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特笠先生见铁泼窝姆勋爵那么客气,的确让他高兴的不得了。第二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对大家说,他觉得这次到过的地方中只有本浦聂格尔最有趣。这位印度文官的手段和心思是瞒不过人的,都宾见他仿佛一个内行似的谈铁泼窝姆的掌故和这家的人物,知道他一早起来翻过随身带的《缙绅录》了,心里暗自发笑,由此可见他的确是个外面老实,心里调皮的家伙。乔斯吹牛说他从前见过铁泼窝姆勋爵的父亲巴格威格伯爵。他说那一次见面是在宫廷宴会上。外交官果真跑来拜访他们;乔斯对他恭而敬之,深深的行礼,这位小公使一辈子很少受到这么殷勤的款待。他一到,乔斯就对基希使眼色。基希立刻出去预备了好些冷肉,糖酱还有别的美味食品,做几盘子托进来。乔斯先生殷勤的劝他的客人赏光。
铁泼窝姆呢,只要能够欣赏奥斯本太太明亮的眼睛(她脸色很鲜艳,在白天也一点不显得衰老)是很愿意接受乔斯邀请的,巴不得多呆一会儿。他很乖滑,问了乔斯一两个关于印度和当地跳舞女郎的问题,和爱米说起整天在她身边的漂亮男孩子,又说她轰动了整个戏院,爱米听了很是意外。他又讨好都宾,跟他谈过去的战事,以及本浦聂格尔大公爵。
铁泼窝姆受遗传的影响,性格风流。他自信只要他看得上眼的女人,没有不爱他的,心里非常得意。那天他走的时候,满心以为自己俏皮的口角和迷人的相貌已经使爱米对他十分倾倒,回到家就写了一封信给她,说了很多好听的话。可惜爱米并未被他迷住。她看见铁泼窝姆笑得呲牙裂嘴,弄眼挤眉,只觉得这个人莫名其妙。他的奉承话,她有一大半听不懂。她见的世面太少,不曾碰见过专门逢迎太太小姐的男人。在她觉得,勋爵的举止古怪得很,让人讨厌,这种人真是件希罕物,乔斯呢,正好相反,喜欢的不得了。他说:“勋爵待人多和气。他还要把他的医生推荐给我,他心肠真好!基希,马上把我们的名片送到特?施乐塞尔巴克伯爵的家里去。少佐和我要进宫觐见了,能早去就早去。基希,把我的制服——把我们两个人的制服都拿出来。每个英国上等人,无论到了哪个国家,都应该去拜会本国国王派出来的代表,还应该去参见当地的君主,这礼节是不能免的。”
替铁泼窝姆看病的冯?格劳白医生是大公爵的御医。他马上叫乔斯相信本浦聂格尔的矿泉和冯?格劳白特殊的医疗法能使他身材瘦小,重获青春。他说:“去年这儿来了一位英国的将军,叫做白尔格莱将军,比你胖多了,可三个月以后他回国时一点也不胖了。两个月后,他就能跟男爵夫人一起跳舞了。”
乔斯决定在这可爱的地方住上一个秋天。医生和代理公使都劝他留下,而且当地有矿泉水,有王宫,所以他的主意就定了。铁泼窝姆很守信,第二天就领着乔斯和少佐去觐见了维克多?奥里利斯第十七,宫廷司礼官特?施乐塞尔巴克伯爵把他们领到国君面前。
大公爵接着就邀请他们进宫去吃饭。他们打算留在当地的消息一传出去,本城最高贵的妇人一起都来拜会奥斯本太太。这些人里头也有极穷的,可是头衔不小,最小也是男爵夫人。乔斯十分得意难以用言语形容。他给俱乐部的契德内写信,说德国人非常看重英印民政部;他还要把印度人刺野猪的方法教给他的朋友施乐塞尔巴克伯爵;他还说他的尊贵的朋友大公爵和公爵夫人待人真是厚道客气。
爱米也进了宫。宫廷里规定有几天不能穿孝服,因此她穿了粉红的长袍,胸前戴了金刚钻首饰。经这么一打扮,她显得美丽无比,公爵与他宫廷里的人都不住口的赞叹。少佐以前从来看不见她穿红礼服,自然十分夸奖,竟还赌咒说她看上去还不到二十五岁。
她穿了这件礼服和少佐一起跳了一次波兰舞。跳这种舞并不难,乔斯先生和施乐塞尔巴克夫人也跳了一场,觉得很荣幸。伯爵夫人这个驼背老太太国内十六家贵族是近亲,他们的纹章她都有权使用。德国皇族之中,有一半是她亲戚本家。
本浦聂格尔公园的位置在一个山谷里,本浦河贯穿全境,这条小河流入莱茵河,在河的有些地方可以载起渡船,有些地方可以转动风车。那威名远播的维克多?奥里利斯十四大公爵,曾经在本浦聂格尔境内造了一座大桥,桥上有他的像,四面画着许多水神,还有各种胜利、和平、繁荣、富强的标记。他一脚踏住匍匐在地上的土耳其人,踩在他脖子上。地下的土耳其人疼得难受,一副非常可怕的嘴脸,可是公爵一点儿不在乎,一面的微笑着,一面用指挥棍指着奥里利斯广场。当时他正在广场上建造一所新的宫殿。如果公爵有足够的资金把宫殿造完的话,肯定是当代的奇观。不幸他手头短钱,蒙泊莱齐皇宫(老实的德国人管它叫蒙勃莱齐)没有完工。那场地和花园的光彩是大大不如从前了。
宫里的花园本来希望布置得比法国凡尔赛宫的花园更加精美。在许多平台树丛中间,有几个巨大的喷泉,塑的人像取材于寓言神话。每逢节日,这些喷泉就大喷特喷,气势那么浩大叫人心惊胆战。花园里有一个脱劳夫尼厄斯的山洞 (波衣细亚的王子,和兄弟阿加米地斯去抢劫财宝,阿加米地斯掉入陷阱,脱劳夫尼厄斯为避免被人识破,杀了兄弟,并割了他的头。此后他本人被太阳神阿波罗处死,死后为凡人解答难题,凡去求他指示的,便到为他特设的山洞里去。 ),里面有几个铅做的脱拉哀顿 (海神波沙哀登之子,通常的图画中,他总在吹海蝎。 ),不仅能喷水,而且会发出可怕的呻吟。另外还有水神的浴池及仿造的尼亚嘉拉大瀑布,从附近赶来凑热闹的人都赞不绝口。每年议院开会,或是碰上节日——在这小公国里凡是王公们的生日或是结婚纪念日都是节日——四面八方的人就都来了。
公国方圆大约十里,每逢节日假期,公国里各镇的人都聚到王宫附近。快乐的公国里还有许多小村庄,从这些村里,还有农庄和磨坊里,来的人也很多。女的穿着红裙子,戴丝绒帽子,男的戴三角帽,口衔烟斗,来参加各种喜庆宴乐。在那时,各戏院都免费,蒙勃莱齐宫的喷泉也喷起水来了,幸而有许多人一起看,独自一个人瞧着这些怪物不害怕吗?一群群的人里面有走江湖的和往来各地献技的卖艺人。公爵对于其中一个跑解马的女人非常倾心,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大家叫她“随军小贩”,有人说她是法国方面的间谍。
这时候,王宫也开放了,老百姓在宫里穿来穿去,高兴极了,他们看着光滑的地板和讲究的帘子帐幔赞叹不已。宫里很多房间,每间房里都有痰盂,在他们看来也是很了不起。在蒙莱齐宫里还有一座维克多?奥里利斯十五所布置的阁楼,这位大公爵很不简单,可是太爱享乐,听说这座阁楼瑰丽奇巧到了极点,说不出有多好看。墙上画着巴克斯和亚丽亚纳的故事。门口装着一个绞盘,桌子自动转进转出,客人们可以不用人伺候,自己拿东西吃。在奥里利斯十五死后,他的妻子巴蓓兰就把这地方关闭起来了。巴蓓兰为人谨严,信教虔诚,她丈夫耽于逸乐,在志得意满的时候死掉了,那时她的儿子还未成年,于是她就摄政了。
在德国境内这一带,本浦聂格尔公园的戏院是很有名的。当今大公爵年轻的时候,喜欢把自己编写的歌剧在戏院上演,因此戏院的名声有些低落。据说有一回,公爵听乐队演习,嫌乐队领班指挥的太差,气冲冲的把一个双簧管砸了。那时索菲亚公爵夫人也常写家庭剧,想来肯定是极其沉闷的作品。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大公爵的音乐不再当众演奏了,至于公爵夫人的剧本,也只在外国贵宾到他们的宫里拜访时才上演。
他们的宫廷的确豪华,生活也挺舒服。有舞会时,哪怕有四百个客人吃晚饭,每四位客人就有一个听差伺候着,他们用的碗盏器皿全是银子的。宫里三日两头请客,大宴会小宴会接连不断。公爵和公爵夫人像其他大国的国王王后一样。
他们国里的政体是开明专制,也有议会,可以把专制气氛冲淡点,可是这个议会时有时无。我在本浦聂格尔的时候,从来没听见过议会开会的事。首相的一家住三楼,外务大臣用的是贮藏所上面几间舒服的屋子。军队里有出色的乐队,常常也在戏院里帮忙演戏。有时我们在咖啡馆里早晨听得他们在对面奥里利斯广场演习,可是到晚上又看见他们在戏台上演戏,有时是着土耳其装,涂着胭脂,拿了短刀,有时扮成罗马军士,吹着各种大喇叭,真叫我们觉得好笑。除了乐队之外,军队里还有一大群军官,也有几个兵士。除了步哨,王宫里总有三四个穿骑兵服的在站岗,可是我从来没见他们骑马。说实话,世界这么平静,要骑兵干什么?再说,叫骑兵们骑了马上往哪儿跑呢?
人人都去拜访邻居,所谓“人人”,当然是指贵族而言,一星期里,特?白丝脱夫人举行了一次宴会,特?施奴尔巴夫人请了一次客,戏院演了两次戏;宫里每星期请一次客。因此你的生活真的是不断的寻戏作乐,不过作乐的方式是不铺张的本浦聂格尔式的。
我们的宫里也有斗争,也分党派,在本浦聂格尔,政治气氛很浓厚,各党派里面的仇恨很深。一党是斯脱伦浦夫派,由他们的公使撑腰,一党是莱特伦派,由法国的代理公使特?马加卜先生支持。只要英国公使夸奖了斯脱伦浦夫夫人比她敌手莱特伦夫人唱得好,法国的公使便立刻出来反对。
城里的人不属于这党,便属于那党。那个姓莱特伦的女人个儿矮小,可长得不难看,虽然她的声音不大,倒也还动听。斯脱伦浦夫太太年纪不小了,风采已不如从前,而且又太胖。比如在《夜行人》的最后一幕,她穿着长睡衣,手里拿了一盏灯,想从窗子里爬出去,过磨房里的木板。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挤出窗口,而且木板给她压得吱吱直响。可是在最后一节里她唱的非常洪亮!她向埃尔维诺怀里扑过去的时候感情丰富!拥抱得热烈,差点儿把他闷死!事情是这样的,这两个女人好比本浦聂格尔国里英派和法派的两面旗帜,上流社会也按照对于这两大国家的忠顺而分成亲法亲英两党。
我们这边,是内务部长,掌马官,公爵的机要秘书,还有小公爵的教师。那么外交部长,总指挥的太太,宫廷司礼官夫妻俩,却是法国派。总指挥曾在拿破仑手下当过差,司礼官的太太十分向往巴黎的时装;她的帽子很时髦,是特?马加卜先生的当差替她置办的。法国大使馆的秘书个子矮小,年纪也不大。他像魔鬼一般刁,在本地所有的宾客题词簿里都画有铁泼窝姆的讽刺画。
第六十三章 我们碰见一个老相识 (2)
本镇另一个客店巴黎旅馆就是他们的大本营,他们都在那儿吃饭。虽然英法两派的人当面客气,可是老是说俏皮话相互挖苦,说的话像刀子一般锋利。那样子真像从前我在德芬郡见过的两个摔角的力士;他们拼命抽打彼此的胫骨,虽然很痛,可是脸上的表情一点儿不变。铁泼窝姆和马加卜每次向公国政府递送公文,总要极力攻击对手。比方说,我们这边说:“法国公使要是继续在此地任职,势必影响大不列颠帝国在本浦聂格尔及德国全部的利益。这人一点没有廉耻,捏造诳骗,不惜利用最阴险的手段达到目的。
他屡次散播谣言,中伤我国公使,侮蔑我国政府,和莱部长狼狈为奸。此部长才陋识浅,家境贫困,是人所共知,然而在本国极有势力,”等等。他们那边则这样说:“特?铁泼窝姆公使具有英国人特有的专横和愚昧,横加毁谤最伟大的法国。他昨日谈起杜?蓓利公爵夫人,口吻轻蔑,还曾经侮辱英勇的昂古莱姻公爵,甚至竟敢暗示奥里昂公爵图谋不轨。他惯能利用各种手段在宫中结立党羽,受他收买或威逼而依附于他的走狗不在少数。这种阴险恶毒的小人若不去之,本浦聂格尔将不得安宁,德国将不得平静,法国的威望,全欧的和睦空气,也必将受到破坏。”两边都是诸如此类的话。随便哪一面写了一份特别尖刻的报告书,消息准漏出来。
冬天到了,爱米竟也请人吃饭了。她做主妇时,举止得体。她请了一个教法文的先生,这人夸奖她发音准,学得快。本来她就自修过法文文法,为的是好教乔杰。斯脱伦浦夫太太特地教她唱歌。她成绩出众,声音也准确。少佐就住在她对面那首相公馆的底下一层,常常在她上课的时候开了窗子听她唱歌。有些德国的太太天生多情,心地又善良,见了她满心欢喜,和她相识不久,说话的时候便用最亲昵的称呼了。这些虽是小事,可都和那一段好时光有关系。少佐自愿当乔杰的老师,教他读凯撒的文章和算术。他们还请了一个德文教师。傍晚,少佐和乔杰骑着马跟在爱米的车旁边出去散心。爱米胆子小,骑马的稍为骑得不稳,她就吓得叫喊起来。她的马车里常有个把德国朋友陪着她,乔斯在倒座上打盹。
乔斯对于法尼?特?白塔勃罗伯爵小姐很有意思。法尼是个温柔天真的姑娘,是女牧师会会员,伯爵府上的千金,可是一年的收入还不到十镑。她表示能做爱米丽亚的嫂子真是她的最大的福气。乔斯在马车和刀叉上本来都有自己的纹章,如今他很有可能在他自己的纹章旁边再加一个伯爵的家微和冠冕了,哪知道偏偏又发生了另外的事情。那时本浦聂格尔的小公爵和汉堡施里本施洛本的美貌的哀密莉亚公主结婚,国内有大庆祝。
为这次喜事,德国的小公国铺张得很阔绰。自从奥里利斯十四死后,还没曾有过这样的排场。附近的王子,公主,贵人,都请来吃喜酒。在本浦聂格尔,旅馆里床位的租费一夜涨到五先令。军队得供应卫兵来护卫各位王公大人,人数简直不够用。结婚仪式是在公主娘家进行的,小公爵没有去,由施乐塞尔巴克伯爵代表。宫里买了许多鼻烟壶,送给客人做纪念品;又颁发了无数的圣麦格尔勋章。我们的使馆得了许多施里本施洛本的圣加德林纺车式的宝星和绶带。法国的公使是两种勋章都得了。铁泼窝姻按照国内规定,不得接受任何勋章,批评法国公使说:“他呀,满身挂满了缎带,就像是一匹拉车的马刚在赛会里得了奖。让他挂着绶带吧。咱们瞧瞧谁是胜利者?”事实上,这次是英国外交上的成功。法派虽然用尽心计想叫公爵和波兹泰乌生、唐纳维脱一族缔婚可设得逞。
人人都被请去参加了婚礼。沿路扎起了牌楼,挂着花环,欢迎新娘来临。圣麦格尔的大喷泉喷出浓浓的酸酒,炮队广场的喷泉喷的都是啤酒。宫里的大喷泉都开了。花园里场地上竖起了很多竿子,顶上用粉红缎带系着银叉表,大香肠等等,专为讨好快乐的乡下人的,让他们爬上去得奖品。小乔杰也得了一件;他爬到顶上把它拉下来,旁边的人看得很高兴。奖品拿到手之后,他直滑下来,就像瀑布倾泻得那样快。可得奖在他不过是个彩头儿,转手就把香肠给了旁边一个乡下人。这乡人也爬过高竿儿,只差一点就能抓住香肠。后来由于没有成功,伤心得站在底下哭。
法国使馆比我们使馆多点了六盏彩灯,可我们的透明画儿把他们的比下去了。画上是一对年轻夫妇和挑拨离间的坏仙人。坏仙人的相貌就像法国公使,真是滑稽极了。为了这次的功劳铁泼窝姆后来升了一级,又得到十字勋章。
许多外国人都来观礼,里面也有英国人。除了宫廷的舞会,市政厅和跳舞厅里也有跳舞会。在市政厅里还有一间赌场,里面有轮盘赌和纸牌戏。由爱姆斯地方的德国大赌场来主持,喜事前后一星期中开赌。军官和本地居民是不准赌博的;外国人、乡下人、女人,只要愿意赌,自然可以进去。
乔杰?奥斯本这个小东西,有的是钱,长辈们都进宫祝贺去了,便跟着向导基希先生到市政厅的跳舞会里去玩。他刚才只在赌场外面向里看了一眼。那时都宾牵着他,当然不准他赌。所以现在他急匆匆的跑进赌场,瞧那些赌客赌钱。赌客里面也有女的,有些还戴着面罩。在狂欢的时候,是准许这种特别自由的。
一个淡黄头发的女人,穿着一件袒胸露臂的上衣,衣服上一层污光。她戴着黑面罩,眼睛在小孔后面发着光,样子古怪。她坐在赌台旁边,手里拿着纸板和一枚针,前面搁着两个金洋。庄家叫出赢家的颜色和号码,她就在纸板上扎洞,扎的细心又有规律,每到红的或是黑的筹码转出来一定的次数以后,她才把钱押上去。她这个人看起来真古怪。
她虽然细心,可是经常猜错。庄家冷酷无情的声音叫出什么颜色什么号码押中,结果她的最后的两个金洋也让庄家的耙子抓了过去。她只得叹气,耸一耸肩,把针戳进纸板里,朝桌上一扔,坐下了下来。她看看周围,一眼瞧见乔杰天真的脸。他这小无赖!正瞧得出神呢。
她一见孩子,眼睛直放光,从面罩的小洞后面瞧着他,用法文说:“先生,您没赌过钱吧?”
孩子道:“没有,太太。”他说的虽然也是法文,那女的一定是从他的口音里面辨出他是哪一国的。她用英文说:“你没有赌过钱——你帮我一个小忙好吗?”
乔杰的脸又红了一下,问道:“什么事?”那时基希先生正在注意红黑筹码,没有留心他的小少爷。
“请替我押一盘。无论把钱押在什么号码上面都行。”说着,她从胸中掏出钱袋,从钱袋里摸出惟一的金洋。孩子照她的话把钱押上去,那号码果然中了。据说初上手赌博的人手气好,因有赌神帮助。
她拿了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乔杰答道:“我叫奥斯本。”他一面说,一面在口袋里摸出钱,也想尝试一下。正在此时,少佐和乔斯来了。少佐穿了制服,乔斯穿得像个公爵,两人刚离了宫里的跳舞会。少佐和乔斯回到家里,发现孩子没在家,就出来找他。少佐走到他面前,拉住他的肩膀把他从引诱人堕落的赌台旁边拖走了。他回头一看基希像我刚才说的,正在赌钱,便走上去,责问他怎敢把乔杰少爷带到这儿来。
基希先生刚喝了酒,又在赌钱,因此兴奋异常,回答道:“别管我。一个人总得玩,妈的,我又不是您雇的。”
少佐见他这样子,没多说,拉了乔杰就走了,一面问乔斯是否回家。乔斯站在戴面罩的女人旁边瞧着。那时那个女人的赌运相当的好。
少佐问道:“乔斯,跟我和乔杰一块儿回家吧。”
乔斯答道:“我等一会儿,和基希那混蛋一起回去。”都宾觉得在孩子面前应该给他个体面,不再和乔斯争论,转身带了乔杰走了。
他们出了门回去的时候,少佐问孩子说:“你赌钱没有?”孩子回答说没有。
“我要你拿名誉做保证,发誓永远不赌钱。”
孩子道:“为什么呢?瞧着怪好玩。”少佐施展口才向他说明为什么不能赌博,说的着实动听。他很想引用乔杰父亲的榜样来证明赌博的坏处,可是又不肯污了朋友身后的名誉,忍住了没有说。他把孩子送到家后,自己也就回家,看着孩子的窗口熄了灯。乔杰的小房间紧挨着爱米丽亚的房间;再过半小时,爱米丽亚也关灯了。不知道少佐怎么会把时间算计得那么准。
乔斯仍旧在赌台旁边。他不爱赌,可是很想来一下刺激。他那礼服背心口袋里有好几个拿破仑大金洋。他把手伸过前面那小女人肩膀,在同一个号码上押下一个钱。她往旁边挪了一下,让出位给他,又把自己的长裙从空椅子上移开,说道:“请你坐下,借点儿好运气。”她的口音有些外国腔。刚才乔杰替她赢了钱,她说的“多谢”却是纯粹的英国语。大胖子四面瞧瞧,恐怕有爵位的人看见他,然后坐下轻轻说道:“啊,嗳,好吧,老天保佑我的灵魂吧。我一定能带好运给你。”接下去又是些语无伦次的奉承话。
外国腔的人问道:“你的输赢大吗?”
乔斯神气活现的丢下一块金洋说:“两个拿破仑一次。”
那人顽皮的说道:“噢,等于饭后打一个盹儿 (拿破仑金洋的简写是Nap,打瞌睡也是Nap )。”她看见乔斯有点儿慌,接下去说道:“你的目的不于在赢钱,我的目的也是。我只想借赌来麻木自己,好忘掉过去,可是没用。先生,以前的事我忘不了。你的小外甥长得真像他爸爸。你也没有变——不,你变了。人人都变了,人人都忘了过去。没有一个人有心肝。”
乔斯慌了,叫道:“老天!你是谁啊?”
“乔斯?塞特笠,难道你猜不出?”那女人的声音凄惨,她摘下面罩,瞧着乔斯说:“难道你不记得我了吗?”
乔斯倒吸了一口气,说道:“老天爷!你是利蓓加!”
那女人按着他的手说:“就是利蓓加。”她虽然一直瞧着乔斯,可是并没有和赌台脱节。
她接下去说:“我住在大象旅社。你只要找特?克劳莱太太就可以。今天我看见亲爱的爱米丽亚了。她真漂亮,你也是!除了我人人都快乐。乔斯?赛特笠我真命苦啊,”她的手一动,无意地把自己的钱从红筹码上移到黑筹码上,一手拿着一块手帕擦抹眼睛,手帕上的花边已是破破烂烂了。这次转出来的却是红筹码,她的钱输得精光。她说:“来吧,陪我一会儿。亲爱的咱们是老朋友,对不对,赛特笠先生?”
当时基希输得两手空空,跟着主人走出来。外面所有的灯闪闪烁烁,我们公使馆门前的透明图画也已差不多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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