缁衣

    缁衣之宜兮①，敝，予又改为兮②。适子之馆兮③。还，予授子之粲兮④。

    缁衣之好兮，敝，予又改造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

    缁衣之蓆兮⑤，敝，予又改作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

    【注释】

    ①缁（zī）衣：黑色的衣服，当时卿大夫到官署所穿的衣服。

    ②敝：坏。

    ③适：往。馆：官舍。

    ④粲（càn）：形容新衣鲜明的样子。

    ⑤蓆（xí）：宽大舒适。

    【赏析】

    《郑风·缁衣》一诗，没有起兴，没有比喻，直叙故事，笔法纯用赋体。三章共叙一事，稍改韵尾，其他重复以加强语气，用的是《诗经》中常见的复沓联章形式。诗中三章只为叙一事：缁衣之合身。虽用了三个形容词：“宜”、“好”、“蓆”，实际上都是一个意思，即好得已经近乎完美；对改制新的朝衣的描写，也用了三个动词：“改为”、“改造”、“改作”，意思也相同，只是语气稍有分别。这一系列形容词与动词的运用，将主人公的细致、周到、体贴刻画得入木三分。而每一章的末句，只字未改，全然复沓。

    单从艺术形式上看，这首诗的作者用简单的言语为读者设置了一团迷雾：究竟改衣赠衣的人是何人，收衣人是谁，二者又是什么样的关系呢？夫妻、恋人？还是君臣？

    对此，古人的说法偏向于君臣之谊。《礼记》中就有“好贤如《缁衣》”和“于《缁衣》见好贤之至”的记载，宋代的朱熹大抵赞同“爱贤”这一说法。当代学者高亨先生说：“郑国某一统治贵族遇有贤士来归，则为他安排馆舍，供给衣食，并亲自去看他。这首诗就是叙写此事。”

    但当代不少学者对这一观点并不苟同，他们认为这是一首赠衣诗。诗中的“予”是穿缁衣之人的妻妾，诗中所咏“缁衣”是主人公亲手缝制给丈夫上朝穿的朝服。她反复称赞丈夫穿上朝服是多么的合适，又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示，如果这件朝服破旧了，她将为他再做新的，另外，她还叮嘱丈夫去官署办完公事回来试穿刚做好的新衣。

    从这个意义上说，《缁衣》可以说是《诗经》中描写爱恋的另一种极致。普普通通的一个赠衣情节，将女子发自内心流露出的对丈夫的深情含蓄地表现出来。无论是支持“妻赠衣说”的论点，还是支持“好贤说”的观点，这首《缁衣》给读者带来的温暖和感动想必都是巨大的。无论是妻还是君，为他人改衣赠衣的举动都体现了人与人之间一种值得珍惜的感情。在郭店楚简出土的《缁衣》简中称：“夫子曰：好美如好《缁衣》”。可见诗里所赞美是一种“好美”的品德，从这个意义上去体会作品，两种说法可谓殊途同归。

    【大师导读】

    全诗六十九字中间止换六字，且不过于衣、食两事反复唱叹，而言虽简略，意实周赡，正有殷勤不尽之感。

    ——扬之水

    将仲子

    将仲子兮①，无踰我里②，无折我树杞③。岂敢爱之④？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踰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仲可怀也，诸兄

    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踰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

    之多言，亦可畏也。

    【注释】

    ①将（qiānɡ）：愿，请。一说发语词。仲子：相当于称二哥。

    ②踰：翻越。里：邻里。古代二十五家为里。

    ③树：种植。

    ④爱：吝惜。

    【赏析】

    《毛诗序》中说：“《将仲子》，刺庄公也。”认为《将仲子》一诗是为讽刺郑庄公而作。宋代郑樵《诗辨妄》则认为此诗是“淫奔之诗”。这两种观点，前者牵强附会，后者则并未立足于《诗经》所处的时代，因而后人多不认同。现在，人们普遍认为这是一首爱情诗，写一对热恋中的男女相会，女主人公告诫情郎不要心急，不要翻墙进来，理由是“人言可畏”。

    “将仲子兮，无踰我里，无折我树杞。”细细品读这几句话，一对青年男女正要约会，女子却一再叮咛男子“不要……不要……”，很明显是心有担忧。“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这几句回答了前几句留下的疑问：“并非是舍不得那几株杞树啊，而是害怕被我的父母看见。我虽然十分牵挂、想念你，但是父母的话让我心生畏惧。”

    二、三章基本是对首章的重复，起到了加强、加深文意的作用，在情意上也达到了层层递进的效果。从“无踰我里”，到“无踰我墙”、“无踰我园”，可以看出女子对这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的牵挂和担忧，其中深含绵绵爱意。女孩毕竟是矜持的，无论她如何爱他，也受不了闲言碎语的攻击。

    从“父母之言”到“诸兄之言”，再到“人之多言”，舆论的范围一步步扩大，，女子恐惧的对象和范围也在一点点地扩大，从家庭扩展到社会，从而递进式地呈现出女子的爱情所受到的阻碍之大。这场相会可以说是小心翼翼、胆战心惊，两人都很想念彼此，但又不敢大胆张扬地表现出来。女子想爱却不敢爱，怕人说她轻浮不懂自重。这种谨慎也从侧面表现出了礼法的森严和社会习俗和舆论的约束。

    流言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它有“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力量。这一可怕的力量让《将仲子》中的女主角顶着十分矛盾的心理，欲爱不成，欲罢不忍，陷入两难处境之中，读来让人心生怜惜。

    【大师导读】

    女子为此婉转之辞以谢男子，而以父母诸兄及人言为可畏，大有廉耻，又岂得为淫者哉！

    ——清·姚际恒

    诗通过“呼告”的形式，刻划女主人公对不合理的礼教束缚与恋爱自由的可畏可怀的心理矛盾。

    ——程俊英

    我认为这是一个恋爱中的女子替她心爱的人多方设想，以减少他的恋爱障碍，她并不是请仲子不要来，而是请他不要跳墙攀附而来，她虽然有多方面的顾忌，但主要的还是为要较顺利地达成她的目的。

    ——詹安泰

    叔于田

    叔于田①，巷无居人。岂无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②。

    叔于狩③，巷无饮酒。岂无饮酒？不如叔也。洵美且好。

    叔适野，巷无服马④。岂无服马？不如叔也。洵美且武。

    【注释】

    ①叔：古代兄弟次序为伯、仲、叔、季，年岁较小者统称为叔，此处指年轻的猎人。

    ②洵（xún）：真正的，的确。

    ③狩：冬猎为“狩”，此处为田猎的统称。

    ④服马：骑马之人。一说用马驾车。

    【赏析】

    在《诗经》中，《叔于田》并非名篇，但其审美价值却不容忽视。钱钟书在《管锥编》中指出：唐韩愈《送温处士赴河阳军序》“伯乐一过冀北之野而马群遂空，非无马也，无良马也”数句，句法正出自本诗，其对后世的影响由此可见一斑。

    关于“叔”的身份，一种观点认为，“叔”是特指郑庄公之弟太叔段。《左传·隐公元年》记载，太叔段很有才干，他被封于京地，整顿武备，发兵攻打其弟郑庄公，最终失败。《叔于田》一诗当是他的拥护者所作，但这种说法尚无明证。另一种观点认为，“叔”泛指年轻的猎手。从诗的字面意义来看，“赞美猎人说”似乎更贴合诗意。

    作为一首赞歌，《叔于田》采用了《诗经》中常见的复沓联章的手法，各章各句替换几个字，使诗在主题不变的基础上，又有一种回环往复的音乐美。

    全诗共三章，每章第二句“巷无居人”、“巷无饮酒”、“巷无服马”，第三句“岂无居人”、“岂无饮酒”、“岂无服马”，第四句“不如叔也”，第五句“洵美且仁”、“洵美且好”、“洵美且武”，都是先否定，再反问，再自答，最后再详述缘由。运用设问自答的手法，使原本平平无奇的内容变得曲折有趣，别有一番韵味。

    铺陈与设问全然只为引出下文“不如叔也”这一结论。而“巷无居人”、“巷无饮酒”、“巷无服马”的夸张描写，则使众人的平庸与“叔”的超卓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从而突出“叔”的“仁、好、武”。更重要的是，诗人并没有把“叔”这个人物神化，而是让他置于居人、饮酒、服马这样的日常生活中，更增添了写实性与人情味，不仅使主题更为充实，也使整首诗对“叔”的夸张描写显得有据可依。

    《叔于田》不仅艺术成就很高，更重要的一点是这首诗所表现出的立足现实的写作观念：当时的诗人已经学会在日常生活中找到审美点去加以赞美，而不是一味地脱离实际，神化主人公，这一点，无论是在《诗经》所处的时代，还是在《诗经》之后的历朝历代，都实属难能可贵。

    【大师导读】

    非实无居人也，虽有而不如叔之美且仁，是以若无人耳。

    ——宋·朱熹

    平说安能警策，突翻突折，簸弄尽致，文笔最奇。

    ——清·陈震

    故撰奇句而自解释之，文章家之逸致也。

    ——吴闿生

    大叔于田

    叔于田①，乘乘马②。执辔如组③，两骖如舞④。叔在薮⑤，火烈具举⑥。襢裼暴虎⑦，献于公所。将叔无狃⑧，戒其伤女。

    叔于田，乘乘黄。两服上襄⑨，两骖雁行。叔在薮，火烈具扬。叔善射忌⑩，又良御忌。抑罄控忌，抑纵送忌。

    叔于田，乘乘鸨。两服齐首，两骖如手。叔在薮，火烈具阜。叔马慢忌，叔发罕忌，抑释掤忌，抑鬯弓忌。

    【注释】

    ①田：通“畋”，打猎。

    ②乘（chénɡ）乘（射nɡ）马：驾着拉一乘车的四马。前一个“乘”字为动词，后一个“乘”字为名词。古时一车四马叫一乘。

    ③组：织带平行排列的经线。

    ④骖（cān）：驾车的四马中外侧两边的马。

    ⑤薮（sǒu）：低湿多草木的沼泽地带。

    ⑥烈：“迾”的假借。火迾，打猎时放火烧草，遮断野兽的逃路。具：同“俱”。

    ⑦襢裼（tǎn tì）：脱衣袒身。暴：通“搏”。

    ⑧将（qiānɡ）：请，愿。狃（ni）：反复地做，此处指猎手自以为技术熟练而心生大意。

    ⑨服：驾车的四马中间的两匹。襄：同“骧”，奔马抬起头

    ⑩忌：作语尾助词。

    良御：驾马很在行。

    抑：发语词。磬（qìnɡ）控：勒马使缓行或停步。

    纵送：放马奔跑。

    鸨（bǎo）：有黑白杂毛的马。

    阜：旺盛。

    释：打开。掤（bīnɡ）：箭筒盖。

    鬯（chànɡ）：弓囊，此处用做动词。

    【赏析】

    《大叔于田》一诗赞美一位猎人娴熟的驾车技能、高超的射技和英武勇敢的性格，用详细的射御动作、火烧场面、空手打虎的细节，刻画出一个生动、鲜明的贵族猎人形象，开启了后世兽猎类作品精工细描的风致。

    此诗围绕着猎手“叔”而展开，其主旨众说纷纭。《毛序》谓“刺庄公也”，认为“叔”是庄公之弟共叔段，唐代孔颖达疏云：“叔负才恃众，必为乱阶，而公不知禁，故刺之。”意思是说共叔段恃才傲物，不知收敛，然而庄公却故意放纵他，因此时人作诗“刺庄公”。

    今人则多认为这是一篇赞美猎手的诗作。这里的“叔”并非是今天的“大叔”或“叔叔”，古人以伯、仲、叔、季作排行，叔本指老三。这在《诗经》中多有体现，如《郑风·萚兮》有“叔兮伯兮，倡予和女”之句，《郑风·将仲子》中提到“仲子”，则当时郑国女子对恋人也可称“伯”、“仲”、“叔”，大约相当于今日民歌中的“大哥”、“二哥”、“三哥”之类。

    “叔于田，乘乘马”，表现叔随主公乘车马外出打猎时的声势，“执辔如组，两骖如舞”两句描绘他驾车的姿态：叔驾着四马之车，四条缰绳收在一起，两侧的马脚步谐调，像跳舞一样整齐而翩然，马与人之间节奏一致，步调谐和，得心应手之景跃然纸上。作者用图画、音乐、舞蹈一起来形容主人公的娴熟的车技，短短三句，表现力十分丰富。

    “叔在薮，火烈具举”，四面都点燃了猎火，叔在其中与虎搏斗，这种环境描写本身就增加了叔这一形象的英雄色彩。“襢裼暴虎”写叔袒身赤膊，在火光中与困兽勇猛较量。这种场面，可谓惊心动魄。结果当然是“献于公所”，叔从容地打死了猛虎，进献到主公面前。由此，猛士英雄的形象活现于眼前。《三国演义》中“温酒斩华雄”的故事，写关羽提刀上马，一个回合斩了华雄，拨马回营，杯中酒尚温。其间的精彩可与这首诗相媲美。

    “将叔无狃，戒其伤女”，作者对叔的感情十分复杂，既赞美他的英勇，同时又为叔担心，害怕虎伤了叔，这也从侧面反映了叔与虎搏斗的场面之惊险。

    第二章用了“磬控”一词描写叔的“善射”和“良御”。“控”即忽然将马勒住，如此一来，马头就会向后，马的前腿则会抬起，人骑在马上，就会弯起腰身，写出了叔如雕像一般的强健。

    诗的末章写叔在打猎结束时收起弓箭的姿态。明明在不久之前还空手与虎斗，纵马奔驰追逐猎物，然而打猎结束时，叔却仍旧从容悠闲，好似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全诗有张有弛，既有紧张气氛的渲染，也有舒缓的节奏，动静结合，十分有韵致。

    【大师导读】

    描摹工艳，铺张亦复扬厉，淋漓尽致，为《长杨》、《羽猎》之祖。

    ——清·姚际恒

    清人

    清人在彭①，驷介旁旁②。二矛重英③，河上乎翱翔。

    清人在消④，驷介麃麃⑤。二矛重乔⑥，河上乎逍遥。

    清人在轴⑦，驷介陶陶⑧。左旋右抽⑨，中军作好⑩。

    【注释】

    ①清：郑国之邑，在今河南省中牟县西。清人，指郑国大臣高克带领的清邑的士兵。彭：郑国地名，在黄河边上。

    ②驷介：一车驾四匹披甲的马。介：甲。旁旁：马强壮有力的样子。

    ③重英：两层矛上的缨饰。

    ④消：黄河边上的郑国地名。

    ⑤麃麃（biāo）：英勇威武。

    ⑥乔：借为“鷮（jiāo）”，长尾野鸡，此指以鷮羽为矛缨。

    ⑦轴：黄河边上的郑国地名。

    ⑧陶陶：驱驰的样子。

    ⑨抽：拔刀。

    ⑩中军：古三军为上军、中军、下军，中军之将为主帅。作好：指武艺高强。

    【赏析】

    鲁闵公二年（公元前660年），狄人侵入卫国。郑国与卫国相隔一条黄河，郑文公害怕狄人渡河侵犯郑国，就派他所讨厌的大臣高克带兵去防御狄人。结果军队溃散，郑文公也不打算招回高克，高克无可奈何，只好逃到陈国。《清人》即脱胎于这个故事。

    郑文公为了除掉一个大臣作出这样一个“借刀杀人”的计谋，其中有何缘由呢？据《毛诗序》：“清人，刺文公也。高克好利而不顾其君，文公恶而欲远之……文公退之不以道，危国亡师之本，故作是诗也。”郑文公心里厌恶高克，却没有适合的罪名安在他头上，便出此下策，欲借狄人之手除掉自己不喜欢的人，为此不惜拿士兵的性命来陪葬。无论高克本人为人做事究竟如何，郑文公身为君王，做出此种行径，的确有失帝王风范。

    这首诗先写人，次写马，再写武器。人是虚写，重点在马和武器上。“驷介旁旁”、“驷介麃麃”、“驷介陶陶”三句，传神地描绘出战马在沙场上高大雄健的气势；“二矛重英”、“二矛重乔”，则把军队的军容、军姿，以及战车插矛的威武场面描写得甚是壮观。这是以场面来写人，所有的场面描写都是为了衬托主帅。

    “左旋右抽，中军作好”，直至末章后两句，诗人才点出中军主帅的英姿。这支军队从主帅到士兵，无不雄姿英发，且装备精良，军容雄壮，但他们却只是“河上乎翱翔”、“河上乎逍遥”，在河上无所事事，闲散游荡。一支精锐之师，却只能以耍刀弄枪、练武来打发时光，这种反差流露出强烈的讽刺意味。这种讽刺表面是指向领军不得法的主帅高克，实则指向任命主帅的君主郑文公。因为正是郑文公将高克和他的精锐部队放逐于战场，置之不理。

    在春秋时期，老百姓将诸侯争霸引发的战争称为“不义之战”，足见其痛恨程度；相反，对举国上下齐心协力、抗击外敌的战争，百姓总是赋以“正义”之名，给予歌颂。劳动人民的心中自有一杆衡量善与恶的天秤，当历史或现实扰乱了他们心中对正义的理想时，诗便成为了他们控诉的武器。在这首《清人》诗中，诗人不对历史人物作评价，只将深深的讽刺纳入其中，从另一个角度诠释了讽刺的高妙境界：对诗的本事不着一字，不动声色地给对象以辛辣的嘲讽。

    【大师导读】

    只貌其闲散无事，而刺意自见。

    ——明·孙鑛

    唯郑文公恶高克，而使之拥兵在外，此召乱之本也。幸而师散将逃，国得无恙；使其反戈相向，何以御之？

    ——清·方玉润

    羔裘

    羔裘如濡①，洵直且侯②。彼其之子，舍命不渝③。

    羔裘豹饰④，孔武有力。彼其之子，邦之司直⑤。

    羔裘晏兮⑥，三英粲兮⑦。彼其之子，邦之彦兮⑧。

    【注释】

    ①羔裘：羔羊皮裘，古大夫的朝服。濡（rú）：柔软而有光泽。

    ②洵（xún）：信，诚然，的确。侯：美。

    ③渝：改变。

    ④豹饰：用豹皮装饰皮袄的袖口。

    ⑤司直：负责劝谏君主过失的官吏。

    ⑥晏：鲜艳。

    ⑦三英：装饰袖口的三道豹皮镶边。

    ⑧彦：才德出众之人。

    【赏析】

    一般认为《诗经》中凡提及“彼其之子”的诗，都是讽刺诗，如《王风·扬之水》、《魏风·汾沮洳》、《唐风·椒聊》、《曹风·候人》等，《郑风·羔裘》也不例外。这首诗对后世的人认识当时当地社会官民的生活状况提供了依据。

    关于此诗的主旨，朱熹曾经提出过“美其大夫之辞”的观点，认为这首诗的主旨是赞扬郑国名臣子皮、子产，但由于《诗经》中时代最晚的诗来源于陈灵公时代，而子皮、子产等人生活的时代比陈灵公要晚五、六十年，所以今人大都摈弃朱熹的观点，但仍有不少学者认为这首《羔裘》是一首赞美当时的诸侯和贤臣的诗。而“讽刺诗”的说法最早来源于《毛诗序》：“《羔裘》，刺朝也。言古之君子，以风其朝焉。”后世也有许多学者认同这一观点。

    持“赞美说”的一方认为，“羔裘如濡”一句是作者以衣喻人，以羊羔皮制作的朝服比喻穿朝服的官员的品德和才能，联想的路径相当自然。因为穿衣如人，从衣着联想到人品，再自然不过了。如果直接形容人的品质、德行，就很难说得生动、形象。因此诗人用看得见的衣服，来比喻看不见的抽象品行，十分高明。比如，“羔裘豹饰，孔武有力”，从皮袍袖口上的装饰的豹皮，可以联想到穿此衣服之人既威武又有力。不用做过多的描述，简单的一个比喻，就能将要表达的意思生动展现出来。

    持“讽刺说”的学者则这样解说这首诗：羔裘不仅仅是简单的蔽体保暖的衣服，而是古代官员上朝时穿的官服。《诗经》中有不少通过“羔裘”来刻画官员形象的诗，如《召南·羔羊》、《唐风·羔裘》、《桧风·羔裘》等，角度和立意都有所不同。

    就《郑风》中的这首诗而言，作者描写羊皮袍子的皮毛质地和袍子上的豹皮装饰，目的是说明衣服只是为了衬托出穿衣人的英武气节，并非为了炫耀虚荣。这位品格美好的官员虽然称得上是国家的贤良，但是，读诗的人如果联系当时郑国的社会现实，就会看出其中的不协调感。官员们都穿着如此华丽的衣服，郑国官场的风气可见一斑。作者越极尽夸饰赞美，越能引起读者的疑问，使人追寻诗句背后的言外之意，这样一来，讽刺的意义便彰显出来了。

    【大师导读】

    三章末二句皆有责望之意，若曰彼其之子能称是服而无愧者乎？

    ——清·朱鹤龄

    《羔裘》，陈古刺今，以讽在朝君臣不称其服之诗。

    ——陈子展

    遵大路

    遵大路兮，掺执子之袪兮①。无我恶兮，不寁故也②！

    遵大路兮，掺执子之手兮。无我魗兮③，不寁好也④！

    【注释】

    ①掺（shǎn）：执。祛（qū）：袖口。

    ②寁（jié）：迅速。

    ③魗（chǒu）：抛弃。

    ④好（hào）：感情好，恩爱。

    【赏析】

    与《诗经》中众多本事无从考证的诗一样，《遵大路》这首诗的背景和主旨也很难确定。一种说法认为，这是一首寻求治国贤人的求贤诗。《毛诗序》谓“思君子也”，此处的君子泛指有治国才能的贤人。而另一种观点则相去甚远，认为这是一首弃妇诗，其中以朱熹《诗集传》中“淫妇诗”的说法为主。今人普遍认为“留夫”说比较贴合诗意：“民间夫妇反目，夫怒欲去，妇惧而挽之。”但也有人认为，二人的关系不必坐实为夫妇，只需知道诗中所描写的是男方离家、女方挽留一事即可。

    本篇没有借外物起兴，没有先咏他物铺设疑问，没有交代故事的前因后果，而是只选取一个镜头聚焦：男子离家出走，女子拽着男子的衣袖，拉紧他的手，苦苦哀求他留下。全诗以第二人称的语气恳求哭诉，震动人心。两章八句，对于男子离家出走的原因只字不提，也没有交代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只勾勒出这幅平常而惊动人心的画面，给人留下深刻难忘的印象。

    大路上，男子走得飞快，娇弱心碎的女子踉跄着追上男子，在路边拉扯纠缠，女子一面挽留，一面悲怆地哭诉声，她追着喊着，不断重复着：“无我恶兮，不寁故也”，“无我魗兮，不寁好也”。除此，她已经没有别的话要说，这两句话就代替了她内心所有的哀怨、痛苦与心酸。

    主人公为了挽留欲走之人而不顾一切的姿态，深深地打动着读者的心。女子发自肺腑的衷情是否能挽留男子决然的心？想必这是每个人读完这首诗都会产生的疑问。但是，诗到此却戛然而止。男子是去是留？女子结局如何？诗人并没有给出交代。

    对于一首纯赋体的诗而言，这种留白难能可贵。诗人留下了诗意上的空白，反而使整首诗的情感极其充沛丰满。清代学者牛运震则认为这首诗“只三四语”便可“抵过江淹一篇《别赋》”，足见其艺术手法之高。

    《遵大路》与以往的弃妇诗的不同之处在于，被“弃”的女子不是守在窗前落泪自怜的弃妇形象，而是冲上大路，勇敢地去挽回所爱，其动人之处也正在于此。这一描写让读者对另一方的所作所为充满了好奇，然而诗人对于背景与结局不置一词，只如同一位刚到现场的摄像师，抓拍到了这组感人的镜头。这样的处理方式，显然要比完整的叙述更能调动读者的审美，更能引起读者的阅读兴趣。

    【大师导读】

    上二句有风萧水寒之气，下二句见倾心吐胆之情，音曼而悲，此《离骚》之开山也。

    ——清·陈震

    其实《遵大路》只是这别情写得好，且仍是在平易处写出千古挚情。牵衣执手，依依只在“故人情重”，所谓“千回百折”，不过于此执手叮咛中往复回旋，“无我魗兮，不寁好也”，乃觉浅语深致。

    ——扬之水

    女曰鸡鸣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①。子兴视夜②，明星有烂③。”“将翱将翔④，弋凫与雁⑤。”

    “弋言加之⑥，与子宜之⑦。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⑧，莫不静好⑨。

    “知子之来之⑩，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注释】

    ①昧旦：天色将明未明之际。

    ②兴：起。视夜：察看夜色。

    ③明星：即星明，星光明亮。有灿：灿烂，明亮。

    ④将翱（áo）将翔：已到破晓时分，宿鸟将出巢飞翔。

    ⑤弋（yí）：用生丝做绳，系在箭上射鸟。凫（fú）：野鸭。

    ⑥加：射中。

    ⑦与：为。宜：即“肴”，烹调菜肴。

    ⑧御：用，弹奏。

    ⑨静好：和睦安好。

    ⑩来：殷勤体贴之意。

    杂佩：古人佩饰，上系珠、玉等，质料和形状不一，故称杂佩。

    顺：柔顺。

    问：赠送。

    【赏析】

    古今学者对《女曰鸡鸣》一诗的解读充满争议。古代学者多认为这是一首刺诗或“夫妇相互警戒”的诗，而现代学者闻一多《风诗类钞》曰：“《女曰鸡鸣》，乐新婚也。”这些说法似有隔靴搔痒之嫌。实际上，诗作所表现的是对青年夫妇和睦生活的一种赞美与向往。

    《女曰鸡鸣》描写了一对平民夫妻在天色未明之际从睡梦中醒来的对话，于日常生活中见浪漫气息，宁静而温馨。

    妻子清晨催令丈夫起床，而丈夫并不十分情愿。妻子虽怜惜丈夫，但同时也提醒他不要忘记生活的责任。“女曰鸡鸣”，这是妻子含蓄的催促，委婉的言辞中充满不忍与爱怜；“士曰昧旦”，丈夫回得却十分干脆，一句“天还未亮”，活现出他在天刚破晓时睡眼惺忪不愿起床的图景。处于渴睡的心情之下，他怕妻子再次催促，便辩解道：“子兴视夜，明星有烂”，意思是天色尚早，让妻子允许他再多睡一会儿。

    勤劳的妻子不以为然，她想到丈夫是家庭的支柱，每天都有很多活计要做，便再次委婉地提醒丈夫肩负的职责：“将翱将翔，弋凫与雁”，栖息的雁雀即将起飞翱翔，身为猎人的丈夫也该整理弓箭去河畔了。催促声中虽饱含温柔缱绻之情，委婉的话语中却不失坚决。

    次章并没有写丈夫如何回应，而是直接切换入另一个镜头。从“弋言加之，与子宜之”两句可知，丈夫在妻子的催促下已经整理好行装出门了。妻子满意之下，又对丈夫生出愧疚之情，责怪自己早上对他催促太急，因此发自内心地唱出了自己的愿望，愿丈夫打猎满载而归，为他准备好酒好菜。“宜言饮酒，与子偕老”则是更进一步的祈愿：愿粗茶淡饭中与丈夫白头偕老，厮守一生。至此，诗人情不自禁地感叹道：“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男子鼓瑟，女子弹琴，比起“男耕女织”，更添了一分浪漫的色彩和知音的气息。

    就这样，一个对生活充满感激之情、对丈夫爱惜扶持、勤勉持家的女子，便活现而出，因此，下面紧接着出现一个赠佩表爱的场面，就在情理之中了。

    末章中，诗人不提打猎多与少，也不提丈夫是否知道妻子的祈愿，而是直接写丈夫感受到妻子对自己的“来之”、“顺之”与“好之”，便解下杂佩“赠之”、“问之”与“报之”，与上一章妻子的祈愿交相呼应，二人的情谊之深、默契之足让人叹息。

    这篇充溢着生活气息的作品，因其口语化的对话而使艺术上颇为有味。《女曰鸡鸣》给青年男女的相处提供了一条敞亮的路，平等、尊重、责任是家庭和谐的良方，在千百年之后的今天，人们仍可与之共勉。

    【大师导读】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此诗人凝想点缀之词，若作女子口中语，觉少味，盖诗人一面叙述，一面点缀，大类后世弦索曲子。

    ——清·张尔岐

    “子兴视夜”二句皆士答女之言；女谓鸡已叫旦，士谓尚未曙，命女观明星在天便知。

    ——钱钟书

    其曲折旋转以诉柔情者，能极思意之回旋。

    ——傅斯年

    有女同车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①。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②，洵美且都③。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④。彼美孟姜，德音不忘⑤。

    【注释】

    ①舜华：植物名，即木槿花。华：同“花”。

    ②孟姜：毛传：“齐之长女。”排行最大的称孟，姜则是齐国的国姓。后世孟姜也用作美女的通称。

    ③都：娴雅。

    ④将将：“锵锵”，玉石相互碰击摩擦发出的声音。

    ⑤德音：美好的品德声誉。

    【赏析】

    《郑风·有女同车》描述的是一位女子的风度修养和容颜体态。诗人与这位女子同车同行，惊叹于她的美貌，因而吟咏出这首《有女同车》：“我与这位女子同车而行，她容颜好似绽放的木槿，再配上腰间的环佩叮当，仿佛鸟儿将要翱翔。美丽端庄、品德高尚的人儿，你就是孟姜。”

    “颜如舜华”、“颜如舜英”是诗人对其容貌的赞美。将她的脸庞比作一朵开放的木槿花，不仅状写其美貌，更写出她肌肤细腻的质地，以及白皙中透着红润的颜色。“将翱将翔”是写女子如鸟儿一般的轻盈体态，再加上“佩玉琼琚”发出的声响，将女子行动时的优美体态和欢快节奏写得活灵活现。“洵美且都”、“德音不忘”则是对这位女子的美貌和品行总括式的赞美。

    值得一提的是，《有女同车》对于美女摹形传神的描写，对后世影响很大，清姚际恒《诗经通论》指出宋玉《神女赋》“婉若游龙乘云翔”、曹植《洛神赋》“翩若惊鸿”、“若将飞而未翔”等句，皆发源于此。

    诗人热情地、毫不避讳地对美人进行夸耀，若非绝代风华，也难有如此的歌咏。因此，关于这位美人的身份，古今学者多有论争。

    《毛诗序》认为诗中的“女”是指齐侯之女，诗中对齐女的赞美是为了讽刺郑国的太子忽。“太子忽尝有功于齐，齐侯请妻之；齐女贤而不娶，卒以无大国之助，至于见逐，故国人刺之。”当时，太子忽率领郑国的军队，帮助齐国打败了入侵的北戎部落。因对齐国有恩，齐侯于是想将女儿许配给他。齐侯之女贤淑美丽，太子忽却拒绝娶她。这一举动使他后来得不到齐国这个大国的帮助，以至于被放逐，因此国人做了这首诗来讽刺他。

    依《毛序》的观点，“有女”之女与“彼美”之女应是两个人。前者为太子忽所娶的女子，后者为齐侯之女。由诗中对前者只形容其面貌、体态，对后者却盛赞其品德这一点来作出两者并非一人的结论，姑且不论是否正确，至少对于欣赏和品析诗歌并无太大助益。

    实际上，无论人物到底是谁，诗中以男子的语气赞美女子的美丽，这一点是毫无争论的。而这首诗最为精彩的地方，便在于诗人对女子之美传神的描写，以及在“有女同车”、“有女同行”的叙述中饱含的飞扬、清新的情意。

    【大师导读】

    诗人以无比的热情，从容颜、行动、穿戴以及内在品质诸方面，描写了这位少女的形象，同《诗经》中写平民的恋爱迥然有别。这也可以说是本诗的主要特色。

    ——徐培均

    山有扶苏

    山有扶苏①，隰有荷华②。不见子都③，乃见狂且④。

    山有桥松⑤，隰有游龙⑥，不见子充⑦，乃见狡童⑧。

    【注释】

    ①扶苏：树木名。

    ②隰（xí）：洼地。华：同“花”。

    ③子都：古代美男子。

    ④狂：狂妄的人。且（jū）：助词。

    ⑤桥：通“乔”，高大。

    ⑥游龙：水草名。即水荭、红蓼。

    ⑦子充：古代良人名。

    ⑧狡童：狡狯的少年。

    【赏析】

    后人称郑国是情歌的沃土，是不无道理的，在《郑风》中，爱情的任何一个环节、场景或细节都可以入诗。这首《山有扶苏》便是写情人约会时打情骂俏的有趣场景。

    诗的首章与末章都以“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山有乔松，隰有游龙”这样的句式起始，这并不是情侣约会的地点和景色的描写，因为在《诗经》中，“山有……，隰有……”是常用的起兴句式。如《简兮》中的“山有榛，隰有苓”；《山有枢》中的“山有枢，隰有榆”、“山有漆，隰有栗”等。清代姚际恒在《诗经通论》中说：“兴者，但借物以起兴，不必与正意相关也。”本诗中的起兴就是如此，与后文的故事并不相关。

    当然，无论是生长在山上的扶苏树、松树，还是盛开在水中的荷花、红蓼，这些美丽的植物都是诗歌不可或缺的部分，正是“兴”的存在，才让《诗经》中大多出自寻常生活的诗作拥有了绝美的意境。

    这首写情人打情骂俏的诗，因流传时间的久远而被后人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被许多学者解释出了重重含义。

    《毛诗序》说，“刺忽也。所美非美然。”认为这首诗是讥刺郑昭公忽的，这种解说显然没有得到广泛的流传与认同。今人高亨《诗经今注》以为这诗写“一个姑娘到野外去，没见到自己的恋人，却遇着一个恶少来调戏她”，这样的解说也显得有些牵强。而宋儒朱熹则认为《山有扶苏》是“淫女戏其所私者。”这种说法较为接近诗旨。所谓“戏”，即打情骂俏之意。但将诗中女主人公称为“淫女”，显然出自偏见。

    实际上，回归诗的本义，从诗中看到的便是一对热恋中的男女在调情骂俏的场面。女主人公定是个生性好强却不失情调的年轻姑娘，因等不见心上人来赴约，心生焦急与不满。最后恋人终于到来，姑娘心里欣喜，嘴里却骂道：“子都那样的美男没有来，却来了个你这样的狂妄之徒；子充那样的良人还没等到，你这样的狡狯少年却来了！”这种俏骂，把小儿女热恋时的情态刻画得入木三分。“狂”与“狡”并不是褒义词，但也不是真正的贬低，故意戏谑所爱的人，正是诗中女子对心上人撒娇的一种表现。

    由此可见，《诗经》中的爱情诗不仅有唯美、有伤感、有温馨，也有这般的活泼与自然的人性流露，《山有扶苏》就提供了一个别开生面的约会画面。正是这些生动的人物、各具特色的性格、语言与爱情的融合，才让《诗经》保持了流传千古而不褪其色的无穷魅力。

    【大师导读】

    这诗每章前两句是“兴”：“山”象征男性，“隰”象征女性。……“山”与“隰”、“扶苏”与“荷花”是相配的，男女亦应结为配偶。这点意思，可说是意在言外。

    ——闻一多

    这诗写一个女子对爱人的俏骂。

    ——余冠英

    萚兮

    萚兮萚兮①，风其吹女②。叔兮伯兮，倡予和女③！

    萚兮萚兮，风其漂女④。叔兮伯兮，倡予要女⑤！

    【注释】

    ①萚（tuò）：脱落的木叶。

    ②女（rǔ）：同“汝”。

    ③倡：同“唱”。

    ④漂：同“飘”。

    ⑤要（yāo）：成，指歌的收腔。

    【赏析】

    关于《萚兮》这首简短的小诗，有三种不同的解读方式。第一种解读是以诗的首句“萚兮萚兮”为出发点，将整首诗看成一首秋的悲歌，其中浸润着对生命、时光的深沉叹息；第二种解读则将“萚兮萚兮”看作叙述时令的语言，认为这首诗描写了秋收之后男女群聚歌舞的场面，其感情基调是欢快、明快、单纯的。第三种解读则融合了前两种观点。

    依照第一种解读，则《萚兮》以落叶而知秋开端，写生命与青春的凋零，抒发了人生最基本的两种情绪：对于流逝不回的岁月的留恋，以及在孤苦寂寞中对于感情的渴望。

    在“萚兮萚兮”的起兴之后，“风其吹（漂）女”这一诗意而浪漫的落叶飞舞的图画上映了，然后诗人的唱叹便戛然而止，让人觉着从飘落的落叶中看到了时光无情的流失，进而又意识到这是生生无奈的事情，多说无益。而后“叔兮伯兮，倡予和（要）女”，寂寞油然而生无从排遣。茫茫人世，谁会与自己唱和？谁能与自己惺惺相惜？这都是心灵徒然的呼唤而已。由此可见，这一支古老而简练的歌，浸润着很深的秋之悲凉，以及生命深处的荒意。

    而依照第二种解读方式，《萚兮》写落叶，也写出了不同的味道。倘若不执著于秋之悲凉，就会发现，这首诗并不写落叶的模样，而只提及它的零落飘摇，好比歌之舞之，积极欢快。在《诗经》的时代，普通民众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的劳动生活，少有外界的干扰，所以先民们的心态大多乐观向上。在淳朴的民众看来，秋天不仅是万物开始萧瑟的季节，同时还是收获的季节，因此乐观的成分占据了上风，也正是因为如此，诗中写男女对唱的情景饱含着积极向上的情绪。

    第三种解读将二者融合起来，首先肯定了“悲秋”的观点，认为“萚兮萚兮”的确是诗人面对“无边落木萧萧下”（杜甫《登高》）的情景时所生发的悲秋之情，但同时也认为“叔兮伯兮，倡予和（要）女”是对男女歌舞场景的描写，充满着热烈的情绪和欢畅的氛围。诗人正是因为目睹了深秋万物萧瑟的景象，意识到青春与生命无情的流逝，所以才会全身心投入盛大的歌舞之中，尽情欢笑。

    这三种解读不乏美感，也不失深意，都可以作为这首小诗的赏析方式，相比之下，《毛诗序》的“《萚兮》，刺忽(郑昭公忽)也。君弱臣强，不倡而和也”的说法，以及朱熹《诗集传》中“此淫女之词”的说法，就显得牵强了。读诗固然当见仁见智，但还是要据以文本，以美好之心去读美好之诗。

    【大师导读】

    诗通过起兴、呼告的形式，表达自己内心潜在的要求。简短的二章八句，好像看见一群男女欢乐歌舞的场面，节奏嘹亮的歌声中有一对对的男女“对歌”。这是当时民间歌唱的一种流行的形式。

    ——程俊英

    狡童

    彼狡童兮①，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②，使我不能餐兮。

    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③。

    【注释】

    ①狡童：狡猾的少年。

    ②维：因为。

    ③息：安稳入睡。

    【赏析】

    爱情总是让人欢喜让人忧。你侬我侬时，天上的星星都能为对方摘下；而斗气吵架时又食难下咽、夜不能寐，久久难以释怀。《诗经》中表达爱情的诗篇数不胜数，如《氓》中性格刚强的女子对丈夫的痛诉，以及《将仲子》中的女子相会时又怕别人说闲话的羞怯，而这篇《狡童》则开创了一个新的主题，即青年男女闹矛盾时的心理描写。

    《狡童》里的情侣正处于生气冷战的阶段，男子每一个冷漠的表情都让女子痛苦不已，寝食难安。其主旨是显而易见的，所以历来没有过多纷争。全诗共两章，浅显易懂，大致是说一对情侣不知为何产生了一点矛盾，两人都矜持地不跟对方说话。

    诗从女子的角度进行叙述：“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用“狡猾”形容这个男子，有一种似嗔似喜的感觉。女子对这个男子可谓又爱又恨。闭目细想，似乎能感觉这个女子正柔声细语地指责那男子：“你这个狡猾的小子啊，竟然不跟我说话，本来没有大多的事情，难道你就不能主动一点吗？都是因为你的缘故，害得我食难下咽。”

    “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从开始时的“不与我言兮”升级到此处的“不与我食兮”，先是不理不睬，后是分而食之。两人的矛盾不但没有冰释，反而进一步激化了。

    《狡童》在运用复沓的写作手法的同时，还运用了循序渐进的结构方式。使全诗非常有层次。从“不与我言”到“不与我食”，形象生动地表现了矛盾的白热化，寥寥几笔展现了一个从冷淡到疏离的发展过程。

    全诗还有一大亮点就是叙述人称的改变。从开篇一句的“彼狡童兮”到后来的“维子之故”，从第三人称转到了第二人称，从间接的呼告直接转到了直接的呼告。从这种变化中不难体会出这个女子的痴情，尽管男子“不与言”、“不与食”，她也仍对这份爱情充满渴望。纵使冷漠在他们之间形成阻碍，仍不能挡住她想要与男子和好如初的急切心情。

    【大师导读】

    若忿，若憾，若谑，若真，情之至也。

    ——清·陈继揆

    《狡童》和《山有扶苏》都是骂人的。……一向说诗是“温柔敦厚”的，其实刚好相反。最早的诗都是骂人的，是“刺”诗。

    ——闻一多

    褰裳

    子惠思我①，褰裳涉溱②。子不我思③，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④！

    子惠思我，褰裳涉洧⑤。子不我思，岂无他士？狂童之狂也且！

    【注释】

    ①惠：见爱，即爱我。

    ②褰（qiān）裳：提起下衣。溱（zhēn）：郑国水名，发源于今河南密县东北。

    ③不我思：不思念我。

    ④狂童：谑称，犹言“傻小子”。狂：痴。

    ⑤洧（wèi）：郑国水名，发源于今河南登封县东阳城山。溱、洧二水汇合于密县。

    【赏析】

    《诗》三百篇，皆出自北方。《褰裳》是一首采自郑国的诗歌，郑国位于现在的陕西一带，后东迁都新郑，也就是现在的河南，也属于北方范畴。这首诗就形象而生动地刻画了北方女子旷达乐观的情怀。

    本诗叙述一个开朗豪爽的女子日夜思念自己的心上人，但她没有一般女子的那份矜持和羞怯，而是快人快语，爽朗泼辣。她没把思念藏掖在心中，而是大胆地表达出来，这种豪爽令人瞠目结舌，同时也令人对她生出几分赞叹。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开门见山，无渲染、点缀，直接道出自己的心思：“你要是想我、爱我，那就立刻提起衣裳的前后襟，趟过这宽阔的溱河来看我。”女主人公把她直爽的性格完完全全地表现在语言上，真是快人快语，干脆利落。“子不我思，岂无他人？”这两句话说得更痛快：“你以为你不想我，就没有别人再想我了吗？”

    但是，女子这番话实际上也透露出她对男子的痴情。分明是她想要见对方，却道对方想念她，且用一种近乎泼辣的口气叫他渡河来见自己。这正是羞涩、矜持的另一种表现。而后两句痛快淋漓的话语中，则已含有些许怨艾之情，因为心上人始终都没有来，所以她才说出了这样的气话。紧接着一句“狂童之狂也且”便使强硬的语气转为戏谑。“你这个傻小子呀！”以这样一句话作为每章的收尾，既缓和了前文女主人公的大胆泼辣，也更见出她对心上人的一往情深。

    这首诗塑造了一个心直口快、爽朗、泼辣、深情的北方女子形象，语言描写往往能使一个人鲜活起来，尤其诗中这种个性十足的语言。无论是开头“子惠思我，褰裳涉溱”的直截了当，还是结尾“狂童之狂也且”的亲昵戏谑，都让人觉得闻其语似见其人。

    《褰裳》一诗的诗风热烈奔放，活泼轻快。与之相应的，诗中女子对爱情的诉求也是自信、明朗的。即使遭遇波折，她也不曾抛下内心的坚强和信心。这种健康的心性和对爱情主动热烈的追求，正是此诗最感染人之处。

    【大师导读】

    （末句）“语势拖靡”，“风度绝胜”。

    ——明·孙鑛

    《郑风》里的情歌，都写得很倩巧，很婉秀，别饶一种媚态，一种美趣。……“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似是《郑风》中所特殊的一种风调。这种心理，没有一个诗人敢于将它写出来！

    ——郑振铎

    丰

    子之丰兮①，俟我乎巷兮②，悔予不送兮③。

    子之昌兮④，俟我乎堂兮，悔予不将兮⑤。

    衣锦褧衣⑥，裳锦褧裳。叔兮伯兮⑦，驾予与行。

    裳锦褧裳，衣锦褧衣。叔兮伯兮，驾予与归。

    【注释】

    ①丰：丰满，标致。

    ②俟（sì）：等候。

    ③送：从行。

    ④昌：健壮。

    ⑤将：同行。

    ⑥褧（jiǒnɡ）衣：用绢或麻纱制作的罩衫。

    ⑦叔、伯：此指迎亲之人。

    【赏析】

    “子之丰兮，俟我乎巷兮，悔予不送兮。”《丰》的开篇就奠定了全诗的感情基调，一个“悔”字点明了主旨。这正是一首倾诉悔恨的诗。

    “刺乱也。昏姻之道缺，阳倡而阴不和，男行而女不随”。《毛诗序》将《丰》定位为一首女子淫行诗，认为这首诗正是讽刺女子的淫乱，这对男女阴阳不和，致使婚姻不完美甚至有裂痕。这一说法多为后人所不取。今天的学者认为这首诗写“男子来提亲，女子没答应，后来却又后悔不已。”至于女子为何当初没有答应男子的求婚，也是众说纷纭：有的说当男子去女子家提亲时，女子矜持害羞没有爽快答应；有的说她当时正好与男子赌气，所以故意不吭声；还有一种可能则是父母反对、阻挠。

    从诗的深层含义上来看，最后一种说法较为合理。诗中虽然并未直接提到父母的阻挠，但从女主人公充满悔恨的叹息中，可以感受到她无力改变命运的无奈。对父母的怨艾，以及对自己屈从父母意志的悔恨，对幸福生活的向往，这正是本诗的主旨。

    “子之丰兮，俟我乎巷兮，悔予不送兮”，这是以一个女子回忆往昔的口吻来叙述的。心上人曾在巷口等她成婚，她却没有跟随他。从这种追之不及的沉痛语气中可以看出，女子对自己当初愚蠢的决定后悔不已。

    “子之昌兮，俟我乎堂兮，悔予不将兮。”第一章的“子之丰兮”和此处的“子之昌兮”，是对男子面容和体魄的描写，可见诗中的女主人公对男子的外貌还记得一清二楚。出于爱情，也出于对当初决定的后悔，她日日夜夜都思念着他。更深一层设想，无论再怎么思念他，女子也无法再与他相爱了，这一现实自然更加重了她的悔恨。诗人对“悔”这一情绪的描写可谓深婉曲折，极尽悱恻。

    “衣锦褧衣，裳锦褧裳。”这两句是女子对自己穿上婚宴礼服的幻想：大红袍子上绣着活灵活现的凤凰，整个轮廓用金边镶嵌着，礼服外面还有一个精致华丽的罩衫。“叔兮伯兮，驾予与行。”她希望男子家中的人尽快驾车来迎接她过门成亲。

    末章是对上一章的重复，意在强调女主人公对爱情的极度渴望。她多想穿上那华丽的婚宴礼服，坐上婚车，疾驰着驶向心爱的男子家。一个“归”字，将她急迫恳切的心情刻画得极其感人。

    诗中所有的情景都来自于对女主人公心理的描写，读者完全可以通过对主人公内心的窥探，了解她因为满腹悔恨而对未来生活充满向往的复杂心情。主人公并不果断，也没有反抗父母的勇气，她只能默默地、慢慢地接受眼前这个可悲而又不可改变的命运，同时在心底祈盼遥不可及的幸福。

    【大师导读】

    《丰篇》，盖男亲迎而女不得行，父母变志，女自悔恨之诗。

    ——陈子展

    东门之墠

    东门之墠①，茹藘在阪②。其室则迩③，其人甚远。

    东门之栗，有践家室④。岂不尔思，子不我即。

    【注释】

    ①墠（shàn）：土坪，铲平的地。

    ②茹藘（rú lǘ）：草名。即茜草，可染红色。阪（bǎn）：小山坡。

    ③迩（ěr）：近。

    ④有践：同“践践”，行列整齐的样子。

    【赏析】

    在爱情中，心灵上的距离往往要比实际距离更远、更宽、更难以逾越。《东门之墠》即道出了这种心灵的距离感。

    对这首诗的主旨历来争论较少，《毛诗序》评价曰“男女有不待礼而相奔”，汉代著名注解家郑笺拓展为“女欲奔男之辞”，皆肯定这首诗的情爱主旨。此诗情味浓厚，所以理解为爱情诗是理所应当的。

    诗以女子的口吻进行叙述，语气中略带怨艾。她与心上人的住所离得很近，但是两人的心很疏远，她心里想着他，恋着他，男子却不知情，所以她心中感觉很苦闷。

    全诗篇幅短小却意味深长。“东门之墠，茹藘在阪。”东门之外有一块开阔平整的土地，茂盛的茜草疯狂地生长着，爬满了山坡。这两句交代了地点及环境。“其室则迩，其人甚远。”两人居住的地方仅仅几步之遥，却感觉心爱的人在很遥远的地方。这两句道出了恋爱中的微妙心理，历来为人称道。明代孙鑛便称它们“两语工绝，后世情语皆本此”。

    第二章句式与第一章基本一致，但在措辞上并不是简单更换几字，而是实现了内容上的升华。“东门之栗，有践家室。”东门之外有一株株高大的栗树，屋子也一排一排整整齐齐地坐落在那里。这两句与“东门之墠，茹藘在阪”作用相当，也是交代环境。“岂不尔思？子不我即”，两家相隔如此之近，可是心爱的男子却不肯亲近自己，这两句道出了女主人公单恋的苦楚与失落。

    诗的艺术手法颇有特色。“东门之墠，茹藘在阪”，“东门之栗，有践家室”，这几句是对男子家外部的环境描写。这种描写手法的目的主要有两种：一是起兴，起到抛砖引玉的效果，环境上的描写是为了引出下文；还有一个功用就是衬托女子的心境。“墠”是指铲平的地，这块空地无疑是她所爱的人开辟的，这说明她观察男子住处周围的环境时，是满怀深情的。再联想到茜草的根常被用来染红嫁衣，栗树薪也是嫁娶常用之物，这就更加勾起了女子的心事。可见，诗中的环境与主人公的感情是融为一体的。

    此诗首尾呼应、结构严谨、浑然。第一章采取虚实结合的方法，给读者以想象的空间。“其室则迩”是实写，形容两家的实际距离，没有一点虚假和修饰。而紧跟着的一句“其人甚远”则是虚写，强调的是心理状况，有想象和夸张的空间。这样一来，全诗一张一弛，节制有度，耐人寻味。

    【大师导读】

    “其室则迩，其人甚远”……八字中不露一“思”字，乃觉无非思，尤妙。

    ——清·姚际恒

    “室迩”是说形迹并不疏远，“人远”是说感情还有距离。这两句写情是很深刻的，已经成为后人常常借用的言语了。

    ——余冠英

    风雨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①，既见君子。云胡不夷②。

    风雨潇潇，鸡鸣膠膠③。既见君子，云胡不瘳④。

    风雨如晦⑤，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注释】

    ①喈（jiē）喈：鸡鸣声。

    ②夷：平，此处指心中平静。

    ③膠（jiāo）膠：或作“嘐嘐”，鸡鸣声。

    ④瘳（chōu）：病愈，此处是指愁思满怀的心病消除。

    ⑤晦：昏暗。

    【赏析】

    《毛诗序》曰：“《风雨》，思君子也。乱世则思君子不改其度焉。”《毛诗》认为风雨喻指乱世，意即风雨飘摇的山河。郑笺又对《毛诗》的观点加以引申曰：“兴者，喻君子虽居乱世，不变改其节度。鸡不为如晦而止不鸣。”也是说君子身居乱世却不改气节风度，大致意思与《毛诗》所述一致。这都是从“风雨”一词的象征意义中得出的结论。

    实际上，回归到诗的本义，《风雨》一诗的情境是：在一个风雨大作、天色阴沉的日子里，女主人公一人在家，孤单害怕，再加上外面的雄鸡一直叫个不停，增加了她对远在他乡的丈夫的思念，哪曾想说曹操曹操到，丈夫就在这时回来了，女子很开心，满脸洋溢着幸福的喜悦。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此诗开头以“风雨”和“鸡鸣”起兴，描绘了一幅电闪雷鸣，北风肆虐，雨声大作的图卷。雄鸡不知是不是被雷声吓到，不停地鸣叫着。此处的“风雨”、“鸡鸣”，渲染了一种灰色阴暗的气氛，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既见君子。云胡不夷？”正当女主人公深陷孤寂和凄冷的情绪之中，思念着丈夫时，心上人奇迹般出现在她的眼前。一句“云胡不夷”，诗人用反问的口吻，将女子骤然与丈夫相见的心情，描摹得十分恰切。

    二、三章是对上一章的复沓，只在个别字上有所改动。“凄凄”、“潇潇”、“如晦”都是描写风雨天气的阴霾和晦暗，但角度略有不同。“凄凄”更侧重于女主人公对风雨之寒的感觉；“潇潇”则主要从听觉的角度写风雨的急切；“如晦”是从视觉的角度写天色的晦暗。“喈喈”、“膠膠”、“不已”都是对“鸡鸣”的描写，但程度也有所递进。“喈喈”是众声和鸣，但声音尚小；“膠膠”是同声高鸣，声音洪亮；“不已”则体现鸡鸣声的绵绵不绝。“云胡不夷”、“云胡不瘳”、“云胡不喜”，写女主人公见到丈夫之后的心情，也有一个演变的过程：先是心情大好，再是相思之病全消，最后是喜不自胜，一切进行得顺理成章而又浑然天成。

    诗以“风雨凄凄”开端，以“云胡不喜”收尾，以哀景衬乐情，更加突出女子见到丈夫时那种雨过天晴的喜悦。全诗多次出现叠词，如“凄凄”、“喈喈”、“潇潇”、“膠膠”，这些双声、叠韵词语的使用，加强了语言的形象性和音乐性。《风雨》一诗无论从遣词造句还是句式章法上看，都不失为一篇上等的佳作。

    【大师导读】

    《郑风·风雨》三章，意思全同，而我们独喜欢这第三章。三章之中，后半只换去一字，前半各换去了一半，我们乃独爱这前半。它是换而换得好了，字换了而意思依旧，这是诗意本同；字换了而喜爱不同，我们说这是表现的高下。

    ——林庚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见到了丈夫，还有什么不高兴？）答案不必写出来了，当然是高兴的，这一激问就突出了妻子与丈夫团聚后喜悦激动的心情。

    ——程俊英

    子衿

    青青子衿①，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②？

    青青子佩③，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④，在城阙兮⑤。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注释】

    ①衿：襟，衣领。

    ②嗣音：传音讯。

    ③佩：这里指系佩玉的绶带。

    ④挑、达：走来走去的样子。

    ⑤城阙：城门两边的观楼。

    【赏析】

    曹操扬鞭吟咏《短歌行》，其中“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两句便是从《子衿》中得到的灵感。不过曹操“新瓶盛陈酒”，将诗句主旨改换了，借“子衿”抒发自己渴求贤人的心情。而《诗经·子衿》谱写的则是一曲热恋中的姑娘思念情人、等候情人来相会的恋歌。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首二句朗朗上口，婉转动人。“子衿”的意思是“你的衣领”，诗人开篇写女子对男子的思念，并不直言怀人之情，而是先写女子记忆中情人的模样。写模样也不从容貌入手，而写男子的衣饰。“青青子衿”的描写，给人一种年轻、美好、风流倜傥的印象，男子的风度、气质便尽在其中了。寥寥四字，既交代了人物的身份、外貌、气质，更饱含着女主人公的一腔思念，可以说是言简义丰。如此一来，下一句“悠悠我心”便显得水到渠成。“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不知什么原因让两人失去了联系，女子对这个不来看望她的男子满腹抱怨。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第二章仍写女子对心上人的思念和等候。这一章大致是对上章的重复，以反复递进、层层深入的写法，将长相思之苦，刻画得更深刻入骨。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女主人公每天登上高高的城楼向远方眺望，希望能看见心上人的身影。一天见不到他，就如同隔了三个月那么长。这四句生动形象地写出了女主人公焦急难耐的心情。

    此诗章法之妙历来被学者称颂。全诗只有三章，每章四句，每句四言。区区五十字写思念之情，极尽摹形传神之妙。这全依赖于作者对人物心理的挖掘。通篇均由人物的内心独白组成，从开篇对女子心上人衣饰的描写，到女子对男子的埋怨，都是主人公一系列心理活动的表现，第三章“挑兮达兮，在城阙兮”的描写也是为了表现女子焦灼的心情。结尾的“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则运用夸张的修辞手法，所表现的也是女主人公在等候中感受到的内心煎熬。

    在《王风·采葛》中也有类似的语句：“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从此以后便成了表达思念的妙语，虽然十分夸张，但唯美动人，千百年来为人们传唱不衰。

    【大师导读】

    《子衿》云：“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子宁不来？”薄责己而厚望于人也。已开后世小说言情心理描绘矣。

    ——钱钟书

    我们称赞一个人曰“年青”，我们称那司喜的时间曰“青春”，在一切美好的事物上，我们借着那刹那以会永久，然则对于那心爱的人儿，因此赞美他说“青青子衿”、“青青子佩”，又何必真是穿青领之衣，佩青色之玉呢？

    ——林庚

    扬之水

    扬之水①，不流束楚。终鲜兄弟②，维予与女。无信人之言，人实迋女③。

    扬之水，不流束薪。终鲜兄弟，维予二人。无信人之言，人实不信。

    【注释】

    ①扬：激扬。

    ②鲜（xiǎn）：缺少。

    ③迋（kuánɡ）：“诳”之借用，欺骗。

    【赏析】

    《郑风·扬之水》一诗的主旨历来众说纷纭，据《毛诗序》所说，是“闵（悯）无臣”，朱熹认为是“淫者相谓”（《诗集传》），著名学者闻一多先生认为此诗是“将与妻别，临行劝勉之词”。《毛诗序》和朱熹的说法太过教条，今人多不认同。但是，这首诗的主旨至今仍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并无定解。

    一部分学者认为，此诗起兴句中的“楚”和“薪”直译都是柴火、木条之意，在《诗经》中一般隐喻“婚爱”，因此这首《扬之水》的主旨应与男女之情有关。如《周南·汉广》“翘翘错薪，言刈其楚”，《齐风·南山》“绸缪束薪，三星在天”，都是以“薪”起兴，实际上象征男女之间的爱情。

    “扬之水，不流束楚。”开篇以水起兴。小河沟的水再湍急，也冲不走成捆的柴火。这两句与《王风·扬之水》的起兴句相同，但其中的象征意义却不一样。在《王风》中，这一意象象征的是征夫对妻子的思念；此处象征的则是女主人公的孤单势薄。

    “终鲜兄弟，维予与女”两句，即是由这一起兴意义引出。女主人公向丈夫倾诉：“我孤苦伶仃一个人，娘家没有兄弟姐妹给我撑腰，只有你与我相依相靠。”这两句表现了女主人公对自己无依无靠处境的自伤，以及她希望丈夫怜惜自己的心愿，读起来让人心生怜惜。

    “无信人之言，人实诳女。”女子恳求丈夫不要相信别人的流言蜚语，因为传播流言的人是怀着挑拨离间的目的，想要拆散他们的婚姻。

    第二章是对上一章的复沓，两章内容基本相同，女子对男子的倾诉，朴实而真切。这种重章复沓的结构，虽是《诗经》常用的手法，在这首诗中运用起来却十分贴切，既起到了加强语气和感情的作用，也完美地再现了女主人公对丈夫反复劝解、叮嘱的语气。

    在诗词句式上，这首诗还采用了参差不齐的句式结构，三言、四言、五言混用，这就如同妻子害怕丈夫误会她，语言还没来得及理顺，就心急如焚地说了出来，口语式的表达方式，显得非常真实，突出了女子诚实善良的本质和对丈夫深深的依赖和眷恋。

    【大师导读】

    第一句作三言，第五句作五言，与整体上的四言相搭配，节奏感强，又带有口语的韵味，显得十分诚挚，有很强的感染力。

    ——赵逵夫

    出其东门

    出其东门①，有女如云②。虽则如云。匪我思存③。缟衣綦巾④，聊乐我员⑤。

    出其闉阇⑥，有女如荼⑦。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⑧，聊可与娱。

    【注释】

    ①东门：城东门。

    ②如云：形容众多。

    ③思存：想念。

    ④缟（ɡǎo）：白色。綦（qí）巾：暗绿色头巾。

    ⑤聊：愿。员：语助词。

    ⑥闉闍（yīn dū）：外城门。

    ⑦荼（tú）：茅花，白色。茅花开时一片皆白，此亦形容女子众多。

    ⑧茹藘（rú lǘ）：茜草，其根可制作绛红色染料，此指绛红色蔽膝。

    【赏析】

    “唯一”在字典里的解释言简意赅，只有“独一无二”四个字，看似简单，在爱情中要做到却难，尤其是对于古代的男子而言。《出其东门》一诗，便是表现了男子对意中人忠贞不贰的爱，在《诗经》中显得别具一格。

    尽管古人认为这首诗的主旨是“闵乱”之作：郑国出现内乱时，许多夫妻因为逃命或对爱的不忠贞纷纷离散，这首诗即表达了百姓想保住家室的心愿。但从诗意来看，还是把这首诗划归恋情诗最为贴切。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男主人公漫步出了城东门，看到这里的美女如天上的云朵一样众多。“虽则如云，匪我思存。”虽然美女这么多，却没有一个能够打动男主人公的心。这两句在句意上是一层转折，起到设置悬念，引起下文的作用。如云的美女之所以不能让男子心有所动，是因为他心中早已有了意中人。“缟衣綦巾，聊乐我员”，只有那个穿着素色裙子，系着暗绿色头巾的女子，才是他心中的唯一。

    “出其闉阇，有女如荼。”第二章的内容与第一章相近，同样是先写美女如云的景象。此时，男主人公已走至外城门，他看见美女多得像山上的茅花一样。上一章的“如云”，侧重写美女的体态和衣饰；此处的“如荼”，则侧重表现美女的神情面貌，形容女子灿烂如花，夺人眼目。尽管美女如荼，男子也依旧没有动心，因为“缟衣茹藘，聊可与娱”，他心中只有那位身着素衣和绛红色蔽膝的女子。

    全诗的意思很简单，而文字温雅灵动、气韵平和、通俗易懂、情思的清纯和恳挚丝丝进入人的心田。两章回环复沓，反复强调。这些都是主人公之所见所感，然而目的却是为了突出主人公对爱情的专一和对心爱女子的痴情。

    此外，这首诗在结构上也很讲究，前半部分是正面描写，后半部分连用了两个“虽则……匪我……”的转折句，转折的目的是为了强调和突出后半句的内容，使男主人公坚定不移的神态和斩钉截铁的口气，跃然纸上。

    在那些盛装打扮、香气袭人的美女面前，主人公仍钟情于“缟衣綦巾”、“缟衣茹藘”的心上人。从“缟衣”、“綦巾”、“茹藘”的打扮中可知女子身份的平凡和家境的贫寒，但是，对钟情于她的男子而言，她的平凡也是独一无二的，她的朴素也弥足珍贵。在那样一个男权和夫权至上的年代，一个男子能这么钟情、这么坚定、这么专一，实在难能可贵。

    【大师导读】

    此诗却是个识道理人做，郑诗虽淫乱，此诗却如此好。

    ——宋·朱熹

    “有女如云”不过是眼前景象逗出自家心事，诗里并没有一种“如云”、“如荼”之外的高标独立，而只是用这切近的景象把远远的“我思”衬托得格外鲜明。

    ——扬之水

    此诗所云，即是人们常说的“钟情”，……“钟情”之意，乃是感情凝聚于一个特定对象之意。

    ——鲍鹏山

    野有蔓草

    野有蔓草①，零露漙兮②。有美一人，清扬婉兮③。邂逅相遇④，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⑤。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⑥。

    【注释】

    ①蔓（wàn）：蔓延生长的草。

    ②零：降落。漙（tuán）：形容露水很多。

    ③清扬：目以清明为美，扬亦明也，此处形容眉目漂亮传神。婉：美好。

    ④邂逅：不期而遇。

    ⑤瀼（ránɡ）：形容露水很浓。

    ⑥臧：通“藏”，藏匿。

    【赏析】

    “邂逅”这一美妙的词语，出自于这篇《郑风·野有蔓草》，直到《后汉书》的“邂逅发露，祸及知亲”，也仍有沿用。即使是在现代，这个古老而曼妙的词语仍被用来形容爱情中最美好的相遇。

    关于此诗的主旨，《毛序》认为“《野有蔓草》，思遇时也。君之泽不下流，民穷于兵革，男女失时，思不期而会焉。”这是《毛序》对其背景的研究，认为这对男女之间的爱情发生在战乱频繁的年代。而宋代的朱熹看到此诗时言道：“男女相遇于田野草蔓之间，故赋其所在以起兴。”“男女相遇”的说法可说抓住了此诗的关键，在诗中，爱情的万般美好均从邂逅开始。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用语优美，宛如一曲牧歌，如诗如画。郊外遍野青草，一直蔓延到视线尽头，清晨的露珠依偎在嫩绿的叶子上，阳光打在上面折射出七彩光芒。有位倾国倾城的佳人，美好天成，眉目流转间，情思万种。此处的“清扬婉兮”和第二章的“婉如清扬”，皆是描绘女子的眉目，深得写神之妙。

    曼妙的女子让诗中的男主人公一见倾心。“邂逅相遇，适我愿兮。”这两句将感情推向了高潮，如此貌美如花的女子在草长莺飞的季节里与诗中的男主人公不期而遇，这是缘分，更是上天注定。诗的第一章笼罩在一种浪漫唯美的氛围里，将环境、人物、爱情的美好形容得自然浑成。

    第二章与第一章的句式以及内容基本一致，形成一种回环往复的音韵美。在如碧浪一般的野草地里，那位美人，清纯安静，就像一条清澈的小河，缓缓地、清凉地穿过人的心扉，让人眼前一亮。“邂逅相遇，与子偕臧。”在突如其来的邂逅面前，男主人公似乎难以抑制惊喜和兴奋，他只希望牵起这位美人的手，向她倾吐爱情。

    这是一首委婉悠扬的抒情曲，先以“野草露珠”写景起兴，再对人物进行细致入微的肖像描写，最后抒情深入主题，一步一步由浅到深，衔接恰当，水到渠成，其中最夺人眼目的便是大自然与人物情感的合二为一。诗以山野郊外作为背景，象征着一种对自由爱情的向往，草肥露浓的描写更意在凸显情感的笃厚，使全诗达到了情景交融、浑然一体的完美境界。

    【大师导读】

    男子遇女子野田草露之间，乐而赋此诗也。

    ——明·季本

    《野有蔓草》，无疑地原是所谓“男女之词”，当出于歌谣。诗说“有美一人，清扬婉兮”。显然是指一个漂亮的女子。倘若说，这是指君子，指贤人，指朋友，都不大相宜，甚至有欠庄重。

    ——陈子展

    溱洧

    溱与洧①，方涣涣兮②。士与女③，方秉蕑兮④。女曰：“观乎？”士曰：“既且⑤。”“且往观乎⑥！”洧之外，洵訏且乐⑦。维士与女，伊其相谑⑧，赠之以勺药⑨。

    溱与洧，浏其清矣⑩。士与女，殷其盈矣。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

    【注释】

    ①溱（zhēn）、洧（wěi）：郑国二水名。

    ②涣涣：河水解冻后的奔腾之貌。

    ③士与女：此处泛指男男女女。后文“士”、“女”则特指其中某青年男女。

    ④秉：执。蕑（jiān）：一种兰草。

    ⑤且（cú）：同“徂”，去，往。

    ⑥且：再。

    ⑦訏（xū）：广阔。

    ⑧伊：发语词。相谑：互相调笑。

    ⑨勺药：即“芍药”，一种香草，与今之木芍药不同。

    ⑩浏：水深而清之状。

    殷：众多。盈：满。

    将：即“相”。

    【赏析】

    《溱洧》是《郑风》当中的名篇。“溱”和“洧”是两条河的名称。《溱洧》诗中表现的是这样一个场景：阳春三月，河水清澈，一群男女淌着清冽的河水，有说有笑，一边嬉戏一边互赠着礼品，气氛热烈而欢乐。

    全诗共二十四句，三言、四言、五言杂而有之。“溱与洧，方涣涣兮。”开篇以溱水和洧水起兴。“涣涣”二字让人很容易想到一副冰化雪消、春风融融的景色。白雪消融后，溱河洧河涨满了潮，河水非常丰盈，奔腾着流向远方。“士与女，方秉蕑兮。”年轻的小伙子和貌美如花的姑娘们手里拿着散发幽香的兰草，在河畔游玩。手执兰草游春，正是当时的一种习俗。

    “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这四句以一问一答的形式写男女之间的谈笑，极富生活气息。姑娘对小伙子说：“去看看？”小伙子答：“已经看过了。”姑娘笑道：“再陪我去一趟吧。”小伙子于是陪着她一起来到洧河边。

    “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洧河边上，地方很大，嬉戏游玩的人特别多，男男女女互相调笑嬉戏，玩得不亦乐乎，不少人在分别时还相互赠送芍药，以作定情之物。

    较《诗经》中的其他诗篇而言，此诗篇幅较长，从“兰草”到“芍药”，中间经历了一个男女相约游玩直至定情的过程。两种植物，见证着郑国男女洧河游春的习俗，同时也见证着他们在洧河边的纯真爱情。

    诗至第二章，“浏其清矣”，洧河绿波清澈，“殷其盈也”，河边的游人也越来越多，接下来的八句诗，内容与第一章基本相同，都是写男女谈笑相约，以及洧水边的热闹景象，最终仍以“赠之以勺药”收尾，在反复的吟诵中，使诗意更显明朗和欢快。

    这样一首描写郑国游春风俗的诗，《毛诗序》却点评它“刺乱也。兵革不息，男女相弃，淫风大行，莫之能救焉”，实际上诗中根本不见战乱的影子，只见男孩女孩相互谈笑互赠香草，一派祥和安逸的景象，所以《毛诗》之说略有偏颇。

    到了宋代，朱熹又将这美妙的诗歌大加指责：“郑卫之乐，皆为淫声。然……卫犹为男悦女之词，而郑皆为女惑男之语……是则郑声之淫，有甚于卫矣。”在他看来，这群在河边与男子嬉戏打闹的女子不知廉耻，有失德行。细读全诗，诗中有春水，有兰草、芍药，有男男女女的嬉戏，有人性和情感的纯真自然，“卫道士”们将这样一首美好的诗歌打为“淫诗”，无疑是对诗歌本身的一种亵渎。

    【大师导读】

    妙于用虚字转折。

    ——清·陈继揆

    都是直叙的话，都没有刻意为辞的痕迹，然而都成美文。

    ——傅斯年

    《溱洧》是写在季春三月流水涣涣的溱和洧的河畔，春光明媚桃花盛开的广场上，青年男女成群结队地手握蕑草，在澄清的水上，洗掉污秽，拂除邪恶。

    ——程俊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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