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御姐爱上正太-相逢即是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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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2004年夏天,叶植在美院教室里画素描。

    天阴得好像猪八戒要来了一样,乌云滚滚,狂风大作。

    叶植心烦意乱,画刚画了一半,就有种想撕碎它的冲动。讲师不在教室,叶植烦躁地放下炭笔,跑到教室后面的角落里蹲着吸烟。

    这种晚娘脸的天气不知道在酝酿着什么,叶植正埋头沉思,一只可恶的粉笔头砸到他脑门上。他抬头张望,四周同学都一本正经地画画,只有端坐着当模特的唐瑜面带狡黠。

    唐瑜是叶植的同学,美院首屈一指的校花,人长得很标致,眉若新月、目似寒星,三庭五眼都是黄金分割,一颦一笑,媚态横生。

    这种浑然天成的美人胚,仿佛一件精美无瑕的艺术品。

    上帝潜心打造出这样的美人,自然对她格外偏爱。

    唐瑜家境优裕,平日里开着5系豪华型BMW在校园里来来去去,听说她一瓶抹脸的化妆品就顶穷学生三个月的伙食费。

    这种娇生惯养的公主,引得无数男生趋之若鹜。

    叶植发现是唐瑜拿粉笔头打他,立即又一脸木然地蹲回去抽烟。他可不想招惹这种大小姐。招惹不起。

    课还没上完,叶植就被讲师叫了出去。叶植以为是他上课抽烟被发现,正提心悬胆地等着挨批,讲师却告诉他:“刚才传达室打电话到办公室,说你姐叶萍来找你了。”

    “什么?”叶植问完,外面打起一个穿云裂石响彻天地的炸雷。

    ——原来猪八戒赶去高老庄的同时,顺道把他姐捎来了。

    叶植匆忙跑出教学楼,老远就看见叶萍一脸凄惨地站在校门口等他。他跑到她身边,气喘吁吁地问:“姐,你怎么突然跑来了?”

    “我……”叶萍欲言又止,在想她要不要撒谎瞒过叶植,佯装无事地编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大家面上好看些。

    叶植发现叶萍眼角边带着一块瘀青,愤然问:“你脸上怎么青了一块?是不是姓冯的又打你了?”

    “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碰的。”叶萍觉得窝囊,找了个一无是处的男人都降不住,整天挨揍,丢人现眼。这种事让亲弟弟知道,更是歪嘴巴照镜子——当面丢脸。

    “在我面前就少胡诌八扯了,他又发什么邪疯啊?”

    叶萍转移话题说:“从哈尔滨折腾到北京,一趟就跑十七八个小时,坐硬座累得我腰酸背疼的,简直是花钱找罪受。”

    天阴沉得一片昏黑,外面的大风吹得叶萍的头发乱成一团,豆大的雨点儿在刹那间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叶植急忙拉着叶萍跑到学校附近的小饭店避雨。

    “我还真是饿了,坐火车也没怎么吃东西,塞了几口干面包,噎得死人。”叶萍嘟哝着坐下来,吆呼店里伙计点了麻辣烫。

    叶植要了一瓶燕京啤酒,一边闷坐着喝酒,一边看叶萍狼吞虎咽。

    外面大雨滂沱,不过片刻,街道上已是一片积水,急骤的大雨砸下来,地上溅起的水珠好像放烟花一样,一片白花花的水光。

    叶萍吃嚼大半天,总算填饱肚子。

    “姐,你老实说吧,你跟姓冯的怎么了?”叶植沉声问,“你到北京找我,是有什么难处吧?”

    叶萍抹了抹嘴,犹豫再三,苦戚戚地说:“既然瞒不过你,姐也只好跟你说实话了。姐来找你,是想让你帮着出出力。你姐夫在家赌输了钱,还不上账,被人追到家里把他打得鼻青脸肿。那些人都是泼皮无赖,一个个凶神恶煞、青面獠牙,还说还不上钱就砍手剁脚,吓得你姐夫屁滚尿流。家里也实在拿不出钱了,他的包工队接不到生意,他又拿工友的钱去赌,工人拿不着钱都跑光了,更没活干了。亲戚们都借了个遍,全吃了闭门羹。这也不怨人家,你姐夫是给脸不要脸,狗改不了吃屎的习性,谁肯拿肉包子打狗?他整天心急火燎,有一点儿不痛快,就发疯一样打我。我逼不得已,才来找你想想办法。”

    “那个王八蛋输了多少钱啊?”

    “差不多有三万块钱了。”

    叶植沉声不语。

    叶萍眼圈一红,哭眼抹泪道:“姐知道你拿不出这么多钱,跟你要也是难为你。姐是被逼得没办法了,病急乱投医。凑不上钱就算了,让他等死好了,我先到外面躲个清净。”

    “像他那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就应该让他尝点苦头儿,让他长长教训!——自作孽不可活,帮不了他就甭管他。他让人揍死了倒好,你再找个男人过日子,我看是个男人就比他强!”

    “一夜夫妻百日恩。两口子过日子,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倒霉败势,我能跑得了吗?”

    “恩什么恩?他记着你丁点儿的恩,还能对你动粗?你就这么忍气吞声地苦着自己吧,看谁心疼你,管你的什么一夜夫妻百日恩。”叶植看他姐满脸愁苦的样子,既生气又难过,脱口说,“他还不出钱,就让他把房子卖了抵债吧!”

    叶萍的眼睛一下子瞪得铜铃般大:“那怎么行?我们现在穷得就只剩下房子了,把房子卖了,那就一无所有了,日子还怎么过?再说他妈有糖尿病,他爸腰椎间盘突出,琳琳又要上学,卖了房子,一家子老老小小的怎么安置?你光说不管他,说得轻巧,他再不好,总是这个家的支柱,一家老小都指着他呢。”

    叶植不屑冷哼:“靠山山倒,靠水水流,他那样的男人也能指靠?你早靠自己,也不至于过得这么狼狈。”

    “少小不立志,老大徒伤悲,姐现在想靠自己也晚了。我一个拖家带口的家庭妇女,没文化、没手艺,我能干什么?我只能跟你姐夫将就过了。”

    “什么将就?你才三十来岁,总不能一辈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了。过不了就离婚,你怕什么?”

    叶萍擤了把鼻涕,瓮声说:“我不为自己想,也得为琳琳想啊,总不能让她小小年纪就失去家庭。”

    “那我找同学借借吧,能凑多少算多少。”叶植皱着眉头说,“姐,你自己要想明白,冯海峰滥赌成性,他是癞狗扶不上墙了。你指着他,日子早晚过绝了。当弟弟的劝你一句,该离就离,别拖泥带水畏首畏尾,误了自己的青春和幸福。”

    (2)

    雨停之后,叶植把叶萍送到一家旅店安顿好,独自回了宿舍。

    借钱是一件扎脸皮的事。

    叶植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在想他要怎么张口跟同学借钱。正巧,崔旭东凑到叶植跟前,问他借双袜子。

    “怎么连袜子也要借?”

    “我的袜子都破了,忘了买新的,先借你一双穿穿。”

    叶植起身给崔旭东找了双袜子,递给他时,沉吟说:“东子,我想、想跟你借点儿钱。”

    崔旭东一愣,神情尴尬地说:“我这双袜子借得也忒不划算了,你不会用一双袜子敲竹杠吧?”

    叶植脸色一沉:“算了,当我没说。”

    “你要借多少钱啊?”

    反正张了口,叶植索性干脆地说:“你有多少,我借多少。”

    “你得癌了?”崔旭东张着嘴巴,半天没合上。

    叶植不耐烦:“你有没有钱啊?”

    “你是借钱还是打劫啊?”崔旭东无奈地翻了翻口袋,从兜里掏出一堆零钱,“这个月就剩这些钱了,你要用就拿去吧。”

    杯水车薪。

    叶植两眼一翻,又躺倒回去。

    崔旭东正絮絮叨叨地问叶植干吗借那么多钱,宿舍外面有人敲门,崔旭东去开门,看见校花唐瑜,立即像中奖一样,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

    “叶植在吗?我找他。”

    一听是找叶植,崔旭东好像被淋了一盆冷水,蔫头耷脑地折回去,踢了叶植一脚,阴阳怪气地说:“起来吧,外面有人找!”

    叶植起身出去,在宿舍外面看见唐瑜,有些意外:“你找我干吗?”

    “你看见我怎么像怪兽看见奥特曼一样?我不能找你?”唐瑜一脸揶揄之色。

    叶植满脑子想钱,没心情跟唐瑜耍贫嘴,淡淡问:“你有事吗?”

    “我有两张话剧票,想找你一起看。”

    稍为迟疑了一下,叶植推说:“我有事,去不了。不如你找东子一起看吧,他有空,肯定愿意陪你去。”

    唐瑜一脸不快:“你不想去就算了,用不着踢皮球。”

    唐瑜转身离开时,叶植鬼使神差地叫了她一声:“哎!”叫完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他叫她干吗?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跟女孩子张口借钱?

    “你愿意跟我去了?”

    “我……没事,你回去吧。”叶植正要回宿舍,却见崔旭东沉着脸出来,把刚才那一堆零钱又塞给他,不冷不热地说:“你这小子整天跟我借钱,是不是吃喝嫖赌样样占全,才有这么大的花销?”

    叶植面有怒色:“你瞎说什么呢?”

    “恼羞成怒啦?我就开个玩笑,你别当真。”崔旭东瞅瞅叶植,又笑着看看唐瑜,满脸得意。

    叶植顿然明白,崔旭东是有意在唐瑜面前给他难堪。他懒得辩解,转身便走。

    “叶植,你等一下。”唐瑜叫住叶植,把他拉到一边问,“你借钱做什么用?”

    “不关你的事。”

    “你这人怎么像刺猬一样?我关心你也不行吗?你告诉我你借钱干什么,也许我能帮上你呢。”

    叶植看唐瑜一片热心,只好跟她说了实情。

    唐瑜轻松一笑:“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银行卡里还有几万块钱,我取出来给你就行了。你别着急了,愁眉苦脸的样子不好看。”

    “你真的借钱给我?”

    “那我有个要求?你得答应我。”

    “什么要求?”

    “陪我一起看话剧啊,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好。”叶植跟唐瑜约好时间,便回宿舍换衣服。

    崔旭东挑拨不成,倒促成两人约会,恨得牙根发痒。“哟,叶植走狗屎运了,有了难处,立即遇见一个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

    “眼馋啊?”

    “笑话!我是觉得你没志气,一个七尺男儿,用人家女孩子的钱,说出去也太跌份儿了,我替你臊得慌。”

    叶植的脸顿时成了酱猪肝色,恨恨说:“那劳烦您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受累,替我多臊些时候。”

    崔旭东本想羞辱叶植,没想到反被他夹枪带棒地损了一句。两人同在一个宿舍住上下铺,平时打打闹闹,关系还算不错。崔旭东以为叶植斯文好欺负,没想到他也是个不好捏的刺儿头。

    头一次闹红脸儿,两人心里别扭,又不好明火执仗地吵架,只能各自咽下一口闷气。

    叶植匆匆换好衣服出了宿舍。

    下过大雨之后,六月燠热的天气透出些清凉。

    唐瑜穿着一条白色纱裙,站在校门口等叶植。

    第一次跟女孩子单独约会,叶植有些紧张,跟唐瑜打过招呼之后,就不知道说什么好。

    唐瑜问叶植:“我们坐公交车去话剧院好不好?开车去路程太快,不够浪漫。”

    “随便。”

    唐瑜噘嘴:“我不喜欢听这两个字,以后不要对我说随便。这两个字显得漫不经心,对人不尊重。”

    叶植心想,果然是小姐脾气,挑三拣四,吹毛求疵。他没有反驳她,反正只是一起看场话剧,又不是一起生活,没必要跟她抬杠。

    两人坐公交车去了话剧院。

    夜色迷蒙,灯火煌煌。

    叶植心事重重。

    进了剧场,对号入座。话剧开幕,是莎翁名剧《仲夏夜之梦》。

    唐瑜看得聚精会神,叶植却兴致寥寥。

    剧院开着冷气,叶植感到一丝凉意。

    人群时不时地爆发出阵阵哄笑声,在叶植听来,那声音充满冷眼旁观和幸灾乐祸的意味。

    一样米养百样人,有些人被钱逼得走投无路,有些人却满怀闲情逸志地看话剧。

    现实就是如此冷酷和讽刺吧。

    第二天,唐瑜交给叶植一个牛皮纸袋,慷慨地说:“以后有事情需要帮忙就找我,我会帮你的。”

    叶植感激地说了声谢谢,把早早写好的借条递给唐瑜。

    “我信得过你。”唐瑜一笑,把借条撕成两半扔了。

    “我会尽早还上这笔钱。”

    “我又不缺钱用,你不必急着还钱。”唐瑜看着叶植缓缓说,“昨晚跟你一起看话剧很开心。叶植你说,如果真有魔汁可以滴在眼皮上,你希望睁开眼睛时,第一个看见的人是谁?”

    叶植被问的一愣,不知该怎么回答。

    在《仲夏夜之梦》里,有一种白色小花因为误中了丘比特的爱情之箭,受创伤后而流出汁液。这种汁液有种魔力,如果它滴在睡着的人的眼皮上,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生物,无论男女,都会发疯似的爱上他。

    “你怎么不说话?”唐瑜笑盈盈地看着叶植,顾自说,“我觉得你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人会是我。”

    这样的暗示,撩拨得叶植满脸通红。唐瑜是什么意思?她觉得他会发疯似的爱上她?

    不可思议——

    (3)

    叶植去了旅店,把钱交给叶萍,淡淡说:“拿钱帮他还了债,算你最后一次帮他。以后他再惹祸,叫他自己收拾乱摊子,是个男人就别叫老婆替他扛债!你对他仁至义尽了!”

    “你从哪儿弄来这么多钱?”叶萍惊讶地瞪着叶植问,“这钱来路不正是不是?你偷的还是抢的?你疯啦?!”

    “我偷谁抢谁啊?你弟弟要那么有本事,早就头套丝袜打劫银行去了,我有那个胆吗?”叶植叹口气说,“这钱是跟同学借的,你放心用吧。”

    “你什么同学,那么有钱?”

    “哎呀,姐,你怎么跟好奇宝宝似的?给你拿了钱,你安心用就是了,别刨根问底儿的。北京的有钱人多着呢,你以为谁都像咱们一样穷?”叶植一边说,一边帮叶萍收拾好东西,看了看表说,“你先等一会儿,我出去给你订票。”

    “给我买硬座就行了。”

    叶植没理会,去火车票代售点买了一张卧铺票。

    拿到火车票,叶萍又叨咕着叶植花冤枉钱。

    “姐,你回去好好照顾自己。如果姓冯的再欺负你,就别跟他过了。我还有两年就毕业了,能帮你一起照顾琳琳。你要相信你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冯海峰没什么价值。你不是瘸子,他也不是你的拐棍。”

    “都一起过了这么些年了,总是有些感情的嘛!”叶萍望着叶植说,“你快放暑假了,放假就回家吧。”

    “我不回去,看见姓冯的就来气。我放假要打暑期工,你就别操心了。”

    借唐瑜的那些钱,真不知道多久才能还上。

    送走叶萍,叶植从火车站坐地铁回学校。一路上,他满脑子都是叶萍那张被愁云惨雾覆盖的脸孔。叶萍原来也很漂亮,可结婚短短几年,就好像枯萎了的花,面色发黄、面皮发皱,没有一点光彩。

    贾宝玉说的没错,女人未嫁之前都是珍珠,嫁人之后便成了死鱼眼睛。

    北京的六月热浪滚滚,美院种植着高大的榕树,知了在树上狂嘶,噪声连绵不绝。

    油画系一考完试,叶植就到网上投简历找工作。他主修油画专业,同时兼修设计系的课程,找的是平面设计师和动画设计师的工作。用人单位很多,叶植甄选了两家大公司,精心准备好自己的履历去面试。

    那天是周一,天蓝云白,晴得晃眼。

    叶植先去了海淀区中关村的海洋大厦,上了十七层,衣冠楚楚地坐在众达广告传媒有限公司人事部外面等待面试。

    狼多肉少。

    叶植到人事部时刚九点一刻,前面就排着五六个人等着面试。

    社会竞争激烈,由此可见一斑。

    姚莉去人事部取资料,经过叶植身边时,对他多看了一眼。叶植穿着深黑色的修身西装,白色衬衫,看上去很精干,长相亦是有棱有角。乍一看,他的气质有些冷漠,但眼神却清澈而真诚。他戴着耳机听歌,姚莉隐约听到旋律是陈奕迅的《十年》。

    “十年之后 ,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只是那种温柔,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情人最后难免沦为朋友……”

    这歌词令人感伤。

    姚莉停下脚步,对叶植说:“我也喜欢这首歌。”

    叶植听到有人跟他说话,抬起头时,只看见姚莉走进办公室的背影。他疑惑地喊她:“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众达广告传媒有限公司人事部的主管姓杨,叫杨立德,人称“杨丧尸”,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素来待人苛刻,一副僵尸面孔,一年365天都是惨绿惨绿的,别妄想他有一点笑模样。

    杨立德招贤纳士除了要看求职者的条件是否符合公司的要求之外,还有一个怪癖——他会让求职者给他讲冷笑话。讲得好的就留用,讲得不好的,是去是留全凭他心情。

    姚莉拿了资料,走出办公室。

    叶植看到姚莉,站起身说:“你好,你刚才跟我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姚莉笑了笑,说:“没什么。我叫姚莉,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叶植。”

    “你会不会讲笑话啊?”

    叶植一怔:“什么?”

    “我给你讲个笑话。”姚莉一本正经地说,“聋子听见哑巴说瞎子看见鬼了,瞎子说鬼长得像聋子,聋子听见之后大惊失色,哑巴高声呼喊:‘好冷啊!’”

    叶植被逗笑:“你真幽默。”

    “我不幽默,里面那个才幽默。祝你好运。”姚莉说完,拿着资料离开。

    轮到叶植面试,他气定神闲地走进办公室,跟杨立德握手之后,呈上履历,然后就广告平面设计师的职位和个人能力侃侃而谈。

    杨立德认真地翻看履历,并不时抬头打量叶植。

    面试最后,杨立德挤了挤眉头,一脸深沉地说:“你给我讲个笑话听听。”

    叶植神色一滞,忽然明白姚莉刚才给他讲笑话是给他打预防针。叶植把笑话转述一遍,杨立德没笑,只是脸皮微微地抽搐了一下,随后面无表情地跟叶植说:“明天上午九点,准时上班。”

    “谢谢主管。”叶植起身告辞,走时问杨立德,“你觉得那笑话好笑吗?”

    杨立德缓缓问:“是不是姚莉告诉你的?”

    “请问姚莉在公司担任什么职位?”

    “她是总裁助理。”

    叶植上班第一天,忙着适应广告公司的环境和认识新同事。

    广告公司的人很多,叶植记不住几个。他认得姚莉和杨立德,开会时,又认识了总经理蒋平,还有总裁秘书范琪琪。

    蒋平是个仪表堂堂的青年才俊,年纪轻轻就位居要职,算得上是职场精英。这种精英在职场的压力圈里生活惯了,满脸精明,不苟言笑。叶植觉得这种人活得很累,他脑子里装着无数职场定律,在他面前掉根头发,他也会用犀利的眼光瞪视你,用苛刻的语气教诲你——比中学班主任还严厉。

    范琪琪则是个丰满诱人的花瓶,说话娇声嗲气,眼睛像灯泡一样亮闪闪,对男同事不停地放电。一撞上她的目光,叶植就浑身不自在。

    设计部的主管叫Mike,是个留洋海归,而且洋得不轻,习惯吃中国粮放外国屁,满嘴的英文单词,仿佛英语才是他的母语,都不会说中国话了。

    (4)

    早会结束之后,公司一干人等陆续出了会议室。

    Mike像只鹦鹉一样,叽叽哇哇地用一连串鸟语给叶植指派工作。叶植看着他的后脑勺,很想往上面抡一拳试试手感。

    姚莉见叶植到公司上班很高兴,特地到设计部找叶植寒暄了几句。

    姚莉一走,Mike斜眼瞥着叶植问:“你是姚总助介绍来的?”

    “不是,我是自己应聘来的。”

    “那你们怎么认识?”

    叶植反问:“我认识姚总助怎么了?跟我到这里工作有关系吗?”

    Mike被叶植戗了一句,脸色登时一黑,把文件撂到办公桌上,拧身走开。

    叶植懒得理会。

    这世上什么都不多,就脸色最多。小时候要看爹妈脸色,上学了要看老师脸色,上班了要看上司脸色,找女朋友了要看丈母娘脸色,就连出门都得关注一下老天爷脸色。——整天忙着看脸色,那真是目不暇接。

    中午时,姚莉做完手头的工作,叫叶植一起到外面吃饭。

    叶植说:“我吃食堂就可以了。”

    姚莉摇头说:“食堂师傅犯懒,最近的饭菜都糊弄着做,没有一点味道。公司附近有家鱼馆,做的清蒸鲈鱼很好吃。你就当是陪我一起去,美食要有人共享吃着才香嘛!”

    “那要不要叫上其他同事一起去?”

    “人多了胡吃海塞,破坏气氛。”姚莉轻笑,“你单独跟我出去,怕我会吃了你啊?”

    叶植打趣:“我不怕你吃我,我怕我皮糙肉厚,坏了你的牙口。”

    两人一起坐电梯下楼,说笑着出了公司。

    外面烈日当空,姚莉站在楼荫下踌躇。阳光太刺眼,她最怕走进亮晃晃的阳光里。

    叶植问姚莉:“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不喜欢大晴天。”

    “那你站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叶植跑去附近的衣帽店给姚莉买了一顶白色的棒球帽。

    赤日炎炎,姚莉站在原地,看着叶植在阳光下跑动的身影,像个大男孩。

    叶植跑回姚莉身边时,已经热得一头汗。他把帽子递给姚莉,笑说:“你戴上帽子遮遮阳光,会好一点。”

    “谢谢你。”姚莉戴上帽子,晃了晃脑袋感叹说,“从学校毕业之后,就很少再戴棒球帽了。你看我戴上帽子是不是年轻很多?”

    “你又不老。”

    姚莉问:“你多大啊?”

    “我22岁。”

    “我26岁,比你大四岁呢。”

    “那你也正值青春芳华啊。”

    姚莉笑笑说:“有时候不是人的年龄老得快,而是心态老得快。在社会上工作几年,不知不觉就学得世故了,这种感觉,你在学校里是体会不到的。”

    叶植和姚莉一起到鱼馆吃了清蒸鲈鱼,互相留了对方的MSN和电话号码。

    “以后我们是朋友了,多个朋友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姚莉喝了杯酒,脸色绯红地笑着说。

    姚莉明媚的笑容令叶植心里一动。在叶植的记忆里,只烙印着叶萍满面悲苦的样子,他从不知道女人眯着眼睛笑起来是这么美丽,当真是夭桃秾李,艳色逼人。

    叶植呆了呆,用纸巾抹了抹额上沁出的汗,讷讷地说:“认识你,我也很开心。”

    放暑假的两个月是一年之中最热的两个月,家庭条件好的学生不必到社会上辛苦地打工赚学费,可以无忧无虑地待在家里避暑,而穷学生就只能奔波劳碌,自谋多福。

    天气炎热,叶植每天上下班挤公交车都苦不堪言。

    唐瑜知道叶植在广告公司打暑假工,还自告奋勇地跟叶植说要每天接送他上下班。叶植一口拒绝,唐瑜愤慨地说他狗咬吕洞宾。叶植就觉得唐瑜是个奇怪的女孩子,她的性格喜怒无常,翻云覆雨,稍不留神,就惹得她鸡皮酸脸。

    叶植不愿意跟唐瑜相处,总躲着她。

    有些人却怎么躲也躲不掉,他会围绕在你身边,就像黑夜里飞的蚊子。除非你一掌拍死他,或者让他吸饱了血,否则永远别想躲得掉。

    那天,叶植傍晚下班,一出公司大楼就看到唐瑜等在外面。她穿得很清凉,上身是一件黑色吊带背心,下身穿一条牛仔热裤。如此暴露养眼,路过的男人都对她再三回望。

    唐瑜远远地朝叶植招手,叶植迟疑片刻,硬着头皮朝她走过去。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找我?”

    “我想你了嘛!”唐瑜娇嗔。

    “别乱说话。”叶植四下瞄了一眼,不知道有没有同事看到他跟唐瑜。如果姚莉看到这一幕,不知道作何感想。突然有个女孩跑来找他,她一定认为唐瑜是他的女朋友。

    思及此,叶植催促唐瑜说:“我下班要回学校了,你去哪里?”

    “我也去学校。”

    “学校放假了,你还去学校干吗?”

    唐瑜瞪着叶植:“你躲瘟啊?我去学校怎么了?我不找你找别人行不行?”

    “行,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谁管得了你啊?”

    叶植的态度惹恼了唐瑜,平时那些男生都是小心翼翼地招呼她,没有一个敢这样跟她说话。叶植就是头蠢驴,完全不明白她的心思。

    “我开车来接你下班,你不领情就算了,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自己走就是了。”唐瑜说完,气呼呼地扭身就走。

    叶植拉唐瑜时,一转头看见姚莉。她站在不远处,默然看着他和唐瑜,脸上的神情不可捉摸。

    (5)

    姚莉把那顶棒球帽挂在办公室的衣帽架上,工作不忙时,常常会看着帽子出神。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在街上看到戴棒球帽的女孩时,姚莉都会觉得时光飞速流逝,转眼间,青春便渐行渐远渐无声。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抛。

    生命如此,莫可奈何。

    叶植去姚莉办公室,本想叫她一起吃饭,却不巧撞见周远安。

    周远安是公司老总,一个看上去约摸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长得还算体面,没像市井里常见的那些中年男人一样秃头挺肚。他中等身材,戴着一副半金边眼镜,手腕上戴着金表,皮肤略见松弛,却仍然可以看出年轻时英俊的轮廓。

    “周总午安。”叶植跟周远安打了声招呼。

    “嗯。”周远安应了一声,抬起眼睛打量叶植,“你找姚莉有什么事?”

    “我找她一起吃饭。”

    周远安微微地皱眉,回头对坐在办公桌前的姚莉说:“你跟他一起去?”

    姚莉微笑:“有什么不可以?”

    “我看这样吧,”周远安沉吟说,“你跟我一起出去,正好我跟客户有个饭局,你帮忙应酬一下。”

    叶植听着这话十分别扭,忍不住说:“姚莉又不是公关,她应酬什么?”

    周远安正颜厉色:“总助职责就需要她为公司领导层分忧解劳。我安排工作,还需要你来管?”

    叶植碰了一鼻子灰,没再跟周远安顶撞,只问了姚莉一声:“姚莉,你去吗?”

    “我——”

    周远安截断姚莉的话,吩咐说:“我先叫司机开车到楼下。没别的事,你就赶紧下楼吧。”

    姚莉叹了口气,当老板的永远比打工的神气。她当然不愿意去应酬,可是在外面工作,根本由不得你愿意不愿意,高兴不高兴。

    吃人嘴软,赚钱哪有那么轻松容易?

    周远安走出去,叶植发牢骚说:“这是什么人呐?”

    “当领导的都这样。叶植,你自己去吃饭吧。” 姚莉整理了一下办公桌,拿好手包准备出去。

    叶植嘟哝:“他这不是强人所难嘛!”

    “没关系,遇事要换个角度想想,应酬客户确实很麻烦,但这也同样扩展了我的人际关系,而且锻炼了我的交际能力。凡事都有弊有利,得失平常,我不在意。”

    姚莉走出办公室,叶植在她身后突兀地说:“那天你看到的那个女孩子是我的同学!”

    “你们年纪相仿,猜也猜得出她是你的同学。”姚莉淡淡地微笑,“你的同学很漂亮,跟你站在一起很般配。”

    “什么般配,八竿子打不着。”吕洞宾和何仙姑站在一起也很般配。唐瑜对他来说,只是普通女同学。听姚莉说他们般配,叶植心里微微有些不舒服。

    姚莉下楼时,想着叶植的神情,嘴角扬起一抹微笑。

    真是个单纯可爱的大男孩……

    叶植一直等到下班,也没见姚莉回公司。他发短信问她在哪里,她回复说饭局结束,周远安跟客户一起到会所泡温泉,她在会所的健身房跑步。

    叶植打电话过去,问:“你不回公司啦?”

    “他们泡完温泉可能还要去唱歌、搓麻将,估计要消遣一整晚,周总一个人招呼不过来。”姚莉气喘吁吁地说,“我不回去了,明早直接从会所到公司上班。”

    “一群男人里就你一个女的,他们没欺负你吧?你这算加班吗?”

    “范琪琪也在会所,她去做美容了。没人欺负我,只是工作应酬。这大概不算加班,没有加班费,只是免费娱乐。”

    叶植叮嘱说:“要是他们欺负你,你就打电话叫我。你在什么地方,哪个会所?”

    “谢谢你的好意。”姚莉笑说,“我在公司做了两年,周总的为人我清楚,他从没有亏待过我,你别替我担心了。”

    叶植纳闷地咕哝:“我觉得周总有点儿怪怪的,中午我叫你一起吃饭,他马上就给你安排差事,好像很不愿意让我接近你。你说他是不是……”

    “别乱想,领导的心思谁能猜得透?他行事自有他的道理,做下属的遵命从令就是了。”

    姚莉正打着电话,范琪琪做完美容出来,走到她身边,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说:“姚姐,跟谁亲密电聊呢?”

    “你吓我一跳。”姚莉挂了电话,问她,“你做完脸不做头发?”

    “一个人怪闷的,叫你一起去嘛。”

    “我不喜欢换发型,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你可以做护理啊,做女人得精致讲究,你别像爷们儿老粗一样好不好?真受不了你。”

    姚莉不以为然:“有空不如睡会儿觉,整天倒饬累得慌。”

    范琪琪酸溜溜地说:“你做总助的有才能就行了,哪像我们这些做花瓶的,就靠脸蛋吃口青春饭,当然得用心倒饬了。”

    姚莉可不想跟范琪琪纠结这些,转移话题说:“我去游泳,你去不去?”

    “我不去。刚才周总还说晚上要请我跳舞,我做完脸还得弄头发,弄完头发还得上妆,哪有空游泳啊?”范琪琪扭着屁股走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靠脸蛋吃饭,脸蛋自然比一切都重要。在这社会上做什么都不容易,做花瓶也需要一定的功底和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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