啦。”然后就取笑起蓓基来。她那时正在吃饭,没想到会有人暗算她,幸亏她时刻准备着,虽然袭击来得出其不意但也能立刻招架,她回敬了滑葛一句,恰巧揭到他的痛处,使他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直发烧。蓓基说完后,神色不变的喝汤,一丝淡淡的微笑挂在她脸上。有斯丹恩勋爵这样的靠山,滑葛平日里总能弄到饭吃,不时地还可以借些钱,遇到选举时给勋爵办公事,编写一下他的报纸,帮忙做做杂事。
哪知这次把勋爵给开罪了,被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倒霉鬼慌得都要哭了,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他可怜地望着勋爵,可直到吃完饭勋爵也没理他;他瞧瞧太太们,太太们也对他不理睬。最后还是蓓基有善心,对他说了几句话。后来的一个半月,他没受到勋爵一次邀请。勋爵有个叫非希的亲信,奉命转告他,要是以后他再胆敢与克劳莱太太作对,用无聊的笑话讥讽她,勋爵立即将他所有的借条交给律师收拾了他,不容商量。滑葛对非希痛哭流涕,称他为好朋友,求他在勋爵面前多多美言。他编的叫《杂说集》的杂志,在后来的一期里登上了他赞颂罗登?克劳莱夫人的诗歌。每当在宴会上遇到利蓓加,滑葛就向她求情。在俱乐部里罗登也受到他的溜须。过了段时日,竟又被勋爵恩准他重回岗脱大厦。蓓基一直客客气气地对他,面带笑容。
勋爵的头号重要的亲信是威纳姆先生;他在国会里占有一席之地,勋爵请客时也不忘请他。这个先生就不一样了,他比滑葛说话行事都更谨慎。勋爵的这个帮手是个地道的贵族中的保守派,自然对一切暴发户都很痛恨。尽管这样,他从不表示对勋爵的新宠不满。他暗地里帮她,对她恭恭敬敬。
究竟克劳莱夫妇上哪儿弄这么多钱来款待贵客呢?当时众说纷纭,说不定会使他们家的宴会更意味无穷些。
原来只要精明持家,精打细算,现金省着点用,差不多不用付什么账就可以用极小的款子支撑起极大的场面,至少短期内这样支持过去是可以的。蓓基的宴会确实引起了不少流言蜚语;说白了,她并不经常请客;就算是请客,除了墙上的蜡烛外也不费什么东西。她的野味和水果可以由静流别墅和女王的克劳莱两个地方提供。酒是从斯丹恩勋爵的酒窖里拿的,这个大人对人真好,专门把他家的名厨吩咐到蓓基的小厨房帮忙,并且将自己厨房里的美味佳肴送来待客。往往老实人受人唾骂,蓓基就是如此,说真的的确气人。我写的这个时代,正是了不起的乔治执政。
那个时候,从法国传入英国的猜字谜的风气十分盛行。好多美貌的小姐借此露露脸,几个聪明点的太太小姐也借机卖弄。蓓基大概也自诩聪明漂亮,老是请求斯丹恩勋爵在岗脱大厦请客,接连演几出短戏。现在我带着读者也去参加这次灿烂辉煌的宴会。我欢迎读者时,心情很悲凉,因为只怕这是请你参加的最后一次大宴会了。
岗脱大厦一半富丽堂皇的画廊被划出来做戏院。乔治三世在位时,曾在这房子里演过戏。当年斯丹恩侯爵演《爱迪生·①凯托》一剧的主角,曾用过的道具自那个时候就放在阁楼上,现在又拿了两样出来修修,翻新一下,好在做戏时用。
那时,撒兹?贝德温还是个年轻文雅的公子,才从东方回来,这一回由他来主持演戏。从前,游历过东方的也算个了不起人物。爱冒险的贝德温逗留在沙漠好几个月,住过帐篷,回来后写过游记,更是比别人了不起。还有几张他自己的像,穿着各式的东方服装,在他的游记里头,他到处旅行,身边时刻有个相貌丑恶的黑人服侍,岗脱大厦的人觉得贝德温、他的黑奴和他的东方服饰很有用处,对他非常欢迎。
头一段戏就是他主持演出的。一开幕,就见一个土耳其军官站在台上,头上有大大的一绺儿羽毛。那个军官在榻上躺着做出抽水烟的样子。因为在场的有太太小姐们,不能真抽,只能烧一种香饼子。这土耳其大老爷打了个呵欠,摆出各种困倦懒散的样子。他一拍手,那个努比亚黑人梅斯罗就出场了。他赤着膀子,佩戴着钏环,身挂长刀短剑和很多东方饰品,他 朝大老爷鞠了一躬。
满屋观众既害怕又兴奋,女客们交头接耳起来。贝德温用三打樱桃酒向一位埃及大官换来了这黑奴。据说后宫妃嫔犯事后就被他缝进麻袋扔进尼罗河,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他手上。
沉迷酒色的土耳其人一挥手,说:“人贩子进来。”梅罗斯领着奴隶贩子来到军官面前,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奴在后面跟着。她拿掉面纱,立刻屋子里的人啧啧惊叹起来。女奴的扮演者是温克窝斯太太,有极美的眼睛和头发。她穿着一件华美的东方衣服,乌油油的辫子头发,满头珠翠,一个大金洋钱挂在衣服上。可恶的土耳其人为她倾倒。苏拉嘉双膝着地,乞求他把她放回故乡山里,因为她的息加新爱人正为她悲伤不已。说起息加的新郎,铁石心肠的哈撒不但不理她,而且还哈哈大笑。苏拉嘉倒在地上,凄楚动人地遮着脸。正在走投无路之时,基色拉大人走进来。
这位大人特传苏丹之旨。哈撒,把圣旨接过在头上顶着,脸色因惶恐而大变,而传旨的黑人却恶狠狠地得意着(他还是梅斯罗,只不过换了件衣服)。军官叫着:“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基色拉大人狂笑着把一根弓弦从口袋里掏了出来。 (相传古土耳其人用弓弦当作处死犯人的刑具。 )
他刚刚拿出凶器准备下手,落幕了。哈撒在里面高喊到:“前面两个音节出来了!”马上要上场的罗登?克劳莱太太此时专门走出来夸赞温克窝斯太太的衣服既美丽又典雅。
接下来第二幕开始了。布景仍具有东方色彩。哈撒换了另一件衣裳,坐在苏拉嘉身边,架势十足。这幕戏里苏拉嘉和他很融洽,基色拉大人也成了温顺的奴隶。太阳在开幕时从沙漠里升起来,所有土耳其人在沙地上葡匐着,对东方顶礼膜拜。没有真骆驼可上来表演,只好由乐队演奏了一支叫做《骆驼来了》的滑稽的曲子。后面有一个硕大无比的埃及人的脑袋摆设着。 (在埃及底比斯(Thebes)附近有个巨大的人像,相传塑的是在希腊和特洛亚十年战争中大显身手的梅农。日出之时,人像里会发出音乐来。 )这脑袋还能唱歌,而且是滑葛先生填词的滑稽歌。这下,就连台上的旅客也吃惊不小。那些东方旅客如同《魔笛》 (《魔笛》(The Magic Flute)是莫扎特的歌剧,派格奇诺是歌剧里专用魔铃捉鸟的人。 )中的摩尔王和派格奇诺,手舞足蹈地下台了。台上的那脑袋大声嚷道:“最后两个音节也出来了。”
接下来的是最后一幕。这次的场景是希腊帐篷。卧榻上躺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头盔和盾牌挂在旁边墙上。现在这些武器已没用了。因为伊里安 (伊里安即特洛亚。这里讲的是希腊和特洛亚十年苦战的故事,所述君主就是希腊军一方面的首领亚加梅农。 )已经攻下,伊菲琪娜亚 (亚加梅农之女。 )做出牺牲,卡桑特拉 (特洛亚王泼拉哀姆之女。 )也被掳来在外厅关着。万人之上的君王 (莎马史诗中称亚加梅农为万人之上的君王。 )(由克劳莱上校扮演,尽管他对达段历史一无所知)——万人之上的君王正在亚各斯,开幕时他在一间屋子里熟睡。戏台上亮着一盏灯,墙上映出摇摇晃晃的肥大的影子。特洛亚的剑与盾在灯光下闪闪发光。乐队在演员进场前演奏着《唐璜》 (莫扎特的著名歌剧。 )中惨烈的乐曲。
脸色苍白的伊杰斯德恩 (亚各斯王亚加梅农出战时将国家和妻子克里蒂姆耐丝德拉托付给伊杰斯德恩,伊杰斯德恩自己做了克里蒂姆耐丝德拉的情人,二人同谋将亚加梅农杀死。 )跷起脚尖偷偷溜进来。一张可怕的脸从幔子后露出来,凶恶地向外张望。他举起匕首正欲动手,熟睡的人翻了个身,又宽又大的胸口敞开来,好像准备让他刺下。他看看床上那尊贵的头领,实在无法下狠手。克里蒂姆耐丝德拉露着雪白的臂膀,从两肩淌下棕黄的头发。她如幽灵般轻快的溜进屋里,脸色惨白,眼睛里透出一丝儿微笑,大家看到那险恶的表情不禁哆嗦起来。
全场一阵骚乱,一个观众说:“天哪,这是罗登?克劳莱太太吗?”
她轻蔑地夺下伊杰斯德恩手中匕首,来到卧榻旁。灯光下,只见她头顶上高举着的匕首发着光,然后——然后呼的一声,所有灯都熄了,全场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
场子黑暗,加之刚才演的戏又令人害怕,以至大家都心惊肉跳。利蓓加演得太棒了、太逼真、太可怖了,观众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后来全场的灯一起亮了,观众们狂呼喝彩。斯丹恩老头子的嗓门大得刺耳。嚷得比谁都高兴,连连叫着:“好!真好啊!老天,她可真演得出。”所有观众齐声欢呼着要演员出台,只听见声音齐道:“请后台经理!请克里蒂姆耐丝德拉!”亚加梅农王不情愿以罗马式紧身服的装束出来,宁肯和伊杰斯德恩等几个演员在后台躲着。贝德温先生拉着苏拉嘉与克里蒂姆耐丝德拉出来谢幕。一位伟大的人物定要见见迷人的克里蒂姆耐丝德拉。“嘿!一刀刺他个透明窟窿。再嫁给别人,对不对?”这就是亲王大人恰当的评语。
斯丹恩勋爵说:“那个罗登?克劳莱太太所演的角色真是勾魂摄魄呀。”蓓基活泼娇巧地一笑,屈膝行了个十分妩媚的礼。
一盘盘精巧冷食由听差托进来。演员进去为下一幕戏做准备。
第二个谜底的音节有三个,演得是哑剧,剧情是这样:
第五十一章 字谜表演 (3)
第一个音节。下级骑士罗登?克劳莱上校头戴一顶软边帽子,手拄拐棍,身穿大衣,提着一盏从马房借来的灯,在戏台上高声叫着走过去,像是个报时的更夫。底下一个窗子前坐着两个玩牌的兜售货物的行商,看起来是在玩叶子戏。两人边玩边打哈欠。然后旅馆里给人擦皮鞋的来了。这角色被葛?林乌德扮演得维妙维肖,他替两位客人脱了鞋。一会儿,打扫房间的女佣(莎吴塞唐勋爵)手里拿了两根蜡烛和一个暖壶上了楼,为客人暖和床铺。两个行商开她调戏,她举起暖壶赶开他们,然后自己也走出去了。旅客们把睡帽戴好,把窗帘拉下。擦鞋的到楼下的房里把百叶窗关上。外面的人还可以听见他在里面关门加闩上链子。所有戏台上的灯都灭了。乐队奏着《睡吧,我的亲爱》。一个声音在幕后说:“第一个音节出来了。”
第二个音节。忽然台上亮起了灯。背景音乐是《巴黎的老约翰》 (由十五世纪法国讽刺小说《巴黎的约翰》(Jean de Paris)改编的歌剧。 )中的一个老曲子《啊,我想旅行》。并未换布景。一块牌子挂在一二楼之间,上面画着斯丹恩家的纹章。全屋响起一片铃声钟声。楼下面的一间屋里,一个人正给另一个人看一张长长的单子;那人看后伸出大拳头,赌咒着威胁他,骂是他混帐。还有个人站在门口喊到:“当槽的,快把我的小马车赶到这边来。”他用手摸摸女佣(莎吴塞唐勋爵)的下巴,那侍女一副恋恋不舍的神情,好像嘉莉泊索舍不得那出众的俄底修斯。 (俄底修斯是莎马史诗《奥德赛》的主角,特洛亚战争的英雄。他半生流浪在外,有许多奇险经历,在特洛亚战争结束后的归途中曾漂到海上女神嘉利泊索岛上,呆了七年。 )擦鞋的(葛·林乌德先生)手里拿着满满一木匣子银杯走了过,口中叫着“小心盆罐?喽?!”演得幽默自然,赢得满堂喝彩,还有人给他扔了束花。突然马鞭啪啪直响,旅馆老板、侍女、茶房,全都冲到门口。贵宾刚要上台,落幕了。后面的后台经理叫到:“第二个音节出来了。”
禁卫军中的葛立格上尉说道:“我看‘旅馆’就是谜底吧?”听他说出如此聪明的话,大家都笑了起来,的确,他猜的与答案不远了。
里面为第三幕作准备时,乐队奏的是水手联曲,包括《英伦海峡中的航船》、《刺人的北风,停下吧》、《大不列颠,统治吧》、《啊,在贝斯开湾》等等。从这些可以推测戏中定有与航海有关的情节。开幕时听见里面打铃。一个声音高叫着:“靠岸了,先生们!”旅客们互道告别。他们好像很着急,对着天边的云(其实是块深色的布)比比划划,提心吊胆地点着头。斯基姆士夫人(莎吴塞唐勋爵)牵着她的小狗与丈夫一道坐下来,她的手提包和一个个口袋搁在旁边。她伸手把身边的绳索紧拉着。显然这是一艘船。
船长(克劳莱上校)头戴三角帽,手里拿着望远镜走出来。他一只手把帽子按着,远望天边。
他的衣服飘飘荡荡,好像正刮着风。他把手松开去用望远镜,立时风把帽子吹掉了,得到观众一片叫好声。风越吹越大。音乐也越来越响,如风在呼啸。水手们穿过舞台时东西晃,好像船身很厉害地摇晃。船上的总管(葛?林乌德先生)趔趄地捧着六七个盆子走出来。他快速地在斯基姆士勋爵身旁放了一个。斯葛姆士夫人的狗被主人捏了一把,呜呜的哀叫。夫人把脸用手帕掩住,急忙跑出去,大概进了船舱。这时的音乐急促而强劲,差不多到了极点,真像在刮大风下暴雨。第三个音节也出来了。
那时候有一支法国叫做夜莺的巴蕾舞,蒙戴需 (蒙戴需(Pauline Mentessu,1805-77),法国舞蹈家。 )和诺勃莱在剧中演出时出尽风头。善于写诗的滑葛先生配着剧中悦耳动听的旋律附上自己的诗歌,将它改成一出歌剧,搬上英国舞台,戏中都是身着法国古装的角色。这次莎吴塞唐勋爵饰演一个老太太,手中拄着一根弯弯的拐棍,维妙维肖地在台上一瘸一拐地走。
后台有个人颤声歌唱。台上有一个用硬纸板造的小屋,上面搭了花棚,满是玫瑰花儿,装饰得漂亮极了,歌声就来自屋后。老太太叫道:“斐洛梅儿,斐洛梅儿!”斐洛梅儿闻声登场。
下面又喝起彩来,原来上场的是罗登?克劳莱太太。她头发里洒着粉,脸上还贴着美人斑,如此让人销魂的侯爵夫人真是世间少有。
她笑着哼着歌,一边蹦蹦跳跳,就像戏台上传统的小姑娘。她屈膝行了个礼。母亲说:“孩子,你为什么总是又唱又笑啊?”她边走边唱——
月台上的玫瑰
月台上的玫瑰一清早香味芬芳,
她一心思念春天,叶子都掉光,
你问我现在她为什么又红又香,
不正是太阳出来,鸟儿在歌唱。
请听树林里婉转低吟的夜莺,
等到冷风吹落树叶,他也无了声,
妈妈,你知道现在他为什么高兴?
不正是太阳出来,树叶颜色新。
绽放的玫瑰把脸儿染得红喷喷,
鸟儿开口唱,人人尽其本分,
我心间阳光普照,令我鼓舞欢欣,
我因此而歌唱,脸上泛起红晕。
那位母亲看来是个很和气的人,她留了两大把连鬓络腮胡,帽子盖不住,由帽子边下面露出来。每当女儿唱完一段,她就去抚弄她,搂住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把台下深表同情的观众逗得大声哄笑起来。乐队在结尾时奏着一支交响乐,就像千万只鸟儿齐声歌唱,全场一起欢呼“再来一个!”大家纵情地击节叫好,雨点般的花球落到当晚的夜莺身上。斯丹恩勋爵的喝彩声最响了。蓓基,那只可爱夜莺,接住他扔来的花儿,在胸口搂得紧紧的,活似个小丑。斯丹恩勋爵如痴如醉地高兴,他的客人也同样的兴奋。头一出戏里倾倒观众的黑眼美女去哪儿了?蓓基的模样远比不上她,但蓓基的万丈光芒将她压倒了。大家都夸奖蓓基,将她和斯蒂芬士 (斯蒂芬士(Ca-herine Stephens,1792-1884),英国的歌唱家,又是名演员。 )、加拉陶里 (加拉陶里(Caradori-AUan,1800-65),意大利女歌唱家。 )、龙齐?特?贝尼 (贝尼(Ronzi de Begnis,1793-1849),意大利女歌唱家。 )相提并论,说要是她登台演戏,肯定会将所有的女演员都比下去。这些话听起来有点道理。
她已经炉火纯青,掌声喝彩声响如暴风雨也把她嘹亮的歌声压不下去。她的声音充满着喜悦,越唱越高——正如她越升越高的地位。演完戏后便是舞会。当晚风头最盛的人便是蓓基,人人都围着她请她跳舞。上文提过的那位皇室贵胄打赌说她的一切都尽善尽美,一再找她说话。蓓基脸上如此荣光,眼看金钱、名誉、地位指日可待,心里无限得意。斯丹恩勋爵十分倾倒于她。到处随着她,差不多只是和她说话,并且满口恭维,向她当众献殷勤。她身穿侯爵夫人的演出服,与特?拉?夏伯蒂哀公爵的参赞特?脱吕菲尼先生跳了一支宫廷舞。
对于过去宫廷的传统,公爵了如指掌,极力夸赞克劳莱太太可以有资格做维丝德的 (维丝德丽(Lucia Elizabeth Vestris,1797-1856),当时最出名的女低音。 )的学生,甚至有出入凡尔赛宫的资格。他老人家那时正患着痛风,一面要顾及尊严,另一面牢记着自己的责任,强忍了未与她共舞,心里想着这真是个伟大的牺牲。他当着大家说,不管在欧洲的哪个宫廷里,只要有了罗登?克劳莱太太这样的谈吐与舞艺,都够得上大使夫人的资格。听说克劳莱太太有一半的法国血统,他这才心理平衡些,说:“这种庄重的舞,只有我们法国人才能跳得如此优美。”
而后蓓基又与彼得窝拉亭大公的表弟,又是其参赞的克林根斯博先生跳华尔兹。大公本人也十分兴奋,他到底没有与他同行的那个法国外交家的涵养功夫,一再要跟那可爱的太太共舞一曲,带着她在舞池里旋转,直跳到喘不上气才停下。本来巴布希?巴夏也想与她跳一曲的,遗憾的是他本国内没有这东西。所有的人站成一个圈,把她围在当中,发疯似地击掌叫好,每个人都得意忘形,更不用说蓓基本人了。她经过斯登宁顿夫人旁边时,带着轻蔑的神情瞟了她一眼。她非常傲慢地对待岗脱夫人及吉恩,乔治?岗脱的太太没料到她有这本事,气得要命。竟没有一个年轻貌美的太太比得过她。刚开演时倒有人为温克窝斯太太捧场,大家夸赞她的长发和大眼睛,可怜她怎么能比得上蓓基,简直没占到一点风头。
蓓基最为得意的时候还是在晚餐桌上。她被安排在贵宾席,与前文讲到的亲王大人同坐,同桌的其余的人也是声名显赫的权贵。她用的是金杯金盏。其他别桌的太太们只能使用银杯银盏,眼见斯丹恩勋爵经常对她溜须奉迎,都发誓赌咒说蓓基把他迷昏了头,做出不成体统的事,这极大的侮辱了有地位的夫人们。
看着风头这么劲的妻子,罗登?克劳莱害怕起来,他感到她与自己越离越远。一想到本领高强的妻子比自己强不知多少倍,他心中就有一种类似于痛苦的感觉。
回家时,蓓基被一大群年轻小伙子簇拥着上马车。按府里的规矩,凡是有归家的,外面的听差就大声把马车传唤来,门外等着送客的也跟着叫喊。这些人在岗脱大厦的大门口站着,一有客出来就赶忙凑上去向客人道贺,祝客人们在这次宴会上过得愉快。
听差们喊了一阵,罗登?克劳莱太太的马车轰隆隆驶进了灯火闪闪的院子,直到门口有遮盖的跑道上才停下来。把太太扶进马车的罗登目送马车走远,他和威纳姆早已约定好一起步行回家。他俩一边走,威纳姆一边给他递了一支雪茄。
外面有很多举灯送客的佣人,罗登和威纳姆就着他们的灯点燃雪茄,一起走回家。这时人丛中走出两个人在他们后面跟着。在离岗脱广场大约百来步的地方,两个人中的一个赶上前来把罗登的肩膀碰了碰,说:“对不起,上校,跟您有一些话要谈谈。”此时另一个人打一声呼哨,就来了一辆停在岗脱大厦附近的街车,那助手赶紧跑到克劳莱上校跟前站好。
无畏的军官马上意识到碰见地保了。他突地向后退了一步,正好撞上先前碰了他一下的家伙。
后面那人说:“我们共有三个,你是跑不掉的。”
上校好像认得讲话的人,问道:“是莫斯先生吗?我总共欠别人多少?”
此人正是莫斯先生他是密特尔撒克斯郡州官的帮手,强色瑞街可息多巷是他的办公地点,他轻声地回道:“没什么,只是那登先生的一百六十镑六先令八便士。”
沮丧的罗登说:“看在老天的份儿上,威纳姆,借一百镑给我吧。我家里还有七十镑。”
可怜的威纳姆说:“我总共的财产合计不足十镑。再会吧。”
垂头丧气的罗登答道:“再会。”威纳姆独自回去了。载着罗登?克劳莱的车子路经法学院大门时,他刚抽完雪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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