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

    “鸡既鸣矣，朝既盈矣①。”“匪鸡则鸣，苍蝇之声。”

    “东方明矣，朝既昌矣②。”“匪东方则明，月出之光。”

    “虫飞薨薨③，甘与子同梦。”“会且归矣④，无庶予子憎⑤！”

    【注释】

    ①朝盈：上朝堂的官员已满。

    ②昌：盛，此处意思为人多。

    ③薨薨（hōnɡ）：飞虫的振翅声。

    ④会：会朝，上朝。且：将。

    ⑤无庶：同“庶无”。庶：幸，希望。予子憎：恨我、你。

    【赏析】

    全诗共三章，每章四句，皆为对话，四言五言掺杂而叙之，句式相互交错，有散文化的倾向。“‘鸡既鸣矣，朝既盈矣。’‘匪鸡则鸣，苍蝇之声。’”女子推着身旁的男子告诉他：“外面天色已亮，公鸡已经开始报晓。”言下之意是催他起床，男子睁开惺忪的眼睛向外看了一眼，却推脱道：“那不是鸡鸣，是苍蝇嗡嗡地叫。”

    第二章是对上一章内容的重复，然而换了描写的对象，使全诗看起来形式多变，新颖活泼。前一章从鸡鸣写起，这里则写“东方明矣”，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晨光照亮了整间屋子。“匪东方之明，月出之光。”面对女子的催促，那男子又使出了同样的招数，他说：“那不是东方的光亮，而是月亮放出的皎洁之光。”

    “虫飞薨薨，甘与子同梦。会且归矣，无庶与子憎。”这时虫子从窗外飞来嗡嗡作响，丈夫于是借题发挥：“虫子嗡嗡作响，咱们俩再睡一会吧。”妻子无奈之下，只好更紧地催他：“上朝的人都要散了，你快起来吧，再磨蹭下去岂不是让人憎恶？”

    过去，这首诗一直被认为是一首“思贤妃”（《毛诗序》）的诗歌，这一观点影响深远，后世学者如宋代朱熹、清代方玉润都承袭此说，分别提出“赞美贤妃说”和“贤妇警夫早朝”说。这样的说法显然忽视了全诗所洋溢的夫妻生活情趣。诗中的妻子叫丈夫起床时，丈夫非但没有埋怨和生气，而且幽默地打趣，这样的夫妻生活难道不是有滋有味的吗？诗人用质朴的语言呈现一对贵族夫妻日常生活的片段，显得通俗而不庸俗；而且通篇不作任何叙述和描写，纯以对话写出，虽然没有什么妙语，但饱含生活气息，读起来令人顿生亲切感。

    全诗独到之处还在于韵脚上的诸多技巧。首章前两句都压“矣”字韵，后两句的“鸣”与“声”则为同韵脚。第二章与第一章的押韵状况是一致的，前两句同样压“矣”韵，后两句压的是同韵脚的“明”与“光”。第三章一、二、四句同压一韵，唯留第三句，这有可能是语音在流传的过程中逐渐演变发展，在古代四句应当均押同一韵。由此可见，整首诗既能处处押韵，使诗句朗朗上口；韵脚也富于变化，使诗中两位主人公的对话更有起伏。

    【大师导读】

    愚谓此诗妙处须于句外求之。

    ——清·姚际恒

    作男女对答之词而饶情致……莎士比亚剧中写情人欢会，女曰：“天尚未明；此夜莺啼，非云雀鸣也。”男曰：“云雀报曙，东方云开透日矣。”女曰：“此非晨光，乃流星耳。”可以比勘。

    ——钱钟书

    还

    子之还兮①，遭我乎峱之间兮②。并驱从两肩兮③，揖我谓我儇兮④。

    子之茂兮⑤，遭我乎峱之道兮。并驱从两牡兮⑥，揖我谓我好兮。

    子之昌兮⑦，遭我乎峱之阳兮。并驱从两狼兮，揖我谓我臧兮。

    【注释】

    ①还：轻捷貌。

    ②峱（náo）：齐国山名，在今山东淄博东。

    ③肩：借为“豜（jiān）”，大兽。

    ④儇（xuān）：轻快便捷。

    ⑤茂：美，此处指善猎。

    ⑥牡：公兽。

    ⑦昌：指强有力。

    【赏析】

    《还》是一首两个初次见面的猎人协同打猎的山歌，短短数句，男人的直率、火热、友善、矫健、利落，跃然于纸上。

    诗人先用简练的笔墨诉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主人公外出打猎时，遇见一个很出色的同行，两个人相互看重，并驱而行，协同猎取了两头狼，最后都为对方的能力所折服，相赞而归。回到家中，主人公激切地向家人夸耀那个猎人，开头就是赞扬“子之还兮”。当然，在夸奖别人的同时，他也借别人的口吻夸耀自己。“揖我谓我儇兮”，对方作揖告别时曾夸赞主人公能力超群。

    另有一种观点，认为“子之还兮”为当面赞颂之辞。诗中主人公去峱山打猎，偶遇一位壮实的猎人，见他外表不凡，动作敏捷娴熟，主人公不由得心生喜欢，脱口赞扬。而后，他们并力捕兽，收获颇丰。临别之际，对方回应了他的赞叹，二人最终作揖寒暄而别。

    两种情景都生动传神地描绘出一种直率和火热的人际交往方式，把读者带到了那个质朴纯真的时代：人们直率坦诚，对自己崇尚、敬佩的人事，毫无顾忌，毫不隐瞒，大声喊出心底的赞扬。

    “子之还兮，遭我乎峱之间兮。”“子”是主人公对那位同行的敬称。“遭”字表明他们并非事先约定，只是邂逅相遇。诗人开篇即将赞誉之言脱口道出，突兀有力，更显真诚，真实表达了主人公由衷的仰慕之情。“并驱从两肩兮”，这句写他们共同合作，奋力追杀两只公狼。最后一句是猎后对方对主人公的称誉：“揖我谓我儇（好、臧）兮”，“揖我”这一示敬的动作，表现出两位壮士的惺惺相惜。

    诗人只是俭省地交代捕猎的过程，而没有具体说出逐猎的结果，但是从他兴奋的叙述中，读者完全可以猜测到他们的成功。这样的写法颇有好处：只需说出目标，不强调结果，因为成功是必然的，无需多言，这就充分烘托出了主人公的自信；另外，还可以打断故事情节的连贯性，使得叙事更有跳跃感，更能调动读者的阅读情绪；最后，诗人描写动态的捕猎过程，而不交代静态的捕猎结果，使得诗歌充满动感，符合猎人风风火火的性格。

    此篇初看时大气粗糙，章法上不求技巧，出自天然，然而细究之下，却并非如此。如全诗句句用韵，每章一韵，首章还、间、肩、儇四字，次章茂、道、牡、好四字，末章昌、阳、狼、臧四字，句尾均以“兮”字收束，堪称巧妙。句法参差，四言、六言、七言皆有，在押韵造成的舒缓语调中揉进错落有致的节奏，让其不致显得低沉，为全诗的叙述更添力度。诗作运用“赋”的手法，章节间回环复沓，仅易数字，相互补充，粗豪风格下不失细腻质地，实为《诗经》中的佳作。

    【大师导读】

    “子之还兮”，己誉人也；“谓我儇兮”，人誉己也；“并驱”，则人已皆与有能也。寥寥数语，自具分合变化之妙。猎固便捷，诗亦轻利，神乎技矣。

    ——明·章潢

    《还》也是一首很好的猎歌……描写两个猎士相遇，由诗句的流利，可以看出他们是很轻松愉快地工作着的。

    ——张西堂

    著

    俟我于著乎而①，充耳以素乎而②，尚之以琼华乎而③。

    俟我于庭乎而，充耳以青乎而，尚之以琼莹乎而。

    俟我于堂乎而，充耳以黄乎而，尚之以琼英乎而。

    【注释】

    ①著：古代富贵人家正门内有屏风，正门与屏风之间叫著。乎而：语尾助词。

    ②充耳：饰物，悬在冠之两侧。

    ③尚：加上。琼：赤玉，指系在紞上的瑱，圆形。华：与后文的“莹”、“英”一样，均形容玉瑱的光彩。

    【赏析】

    《著》出自《诗经·齐风》。齐是西周时期姜尚的封国，后来连年经历大大小小的战争，吞并了其他一些小国，成为了春秋时期实力最强，国土面积最辽阔的国家。齐国物产极为丰富，刺绣、纺织业也十分发达。富足的生活也影响到了当地的文化类型。《齐风》中半数以上诗歌描写的是男女之间的婚姻嫁娶以及田园耕作狩猎的场景，只有少数反映劳动人民对繁重徭役的不满。

    《著》就是一首关于嫁娶方面的诗。该诗描绘了一个妇人回忆自己当年嫁入丈夫家时的场景。全诗共三章九个句子，均写新娘眼中所见。诗人的描写细致入微，从进入大门，直到走到厅堂，写得很有层次。这也说明新娘对婚礼习俗的每一个细节都很重视。

    此诗风格与《齐风·还》相近。两首诗都是采用“赋”的手法，六、七言相互交错，句与句之间多有押韵。不同的是：《还》的每一句是以“兮”字收尾，而本诗是以“乎而”这一双语气词收尾，在情感表达上，让人觉得更有余味。新婚夫妻之间那种柔情蜜意的气息借着这两个字萦绕于耳畔，与全诗的甜蜜气氛非常贴合。

    这首诗的独特之处在于：全诗九句话，没有一句提及新娘的夫君。这种手法惟妙惟肖地表现出新娘在嫁入夫家时的喜悦、兴奋和紧张心情。

    新娘踏进婆家大门那一刻时，她对热闹的场面、起哄的人群漠不关心，对一拥而上想一睹她芳容的左邻右舍视而不见。因为此时，在新娘的眼中只有屏风后面，正在等待她到来的夫婿。“俟我于著乎而”、“俟我于庭乎而”、“俟我于堂乎而”，这三个句子是新娘自述新郎在等待她的到来，可是因为羞涩，她欲言又止，始终不肯说出那个“他”字。少女初嫁的情怀被诗人描写得很形象。不过，从“俟我”二字中，仍能体味出这对小夫妻之间的绵绵情意。

    “充耳以素乎而，尚之以琼华乎而”，后两句更为巧妙。新娘走到了新郎身边，这时她本可以睁大眼睛，全神贯注地把新郎官瞧个仔细，可是此刻周围都是宾客，众目睽睽之下她怎么好意思抬起头仔细观察呢？所以她只能羞涩地低着头，稍稍抬起眼角，瞟一眼新郎。谁知又没看清，只看到了夫婿冠帽两侧垂下来的丝带和丝带上的玉饰。在新娘眼中，美好的玉饰其实代表了新郎美好的样貌和品德。这种侧面烘托的方法，用在特殊时刻和特殊环境中，让人感觉回味不尽。《著》从新娘的角度入手，将一场古老的婚礼写得非常有趣味，新嫁娘的娇羞、喜悦、焦急，都被写得鲜活生动。

    【大师导读】

    别调隽体。

    ——清·牛运震

    《著》诗，是一个新婚女子出来的时候叫男子暂候，看看她自己装饰好了没有，显出了一种很艳丽细腻的情景。

    ——胡适

    这诗简单而充满色彩，而且活灵活现。真实。作诗之女子心中之高兴、焦急、不耐烦，都表现出来了，但没有一个空洞的抽象观念之词句。

    ——闻一多

    东方之日

    东方之日兮，彼姝者子①，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②。

    东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闼兮③。在我闼兮，履我发兮④。

    【注释】

    ①姝（shū）：貌美。

    ②履：蹑，放轻脚步。即：相就，接近。

    ③闼（tà）：内门。

    ④发：走去，指蹑步相随。

    【赏析】

    《东方之日》写一个热恋中的齐国女子主动来到男子家中，两人形影不离，恩爱非常。诗中用男子口吻来描述这段爱情，道出了女子的美好和她对爱恋的热切，也道出了自己喜悦自得的心情，言语中没有淫邪，正体现出了《诗经》“思无邪”的本质。

    “东方之日（月）兮，彼姝者子”，头两句是具有象征意义的起兴。主人公早晨面对初升的旭日，晚间面对刚起的新月，都会想到自己那美艳而温柔的情人，她既像朝阳一样艳丽而热烈，又像月光一样皎洁而恬静。“彼姝之子”四字，正体现出男主人公对恋人的赞美和爱慕。他想到自己的情人充满柔情蜜意，那样大胆热切地追求他，并且“在我室兮”，和他一起尽情欢悦，就不由得感觉到满心的幸福。

    “在我室兮，履我即兮”，后两句承接得非常自然。当男子对着朝阳和明月想念自己的情人，沉浸在甜蜜的回忆中时，他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爱意，忍不住要将他们幽会的秘密说出来。他描绘了他们相处的情景：“履我即兮”、“履我发兮”。从这两句话中，能感受到男子对于女子能够这样爱恋自己，是感到颇为得意的。诗中有六句都用了“我”字，这些都表现了男子的骄傲自得。

    诗中每章一、三、四、五句押韵，与八个“兮”字组成韵脚，称为“联章韵”。每章的第三句和第四句又都是重复的，这样的写法让全诗读起来极有流连咏叹的情味。本诗对后世的诗文创作有着明显的影响，宋玉《神女赋》形容神女之美：“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曹植的《洛神赋》写洛神“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皎若太阳升朝霞”，从中均可看出此诗的痕迹。

    关于本诗的主旨，《毛诗序》说：“《东方之日》，刺衰也。君臣失道，男女淫奔，不能以礼化也。”明代朱谋玮在《诗故》中提出，这是一首“刺淫”的诗，他说：“旦而彼姝人室，日夕乃出，盖大夫妻出朝，而其君以无礼加之耳。”清代牟庭在《诗切》中提到，这是一首意在“刺不亲迎”的诗，他说：“刺不亲迎者，言有美女光艳照人，不知何自而来，如东方初出之日也。”虽然各家的见解各不相同，但是他们也有共同点：即都认同本诗是一首关于男女情事的诗。诗中充满了幽会情事的回忆，毫无疑问是一首情诗。

    【大师导读】

    起句便有容华映朝日之意。

    ——清·费滋衡

    这首短诗，写尽了女人的可爱与生活的美好。还写出了男人的骄傲与自得。

    ——鲍鹏山

    东方未明

    东方未明，颠倒衣裳①。颠之倒之，自公召之。

    东方未晞②，颠倒裳衣。倒之颠之，自公令之。

    折柳樊圃③，狂夫瞿瞿④。不能辰夜⑤，不夙则莫⑥。

    【注释】

    ①衣裳：古时上衣为“衣”，下衣为“裳”。

    ②晞（xī）：“昕”的假借，破晓，天刚亮。

    ③樊：即“藩”，篱笆。圃：菜园。

    ④狂夫：指监工。一说狂妄无知的人。瞿瞿（jù）：瞪视貌。

    ⑤辰：借为“晨”，指白天。

    ⑥夙（sù）：早。莫（mù）：古“暮”字，晚。

    【赏析】

    《东方未明》是周代百姓广为传唱的一首民歌，出自齐国京都地区，被录入《诗经·齐风》。它揭露了当时统治阶级的残暴，诉说了奴隶们受压榨的痛苦生活，反映了他们的反抗心声。

    诗人巧妙地抓住奴隶生活的一瞬间，展现出一副悲惨的画面：天还未亮，劳累到虚脱的人们仍在安睡，监工催促上工的吆喝声却如平地惊雷，将寂静的安睡一下子打破。劳工们赶忙起身，惊恐焦急中连上衣下衣都穿反了。

    奴隶们的身心，长期受到残酷的奴役，他们害怕自己稍不留意，就会遭到严厉处罚，饱受皮肉之苦，因此才会出现诗开篇的这一场面。诗人借这一典型时刻，突出“颠倒衣裳”的典型细节，以小见大，将奴隶们的痛苦生活描摹得纤毫毕现，达到了以少总多的艺术效果。

    前两章结构上回环复沓，只换几字，如“未明”与“未晞”、“衣裳”与“裳衣”、“颠之倒之”与“倒之颠之”、“召之”与“令之”，反复咏唱，一再渲染。这是歌唱时的和声，使诗在吟唱时显得回复重叠，余音袅袅；意义上的层层递进，也提升了诗篇的内涵。“自公召之”、“自公令之”，说明他们已经意识到苦难的根源来自“公”，他们的身上已经出现反抗的端倪——这些劳役者开始觉醒，发出了对当权者的不平之鸣。

    控诉即已发出，但怨怒却没有就此终结，矛头直指当权者后，作者还嫌不够，于是笔锋又回到现实，进一步摹写奴隶们的悲惨遭遇，使诗作的感情进一步郁结。第三章描写劳作的内容，“折柳樊圃”，写奴隶们起床后砍柳枝、编篱笆，监工就在一旁瞪着大眼监视，令人反感。“狂夫瞿瞿”是个典型的细节描绘，把监工的凶恶嘴脸和盘托出，读来如在目前。“不能辰夜，不夙则莫”，则指出劳役不但要早起晚睡，而且穷年累月皆是如此，这就将奴隶们生活境遇的悲惨渲染得无以复加。

    作者只选取典型的场景进行描写，既没有铺叙劳动者的辛酸，也没有扩展具体的劳动场面，只以简单的笔墨勾勒出具有概括性的画面。全诗三章，皆为四言句，每句两个音拍。前两章运用回环复沓的艺术手法，渲染环境气氛，突出事物特征。且以工整的排列，朗朗上口的语言形式，尽情抒发心中的抑郁情感，增强了音乐效果。第三章则转变风格，避免通篇一致的枯燥感，显得起伏有致，使得诗作情感得以持续叠加。

    诗作的另一突出特点是通篇明白晓畅，语言通俗易懂，“未明”、“颠倒”、“倒颠”、“狂夫”、“不能”等，都是人们常用的口头语言，以此入诗，质朴自然，使诗作具有很强的表现力。

    【大师导读】

    “颠倒衣裳”……奇语入神，写忽乱光景宛然。

    ——清·牛运震

    南山

    南山崔崔①，雄狐绥绥②。鲁道有荡③，齐子由归④。既曰归止⑤，曷又怀止？

    葛屦五两⑥，冠緌双止⑦。鲁道有荡，齐子庸止⑧。既曰庸止，曷又从止？

    蓺麻如之何⑨？衡从其亩⑩。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既曰告止，曷又鞠止？

    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既曰得止，曷又极止？

    【注释】

    ①南山：齐国山名，又名牛山。崔崔：山势高峻状。

    ②绥（suí）绥：缓缓行走的样子。

    ③有荡：即荡荡，平坦状。

    ④齐子：齐国的女儿（古代不论对男女美称均可称子），此处指齐襄公同父异的妹妹文姜。由归：从这儿去出嫁。

    ⑤止：语气词。

    ⑥葛屦（jù）：麻、葛等制成的单底鞋。五：通“伍”，并列；两：鞋一双。

    ⑦緌（ruí）：帽带下垂的部分。帽带为丝绳所制，左右各一从耳边垂下，必要时可系在下巴上。

    ⑧庸：用。

    ⑨蓺（yì）：即“艺”，种植。

    ⑩衡从：“横纵”之异体，东西曰横，南北曰纵。亩：田垄。

    鞫（jū）：穷，放任无束。

    克：能、成功。

    极：至，来到。

    【赏析】

    “南山”一词在《诗经》中出现多次，成为了一个有稳定内涵的意象。它的运用起源于大禹与涂山氏的故事，《文选》中记载：“禹行水，见涂山之女。禹未之娶而巡行南土。涂山之女乃令其妾候禹于涂山之阳。”大禹在治水过程中，路经涂山，与涂山氏发生了一段旖旎的相遇。在当时的记载和后世的研究中，涂山、巫山、会稽山是混为一谈的，它们所指代的都是“南山”。

    在《诗经》中，用“南山”起兴的篇章，内容一般都与男女情事有关。这篇《南山》也不例外，它讲的便是齐襄公、鲁桓公和文姜之间的情事。

    赏析这首诗之前，还需要了解一段饱受非议的历史：春秋时期，齐国和鲁国联姻，齐襄公的同父异母妹妹文姜嫁给了鲁桓公，但文姜不守妇道，与齐襄公乱伦私通。齐国势大，鲁国势小，懦弱的鲁桓公敢怒不敢言。《左传》记载，公元前694年，鲁桓公要去齐国，夫人文姜要求同行，鲁桓公只得答应，文姜和齐襄公趁机私会。后来鲁桓公发觉此事，谴责了文姜，而文姜立刻告诉了齐襄公。襄公便设宴款待桓公，趁机将桓公灌醉，然后让公子彭生在驾车送桓公回国的路上掐死了桓公。这件事暴露后，齐国百姓皆以为耻，便作此讽刺诗。

    对这首诗的评论，多依托于上述史料，《毛诗序》云：“《南山》，刺襄公也。鸟兽之行，淫乎其妹，大夫遇是恶，作诗而去之。”襄公施禽兽行径，与其妹乱伦，大夫们痛心疾首，作诗刺之。不过，古今学者大多认为这是一首讽刺齐襄公与鲁桓公的诗，诗分两部分，第一部分是一、二两章，讥讽荒淫的齐襄公，第二部分则是三、四两章。是对鲁恒公的“怒其不争”。

    作者开篇描写雄狐对伴侣的渴望，用意在于影射齐襄公对文姜的觊觎之心。章末又用反问做了讽刺：“既然已经出嫁了，为什么还对那段私情念念不忘呢？”这既是在问庄姜，也是在问齐襄公，显得意味深长。

    第二章中，作者在影射齐襄公和文姜乱伦的行为时，通过描述鞋子、帽带都必须搭配成双来说明世人都各有明确的配偶。这种手法既达到讽刺对象的效果，又显得不露端倪。

    三、四章转换角度，运用“兴”的手法，以种麻前先整理田地、砍柴前要先准备刀斧这些常识，来说明娶妻必须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进一步道出桓公的庸弱无能：他既已明媒正娶了文姜，而又放任她回娘家私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被搁浅、践踏。

    诗作主旨鲜明，笔墨却隐晦曲折，行文也疏荡散致，可以说是“形散而神不散”，讽刺意味含蓄不露，意在言外，却又让人一读就了然于心，足见诗人写作手法的高妙。

    【大师导读】

    意紧局宽，布置入化，所谓不接形而接以神者。

    ——清·陈震

    四章四诘问，婉切得情。

    ——清·牛运震

    甫田

    无田甫田①，维莠骄骄②。无思远人，劳心忉忉③。

    无田甫田，维莠桀桀。无思远人，劳心怛怛。

    婉兮娈兮④。总角丱兮⑤。未几见兮，突而弁兮⑥。

    【注释】

    ①无田（diàn）甫田：不要耕种大田。田（diàn）：治理。甫田（tián）：大田。

    ②莠（yǒu）：狗尾草。骄骄：犹“乔乔”，高大貌。

    ③劳心：忧心。忉忉（dāo）：心有所失的样子，与第三章“怛（dá）怛”同义。

    ④婉、娈：小孩漂亮、可爱、惹人怜爱的样子。

    ⑤总角：古代男孩将头发梳成两个髻，称之为“总角”。丱（ɡuàn）：形容总角翘起之状。

    ⑥弁（biàn）：成人的帽子。

    【赏析】

    《甫田》以一位农妇的口吻道出她对丈夫深深的思念。“甫田”一词，历来有争议，一说是寻常农田，一说为新开辟的农田。做寻常农田讲时，前两章的诗意可解为：丈夫去了远方，家中缺少劳力，田里长满深深的野草，女主人公面对此情此景，伤感万分，心生幽怨，不禁道：“无田甫田，维莠骄骄（桀桀），无思远人，劳心忉忉（怛怛）。”意思是今后不再种地了，因为地已经荒了；也不再想他了，因为思念只能增添烦忧！这是女子的牢骚语、反语、伤心语，是其相思情切的表现。

    “甫田”作新开垦农田讲时，女主人公的性格就带上了坚强的色彩。这位辛劳的农妇，坚毅而自立，在丈夫离开以后，她又独自开垦了很多的荒地，努力支撑着家用。但她也是勉力坚持，所以在承受不住时，她这样劝自己：“不要再开垦农田了，这么多的荒草，你真的支撑不住，就此停下吧；不要再思念他了，他走得这么远，归期渺渺，只能让你更加担忧，更加劳心。”

    最后一章则有三解。第一种解法，诗作笔锋转向，开始记述其孩子的成长过程：“婉兮娈兮，总角丱兮。未几见兮，突而弁兮。”小孩子从“婉兮娈兮”成长为“总角丱兮”，继而成长得更快，变为“突而弁兮”。这几句概括了孩子的成长，也将时间的飞快流逝注入其中，由此可见女主人公的等待之久。

    第二种解法是：此章与上两章一脉相承，都是由女主人公幽幽的自语和埋怨：“自你走后，孩子一天一个样，现在都成人了，十多年都过去了，你还没有回来！”这种解释，不仅依然可以表现时间流逝之快，还更增添了女主人公的深深幽怨。

    第三种解法，这一章由实写转向虚写，女主人公由于思念深切，不自觉地产生了幻觉：丈夫归来了，他见到离家时还是小孩的儿子如今已经长大成人，于是感叹：“原来还扎着丫角，老是蹦蹦跳跳，现在就突然变成懂事的大人了，时间过得真快啊！”如此写来，有记叙，有想象，笔法虚实结合，丰富多样。

    有评论者认为，这首诗是以远行男子的口吻写丈夫对家人的思念。男子离家日久，对家中人事的想念与日俱增，想到要强而又深情的妻子，想到自己与她一块开垦荒地时的辛苦与快乐，着实担忧，不禁诉说相思：“你不要再开垦农田了，这么多的荒草，你会支撑不住的，不要思念我啊，那只能让你更加劳心。”最后，男子又想到自己的孩子，他想象着孩子的成长过程，每一步都带给他经久不息的感慨。

    无论何种解法，都含着浓浓的情味，都未改变此诗的主旨。读这首诗，大可从不同角度进行解读，这样才能发现更多的妙处，获得更多动人的阅读体验。

    【大师导读】

    “未几见兮，突而弁兮”，奇文妙义，与上四“无”字神回气合。

    ——清·陈震

    此诗中这女子，在劝说我们“无思远人”时，她定是从思念远人中吃尽了苦头，她定是比我们任何人都思得苦、思得深、思得痴、思得执著与坚定。

    ——鲍鹏山

    卢令

    卢令令①，其人美且仁②。

    卢重环③，其人美且鬈④。

    卢重鋂⑤，其人美且偲⑥。

    【注释】

    ①卢：黑毛猎犬。令令：即“铃铃”，猎犬颈下套环发出的响声。

    ②其人：指猎人。仁：仁慈和善。

    ③重（chónɡ）环：大环套小环，又称子母环。

    ④鬈（quán）：勇壮。

    ⑤鋂（méi）：一个大环套两个小环。

    ⑥偲（cāi）：多才多智。

    【赏析】

    齐国多山，因而齐地之民狩猎频繁。《齐风》中的这则《卢令》，是一首赞美猎人的颂歌，全诗只有6句，24个字，如同一幅生动的素描画，描绘猎犬在猎人跟前昂首阔步、威风凛凛之状，也描绘出猎人的英姿，从侧面烘托出当时狩猎风尚的浓重。

    诗起笔不凡，以“先声夺人”的表现手法，从闻者所听着笔。人们未见犬形，先闻铃声，一只头戴项圈、圈上挂满铃铛、身形矫健、欢呼雀跃的猎犬形象浮现在读者眼前，先定其势。继而作者将笔锋对准猎人，全方位进行赞扬，着力突出其飒爽英姿和美好品质。

    每章前句写犬，后句写人，“令令”、“重环”、“重鋂”的描写，写猎犬的颈铃响声和圈环所发出的金属光泽，使猎犬的形象呼之欲出。“美且仁”、“美且鬈”、“美且偲”，写人的外形和内在，更是把握住了各个方面，在夸赞其外形美好的同时，又夸赞其仁爱、勇敢和超凡才干，让人对其心生敬佩。这种组合，两相映衬，反映出作者细致的观察力和深湛的艺术技巧。

    优秀的猎犬是由优秀的猎人培训出来的，诗作重点反映的是古代先民衡量美男子和优秀猎手的标准：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完美的猎手必须心灵美、外形美、德才兼备。通过这首诗，读者能够深入到当时的社会，真切地把握当时齐地爱好田猎的民情风俗，以及把猎人当作英雄偶像来仰慕的风气。

    不过，也有学者主张此诗为讽刺之作，理由是：诗中不厌其烦地反复描写猎犬，对猎人的猎技却没有着墨太多；诗作只是摹写猎犬出场时的姿态，没有说它追逐猎物时的迅疾敏捷。因此，这首诗可能是运用反语，明褒实贬，讽刺一些猎手只追求表面的光鲜和浮华，而没有真实的本事，这条狗可能只是一条权作观赏的宠物，主人也可能只是一个追求外在、善摆花架子的纨绔子弟。

    另有一些学者结合当时的社会背景，推测当时的田猎比赛已经非常盛行，在比赛中，人们不仅关注猎手和猎犬的田猎能力，还要附加对其形象的考察。诗作中的猎人和猎犬，可能是形象良好又能力强悍的绝佳组合，也可能只是专事外在形象比赛的选手，追求的仅为表演效果。这种观点，反映出当时生产的进步和人们审美水平的提高，亦有其可取之处。

    还有一种说法更加违反成规，将“卢”解释为眼睛，亦成一家之言。持这种观点的人认为，诗作重点赞美猎人的眼睛和品德。“令令”是指眼睛的灵动貌，“重环”、“重鋂”，都代表重瞳，意思是有两个瞳孔，显得十分神秘。如此一来，诗作仅为描写人物，变得非常具体而又凝练传神，诗人抓住人的眼睛写人的形象和特征，手法也颇为巧妙。

    【大师导读】

    诗三字句，赋物最工。如“殷其雷”及“卢令令”等句，使人如见如闻，千载以下读之，犹觉其容满目，其音满耳。

    ——清·陈继揆

    《卢令》这诗，虽是每章两句的短诗，但一句表达出一个形象，我们合起来读也可见得这是一位猎人和他的猎犬出去打猎，他是有仁、有勇、有知。这首短诗是能这样简单明了地写出他的才能来的。

    ——张西堂

    这是对一个猎人的很朴实的赞美，却显示出一种文化内涵：美与善的结合。

    ——鲍鹏山

    敝笱

    敝笱在梁①，其鱼鲂鳏②。齐子归止③，其从如云。

    敝笱在梁，其鱼鲂鱮④。齐子归止，其从如雨。

    敝笱在梁，其鱼唯唯⑤。齐子归止，其从如水。

    【注释】

    ①敝：破。笱（ɡǒu）：竹制的鱼篓。梁：捕鱼水坝。河中筑堤，中留缺口，嵌入笱，使鱼能进不能出。

    ②鲂（fánɡ）鳏（guān）：鳊鱼和鲲鱼。

    ③齐子：文姜。

    ④鱮（xù）：鲢鱼。

    ⑤唯唯：形容鱼儿出入自如。

    【赏析】

    关于这首诗的主旨，《毛诗序》说：“《敝笱》，刺文姜也。齐人恶桓公微弱，不能防闲文姜，使至淫乱，为二国患焉。”朱熹曰：“齐人以敝笱不能制大鱼，比鲁庄公不能防闲文姜，故归齐而从之者众也。”皆说这首诗是刺文姜和鲁公。后人多无异议。

    诗作以“敝笱在梁”起兴，“笱”为渔网，“梁”为鱼梁，鱼篓摆在鱼梁上，本意是要捕鱼，可无奈的是篓非常敝破，鱼儿能轻松自如地游过。这一句比兴讽刺了鲁桓公的昏聩无能，也形象地揭示了鲁国礼制的名存实亡。

    “鱼”在《诗经》中常隐射两性关系，暗示男欢女爱。这一比喻在诗中用得恰如其分，既形象生动，又真实反映了现实：“敝笱”对制止鱼儿的无用，表现出“齐子”文姜的荒淫和鲁公的懦弱和无能为力。

    鲁国的国母文姜，地位显赫尊贵，却与其兄乱伦，让人深感其德不配其位。但诗人没有直接说明文姜的丑行，而是着力摹写她出行场面的宏大，欲抑先扬、明褒实贬。诗中客观描摹庄姜排场的宏阔：随从众多，“如云”、“如雨”、“如水”。这种外在形象的光鲜，正是作者对其卑污内心的反讽。在诗中，鱼儿愈是“唯唯”，愈是反衬出兄妹俩的不知羞耻，讽刺之意也就不言自明。

    “如云”、“如雨”、“如水”三个比喻因果递进，云聚拢成雨，雨落下为水，逐层深入，所抒发的感情也逐步增强。此外，“云”、“雨”、“水”的运用也暗讽齐公和庄姜所行云雨之事顺畅无比，毫无外力和道德心的阻挠。

    无能为力的桓公固然可笑，但他也不完全是昏庸无知，而是被情势所逼、身不由己。“敝笱在梁，其鱼鲂鳏”，渔网失去效用，不仅仅是自身问题，更因为那鱼是鲂鳏，凶狠难控。鲁桓公面对的是势大力强的齐公和以娘家和情夫为后盾的文姜，因而最终死得毫无价值，还丢却了一生的尊崇和名望，备受讥讽。小国君王不敢得罪势大的齐国，纵容皇后，对其奸情视而不见，自有说不出的痛苦；而齐襄公先与其妹乱伦，奸情败露后又加害别国国君，才是真正的胆大荒唐。

    【大师导读】

    其从如云，无定从风而已。云合而为雨，故以雨继之，雨降而成水，故以水继之。

    ——宋·陆佃

    “其从如云”、“其从如雨”、“其从如水”，非叹仆从之盛，正以笑公从妇归宁，故仆从加盛如此其极也。

    ——清·方玉润

    敝笱象征没有节操的女性，唯唯然自由出进的各色鱼类，象征她所接触的众男子。

    ——闻一多

    载驱

    载驱薄薄①，蕈茀朱鞹②。鲁道有荡，齐子发夕③。

    四骊济济④，垂辔沵沵⑤。鲁道有荡，齐子岂弟⑥。

    汶水汤汤⑦，行人彭彭⑧。鲁道有荡，齐子翱翔。

    汶水滔滔，行人儦儦⑨。鲁道有荡，齐子游敖⑩。

    【注释】

    ①驱：车马疾走。薄薄：马蹄和车轮的转动声。

    ②簟笰（diàn fú）：遮盖车子的方纹竹帘。鞹（kuò）：光滑的皮革。用漆上红色的兽皮蒙在车厢前面，是周代诸侯所用的车饰，这种规格的车子称为“路车”。

    ③发夕：傍晚出发。

    ④骊（lí）：黑马。济济：美好貌。

    ⑤辔：马缰。沵沵（nǐ）：柔软状。

    ⑥岂弟（kǎi tì）：天刚亮。

    ⑦汶水：流经齐鲁两国的水名，在今山东中部，又名大汶河。汤汤（shānɡ）：水势浩大貌。

    ⑧彭彭：众多貌。

    ⑨儦儦（biāo）：行人往来貌。

    ⑩游敖：即“游遨”。

    【赏析】

    据《春秋》记载，文姜在鲁庄公二年（公元前692年）、四年（公元前690年）、五年（公元前689年）、七年（公元前687年）都曾与齐襄公相会，其时鲁桓公已死，其子鲁庄公继位，然而文姜不顾亡夫尸骨未寒，亦不顾其子鲁庄公的颜面，仍与襄公保持不正当的关系。这首《载驱》便是讥讽文姜淫乱的诗歌。

    但也有学者认为，庄公无能，没有对母亲的行为加以制止，因此人们赋诗讥刺。另外，《毛诗序》主张此诗针砭齐襄公，说他穿盛装、驾车骑，驰骋于大道，前往文姜处与之私通，万民恶之。这些说法有不当之处。后来方玉润更正此说，认为此诗专刺文姜，而刺文姜实际上就是刺襄公。

    结合诗作具体内容，朱熹更加详细地说明：第一章“齐人刺文姜乘此车而来会襄公也”，第二章“言无忌惮羞耻之意也”，第三章“言行人之多，亦以见其无耻也”，将诗人对文姜的讽刺明确而又条理清晰地指出。

    第一章从文姜乘坐的车子写起。文姜坐上车，乘着夜色，沿着鲁国宽广平坦的大路，前往齐地与襄公幽会，因为时间很早，速度又很快，以至于只给人留下背影和隆隆的车声。“薄薄”一词，既描述疾驰的豪华马车，表现其略显颠簸的节奏，又在字里行间透露出主人公急促难耐的心情。路人看到的车子外观华美：竹帘遮蔽着车窗，红漆皮革做的车棚，但美丽的车子里面坐着的却是前去与襄公私通的文姜，由此不动声色地流露出讽刺意味。

    下一章中的“济济”一词形象地描绘出四匹骏马的外形，也将其奔跑时抬首落蹄的错落一致表现了出来。清一色的四匹骏马，美观大方，昂首阔步地奔跑着，显得雄壮威武。“濔濔”描绘轻垂的马缰绳柔软摆动的样子，表现出其用料之好，也可见马儿跑动时的平稳迅捷和车夫的高超技术。这一章也是通过写文姜的排场之大来讽刺她的品行不端，只不过描写得更加细致，讽刺的意味也更深一层。

    三、四章仅换数字，河水的“汤汤”、“滔滔”与行人的“彭彭”、“儦儦”连用，强调环境的熙攘和文姜经过时引起的嘈杂，反衬出她的胆大妄为和深失民心。在街市上，文姜的车马依然没有减速，丝毫不顾及路上行人。众人知道里面坐的是文姜，也知道其与襄公的苟且之事，都赶紧避让一旁，指点纷纷。但文姜仍然怡然自得、毫不收敛，似乎在向众人显摆：“快让开，我要去和情人相会了。”

    诗中，作者运用了许多连绵形容词，念起来朗朗上口，它们是作者刻画精细、表现传神的关键，使诗作中的人与物变得鲜活，达到了形、神、声兼备的高度，同时也加强了诗歌的音乐性、节奏感，便于人们反复咏叹吟诵。

    【大师导读】

    （全诗）只就车说，只就人看车说，只就车中人说，露一“发”字，而不说破发向何处，但以“鲁道”、“齐子”四字，在暗中埋针伏线，亦所谓《春秋》之法，微而显也。

    ——清·陈震

    猗嗟

    猗嗟昌兮①，颀而长兮。抑若扬兮②。美目扬兮，巧趋跄兮③，射则臧兮。

    猗嗟名兮④，美目清兮⑤，仪既成兮⑥。终日射侯⑦，不出正兮⑧，展我甥兮⑨。

    猗嗟娈兮，清扬婉兮，舞则选兮⑩。射则贯兮，四矢反兮，以御乱兮。

    【注释】

    ①猗（yī）嗟：叹美之词。昌：壮盛的样子。

    ②抑：通“懿”，美好。

    ③趋跄：快步走，从容而又合节拍的姿态。

    ④名：通“明”，昌盛之意。

    ⑤清：眼睛黑白分明。

    ⑥仪：即“仪的”，箭靶的中心，代指箭靶。

    ⑦侯：古代赛射或习射时用的箭靶。用兽皮做的叫“皮侯”，用布做的叫“布侯”。

    ⑧正（zhēnɡ）：箭靶的中心贴上的圆形或方形的布块，叫做“鹄”，鹄的中心叫做“正”，也称为“质”或“的”。射箭以中“正”为胜。

    ⑨展：诚然，真是。甥：异族之亲皆称甥。此处为泛指。

    ⑩选：指齐乐善舞。

    贯：射中。

    反：重复之意，指每一箭都射中同一处。

    【赏析】

    《猗嗟》是一首赞美少年射手的诗作。作者运用铺陈手法，以赞美的口吻、夸张的笔调，从各个角度描述了少年射手的神技。全诗共三章，每章都可以分为前后两个部分，前部分写射手身材体态的健美，后半部分写他技艺的高超。

    诗作每章均以“猗嗟”发端，“猗嗟”为叹美之词，相当于“啊”或“啊呀”。诗用叹美词开头，起到了先声夺人的效果，能够尽可能快地把读者的关注点转移到诗人所要赞美的人或事上，既显得口语化，也为诗作奠定了轻快自然的基调。

    作者在赞颂少年形象之美时，首先强调他身体强壮，“猗嗟昌兮，颀而长兮”，形容小伙子长得高大、粗壮、结实。然后描摹其面部特征，说明其面色明净、眼睛明亮。最后，作者把着笔点移至少年的动作上，“巧趋跄兮”，写他步履矫健，速度快，且十分有节奏。“舞则选兮”，写他身体灵活，动作优美，摇曳生姿。这种灵活性和协调性是一位优秀射手不可缺少的。

    诗人对少年眼睛的描写，可谓不惜笔墨、细致入微，“美目扬兮”、“美目清兮”、“清扬婉兮”，三次提及眼睛的美妙动人，“扬”、“清”、“婉”，从不同侧面刻画其目光明亮、矍铄有神的样子。通过这种全方位的刻画，少年的形象得以凸显：既具备了优秀射手所必不可少的优异视觉，外表也显得神采飞扬。

    诗作并非耽于外在形象的赞颂，而是由表及里，对少年的技艺和品质大加赞叹。“展我甥兮”一句中，作者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对于“甥”字，人们的解释是多样的，有“妹子为甥”、“妹婿为甥”、“凡异族之亲皆称甥”、“女子称夫婿为甥”等多种。由此也使得诗的主旨多为后人所争论。

    《诗序》立足“妹子为甥”的解释，认为“甥”比附齐襄公与鲁庄公的舅甥关系，这牵涉到齐襄公和文姜兄妹乱伦的历史。桓公被害后，其子鲁庄公继位，然文姜又多次与其兄私会，庄公不能止。在古代，女子夫死从子，文姜的言行应该由鲁庄公约束，所以《诗序》指责鲁庄公虽仪容华美，神技突出，却没有束缚其母的行为。方玉润主张诗作是齐人初见庄公时，真心叹其仪容之美、技艺之神，作诗赞之，并亲切地称其为“齐侯之甥”。但因其母不贤，后人在读这首诗时，不自然地就戴上了有色眼镜，以为是在讽刺，扭曲了作者的本意。

    就诗境和行文语气来看，这种“妹子为甥”的说法，仅立足于“甥”一字而忽视整篇，过于牵强，应为评论者附会旧说，不可尽信。此处的“甥”当为泛指，使整首诗回归单纯赞美少年射者的主旨，较为恰当。

    【大师导读】

    三章皆言射，极有条理，而叙法错综入妙。

    ——清·姚际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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