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

    猗与那与①，置我鞉鼓②。奏鼓简简③，衎我烈祖④。汤孙奏假⑤，绥我思成⑥。鞉鼓渊渊⑦，嘒嘒管声⑧。既和且平，依我磬声⑨。於赫汤孙⑩，穆穆厥声。庸鼓有斁，万舞有奕。我有嘉客，亦不夷怿。自古在昔，先民有作。温恭朝夕，执事有恪，顾予烝尝，汤孙之将。

    【注释】

    ①猗（ē）与那（nuó）与：犹“婀欤娜欤”，形容乐队美盛之貌。

    ②置：植，竖立。鞉（táo）鼓：一种立鼓。

    ③简简：象声词，鼓声。

    ④衎（kàn）：欢乐。烈祖：有功烈的祖先。

    ⑤汤孙：商汤之孙。奏假：祭享。假，“格”的假借。

    ⑥绥：赠予，赐予。思：语助词。成：成功。

    ⑦渊渊：象声词，鼓声。

    ⑧嘒（huì）嘒：象声词，吹管的乐声。管：一种竹制吹奏乐器。

    ⑨磬：一种玉制打击乐器。

    ⑩赫：显赫。

    穆穆：和美庄肃。

    庸：同“镛”，大钟。有斁（yì）：即“斁斁”，乐声盛大貌。

    有奕：即“奕奕”，舞蹈场面盛大之貌。

    亦不夷怿（yì）：意为不亦夷怿，即不是很快乐吗。夷怿，怡悦。

    作：指行止。

    执事：行事。有恪（kè）：即“恪恪”，恭敬诚笃貌。

    顾：光顾。烝尝：冬祭为烝，秋祭为尝。

    将：佑助。

    【赏析】

    关于《商颂》的成诗年代和作者，大致有两种观点。一说《商颂》为殷商时期的颂歌，一说是西周后期宋国大夫正考父所作。《史记·宋微子世家》云：“襄公之时，修行仁义，欲为盟主，其大夫正考父美之，故追道契、汤、高宗、殷所以兴，作《商颂》。”这是后一种观点的代表性说法，与齐、鲁、韩三家诗的观点一致。根据《毛诗序》的解释，《商颂》原有十二篇，经孔子删定，今存五篇。

    《那》是《商颂》的首篇，为祭祀商王成汤的乐歌。与其他颂诗不同的是，《那》主要表现的不是成汤的文治武功，而是祭祀成汤时的盛大乐舞场面。全诗一章二十二句，首六句写用鼓乐迎先祖之灵，祈求赐福。“猗与那与，置我鞉鼓”描写摆开乐鼓，即将奏乐的阵势，“猗与那与”表现出对这种宏大气势的赞美和惊叹。乐器摆放停妥后，“简简”的鼓声奏响了，先祖之灵被美妙的乐舞所吸引而降临人间。于是作为商汤后人的祭祀者向先祖祷告，祈求赐予福禄。

    接下来的十句着重表现乐舞的盛美。前六句写乐声的和谐悦耳，鼓声咚咚，管乐悠扬，配合着清越的磬音，构成这场祭祀乐舞震撼人心的宏大声音。“庸鼓有斁，万舞有奕”描写钟鼓齐鸣时，众人起舞的盛况。此处“万舞”为一种舞蹈的名称，舞分“文舞”和“武舞”，“万舞”是指文舞、武舞同时表演。“我有嘉客，亦不夷怿”两句从观者的角度侧面描写了乐舞之盛美，正因为音乐舞蹈宏大壮美，嘉客才会陶醉其中。

    在庄严谐和的乐舞中，祭祀者追述起祖先的功德：“自古在昔，先民有作。温恭朝夕，执事有恪。”这诚然是祭祀者对于先民美好德行的赞颂，也是以先民之德行自我勉励。最后，祭祀者祈求先祖享受祭品，并特别指出这些祭品是成汤的子孙献上的。“顾予烝尝，汤孙之将”既是结束语，也进一步加强了祭祀的神秘气氛和宗教意味。读罢此诗，读者的最深印象恐怕是鼓、管、磬、钟等乐器和充盈于耳的乐声了，如此盛大的音乐彰显的正是商汤显赫的德行。

    就艺术手法而言，本诗的最大特点是多用叠音词，简简、渊渊、嘒嘒、穆穆均是形容乐声之词，加上类似叠音词作用的“有斁”、“有奕”、“有恪”等形容词，使得整首诗的语言极富乐感。

    由于对祭祀乐舞的详细描写，本诗也成为研究古代音乐舞蹈的重要史料。诗中叙述了先奏鼓乐，再奏管乐，然后击磬，最后钟鼓齐鸣，万舞起跳的乐舞程序，是对上古祭祀礼仪中乐舞表演的真实记录。

    【大师导读】

    前节四句，言奏鼓迎祖，下文即本此而言之。次节八句，极陈殷乐之盛美。末节十句，承上而言，自古以来、祀事惟谨。

    ——陈子展

    烈祖

    猗嗟嗟烈祖①，有秩斯祜②。申锡无疆③，及尔斯所④。既载清酤⑤，赉我思成⑥。亦有和羹，既戒既平⑦。鬷假无言⑧，时靡有争。绥我眉寿⑨，黄耇无疆⑩。约軧错衡，八鸾鸧鸧。以假以享，我受命溥将。自天降康，丰年穰穰。来假来飨，降福无疆。顾予烝尝，汤孙之将。

    【注释】

    ①烈祖：功业显赫的祖先，此指商朝开国的君王成汤。

    ②有秩斯祜：形容福之大貌。

    ③申：再三。锡：同“赐”。

    ④及尔斯所：犹云‘以迄于今’。

    ⑤清酤：清酒。

    ⑥赉（lài）：赐予。

    ⑦戒：齐备。

    ⑧鬷（zōng）假：集合大众祈祷。

    ⑨绥：安抚。眉寿：高寿。

    ⑩黄耇（gǒu）：义同“眉寿”。

    约軝（qí）错衡：用皮革缠绕车毂两端并涂上红色，车辕前端的横木用金涂装饰。错，金涂。

    鸾：通“銮”，一种饰于马车上的铃。鸧（qiāng）鸧：同“锵锵”，象声词。

    假（gé）：同“格”，至也。享：祭。

    溥（pǔ）：大。将：长。

    顾：光顾，光临。指先祖之灵光临。

    汤孙：指商汤王的后代子孙。将：奉祀。

    【赏析】

    颂诗在语言运用上讲究典雅庄重，此诗也不例外，主要在于祈福延寿，由此使之显得刻板乏味，多套语。《烈祖》与《载见》等诗有所不同，它的着重点不是绕梁的音乐之声，娴熟翩跹的舞蹈，而是喷香扑鼻的供品和祝祷神灵的虔诚。

    全诗二十二句，层次分明，逐渐深入铺写祭祀烈祖盛况。“嗟嗟烈祖”以叠字叹词开篇，一叹再叹，祭祀者对先祖崇拜的五体投地的情形如在眼前，无限的溢美之词中透露出深深的崇敬之情，点明了祭祀的缘由——烈祖洪福齐天，给子孙“申锡无疆”。直呼式的呼告修辞，感情的直接表达，毫无掩饰，单刀直入，饱含深情对先祖进行颂扬，活泼生动的语调，减少了几分刻板和呆滞，呈现出了生活的真实情感，抓住读者的猎奇心，增添了艺术效果。成汤带给子孙的大福，次数无比之多，时间无比之长，范围无比之广，后代子孙无限的感激之情表露无遗。

    祭祀者并未满足于成汤赏赐给子孙们的福禄，而是继续祈求先祖永远赐予祥瑞大福。接踵而至的便是下面结构并列、内容交错的祭祀乐词。备好了清酒，献上调和均匀的美味羹，心里默默地祷告，请求先祖佑我成功。供品丰盛、讲究，言及酒馔，祈求长寿。再看看那祝祷的景象，众人默然肃穆，没有喧哗，没有纷争，心平气和，可谓繁文缛节，百礼具备，渲染出热烈却又严肃的氛围。在如此盛大而庄严肃穆的礼仪之中，祭祀者虔诚，以求精诚所至，神明感动，使得先祖降下福佑，让“汤孙”获得万寿无疆的长眉大寿。

    “约軧错衡，八鸾鸧鸧”，红皮的车毂，饰金德车衡，贵宾光临，驷马八铃响声锵锵，多么动听。写车马的整饬在于突出助祭的贵宾，写助祭贵宾的高贵又在于烘托出主人的身份和迎神的场面。贵宾前来助祭场景的描写，表现出了商朝的强盛，烘托出了场面的热烈，也因此将全诗祈求获福的祭祀场面再次推向高潮。

    于是乎，隆重的祭祀活动开始了，祭祀者献享啊，祝祷啊，叩拜啊，祈求安康，盼望丰年穰穰，更希望先祖能够降下福泽无疆。结尾两句祝词点明了举行时祭的是“汤孙”。使得首尾呼应，结构完整。两段文字同时祭祀祈福，但却写得主次分明，前后交错，各有侧重，井然有序，尽管是歌功颂德，宣扬德威，粉饰太平的庙章典乐，却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除此之外，《商颂》讲究用韵，语句音调铿锵，读来朗朗上口，备受推崇。此诗在韵律安排上也颇具特色，三换韵脚，先用鱼部韵，再用耕部韵，最后是用阳部韵。而较多的阳部韵，读来使诗歌音调错落和谐，音节美妙，或许成为后代很多诗体的滥觞。

    【大师导读】

    《烈祖》，与《那篇》相次，疑是汤孙祀烈祖成汤同时所用之乐歌。一用在迎牲之前，故言及乐声；一用在杀牲之后，故言及臭味。

    ——陈子展

    玄鸟

    天命玄鸟①，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②。古帝命武汤③，正域彼四方④。方命厥后⑤，奄有九有⑥。商之先后⑦，受命不殆⑧，在武丁孙子⑨。武丁孙子，武王靡不胜⑩。龙旂十乘，大糦是承。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肇域彼四海。四海来假，来假祁祁。景员维河。殷受命咸宜，百禄是何。

    【注释】

    ①玄鸟：黑色燕子。

    ②芒芒：同“茫茫”。

    ③古：从前。武汤：即成汤，汤号曰武。

    ④正（zhēng）：同“征”。

    ⑤方：遍，普。后：此指各部落的酋长首领。

    ⑥奄：包括。九有：九州。

    ⑦先后：先王。

    ⑧命：天命。殆：通“怠”，懈怠。

    ⑨武丁：即殷高宗，汤的后代。

    ⑩武王：即武汤，成汤。胜：胜任。

    旂（qí）：古时一种旗帜，上画龙形，竿头系铜铃。

    糦：同“饎”，酒食。

    邦畿：封畿，疆界。

    止：居住。

    肇域四海：始拥有四海之疆域。

    来假（gé）：来朝。

    祁祁：纷杂众多之貌。

    景：景山，在今河南商丘，古称亳，为商之都城所在。

    咸宜：人们都认为适宜。

    何（hè）：通“荷”，承担。

    【赏析】

    近人大多认为本诗是祭祀殷高宗武丁的颂歌。成汤建商以来，继续得到努力出身的宰相伊尹的尽心辅佐，国势日盛。传至汤的长孙太甲以后，君主和奴隶主们开始生活腐化，不理朝政，奴隶也就开始反抗，国势日衰。后来盘庚东迁，呈现中兴之势，到其弟小乙，又衰落下来，小乙的儿子武丁即位，用傅说为相，讨伐鬼方、大彭等取得胜利，羌氐也都来朝见，殷又复兴。这首《玄鸟》之歌，就在于歌颂武丁中兴的事业。

    《玄鸟》一诗二十二句，按照时间顺序，如同记载历史一样，大致可以分为四层，层次分明，徐徐而来。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开篇追叙武丁以前殷商的历史，借神话传说从始祖写起，着重于突出商的起源。“芒芒”广大的土地，上帝命令成汤治理四方。第一层借“吞卵而生契”的故事着意写出商朝的统治上承天命，而国泰民安的重任得由汤的后代子孙武丁来承当。以武功立国，征服四方，广施号令，据九州为王。立国、治国，两重意思，蝉联而下，为下文的武丁出场慢慢蓄势。

    “商之先后，受命不殆，在武丁孙子”，商朝的再次复兴，武丁功不可没。三句顺承而来，既说明成汤上承天命，使得商朝天下不断延续，同时又在分析“不殆”的原因中自然地点出中兴之主孙子武丁的功劳。武丁外伐鬼方、大彭，内修德政，从而使得成汤事业无往不胜。含蓄中表现出武丁中兴的丰功伟绩，自豪之情油然而生，敬佩之情翩然而至。

    颂歌的重点在于歌颂祖德，表现祭祀的场景。紧接而来的是“龙旂十乘，大糦是承”的情形，如果不是武丁中兴，周王朝声威大震，就不会有诸侯十年插龙旗，满载粮食来助祭的热烈场景了。诗歌在对整体的概述描写之后，笔锋一转，回到祭祀的现实中来，着重于助祭的热烈场面，突出武丁的声威。

    第四层“四海来假，来假祁祁”的场景，四海部族纷纷前来朝拜，旌旗之盛，人数之多，从侧面烘托出商王朝的繁荣强大。末尾二句与“天命玄鸟”、“古帝命武汤”、“受命不殆”相联系，以“天命”贯穿始终来结束全诗，既表现出商朝统治的合理性，也表现出商朝统治的绵延性。不仅如此，它同时也是祭祀者对天神的虔诚，祈盼能继续得到庇佑，使得商朝的统治昌盛、久长。

    全诗从神话开始，以“天命”一以贯之，第一、二层从立国、治国说起，到第三层突出武丁中兴的伟绩是源于祖德庇佑，第四层则突出了武丁中兴的结果——商朝的繁荣强大。以武丁中兴为中心，承上启下，使得全诗结构严谨，浑然天成。如今读来，此诗相比其他呆板的颂歌而言，更活泼、更有吸引力。

    【大师导读】

    句绝而语不绝，韵变而意不变，此诗家必不容昧之几也。“天命玄鸟，降而生商。”降者，玄鸟降也，句可绝而语未终也。

    ——清·王夫之

    我们读这诗，觉得它具有史诗性质，诗里人物是史诗性质的半人半神的英雄人物，所叙述的史事杂有神话传说的成分。总之，《玄鸟》这诗当和《生民》一诗同读，不妨视为商周人各自述其祖先开国的史诗。

    ——陈子展

    长发

    濬哲维商①，长发其祥②。洪水芒芒③，禹敷下土方④。外大国是疆⑤，幅陨既长⑥。有娀方将⑦，帝立子生商⑧。

    玄王桓拨⑨，受小国是达⑩，受大国是达。率履不越，遂视既发。相士烈烈。海外有截。

    帝命不违，至于汤齐。汤降不迟，圣敬日跻。昭假迟迟，上帝是祗，帝命式于九围。

    受小球大球，为下国缀旒（21），何天之休（22）。不竞不絿（23），不刚不柔。敷政优优（24），百禄是遒（25）。

    受小共大共（26），为下国骏厖（27）。何天之龙（28），敷奏其勇（29）。不震不动（30），不戁不竦（31），百禄是总（32）。

    武王载旆（33），有虔秉钺（34）。如火烈烈，则莫我敢曷（35）。苞有三蘖（36），莫遂莫达（37）。九有有截（38），韦顾既伐（39），昆吾夏桀（40）。

    昔在中叶（41），有震且业（42）。允也天子（43），降予卿士（44）。实维阿衡（45），实左右商王（46）。

    【注释】

    ①濬（jùn）哲：明智。商：指商的始祖。

    ②发：兴发。

    ③芒芒：茫茫，水盛貌。

    ④敷：治。下土方：“下土四方”的省文。

    ⑤外大国：外谓邦畿之外，大国指远方诸侯国。

    ⑥辐陨：幅员。长：广。

    ⑦有娀（sōng）：古国名。

    ⑧帝立子生商：有娀氏之女生契，契被奉为商的始祖。

    ⑨玄王：商契。桓拨：威武刚毅。

    ⑩达：开，通。

    率履：遵循礼法。履，“礼”的假借。

    遂视既发：视，巡视；发，施。

    相土：人名，契的孙子。烈烈：威武貌。

    海外：四海之外，泛言边远之地。有截：截截，整齐划一。

    汤：成汤，帝号天乙，商王朝的建立者。

    跻：升。

    昭假（gé）：向神祷告，表明诚敬之心。迟迟：久久不息。

    祗：敬。

    式：法，执法。九围：九州。

    球：玉器，小者尺二寸，大者三尺。

    （21）下国：下面的诸侯方国。缀旒：表率、法则。

    （22）何：同“荷”，承受。休：“庥”的假借，庇荫。

    （23）絿（qiú）：急。

    （24）优优：温和宽厚。

    （25）遒：聚。

    （26）共：一说通“珙”，璧；一说通“拱”，法；一说通“供”，为祭名或祭物。

    （27）骏厖（páng）：骏，大。

    （28）龙：“宠”的假借，恩宠。

    （29）敷奏：施展。

    （30）不震不动：不可惊惮。

    （31）戁（nǎn）、竦：恐惧。

    （32）总：聚。

    （33）武王：成汤之号。载：始。旆：旌旗，此作动词。

    （34）有虔：威武貌。秉钺：执持长柄大斧。

    （35）曷（è）：通“遏”。

    （36）蘖（niè）：旁生的枝桠嫩芽。

    （37）遂：草木生长之称。达：苗生出土之称。

    （38）九有：九州。

    （39）韦：国名，在今河南滑县东。顾：国名，在今山东鄄城东北。

    （40）昆吾：国名，韦、顾、昆吾共为夏王朝东部屏障。

    （41）中叶：中世。

    （42）震：威力。业：功业。

    （43）允：信然。

    （44）降：天降。

    （45）阿衡：即伊尹，辅佐成汤征服天下建立商王朝的大臣。

    （46）左右：在王左右辅佐。

    【赏析】

    《长发》先歌颂了商统治者的祖先契以及契之孙相土，之后才详细叙述主要祭祀对象成汤的事迹。在诗的末尾略提伊尹之事，是以伊尹从祀成汤之意。

    首章开头两句是赞美之辞，“濬哲维商，长发其祥”，称赞商朝世代有睿智、圣明的君王，上天因之赐予商吉祥。之后诗歌笔锋转向汤之祖先契，叙述商部落最初的兴起。契因协助夏禹治水有功而被舜任命为司徒，后封于商地，商人由此立国。而且在契的开拓下，商国的疆土渐渐宽广。章末两句写契的诞生，“有娀方将，帝立子生商”，传说契之母有娀吞玄鸟卵而有孕，生下契。以神话传说来解释契的诞生，颇有神秘色彩，意在表明商之建立得到了上天的允许。

    第二章先写契对商的治理，之后过渡到歌颂相土。玄王即契，他治国有方，无论大国小国皆归附于商。不仅如此，契还能遵循礼法，力求教令尽行。到相土统治时期，商的势力已经扩展到渤海一带，以“烈烈”赞相土，突出的就是他开拓疆土的武功。

    在契和相土的治理下，商人蓄积了消灭夏朝、建立商王朝的雄厚实力，成汤是这项事业的实现者，三到六章便是对成汤这一丰功伟绩的赞扬。商汤拥有天下的原因被认为是“帝命不违”，不违帝命的具体表现有二。其一，成汤礼贤下士，不敢怠慢，合于上天之德；其二，成汤对待上天虔敬恭谨。因此，成汤能够得到上帝的认可，其德行成为九州的典范。四方来归意味着政通人和，“百禄是遒”、“百禄是总”便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第六章写成汤讨伐夏桀之功。“武王载旆，有虔秉钺。如火烈烈，则莫我敢曷”，寥寥四句塑造出一个勇猛威武的成汤形象。王旗飘飘，兵器在手，一股所向披靡的气势漫溢于其中。“苞有三蘖，莫遂莫达。九有有截，韦顾既伐，昆吾夏桀”，这里用比喻的手法说明了夏必亡、商必胜的道理。韦、顾、昆吾为夏朝的三个从国，诗将夏桀比喻为树干，将韦、顾、昆吾比作树干上分出的三个枝杈，生动而具体。

    成汤能有天下，得益于贤良卿士的辅佐，伊尹是其中最为著名的功臣，因此以他配祭成汤。“昔在中叶，有震且业。允也天子，降予卿士。实维阿衡，实左右商王”，这是诗的第七章，叙述的即是伊尹的辅佐之功。

    本诗叙述的事件以殷商的历史事实为基础，又有神话传说的内容，使得诗歌本身具有史诗的因素。语言虽有古奥生涩之处，但叙事流畅，内容凝练集中，整体表现出平易、充实的风貌。

    【大师导读】

    在句式上，多用对句，或上下句相对，或双句相对，或章句相对，行文变化多姿，使语言整齐匀称，内容凝练集中，有较强的节律感，当是中国后世诗词对仗的滥觞。

    ——夏传才

    殷武

    挞彼殷武①，奋伐荆楚②。罙入其阻③，裒荆之旅④。有截其所，汤孙之绪⑤。

    维女荆楚⑥，居国南鄕⑦。昔有成汤，自彼氐羌⑧，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曰商是常⑨。

    天命多辟⑩，设都于禹之绩。岁事来辟，勿予祸适，稼穑匪解。

    天命降监，下民有严。不僭不滥，不敢怠遑。命于下国，封建厥福。

    商邑翼翼，四方之极。赫赫厥声，濯濯厥灵。寿考且宁，以保我后生（21）。

    陟彼景山（22），松伯丸丸（23）。是断是迁，方斲是虔（24）。松桷有梴（25），旅楹有闲（26），寝成孔安（27）。

    【注释】

    ①挞（tà）：勇武貌。殷武：即殷高宗武丁

    ②荆楚：即荆州之楚国。

    ③罙（shēn）：同“深”。古深字本作“突”，隶变作“罙”。

    ④裒（póu）：“捊”之别体，通“俘”，俘获。

    ⑤汤孙：指商汤的后代武丁。绪：功业。

    ⑥女（rǔ）：同“汝”。

    ⑦乡（xiàng）：通“向”，今简作“向”。

    ⑧自彼氐羌：自，犹“虽”；氐、羌，散居在今西北狭西、甘肃、青海一带的边远民族。

    ⑨常：长。

    ⑩多辟（bì）：众多诸侯国君。

    绩：通“迹”。

    来辟：犹言“来王”、“来朝”。

    祸适：读同“过谪”，义为谴责。

    解（xiè）：同“懈”。

    严（yǎn）：同“俨”，敬谨。

    不僭（jiàn）不滥：赏不僭，刑不滥。

    封：大。

    商邑：指商朝的国都西亳。翼翼：都城盛大貌。

    极：准则。

    濯濯：形容威灵光辉鲜明。

    （21）后生：犹言后代子孙。

    （22）景山：今河南偃师县有缑氏城，县南二十里有景山。

    （23）丸丸：形容松柏条直挺拔。

    （24）方：是。虔刘，砍削。

    （25）桷（jué）：方形的椽子。梃（chān）：木长貌。

    （26）旅：陈列。有闲：闲闲，大貌。

    （27）寝：此指为殷高宗所建的寝庙。

    【赏析】

    《殷武》位于《商颂》的末尾，也为颂和整部《诗经》画上了句号。《毛诗序》认为《殷武》一诗的祭祀对象是殷高宗武丁，歌颂了武丁伐楚、复兴殷商的功绩。

    高宗武丁是商王朝的一代中兴之主。殷商发展到高宗时，国势衰落，荆楚之地叛乱。于是高宗征伐荆楚，终于使国家恢复安定，走上复兴之路。本诗首章即言武丁伐楚之功。发端二句“挞彼殷武，奋伐荆楚”简要交代了征伐的双方，“挞”字和“奋”字突出了武丁的勇猛神速。“深入其阻，裒荆之旅”两句表明战争重重阻碍；但是武丁的军队克服险阻，最终“裒荆之旅”，取得了征伐的胜利。在本章的末尾，诗人对武丁的伐楚之功特别加以赞美，指出征服楚地是武丁作为商汤子孙应有功绩。

    在武力征服楚地后，武丁又用言语加以告诫。“昔有成汤，自彼氐羌，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曰商是常”，当初商汤征服氐、羌，氐、羌纷纷臣服殷商，不敢不朝拜商王。武丁用这样一个历史事实告诉楚人，荆楚必须归服殷商。

    第三章到第五章主要叙述殷武的中兴。诸侯国的兴衰治乱直接关乎整个国家的命脉，所以武丁首先对各诸侯施令：“天命多辟，设都于禹之绩。岁事来辟，勿予祸适，稼穑匪解。”借天之命将诸侯如何执行建都、朝觐、稼穑之事一一做了规定。

    第四章由对诸侯的训示转到告诫平民百姓，但仍借上天之名义。“天命降监，下民有严。不僭不滥，不敢怠遑”，这几句是显威，以天命之威震慑百姓，使之恭敬严肃，不敢肆意妄为。“命于下国，封建厥福”是施恩，通过命令诸侯兴建封国使百姓安康幸福。

    殷商复兴的繁盛景象在第五章得到了大力渲染：商都成为天下最为繁华的城邑。“翼翼”、“赫赫”、“濯濯”三个叠词的使用将商都的盛况形容得有声有色。由于这一繁荣局面的缔造者是高宗武丁，因此，本章末两句歌颂武丁道：“寿考且宁，以保我后生”，这既是对武丁的称颂，也是祈福之语。

    为纪念复兴殷商的武丁，后人为他营建了寝庙，卒章专写修建寝庙的情景。“陟彼景山，松伯丸丸”乃是登山选取木料，高山上苍翠的松柏是上好的建筑材料，也象征着武丁复兴殷商的崇高德行。经过择木、伐木、运木以及建造等程序后，一座高大威严的寝庙终于竣工了，武丁之灵得以安息。诗至此结束。

    《殷武》的内容虽然仍旧是歌功颂德和帝王的教令，但反映出一段真实的历史。其语言或许不如《国风》、《小雅》那样清新活泼，但对古人生活情状的描述也不失生动，末章“陟彼景山，松柏丸丸”的描写表现了人们劳动时的欣喜之情，给本诗增添了一些情趣。

    【大师导读】

    这篇诗和上篇《长发》诗一样，歌颂祖先，歌颂英雄，歌颂天神，作为统一体来歌颂。歌颂高宗对于其他诸侯国诸部族挞伐奴役的暴力都是奉天命来行使的，人间的暴力采取了超人间的形式出现，反映了从成汤以来殷商社会大奴隶主的思想意识，不妨看做《商颂》五篇的总主题。

    ——陈子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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