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跑医院照顾叶植,唐瑜不胜其烦。叶植昏迷两天还没醒,不晓得他会不会变成植物人。
唐瑜忧心忡忡,她可不要一辈子照顾病患,当一个悲哀的老妈子。即使是夫妻,同样是大难临头各自飞,谁顾得上谁?她跟叶植又没结婚,她没有照顾叶植的责任,犯不着自讨苦吃。
想通了之后,唐瑜打电话通知姚莉,告诉她叶植受伤住院,说完便做甩手掌柜,将叶植扔在医院里弃置不顾。
姚莉急三火四地赶去医院,找到叶植的病房,看到受伤的叶植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心里十分难过。她打电话问唐瑜叶植是怎么受伤的,唐瑜说她什么也不知道,叫她别再拿叶植的事烦她。
“叶植不是你的男朋友吗?”姚莉责问她,“他最需要你照顾他的时候,你怎么能这样对他?”
“你们俩的关系非比寻常,我怎么比得了你呢?”唐瑜冷声反驳,“他最需要的人恐怕是你,不是我。我跟他已经分手了,你就趁这个机会好好表现一下吧。要是你不愿意受他拖累,想怎么处置他都行,我没意见,悉听尊便。”
听完唐瑜的话,姚莉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有些爱情,不过如此。
嘴上说的爱惊天动地,可放大到现实里就虚弱得可怜。
谁能对谁不离不弃,心口如一?
姚莉无力地说:“我还以为你很爱他,原来你只爱自己。”
“你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他心里又没有我,我一厢情愿傻了吧叽地付出又能换得什么?”唐瑜轻笑一声,挂了电话。
人都害怕孤单,两个人相爱相守,也不过是为了找一个生活伴侣,伴着自己走过一生的漫漫长路,相扶相携,相濡以沫,在炎凉的现实里寻得一个温暖的依靠。
姚莉在医院待了一整夜,她不想让叶植孤单。虽然她跟叶植没有什么关系,但总有些情分。没有爱情,还有友情。互相关照,也是理所应当。
姚莉坐在叶植床边,握着他的手跟他轻声说话。她不知道叶植是否能听见,但她相信他心里能感觉到她的陪伴。
坐在椅子上一整夜,姚莉腰背酸痛,十分疲倦。
早上,姚莉在医院洗漱之后,打电话回公司请假,然后去早点铺喝了碗红豆粥,随后去超市买了些简单的日用品。
回到病房时,值班护士面无表情地告诉姚莉,十二床患者醒了。
两个医生正围在叶植病床前,对苏醒过后的叶植例行观察询问。
姚莉看到一个医生拿微型手电筒照射叶植的眼睛,然后两个医生交头接耳地说了些什么,姚莉没听清楚。她走过去,问医生:“我朋友的情况怎么样?”
医生看了看姚莉,说:“再住院观察两天,做个脑CT检查。病人是颅脑轻度损伤,脑部有些淤血,身上多处软组织受伤,没什么大事,调养一些时候就可以出院。”
姚莉看医生欲言又止,便移步随医生出去。
到了病房外,姚莉低声问医生:“他还有什么问题?”
医生沉吟说:“大脑的神经系统非常复杂,受到损伤之后,传入神经主导的意识和感知能力,以及传出神经主导的机体运动能力,都需要很长时间的恢复。病人左右瞳孔有一定程度的放大,对光感觉微弱,视神经还没有恢复,所以会出现短暂性失明。”
姚莉一听,皱眉发怔,叶植竟然看不见东西了。
“要多久才会好?”
“这要看他的恢复情况。出院之后要静心调养,平时最好多陪病人说话,多练习四肢协调能力,让病人的大脑处于活跃状态,尽量多感知一些来自外界的刺激,以促进大脑运作。一般来说,脑部淤血被吸收之后,大多数患者可以恢复视力。”
姚莉担心地问:“会留下后遗症吗?”
“病人意识清楚,记得自己的名字和来历,脑损伤不严重,应该不会留下后遗症。等进一步检查之后,再办理出院手续。”
姚莉谢过医生,进了病房,走到叶植床边,轻声说:“叶植,我是姚莉。你出车祸受伤住进医院了,已经昏迷两三天了,你记得你是怎么受伤的吗?”
叶植张了张嘴,费力地叫了一声姚莉的名字。
姚莉握着他的手说:“你先别说话了,你的头受到撞击,需要时间恢复。你别着急,以后慢慢再说。”
叶植还是张着嘴,吐出几个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字。姚莉仔细地听,又揣摩叶植的心事,知道叶植是想问他的眼睛为什么看不见。姚莉急忙安抚他说:“你不用担心,过些天你视神经恢复了之后,就能看见了。”
其实,姚莉也不敢盲目乐观。她只能祈祷老天保佑叶植双眼复明。若一辈子看不到这花花世界的万千风景,那活着的乐趣便被剥夺了一大半。任何人有此遭遇,想必都会因此而遗憾终生。
做了CT检查之后,姚莉给叶植办了出院手续。
叶植出车祸的原因是他自己图省事,翻越护栏,撞上迎面而来的面包车。
很多交通事故都是人的侥幸心理作祟,以为自己顺顺当当地活了大半辈子,不会那么倒霉,结果就活该你倒霉。
叶植在北京没有亲人,姚莉把他接到自己家里照看,又拿着医院的诊断书去叶植的学校给他办了休学手续。
叶植看不见,姚莉把休学通知单塞到他手里,告诉他:“这是你的休学通知单。”
叶植捧着那张纸,紧拧双眉,神色郁闷。
“只是休学一学期,等你养好病,还可以回学校继续念书。”
姚莉给叶植腾出房间,把他的衣服和日用品一一放置妥当,嘱咐叶植说:“你需要什么就告诉我,我帮你添置。”
叶植还没康复,说话口齿不清,常常缄默无语。
空空的房子里忽然住进一个人,姚莉自说自话,也感到一丝幸福。
(2)
姚莉请了一星期的假,在家照顾了叶植几天,帮他熟悉居住环境。
白天姚莉上班,叶植吃饭就叫外卖。姚莉怕叶植闷,把电视剧压缩之后,放一整天DVD,让叶植在家消磨时间。
晚上,姚莉下班回来,会陪叶植说会儿话,再去买菜做饭。
叶植是东北人,姚莉特意学会做锅包肉、酸菜炖粉条和小鸡炖蘑菇。叶植吃到家乡菜,也许会在这个无依无靠的城市里感到一丝亲切。
吃过饭,姚莉再扶着叶植下楼散步。叶植看不见,姚莉扶着他慢慢地走。她不知不觉地拉着他的手,就好像是一对真正的情侣。
早春三月,乍暖还寒。
北方的迎春开放得最早,每年都是迎春开放之后,才看到其它的花陆续开放。
春节时刚立春,不过一个月间,迎春便在轻寒三月里渐次开放。
迎春花期无叶,褐色枝条上满是一簇簇嫩黄的小花,那娇艳动人的颜色让人眼前一亮。
迎春开了,才感觉荒芜的冬天终于要过完了。
姚莉在街心公园摘了几朵迎春花放在叶植的手掌上,笑说:“你虽然看不见迎春花开,但可以闻一下2005年春天的气息。”
叶植拉着姚莉的手说:“今年我看不到了,但有你在身边,我就有了一切。明年再跟我一起看迎春花好不好?”
平凡男女,感情不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天崩地裂舍生忘死,总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好像它一早等在那里,你经过时看到了它,会心一笑,珍惜地拾取,然后藏在怀中,继续赶路。拥有的定会拥有,失去的不可强求。
感情虽不是生活的全部,但在茫茫人海里遇到一个相爱相知的人,还是令人感到幸福。
姚莉沉默许久,轻声说:“那我们一起看2006年的迎春花。”
几天后,姚莉陪叶植去医院复诊。
医生说叶植康复情况良好,再调养几个月,身体机能就可以恢复如常。
叶植急切地问:“那我的眼睛什么时候能好?”
“一天两天是好不了,调养需要一定的时间。你最好放松心情,别思虑过多。精神紧张会造成颅内高压,不利于淤血吸收。”
姚莉轻轻地拍了拍叶植的肩膀。她很理解叶植的心情,他是画画的,最担心视力出问题。如果他的视力不能恢复,那等于一辈子都毁了。所以他才忧心如焚,生怕他的眼睛好不了。
这种痛苦的煎熬,别人根本体会不到。
姚莉轻声安慰说:“叶植,像这种淤血压迫神经的情况也很多见,你的眼睛只是暂时失明,你忍耐一些时候,别太着急。”
叶植一声不吭。
医生开了一些药,嘱咐姚莉要多关注病人情绪。
姚莉跟叶植出了医院之后,又买了一些营养品。
回家之后,叶植躲进房间,任姚莉怎么敲门也不开。
姚莉拿钥匙开门进去,看见叶植颓丧地站在窗边抽烟。姚莉过去抢下他的烟,劝他说:“你的身体还没恢复好,不能抽烟。”
“我想静一静。”
姚莉说:“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哪里啊?我的眼睛看不见,不想出门。”
“有我在,你怕什么?就因为你的眼睛看不见,所以更不能闷在屋子里,那样生活空间更狭小了,会闷出病的。”
姚莉带叶植去了一家蛋糕店。
每当心情糟糕时,姚莉都想吃一些甜食,吃完就会觉得心情好一些。
有时候,人的情绪跟血糖有关。当人血糖水平较高时,会觉得精力充沛,心境开朗。相反的,当人的血糖太低,常常会感到眩晕无力,情绪也会变得低落、颓丧、没自信。
叶植被负面情绪缠绕,适当吃些甜食,也许会觉得好一些。
进了蛋糕店,姚莉问叶植:“你猜我带你到哪里了?”
叶植的嗅觉很灵敏,立即猜出是蛋糕店。他知道姚莉是一片好心,却还是提不起精神,只淡淡地说:“我不爱吃甜食。”
“吃几次就喜欢了,这家店的黑森林蛋糕很好吃。”
“我不喜欢吃巧克力。”
“那绿茶蛋糕怎么样?”
叶植点了点头,姚莉带他到一旁坐下。
蛋糕店里放着那首著名的苏格兰民歌《Scarborough Fair》。
这首歌进述了一个凄婉动人的故事。
斯卡布罗集市是一个美丽祥和的小村庄,到处长满芫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在安宁美丽的小村庄里,一个男青年和一个姑娘相恋,并憧憬着幸福和快乐。但是战争爆发了,男青年告别恋人上了战场,临别时答应姑娘一定会回来,姑娘也答应他,一定会等着他。
残酷的战争粉碎了美丽的誓约,男青年没能回到他朝思暮想的家乡斯卡布罗集市,再也不能陪伴在心爱的人身边。在他被处以绞刑之前,他绝望地唱出心里沉痛的思念: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您要去斯卡布罗集市吗?
Parsley,sage,rosemary and thyme
芫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代我向那儿的一位姑娘问好,
S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她曾经是我的爱人。
斯卡布罗集市令人向往,那里有美好的爱情和幸福的记忆,是人心里难以割舍的归宿之地。
生前回不到一心怀念的地方,死后的躯壳能埋在那里也是一种慰藉。至少灵魂可以看着满山香草随风摇曳,让心爱的人割一把石楠花放在坟前,在和煦的微风里,默默地吟唱《Scarborough Fair》。
终生爱恋,至死不渝。
姚莉听着莎拉·布莱曼忧伤的歌声,不知不觉地吃完了一个七寸的黑森林蛋糕。
“姚莉,你怎么了?”姚莉久不出声,叶植担心地问。
“没什么,只是听这首歌有些伤感。”
两人正说着,叶植的电话忽然响起来。
叶植从兜里掏出手机,递给姚莉说:“你看来电显示是谁?”
姚莉看了一眼,说:“是叶萍。”
(3)
叶植接了电话,叶萍在电话里哭得惊天动地。叶植问她怎么了,叶萍哭喊着日子过不下去了。叶植厌烦他姐跟冯海峰三天打两天闹,皱眉问:“又出什么事了?”
“家里房子没了!”叶萍号啕痛哭,如丧考妣。
不待叶植细问,叶萍边哭边说:“你姐夫把房子卖了,我的钱都被他抢去了,他还逼着我给他拿钱,我拿不出钱,他就往死里打我。我们现在是过街老鼠了,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姐现在离家破人亡也差不远了,都怪咱爸妈死得早,我连个投奔的娘家也没有,就只能投奔你了,你帮姐一把吧。”
“我告诉你早点儿离开那个浑蛋,你说什么也不听,非要跟他凑合,弄得现在要家没家,要钱没钱,过得走投无路。姐,你什么时候能清醒些,为自己的出路好好打算一下?”
叶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负气地说:“还轮不到你数落我!”
“我是就事论事。”
“你要是不愿意管我,就当我白供你一场。从高中到大学,要不是我跟姓冯的死赖活拖,你能有今天?你当我不想为自己活?我自己潇洒了,琳琳怎么办?你上学的学费怎么办?我成年累月地挨打受气,你当是谁都忍受得了吗?谁管我啊?”
叶萍的一番话说得叶植心里十分难受。他知道他对不起叶萍,是他拖累了她,把自己的成就建立在叶萍的忍辱负重之上。他好了,叶萍孬了,更加印证他的卑鄙无耻。拿自己亲姐姐当垫脚石,登高眺远了,竟然鄙视起叶萍。
叶植心里有沉重的负罪感,他不知道要用什么来偿还叶萍的恩德。
欠人恩惠,就像戴上一个无形的精神枷锁,一旦上枷,永难摆脱。
叶植很想帮叶萍,可他现在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如何再搭救叶萍?
“姐,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我……”
“行了,别找借口了。我就知道,指谁都指不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姚莉见叶植满脸痛苦之色,猜他家里大概是有什么难事。他境况窘迫,无法出力,想必愧疚难过。
姚莉体谅叶植的苦衷,在他耳边轻声说:“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不要推脱责任,要帮家人度过难关。”
叶植感激地握住姚莉的手,轻吁一口闷气,缓声对叶萍说:“姐,你要实在无处可去,就来北京吧。你在这里落脚之后,再找份工作,总有出路的。”
“那好,我去北京找你。”
叶萍又叫叶植往她卡里打些钱,用来买火车票,还要给琳琳交住宿费、伙食费。
叶植答应了,挂上电话,浓眉紧锁。
姚莉伸手抚平他的眉心,笑说:“这些小事不用烦心,你安心养好身体,其他事都由我来照应。你把你姐的银行卡号给我,我明天一早去银行给她汇钱。”
“姚莉,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们在一起就要同甘苦共患难。我为你做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这都是理所应当的。”
第二天,姚莉去银行汇了钱。
两天之后,叶萍坐火车到北京。
叶植眼睛看不见,姚莉只好一个人去火车站接叶萍。
去接站之前,姚莉详细地问了叶萍的相貎特征。
火车快到站时,姚莉打叶萍的电话,告诉叶萍在出站口找写她名字的接站牌。
叶萍满腹疑团,问姚莉是谁,叶植怎么不接她。姚莉说她是叶植的朋友,叶植有事来不了,所以托她来接站。
火车到站之后,出站口涌出一大群人。
姚莉高举着接站牌,在人群里茫然搜寻叶萍的身影。
一个穿着齐膝羽绒服的女人挤出人群,左右手分别拎着一个编织袋大包,挨到姚莉身边,气喘吁吁地说:“我就是叶萍。”
姚莉放下接站牌,打量起叶萍。
叶萍个子不高,再加上穿得厚重,所以显得身材有些臃肿。不知道是不是东北太冷的原故,叶萍的脸颊有两团“高原红”,一脸的乡村风情。她的头发枯干如蓬草,染成黄色之后,又长出黑色的头发,一个脑袋上半截黑半截黄,绑成一个极高的马尾,扎着一个黑色的绒布头饰,妆扮恶俗。
一眼看上去,叶萍跟农村妇女差不多。
姚莉客客气气地向叶萍介绍了自己,然后帮叶萍提起一个编织袋,到街上打车回家。
叶萍嘴碎,一路上不停地唠叨她家里的事,鞋垫短尿布长,什么都往外抖露。
出租车司机脸色轻蔑,姚莉也不好搭话。
叶萍像祥林嫂一样,一个人坐在后座上长吁短叹。
出租车开进小区,叶萍下了车,纳闷地问:“这是什么地方啊?”
姚莉想了想,跟叶萍说:“这里我租住的地方,叶植暂时住在我家里。”
“你说我弟弟在你家里?”叶萍一面诧异地看着姚莉,一面猜想她跟叶植究竟是什么关系。
姚莉解释说:“叶植不到火车站接你是因为他的眼睛看不见,前段时间,他被面包车撞伤住院,造成轻度颅脑损伤。现在虽然出院了,但他脑袋里的淤血压迫了视神经,导致短暂性失明。那天你打电话时,他犹豫不决,不是因为他性情冷漠,不愿意帮你,实在是因为他自己也需要别人的照顾。他也有他的难处,希望你别怪罪他。”
乍然听到这个消息,叶萍错愕地张着嘴,半晌才慌乱地问:“他怎么出车祸了?他出车祸怎么不告诉我呢?”
“他知道你的日子也不好过,所以不想再给你添麻烦。”
姚莉摁了电梯,带叶萍上楼,进门时嘱咐叶萍别再提车祸的事,也尽量别让叶植情绪激动。
叶萍一一答应,最后冷不丁地问姚莉一句:“你们俩在处对象?”
姚莉被问得一愣,她是在跟叶植谈恋爱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她没问过叶植是否爱她,叶植也没有明确表态。姚莉唯一确信的是,她跟叶植是有感情的。
如果感情是恋爱的基础,那他们先打好基础之后,再谈情说爱也不迟。
(4)
姚莉腾出房间给叶萍住,自己睡在客厅的沙发上。虽然有些不方便,但想想叶萍来了也好,她可以安心上班,不用担心叶植在家没人照顾。
叶植受伤之后,姚莉已经很久没在公司加班。周远安很忙,也顾不上鞭策她。他们公司与韩国网络游戏公司合作,接下了一千万的大单。
广告邀请韩国知名艺人拍摄宣传片,拍摄完成,便投放中国内地市场。
周远安跟韩国客户签约之后,蒋平立即召开会议,连续一周,否决了数十个广告策划案,炒了三个策划、两个文案,又花重金聘请业内知名广告创意设计师。
外来和尚会念经,完全是心理作用。
周一开会,那个新来的设计师交提案。
包括周远安在内,一群人都坐在会议室,聚精会神地看那个设计师精心制作的Flash动画短片。
关灯之后,投影仪上闪出画面,在激动人心的摇滚乐里,一个穿红衣的肉弹女人骑着白色战马在森林里狂奔,身后有一群魔兽追赶。
女人被逼到悬崖边上,前方无路,战马一个急刹车,女人栽下了悬崖。
一群魔兽正欢呼雀跃,女人忽地从悬崖下蹿上来,长剑一劈,魔兽被犀利剑气砍死大半。
女人负剑而立,媚眼如丝,嘴边含笑,幽幽道:“罪传,等你一较高下。”
Flash播放完之后,众人面面相觑。
蒋平热烈地鼓掌,他亲自挖来的人才,当然要率先捧场。
周远安低声问姚莉:“你觉得这个创意怎么样?”
“没什么意思。”姚莉直抒己见。
周远安撇嘴笑着,要求大家发表看法。
蒋平说:“现在年轻人喜欢搞怪无厘头,罪传网络游戏的受众都是80后和90后,我认为这个广告创意正好符合他们的趣味。”
艺术总监开了麦克,发言反驳:“这么大的广告,做成这种低级趣味,并且在全国的电视和网络投放,会不会太泡面文化了?”
蒋平反驳:“我们做的是广告,又不是搞文艺。弄得那么有文化,曲高和必寡,恐怕没人买账。”
艺术总监铁青着脸说:“我认为这个广告还是欠缺一些内涵,不够完美,建议再改几个方案。”
“这案子改了快两个星期都没有头绪,再这样拖下去,徒然耽搁消耗。我建议尽早定案,提上日程,筹备拍摄。”蒋平请示周远安,“周总,您的看法呢?”
“你把这个提案交给客户,看看他们是什么看法。他们要是通过的话,我个人没有意见。”
蒋平见周远安没反对,更加斗志昂扬,积极地跟广告导演和摄影师商谈起拍摄方案。见蒋平热血沸腾,公司其他几个中层都不好意思再泼冷水。
姚莉负责跟进营销推广,监督方案执行,推动项目顺利进行。
连续加班几天,姚莉晚上回家之后,叶萍和叶植都已睡下,早上她又走得早,跟叶萍基本碰不上面。
周五下班之后,姚莉早早地回家,想着正好周六休息,她可以带叶萍和叶植出去转转,让叶萍熟悉一下北京的环境,也让叶植出去透透气。
出了电梯,姚莉就看到几个人围在她家门口吵吵嚷嚷,其中有两个物业管理员,还有几个住户邻居。
叶萍的大嗓门十分响亮,叉腰站在门口,嘴里骂骂咧咧。
叶植皱眉站在旁边,一脸无奈。
姚莉过去问发生什么事,物业管理员认得姚莉,见她回来,急忙拉着她告状:“你家亲戚太不像话了,把乱七八糟的生活垃圾都往楼下扔,弄得小区一片狼藉。清洁工扫都扫不过来,人家前脚扫,她后脚又扔。春天刮大风,垃圾被风刮得到处都是,整幢楼的住户都打电话投诉,你说哪有这么干的?我们来找她理论,她蛮不讲理,还飞扬跋扈地骂人,这是什么态度?”
邻居也跟着气冲冲地说:“你们这些外地人能不能讲点儿公德心?都什么素质啊,懒到什么程度了?有手有脚的,生活垃圾就不能拎到楼下的垃圾箱里?非得往楼下扔,什么玩意儿啊?”
姚莉道歉:“真对不起,我的亲戚刚从乡下来,生活习惯不太好,给大家带来麻烦和困扰,请诸位见谅。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情况,恳请大家暂时息怒,放饶一马,别跟乡下人一般见识。”
物业管理员正色说:“要再有一次这样的行为,我们只能下罚款通知了。”
“不会了,我一定制止她乱丢垃圾。”姚莉谦声道歉。
叶萍在一边吼叫着:“你说谁是乡下人?你瞧不起谁啊?”
“你少说两句吧。”叶植把叶萍强拉进屋里。
姚莉送走物业管理员和邻居,进了屋,见叶萍像包公一样坐在沙发上,对她直眉瞪眼。
“叶姐,对不起。”姚莉温声说,“我刚才说你是乡下人只是为了解围,没有任何瞧不起你的意思,希望你别往心里去。”
“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我是乡下人,不是成心要给我难堪吗?”
叶植说:“姐,这件事本来就是你不对。你住在姚莉这儿,给姚莉惹了麻烦,姚莉替你收拾乱摊子,你不领情就算了,还怪人家,你是不是太过分了啊?”
“是我说话没分寸,没顾忌到叶姐的面子,是我不对。”姚莉道了歉,叶萍仍然沉着脸,一声不吭。姚莉没在意,问叶萍晚上想吃什么,叶萍没好气地说了声随便。姚莉笑了笑,转身去了厨房。
叶植跟了过去,愧然对姚莉说:“我姐脾气不好,你多担待。”
“没事,我不会跟她计较的。”姚莉把叶植推回屋里,“做饭有油烟,别呛到你的眼睛。”
姚莉忙活了两个小时,做了一桌家常菜,有西芹百合、红烧狮子头、糖醋莲藕、菠萝咕鲁肉、香菇排骨汤。姚莉把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桌之后,叫了叶萍吃饭。
叶萍耷拉着脸坐到饭桌上,拿着筷子在每个盘子里胡乱地挑翻几下,嘀咕着发牢骚:“做的什么东西,给和尚吃啊。”
“我不知道叶姐爱吃什么,就随便做了几样,要是不合你的胃口,我再给你做两个菜。”姚莉好声好气地问叶萍,“叶姐,你想吃什么?”
“不用了,气也气饱了。”叶萍扔下碗筷,起身回房间。
(5)
转眼间,叶萍到北京已经一个月。
开始的时候,叶萍出门不知道方向,每天的生活内容就是吃饱了睡,睡饱了再吃。后来姚莉领她去了趟西单,她就迷上了逛街购物。
姚莉每个星期给叶萍五百块钱家用,结果叶萍每天都出去逛街,根本不管叶植。
起初,姚莉并不知情,有一天她下班早,回家看见叶植摸索着从冰箱里翻出面包吃,她惊讶地问他:“叶植,你怎么吃面包呢?”
叶植说:“有点饿了,先吃块面包垫垫肚子。”
姚莉打开冰箱,看见里面还装着好几袋面包。她问叶植:“你姐呢?”
“她出去买菜了。”
“你这几天吃什么了?”
叶植支吾说:“吃叶萍做的饭,红烧肉、酱肘子之类的。”
姚莉去厨房,看见电饭锅里剩下的馊饭都长了毛。
姚莉从厨房出来,叶萍正好回来,手里拎着大包小包,一堆购物袋。
叶萍没想到姚莉在家,看见她时有些惊讶,把购物袋往身后藏了藏,讪笑着说:“哟,你今天下班这么早啊。”
“你去哪里了?”姚莉盯着叶萍问。
叶萍一直觉得姚莉性格温和,凡事退让,是很好欺负的那种人。直到看到姚莉盯她的这个眼神,她才知道一切都是错觉。姚莉不是好欺负,她不过是懒得跟她计较。叶萍不敢直视姚莉冷峻逼人的目光,硬着头皮撒谎:“我去附近超市买了些日用品。”
“之前不是买齐了吗?”
“之前买的用不完吗?”叶萍说完,急忙往屋里躲。
姚莉喊住她:“你这两天给叶植做饭没有?”
叶萍想了想,撒谎说:“还不是按你说的,给他做一些清淡又有营养的,像什么蒸鱼、炒青菜、煲鸡汤,一天三顿,花销可不少呢。”
“叶植说你给他吃面包,是怎么回事?”
叶萍马上瞪着叶植嚷:“你吃几顿面包就委屈地告状啊?”
“姐!”叶植叹了口气。
姚莉冷声说:“你要逛街购物,没人拦你,花钱也没什么大不了,可你至少该照顾好叶植。你是他的亲姐姐,他没有能力照顾自己的时候,你就忍心让他在家啃干面包?”
叶萍不以为然:“吃面包又不会少掉一块肉,值得你大惊小怪?”
“以后我会给叶植做饭,就不劳你费心了。”姚莉说完,出门去买菜。
叶萍冷哼一声:“神气什么啊?”
“姐,姚莉对你很厚道了。你拿她给你的家用胡花乱造,她没数落你一句,你还想怎么样?你花别人的钱,节俭一些好不好?有用没用的你都买回来,算什么啊?损人肥私?——姚莉不欠咱们的,她辛苦上班供我们两人吃住,已经是莫大的恩情了。你快点找份工作自食其力,赚了钱,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像这样寄人屋檐下,三天两日还好,时间长了,谁也没有照管你的道理。你还是赶紧打算一下,别这样吊儿郎当地胡混日子了。”
“好啊,嫌我拖累你了是吧?”叶萍气得脸色发青,“你放心,我不会死赖着不走的。我找到工作,马上就走人。”
叶植有些无力地叹气,说:“姐,你想多了,我没有嫌弃你拖累我的意思,我只是为你着想,替你着急。”
“行了行了!”叶萍不耐烦,咕哝说,“还以为供个光宗耀祖的大学生多了不起呢,这能指靠得了?”
姚莉买了菜回去,扎上围裙在厨房里做了好几个菜。
叶萍赌气不吃,姚莉不管她,端了饭菜到叶植房间里。
叶植感动地说:“姚莉,辛苦你了。”
“别跟我说这些话,快趁热吃。”
“我跟我姐住在这里,吃你的喝你的,实在过意不去。我已经催促我姐找工作了,她找到工作就会走。我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一直这样待在家里,处处要人照顾,也不是长久之计。我想去学学盲人按摩什么的,能赚点钱就赚点钱。万一眼睛好不了了,瞎子也得学着谋生。”
姚莉听到叶植说的话,心里一阵悲酸,强忍着心痛,说:“有我照顾你,你安心养身体。你的眼睛会复明的,不要胡思乱想。”
叶植沉默着,眉头紧锁。
姚莉知道叶植心里不安,为眼下将来焦虑不已。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他,只能温柔地搂住他的脖子,轻轻吻他的唇。
那次之后,叶萍有所收敛,她不再出去购物,每天都老实地待在家里看电视剧。
姚莉没问叶萍找工作的事,怕她多心。她只是从叶植嘴里听说叶萍出去找了两次工作,都碰了钉子。
叶萍三十几岁,从结婚之后就没到外面工作过,既没有学历,也没有特长,更没有工作经验。与社会脱节日久,再想在社会上立足,更加困难。
姚莉理解叶萍的处境,没有再给她施加任何压力,照旧每个星期给她五百块钱。至于她把钱花到哪里去,她从不过问。
姚莉觉得像叶萍这样的女人也很可怜,没有家,丈夫不争气,孩子又小,自己又一无所长,稍微遇到一点挫折就瞪眼抓瞎。现实就像悬在她头顶上的刀,随时都会掉下来,刮得她体无完肤。
叶萍的处境令姚莉感到害怕。
女人不为自己挣前程,一心指靠男人和婚姻,太鲁莽不智了。
婚姻半路搁浅,便鸡飞蛋打两头空,什么也落不下。
届时人老珠黄,青春不复,男人没有了,工作也没有了,再顶着偌大年纪重出江湖混饭碗,大概只剩下满腹辛酸和一腔悔恨了。
姚莉深深地明白,爱情只是一种荷尔蒙,天长日久地被时光熬磨,很容易挥发消散。
一个人的生存之本,无论如何不可放弃。
不努力工作顽强生存,今夕尚可过,他朝何所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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