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叶植拿着卡片发呆，姚莉曾经是他的爱人，他曾经是姚莉的爱人。在叶家辉振聋发聩的哭声里，叶植想起姚莉对他说的话，“我需要你的时候，如果你也正好需要我，那我们就在一起。”

    一起走到最后。

    然而，走到如今地步，早已不是当初设想。是他自己选择这样的生活，还是被动地接受生活这样的安排？——由始至终，他都没有找对爱情的节拍，始终错位，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他脚步凌乱地在爱情里奔跑，却没有抓紧自己想要的爱人。他总是被其他感情所羁绊，最后弄得自己泥足深陷，身不由己。都说性格决定命运，应用在他身上最适合不过。是他性格软弱，才导致他的爱情差池不断。别人给他戴上枷锁，他不懂得挣脱，总是低眉顺眼妥协受制。到头来，他发现自己成了一个错谬的笑话。别人赠他满捧珠玉，他却只想要一碗白饭。

    叶植扭头看着酣睡的程澄，还有哭得满脸鼻涕泡的叶家辉，心里竟然涌出一阵恐慌。这就是他的生活，是他往后数十年的人生交响曲。年复年日复日，他就这样过一辈子？没有希望，没有向往，浑浑噩噩，得过且过？

    生活应该是生龙活虎，生机勃勃，是活色生香，活力四射。

    人变成一潭死水，不流动，就只等发臭。

    叶植不想发臭，他把奶瓶塞给叶家辉，踩着拖鞋落荒而逃。

    历经一年多时间，姚莉终于做完所有分期手术，经几次开刀，切除了肿瘤，控制住病情发展。医生说只要不再复发，她就可以继续享受生命。

    姚莉对生活感激不尽，只有被病痛折磨过的人，才能深切体会到生命和健康的美好。

    杨峻帮姚莉办理了出院手续后，把她接到他的私人住所。姚莉想避嫌，不愿住在杨峻家，但她拗不过杨峻。他担心她的身体，说要照顾她一段时间，等她身体再好一些，才让她另寻住处。事实上，杨峻确实把她照顾得很好，一日三餐，精心搭配，汤汤水水，把她的身体状况调养得越来越好。出院一段时间后，姚莉的肤色渐渐变得白润，也稍微胖了一些，精神也日益饱满，只是头发长得慢一些，留了很久，还是一头毛寸。

    不忙的时候，杨峻就陪着姚莉在北京到处逛。有时去潘家园淘货，买的都是一些小玩意儿，鼻烟壶、年画、江苏绣品、藏银器，还有小人书、八十年代的连环画。姚莉喜欢那些东西胜过喜欢珠宝首饰。他们还去官园鱼市买了几条生猛的红箭鱼，姚莉每天要把鱼缸放在床头睡，因为红箭鱼常常蹦出鱼缸，半夜在地板上跳恰恰。

    这样的陪伴和照顾让姚莉感动，她觉得自己应该爱上杨峻，就像一加一应该等于二那样理所当然。

    进入六月，天空蔚蓝如洗，云朵洁白无瑕，到处繁花绿柳，景色五彩斑斓，四周一切都暖烘烘的，暖得让人浑身酥松，四肢发软。

    姚莉坐在公园的草地上晒太阳，沐浴在阳光里的感觉很惬意，花草清香沁人心脾，放眼望去，粉红的紫薇花开得如火如荼，一大片蛇目菊和千日红夺人眼目，景色魅人。

    杨峻去买了太阳伞，给姚莉遮太阳。

    姚莉推开太阳伞，笑说：“阳光明媚多好啊，我想多晒一会儿。”

    “你的眼睛都晒红了。”

    “晒太阳对我来说都是种享受。”

    杨峻调侃说：“那你以后可以天天晒，长一脸小雀斑，变成姚二麻子。”

    “你这么坏，但我还是得感谢你。要没有你一直陪着我，我一个人可能会熬不住。”

    “你最应该感谢的人是你自己，感谢你自己的坚强和坚持。不甘于放弃的人，最后都能收获。”

    “我是收获很多，也失去很多。”生命就是如此，有所得，亦有所失。在这个得失不断循环的过程中，短暂地拥有过，也是一种幸福。

    “你还惦念他？”

    姚莉微微浅笑说：“我知道他过得很好，有妻有子，幸福圆满。”

    “那你呢？什么时候才能给自己幸福圆满的生活？”杨峻望着姚莉，期待她给他一个答案。但又不敢期望过高，害怕落空失望。

    “杨峻，你对我很好，我明白你的心意。我有点矛盾，你给我一点时间梳理头绪。”

    杨峻笑说：“我们有的是时间，是我太心急了。”

    姚莉看着杨峻明朗的笑脸，不想说出令他失望的话。她做最后一次手术时，把那幅迎春花快递给叶植。送走了那幅画，她和叶植之间的交集似乎也就此落幕。如今，她虽然重得生机，但她已经亲手放弃一切，没有回头余地了，再牵念叶植，只是撕扯伤痛，枉自纠结。她已经不再年轻了，应该收心敛念好好生活了。

    晚上回家，姚莉在赶集网上看房子。北京的出租房条件一般，二环三环以内，十几平米的出租房，有网线、有卫浴、有暖气的房屋租金都在一千元以上。押一付三，水电另算。找一份月入三五千的工作，除了衣食住行的开销，等于在这座城市里白费辛苦。治病一年多，她的积蓄都花光了，杨峻还帮她付了很多钱。她想赶紧找份工作，早点还上这笔钱。欠人恩惠，白吃白住，实在过意不去。

    （2）

    杨峻在厨房里做了鱼汤，盛了一碗端进姚莉房间，看到她在找房子，问她：“你准备搬出去了？”

    “是啊，总不能一直在你这里蹭吃蹭住。”

    “等你身体恢复了再说嘛，你急什么？”

    “时间就是金钱，我也没有那么娇贵。一直不工作，万一以后肿瘤复发了没钱治病，不是更凄惨？”

    “你这乌鸦嘴，说什么傻话？你还有我，我会在你身边照顾你的。”

    姚莉叹气说：“我都三十几岁了，这几年都把时间浪费在情情爱爱和看病治病上面了。事业无所成，心里空落落的。现在连份工作也没有，心里很不是滋味。时间不等人，长江后浪推前浪，我年纪再大一些，更没有奋斗的资本了。”

    “女人何必在事业上拼搏？相夫教子才是女人真正的事业。”

    “那也许是一部分女人的事业，但还有一部分女人需要实现自我价值，就算没有事业，也不甘心无所事事绕锅台。”

    杨峻考虑片刻说：“我准备在青岛开一家分公司，你有没有兴趣过去帮我打理？”

    姚莉怔了怔，脑海里第一个念头是离开北京也好。换个环境，换种生活，时间久了，很容易忘却一段感情。她脱口答应：“我去。”

    “开荒牛很辛苦，你不怕？”

    “漫长的病痛都熬过来了，我相信没有什么辛苦可以难倒我。”

    杨峻犹豫地说：“可你不在我身边，我会想你的，我有点儿舍不得你跟我分开。”

    “你不像一个牵肠挂肚的小男人。”

    “你如果真的了解我，应该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我让你去青岛，是想让你忘掉过去，给你一个新环境和一个新开始，并不是给你机会逃避我。你了解我的执着，你逃到哪里都没用。从我给你戴上戒指的那一刻，不管你是否健康美丽，甚至不管你是否爱我，我都打定主意要娶你做我的新娘。我追求你也很辛苦，但我也相信这难不倒我。你试着敞开心扉接纳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姚莉眼圈泛红，埋下头，一口一口地喝了温热的鱼汤。

    晚上九点钟，叶植回家，家里黑漆漆的，程澄没在家，叶家辉四脚朝天地躺在床上哭得震天响，哭到高潮倒不过气时，憋得满脸青紫，让人担心他会哭死过去。

    叶植把叶家辉从婴儿床上抱起来，发现他屁股上兜着的尿不湿糊满屎尿，臭气熏天。叶植把叶家辉抱去浴室冲洗干净，又冲了一瓶奶粉喂他，叶家辉仍然咧着大嘴振臂哭号。叶植这才发现儿子身子滚烫，又发高烧了。叶植烦恼不已，这孩子三天两头地感冒发烧、拉稀跑肚，体质弱得好像一场感冒就能夺去他的小命。叶植终于明白养儿育女有多艰辛，每次三更半夜抱着叽哇乱叫的叶家辉送医就诊，他都想拿枕头捂死他。当然，只是想想而已。他可不敢碰这个小祖宗一根毫毛。

    程澄不知道去了哪里，把叶家辉一个人扔在家里，孩子发烧都没人管，不知道她是怎么当妈的。叶植打电话找程澄，她半天才接电话。叶植生气地问：“你在哪儿？干吗呢？怎么把孩子扔在家里不管？”

    “有个朋友找我有点事，我刚出来一会儿，马上就回去。”

    “什么朋友？”

    程澄支吾说：“以前在美院做模特时认识的朋友。”

    “你就给我撒谎吧，我懒得理你。儿子拉了一屁股屎，尿不湿几个小时没换过了。他发热，在家里快哭死了。我带他去医院，你在路上想好了怎么跟我扯谎儿，咱们见面再算账！”叶植抱着儿子匆匆出门，打车去了医院。

    程澄赶到医院，找到输液病房，见叶植铁青着脸坐在叶家辉床边，她自知理亏，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问：“儿子没事吧？”

    “没事。”叶植冷着脸，转身出去。

    程澄跟出去道歉：“我知道我不应该丢下儿子，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你出去见谁？”

    “跟你说了，是做模特时认识的朋友。”

    “一个不着边际的朋友，就值得你丢下儿子孤身赴约？”叶植懒得多说，抢过程澄兜里的电话，翻查她的短信和通话记录。短信收件箱和最近通话记录都有陈志华的名字，短信内容很暧昧，看得叶植怒火冲天，一把摔了电话，“陈志华谁啊？！”

    “你真野蛮！”程澄捡起电话，怒瞪着叶植说，“我交个朋友你也管三问四，烦不烦啊？大男人有没有一点肚量？”

    “那你告诉我什么叫有肚量？我给你们腾出房间和大床，省去你们的酒店开房费，这叫有肚量？”

    程澄气得面红耳赤，愤愤说：“叶植，你少给我泼脏水。我实话告诉你，陈志华就是我一个网友，我们在网上比较聊得来，他几次三番约我，我整天做饭带孩子，闷得发慌，就答应跟他见面。我跟他在自助城里烤肉，只是一起吃了顿饭，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龌龊。”

    “你几岁？怀春少女啊，还跟人网恋？今天一起吃饭，明天一起上床，不都是这个发展过程吗？你一个当妈的人，扔下儿子去见网友，你知道羞耻吗？”

    “我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也别拿儿子指责我。我每天辛苦带孩子，不逛街不娱乐，没有一点消遣，你有没有体谅我？我见个网友，你就这么损我，逼急了我扔下叶家辉一走了之，你再找一个老婆给你煮饭带孩子！”

    “爱走就走，你吓唬谁啊？”

    程澄瞪着叶植，气急败坏地说：“我知道你的心不在我身上，你这种行尸走肉的老公我也受够了。咱们离婚，你去找你的姚莉吧，她得癌不知道死了没有。你要幸运一点儿，说不定还能在她烧成灰之前跟她鸳梦重温。我好心，带着儿子给你让路，你痛痛快快地滚吧！”

    医院护士走过来呵斥他们别在医院吵架。程澄转身进了病房。叶植站着不动，像被人施了定身法。男人心痛到极点，原来也会哽咽流泪……

    （3）

    那晚，叶植没有回家，他在酒吧喝得烂醉如泥。有些事，醉了就不用面对。他恨死了自己，姚莉需要他的时候，他忙着结婚生子。他跟姚莉分开，有了老婆，有了孩子，但他最爱的人却还是姚莉。他心意始终未改，却一次次地错过。他绕了很大一个弯子，又回到原点，只是这恶劣残酷的捉弄，要让他付出多大的代价？

    第二天中午，叶植离开酒吧，一路疾走，到了杨峻的公司。他不顾秘书阻拦，闯进杨峻的办公室，气喘吁吁地瞪着他。

    杨峻问：“你来干吗？”

    “我知道姚莉病了，她在哪儿，你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杨峻冷冷说，“姚莉没病，你不用操心她，好好过你的日子吧。”

    叶植嘶吼：“你告诉我她在哪儿！”

    “她在我家里，我们要结婚了。”杨峻不确定姚莉是否愿意跟他结婚，他说这些话是故意打击叶植，也存有一些私心，不想让叶植再纠缠姚莉。她被疾病折磨那么久，好不容易拥有平静的生活，不应该再被人骚扰。而且，她是他认定的女人，他不能忍受其他男人来争夺她。他会不安，会嫉妒，会小心眼，会自私地护卫自己所爱……

    叶植喃喃问：“你们要结婚了？”

    “摆酒的时候，再给你发请柬。”杨峻又戳叶植一刀，很高兴地看着叶植的脸色越发惨白。

    叶植神情沮丧，语无伦次地说：“求你杨峻，我求你，让我再见她一面……”

    “她是我的，你没资格再见她。”杨峻狠狠一脚踩灭叶植的念想。他跟叶植最大的不同，就是他比他心狠。换成是他求叶植，他想叶植一定会把家门钥匙送到他手心里。这个男人善软愚昧，根本不配姚莉深爱。他也不明白姚莉为什么喜欢这种男人，在他眼里，叶植根本比不上他，他比他成功，比他富有，身上任何一点都丝毫不逊于他。他甚至有些瞧不起叶植，一个惯用风花雪月招摇撞骗的小白脸，没事画两幅破画装装艺术家，就有蠢蠢的女人着他的道儿。姚莉也真傻，情商明显不够用。以后，他要好好调教她，让她变得精明一些。他有责任帮她擦亮双眼，让她再也不受爱情蒙蔽。

    姚莉收拾行李准备去青岛，杨峻一再拖延她，他不想没着没落地放走这个女人。情场如战场，稍不留神就有敌人乘虚而入。为了杜绝风险隐患，稳妥起见，还是结了婚的安全系数比较高。

    杨峻又买了一只钻戒，订了九百九十九朵红玫瑰，准备向姚莉求婚。

    晚上回到家，姚莉已经在房间里睡着了。杨峻把戒指和玫瑰藏到冰箱里，然后下厨做了顿丰富的大餐。上了菜，关灯点蜡，布置好情调之后，他叫醒姚莉。他以为姚莉会有一丝惊喜，没想到她的神色飘忽不定，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怎么了？好像有心事？”

    “没什么。”姚莉笑了笑，“你做了一桌这么丰富的烛光晚餐，我怕受用不起。”

    “这是我心甘情愿为你做的，有什么受用不起？”

    姚莉缓缓说：“杨峻，从我们认识到现在，你一直在为我付出，但我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你，我觉得很愧疚。欠你太多，我怕无法报偿。”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说这些见外的话？我什么时候要你回报？你别给自己背上思想包袱，做人要轻松一点，只要你幸福愉快，我做再多也值得。”杨峻兴致勃勃说，“我给你准备了礼物，你把眼睛闭起来。”

    “是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杨峻从冰箱里取出玫瑰和戒指，单膝跪地向姚莉求婚。“这是我第二次向你求婚了，上一次的求婚不算正式，你拒绝了我一次，还把戒指还给我。那时我很难过，但我愿意继续努力。现在我又买了一枚新的戒指，代表我们俩新的开始。我正式向你求婚，希望你做我唯一的新娘，让我一辈子疼爱你、照顾你，希望你不要再拒绝我。”

    姚莉看着满捧玫瑰和一脸诚恳的杨峻，他举着戒指，等待她的回答。她想不出理由拒绝，但又拿不出勇气答应。她跟他之间好像少了火候，或者是缺了佐料，滋味始终差了一点。不爱的人，再怎么努力也不爱。那些日久生情，也许都是感情，不是爱情。仔细想想，她对杨峻也只有感情而已。

    姚莉关上了杨峻手里的戒指盒，平静地说：“吃一堑，长一智。你碰了一次钉子，应该学乖。我也想让你疼爱我、照顾我，在你身边安稳地过一辈子，可我无法爱上你。我曾经很想找一个不够爱但足够合适的人结婚，但我做不到。我知道爱别人不如被别人爱来得幸福，但我宁愿受伤，也愿意全心全力地去爱。”

    杨峻气恼地把玫瑰和戒指甩到一旁，皱眉说：“你还想着叶植，他都已经结婚了！你怀着满腔爱情去爱谁啊？谁爱你啊？你们到底想怎么样啊？”

    “我没有期望叶植再爱我，我也不知道我会再爱谁，我只想平平静静地过我自己的生活，一切随缘。”

    “你打破了我最后的希望。”

    “是你说的，不放弃就会得到。”她不放弃爱，最后一定会得到爱。

    杨峻轻嘲：“我也是自打嘴巴，我同样没有放弃，可我得到什么？”

    “你失去眼前这个不爱你的女人，得到将来两情相悦的爱情，你会更幸福。有时把目光放远一些，不要计较失去什么，就会发现自己拥有的太多了。”

    “遇上一个心爱的人不容易。”杨峻怅然望着姚莉，他还能再遇见一个让他心动的人吗？也许他还会再遇见一个姚莉，但饱受伤痛的姚莉还能不能再遇见一个叶植？

    （4）

    杨峻送姚莉到青岛，姚莉上车时，杨峻看着她孤单的背影，有些心酸。他喊住姚莉，告诉她：“叶植已经知道你的事，他到我公司找过你。他想再见你一面，但我没有答应他。你自己考虑，要不要见他。爱情可遇不可求，错过这一段感情，也许以后再也遇不到了。”

    “谢谢你告诉我。”姚莉浅笑着向杨峻挥了挥手，转身进了车厢。

    杨峻目送姚莉离开，她形单影只却昂然孑立的身影看起来是那样骄傲美丽，他忽然理解姚莉，也终于明白他留不住她的原因。她是一只孤独的雁，盘旋在寒冬里太久，终于要飞向温暖的南方了，那才是真正属于她的天空。她应该得到自由，而非捆绑她的感情。有缘分的人，千回百转，也还是会在一起。没有缘分的人，勉强绑在一起，最后也还是会分开。

    开车回到公司，杨峻在公司楼下看到等他的叶植。他径直向叶植走过去，开口问他：“你还爱姚莉吗？”

    叶植沉沉地点头。

    “我想抓紧她，可她不爱我。你爱她就别再放弃她，她受了很多苦，应该得到更多的幸福。她去了青岛，我给你她的地址，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谢谢你。”叶植黯淡的眼睛里终于燃起一丝希望。

    杨峻淡然说：“不用谢我。我只想提醒你，你现在是有妇之夫，如果你解决不了你的问题，我希望你还是别再纠缠姚莉，让她一个人生活也许更好一些，免得被你一次次伤害。”

    叶植坚定地说：“如果我不能给她幸福，我不会再去打扰她。”

    “那我祝福你们。”杨峻说完，快步离去。他心里其实一直都很清楚，姚莉不可能爱上他。那个雨夜，他亲眼看到姚莉和叶植紧紧相拥的情景。女人的心里被打上烙印，便很难再抹去。他再好，也代替不了叶植。那是姚莉最初的爱，叶植抢先一步，占有了她的心。也许是缘分不够，也许是时间不对，感情蹉跎，莫可奈何。

    自从叶家辉病愈之后，叶植一直很少回家。程澄不知道他在忙什么，想打电话给他，又拉不下脸。她担心叶植去找姚莉，打电话给杨峻旁敲侧击，知道他们并没有在一起，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但又听杨峻说姚莉康复出院了，她的神经又立即紧绷起来。程澄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恶毒的人，但她听说姚莉康复，心里却无丝毫喜悦，反而觉得很失望很遗憾，为什么姚莉没死呢？——她死了，整个世界就清净了。她真的不想咒人死，可姚莉的存在必然会威胁到她的幸福。那个诈了尸的女人一定会跳出来跟她抢老公。她知道叶植对姚莉还念念不忘，虽然她跟叶植结婚生子，但她还是没有必胜的把握。

    程澄决定采取怀柔政策，先哄住叶植再说。有了叶家辉之后，她确实冷落了叶植。受到冷落的男人多数不安分，她再放任他骑墙等红杏，早晚被人勾搭去。

    下午，程澄打扮一番，做了很多叶植喜欢的菜，然后打电话给他，让他早点回家吃晚饭。

    叶植在电话里闷声闷气地说知道了。

    程澄等到叶植回家，看到他满眼红血丝，脸上胡子拉碴的，颓废不堪。她皱眉说：“你这两天都干吗去了？看你的样子，好像难民一样。”

    “我在工作室画了两夜的画，没怎么睡。”

    “你快去洗个澡，我做了你爱吃的菜，咱们好好吃顿饭。”

    叶植置若罔闻，坐下来抽烟。

    “哎呀，你别抽烟了，熏到儿子吸二手烟，赶紧把烟掐了。”

    叶植深深地吸了两口烟后，把烟蒂摁灭。他抬起头看着程澄，嗓音嘶哑说：“程澄，我卖了工作室所有的画，给你留了笔钱，存在咱们的银行卡上。”

    程澄目瞪口呆，半天才反应过来，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可以抚养儿子，如果你要抚养权，我也可以让给你。咱们协议离婚吧，我会给你生活费，直到你再婚。”

    “你在说什么啊？你是不是疯了？你吃错药？什么协议离婚？你说你要跟我离婚？！”程澄的声音越来越大，逐渐变调。

    叶植点头说：“对，离婚。我没疯，我考虑得很清楚。”

    “为什么离婚？为了那个姚莉，你就干出抛妻弃子这种没良心的事？”

    “我是为了她！”叶植痛苦地大吼，“你早知道她患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我知道真相，我怎么可能选择你？造成今天这种结局，你也有责任。我不爱你，我爱的是她！”

    程澄被叶植吼傻了，她摇头说：“你别发神经了，咱们都有儿子了，木成舟米成饭，你再想找她也晚了。我才是你老婆！”

    “两个没有爱的人，绑在一起有意思吗？你愿意让我整天躺在你身边，心里想的都是别的女人，做爱的时候也把你当成她？那样你有快感吗？你甘心在一个不爱你的男人身边煮饭带孩子，做一个毫无价值的老妈子？十年，二十年，一辈子都没有一个真心爱你的男人，你不觉得那样的日子很恐怖吗？”

    程澄跌坐在沙发上，一脸绝望。

    “你让我走吧。”叶植哽咽说，“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没有负起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我已经忘记我是怎么跟你在一起，又是怎么结了婚。我糊里糊涂地走到今天，终于明白一件事，就是姚莉一直爱着我，她没有跟杨峻在一起，从头到尾，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能幸福。可是，我现在一点也不觉得幸福。我想自私一点，放弃责任，放弃任何感情的牵绊，重新选择一个我自己真心喜欢的人。你也一样，会有人比我更爱你。咱们都放手吧，别再坚持维系一段错误的婚姻，那样谁都不会幸福。”

    （5）

    离婚那天，北京飘着蒙蒙细雨。从民政厅出来，程澄打着伞走在前面，叶植跟在后面。他想安慰她两句，但是程澄走得很快，有意跟他拉开距离。他知道，任何言语都显得多余。

    程澄要了叶家辉的抚养权，叶植负担叶家辉的全部生活费。所有财产都留给程澄，叶植净身出户，却还是觉得不能弥补他亏欠程澄的感情。

    叶植到家里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搬去了酒店。临走的时候，他再次向程澄道歉。

    程澄脸色漠然，说：“也许你做的决定是对的，咱们分开也好。你去找姚莉，重新组织你的幸福。你自由了，没人再拖累你，你应该去街上放两串鞭炮，庆祝你又变成快乐的单身汉。”

    叶植不计较程澄的冷嘲热讽，问她：“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你如果需要工作，我可以找人帮你介绍。”

    “不用了。”程澄冷笑说，“陈志华对我不错，他有十几家快餐店，我带着儿子做富富态态的快餐店老板娘，比跟着你吃苦受累好太多了。你不用担心我活不下去，我跟我儿子一定会过得比你好。”

    叶植愧然问：“你恨我吗？”

    “有什么可恨的？我懒得再在你身上花力气了。既然一开始就错了，现在纠正了是好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成年男女，谁没在爱情里栽过跟头？年轻不知事，总要绕点弯路才能辨别正确的方向。大家长经验、长教训，折腾够了，业障尽除，以后一定顺风顺水。”程澄看了叶植一眼，昨天仍关系密切的人，一夕之间变成擦身陌路，感情变得如此之快，还有什么值得留恋？

    “慢走，不送。”程澄关上房门，哼着摇篮曲抱着儿子进屋睡觉。

    叶植在离婚的第二天，买了去青岛的火车票。

    炎炎盛夏，满眼明媚。

    到了青岛，叶植找了一个酒店，放下行李，就按着杨梭给他的地址找过去。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姚莉，叶植的心里有种莫名的激动。

    那天，姚莉忙了一整天，中午匆匆吃了盒外卖，大概吃急了，胃有些疼。她埋头工作，办公室门打开时，她以为是秘书进来，头也不抬地说：“小杨，麻烦你去帮我买盒胃药，要速效的那种，我走不开。”

    “你胃疼了？”

    姚莉听到声音，蓦然抬头，看见叶植背着阳光站在她眼前，她以为自己眼花了。她低头继续工作，眼角余光瞥到那个人影一步步向她走来。

    “姚莉。”叶植轻声说，“对不起，我来晚了。但我还是来了，我来找你了。你别生我的气，抬头看看我。我已经离了婚，以后我会在你身边，再也不离开了。”

    姚莉听到叶植的话，不敢抬头看他，却起身扑进叶植怀里，紧紧地搂住他。

    叶植感觉到姚莉的身子在颤抖，他眼圈一热，滚烫的眼泪掉进姚莉的脖颈间。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熬过了孤独而漫长的时光，他们终于可以在一个明媚的夏天紧紧相拥，不离不弃。

    叶植拉着姚莉离开公司，先带她去医院开了胃药，离开医院又去珠宝店挑了一枚戒指。叶植亲手给姚莉戴上戒指，姚莉微笑着，看着指间的戒指闪烁出彩虹般的七色光芒。

    挑选了一个好日子，叶植和姚莉在青岛的一间教堂里举行了简单的婚礼。

    阳光灿烂，教堂外面的小广场上有很多人一起跳集体舞，地上落着一群咕咕叫的鸽子，蹒跚的小孩拿着面包喂鸽子，鸽子在阳光下扑闪着雪白的翅膀，那白亮的光有些晃眼。

    上午举行完仪式，下午叶植带着姚莉去海滩拍照，晚上又在酒店摆了几桌喜宴，请的是姚莉公司的同事。

    杨峻来了，程澄也来了，程澄手挽着一个男人，向叶植介绍说他叫陈志华。

    叶植打量陈志华，他个子很高，穿着考究，戴着一副眼镜，外表看起来温良忠厚。叶植跟他打招呼，陈志华笑着说：“我和程澄也快要办喜事，到时候也请你们来喝喜酒。”

    “那恭喜你们啊。”叶植笑说，“程澄是个很优秀的女人。”

    陈志华望着程澄，恭维说：“她是我梦寐以求的女神。”

    叶植打趣：“身材？”

    “只有你才那么肤浅。”程澄亲昵地挽着陈志华，“我现在才找到恋爱的感觉，被人宠爱真的很幸福。”

    “希望你一直这么幸福。”叶植真心祝福程澄。

    姚莉走到叶植身边，小心翼翼地跟程澄说：“我和叶植发展成这样，伤害了你，真对不起。”

    “不能都怪你们，其实我也有错。当初，我不该趁火打劫，不成全你们，反而自私地欺骗叶植。现在扯平了，大家互不相欠。以后都有各自的幸福了，两家人做朋友也不错。现在我儿子又多了一个好爸爸，我们算是赚了。”程澄挽着陈志华坐到一边，两人有说有笑，看起来很相配。

    姚莉和叶植笑了笑，转身去各桌敬酒。

    杨峻送了姚莉一个大大的拥抱，笑说：“终于看到你做新娘的样子了，真漂亮。等会儿我多喝两杯，说不定一时兴起劫新娘。”

    叶植开玩笑说：“那你最好把我也一起劫走，不然我追在后面喊打喊杀，你会很烦的。”

    大家笑得开怀，姚莉觉得很幸福，这大概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天。往后的时光，她会跟叶植甜蜜相守，也许每一天都是如此幸福，闪闪发光。

    ——我需要你的时候，如果你也正好需要我，那我们就在一起。

    一起走到最后。

    人生如梦，至此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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