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御姐爱上正太-何日再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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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姚莉患病之后便辞职在家,不用起早上班,每天可以睡上十几个小时,醒了也有大把时间挥霍,可以泡茶、插花、绣十字绣、做糕点、布置房间。

    平时,姚莉没有时间做这些闲事,现在有了时间,才发现生活充满乐趣。

    姚莉一边享受生活的乐趣,一边做好各种临死前的准备,面面俱到,安然待死。

    她想写份遗嘱,但拿出纸笔折腾了一下午,揉烂几张纸,也没有写下只言片语。她的人生短暂,生命浅薄,似乎没有写遗嘱的必要。

    杨峻在等姚莉手术,姚莉在等叶植回北京。

    姚莉嘱咐杨峻,不让他跟叶植说她得了脑膜瘤。她不想拖累叶植,更不想让叶植跟她一起痛苦。在她不能给他幸福的时候,她会离开他,让他去寻找属于他的幸福。

    姚莉只是遗憾,跟叶植终成眷属的不是她,她又一次错过了爱情。

    今朝缘断,何日再续?

    半个月之后,叶植和程澄一起回到北京。

    路上,叶植给姚莉打电话,姚莉的电话又打不通。他去青海一个月,姚莉的电话总是打不通,白天打,姚莉回讯息告诉他,说她在忙,没空听电话。晚上打,她第二天回复,说睡觉关机了。

    叶植觉得姚莉有些奇怪,她好像有意地避着他,这种态度让他惴惴不安。

    叶植一路上心神不定,程澄在一边聒噪地讲个不停,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到了家,叶植推门进去,大声叫姚莉的名字,进了卧室,他瞠目结舌,怔在当场。

    程澄跟着进来,看到姚莉和杨峻躺在床上,顿时张大了嘴巴。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终于让她逮着了。

    程澄笑着挖苦姚莉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还以为姚姐是什么贞洁烈女呢,没想到叶植才走几天,你就耐不住寂寞了。大白天偷人,真叫人跌破眼镜啊。”

    姚莉披上衣服,漠然对叶植说:“既然你看到了,我也不瞒你了。我跟杨峻在一起很长时间了,咱们还是各走各路吧。你收拾好你和程澄的东西,马上离开吧。”

    叶植怔怔地看着姚莉,脑子里空白一片,已经不知道怎么反应。

    程澄推着叶植说:“叶植,咱们赶紧走,别碍着人家奸夫淫妇偷欢!”

    “你住口!”叶植吼了程澄一声,抓着姚莉的肩膀问,“你怎么会做这样的事?你把我当成什么?你为什么背叛我?”

    姚莉推开叶植,直抒胸臆说:“我受够了永远照顾弟弟,我也想被人宠爱,跟我喜欢的男人耍赖撒娇。可是我想要的感情,你都不能给我。跟你在一起,我青春正茂,也感觉自己是半老徐娘。我想年轻一次。叶植,你成全我,我也成全你。你跟程澄不是很好吗?你们很相配,就像我跟杨峻一样。我们不合适,所以就要分开,去寻找适合自己的人。背叛也好,辜负也罢,爱过了就算了。我想结婚了,跟一个可以倚靠终身的男人结婚。这个男人是杨峻,不是你。我把话跟你说清楚了,你走吧。以后,别再打扰我的生活。我们相爱一场,我祝你幸福,也希望你能祝福我。”

    叶植看着姚莉,痛苦地咬紧牙,泪水却翻滚着涌出眼眶。他在那一刻体会到什么是心如刀绞。往日里的深情近在眼前,一切怎么会变得这么快?

    “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你说,我都改。”叶植颤声追问。

    “叶植,别说了,不是你做错了什么,我才要离开你。咱们走到这一步,谁也不愿意,我跟你一样,都对这份感情无能为力了。”姚莉不忍心看叶植的样子,心酸地别过头,极力控制自己保持平静。

    杨峻走到姚莉身边,搂住姚莉的肩膀,对叶植说:“姚莉跟你说清楚了,我相信你不会再纠缠她。以后我们结婚了,会请你喝杯喜酒。你爱她,就请你成全她吧。”

    叶植笑了笑,满面苍凉。他一句话也说不出,默默地转身,脚步似有千斤重。他和姚莉一路走到了今天,经历了那么多艰辛,终于可以谈婚论嫁,安稳相守,谁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

    程澄拖着叶植离开。

    两人离去之后,房间里静默无声。

    姚莉一向坚强,看着叶植颓然离去的身影,再也克制不住满腔悲痛,掩着脸痛哭失声。

    想拥有的都得不到,得到一时又要放手一世。

    姚莉爱上叶植,尝尽了感情里的所有辛苦。

    “你何苦这样难为自己?你一意孤行做的决定,并没有征得叶植的同意,以后他如果知道真相,一定会追悔莫及。”

    “他是个重感情的人,我生病了,他看着我受苦,他会比我更难受。我怎么忍心让他过那样的日子?他现在恨我怨我都好,过几年也就淡忘了。”

    杨峻拍着姚莉的肩背,叹气说:“别再哭了,我看见你这样,心里特别难受。以后他有他的人生,他有他的幸福,你也一样,想开点儿吧。”

    姚莉抽泣着笑说:“我想得很开,一辈子这么短,我痛痛快快地哭一次,潇潇洒洒地活一回,还有什么放不开?”

    “你真的舍得放开他吗?”

    “有舍才有得不是吗?”

    “那你得到什么?”

    姚莉抹去脸上的泪水,神情淡然说:“如果我离开了,叶植还可以继续幸福地生活,那就是我得到的最大的安慰。”

    第二天一早,程澄来敲门。

    姚莉头晕恶心,强撑着身体去开门。

    程澄进门时,姚莉身子晃了晃,险些摔倒。

    程澄疑惑地看着姚莉满头虚汗,问她:“你怎么了?”

    “你来做什么?”

    “我来帮叶植收拾东西。”

    “是他叫你来的?”

    程澄冷哼说:“他都被你气傻了,住在酒店里不吃不睡,像块木头一样,一句话都不肯说。我来帮他收拾东西,收拾完了,你们以后就互不相干了。”

    (2)

    姚莉转身坐到一边,缓缓说:“我知道你喜欢叶植,以后,你要好好照顾他。他现在痛苦难过,你陪在他身边,他会感怀于心。等他平复伤痛,我相信他会选择你的。”

    “这用不着你操心。”

    “我知道我不该操心。”姚莉喃喃说,“叶植喜欢吃木须柿子、糖醋排骨、清蒸鱼、白灼虾,这些菜对他的胃口,他会多吃一些。他的胃不好,米饭不要太硬,不要让他吃冷饭,一定要让他吃早餐。他夜里画画时,给他泡杯热茶,他常常会忘记喝水……”

    “我跟叶植可不是姐弟恋,谁要照顾他啊?我还不知道要谁照顾呢!”程澄给姚莉泼冷水,“你别跟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你们分手了,你还管那么多干吗啊?你做了那种丑事,又在我面前叶植长、叶植短,虚情假意,惺惺作态,你这人可真有意思!”

    “叶植个性宽厚,你对他好,他也会对你好的。我希望你能给叶植一个温暖的家,让他幸福。”姚莉疲倦地指着客房说,“你们的东西我都收拾好了,你带走吧,我不送了。”

    程澄进房间拖出行李箱,走时对姚莉说:“你早知道我对叶植有感觉,为什么还容忍我横在你们中间?”

    “叶植心地好,把你当朋友看待,所以才会一再帮你。我跟叶植经历了那么多波折才可以在一起,你横插进来,也不可能在三朝两日内诱惑他变心。如果不是我放弃,我们还会在一起,你再搅局也没有用。现在叶植自由了,你好好珍惜他吧。”

    姚莉说完,起身回房间,却骤然两眼一黑,栽倒在地。

    程澄被吓了一跳,怎么好好的就倒地不起?想讹诈她,还是想陷害她?

    姚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程澄颤颤地走过去,慌张地推了推她,轻声叫道:“姚姐,你醒醒……”

    程澄手忙脚乱地打120叫救护车,又打杨峻的电话,告诉他姚莉忽然晕倒了。

    程澄给叶植打电话时,看到姚莉苍白如纸的脸,忽然皱眉,下意识地摁断电话。

    杨峻迅速开车赶到,比救护车来得还快。他送姚莉到医院,程澄也跟去了。

    程澄得知姚莉晕倒是因为脑肿瘤时,浑身一震,意外至极。她想着姚莉口口声声叮嘱她照顾叶植的话,又想起昨天看到的情景,忽然明白姚莉的苦衷。也许,她没有背叛叶植,她是故意要逼叶植离开,因为她活不久了,她不想让叶植知道她得了脑瘤。

    姚莉在手术室急救,程澄悄然离开。她返回姚莉家取了叶植的行李,匆匆匆忙忙地赶回酒店。

    一路上,程澄思绪万千。

    处于生死关头的姚莉一定很需要叶植,她那么爱他,心心念念都是他,为了他的幸福,甘于承受一切痛苦。叶植不知原委,一心以为姚莉背叛他。他痛苦愤恨,绝不会想到姚莉时日无多。

    她虽知道了来龙去脉,但她不会告诉叶植。她若告诉叶植,叶植就会头也不回地冲到姚莉身边守护她,那她的爱情便会落空。

    爱情是自私的,谁不为自己着想呢?她可没有姚莉那么伟大。

    从秋天到冬天,几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到了2009年,除夕夜里下着雪,程澄拉着叶植跑出去看烟花。

    洁白的雪花和璀璨的烟花一同绽放在空中,雪花纷纷扬扬,烟花光芒四射,静谧的美和张扬的美相得益彰。

    噼啪的放炮声和烟花窜升至高空的响声不绝于耳。

    过年就是这么热闹,热闹得让人难过。

    烟花在夜空里即开即败,一朵烟花寂灭之后,仍有新的烟花前赴后继地绽开。

    一如爱情。

    那几个月,程澄一直跟叶植在一起。姚莉最了解叶植,程澄一直记得姚莉的话。她不计一切地对叶植好,叶植终会选择她。

    程澄租了一套房子,打理叶植的生活,温情脉脉地陪伴他、照顾他。

    叶植离开姚莉后没有画过一幅画,更没有任何收入。

    程澄找了好几份差事,努力工作,养活她和叶植两个人。她在寒冬腊月里脱光衣服做人体模特,一次又一次地被冻感冒。

    生病了,程澄要照顾自己,又要照顾叶植。她发着高烧,仍然爬起来给叶植做早餐。她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可叶植对她所做的一切都视而不见。

    程澄的耐心快要用尽,快对叶植失去兴趣。可当她看到叶植在睡梦中念着姚莉的名字流泪时,她又觉得他很可怜。

    挨挨延延,就这样到了2009年。

    程澄看着漫天烟花,感慨说:“叶植,新年应该有新开始。”

    “什么新开始?”

    “你现在浑浑噩噩的,画也不画,钱也不挣,打算让我养你一辈子啊?你颓废大半年了,也该振作了。你总不能一直这样吧?那我真是赔大了。”

    叶植淡然说:“这段日子辛苦你了,以后我会补偿你的。”

    “你知道过年为什么这么喜庆吗?”

    “为什么?”

    “因为辞旧迎新是值得高兴的事。”程澄拉着叶植的手说,“我已经给你时间缓解伤痛,现在时间到了,你必须振作起来。要不然,我就放手不要你了。我也像姚莉那样,毫不留情地离开你。”

    “不要再提起姚莉了。”叶植仰头在夜空里呼出一口气,天太冷,呵气成烟。

    “好,我不提她。咱们就当从来都不认识她。”程澄得意地说,“过了年,我就不工作了,我累了,该你画画赚钱养我了。”

    叶植答应:“好,你在家休息吧。”

    程澄小声咕哝:“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总要有个名分才行啊。”

    叶植知道程澄话里言外的意思,他沉默许久,缓声说:“如果你愿意,我们就结婚吧。”

    “真的?”程澄眉开眼笑,“你不许耍赖啊!”

    叶植没说话,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像鞭炮一样崩碎了,四分五裂,一片死灰。

    叶植陪程澄回了趟老家,拜见她的父母长辈。叶植提了结婚的事,程澄的爸妈左拐右弯要六万块钱彩礼。叶植没有反对,回北京跟画廊又签了两年约,卖了他在青海写生时画的画,凑了六万块钱给程澄的父母。老两口这才交出户口本,让程澄跟叶植登记结婚。

    (3)

    叶植打电话给叶萍,告诉叶萍他要结婚的消息。

    叶萍忙不迭地在电话里恭喜叶植,感叹说:“你和姚莉早点儿结婚,安家立业,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姐也替你高兴。”

    “不是姚莉。”

    “那是谁啊?”叶萍愕然,叶植和姚莉两人爱得要死不活的,怎么要结婚了,又不是姚莉?

    “她叫程澄。”

    “怎么又冒出来一个?你跟姚莉是怎么回事?”

    叶植沉声说:“我们分手了。”

    “你们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又分了?”

    叶植倦怠地说:“感情就这么回事。”

    今天合,明天分,有什么稀奇?海誓山盟一大堆,都是现实里的泡沫。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相伴终生的人是谁。

    程澄闲在家里,整天忙着筹备婚礼。叶植一有空,她就拉着他这逛那逛地买东西。他们在北京没有房子,只能租房子结婚。叶植不让程澄买那么多东西,程澄不听,一脸委屈地说:“我一辈子就结一次婚,你什么都不让我买,太过分了。租的是临时的房子,难道结的也是临时的婚?”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有些用不着的东西可以等以后再买。”

    “哪来那么多以后?什么都等以后,等以后散了,你再给我买这些东西还有用处吗?”万一她像姚莉一样倒霉,活了半拉岁数就长瘤,还有什么等以后?

    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醉了蒙头睡。

    明天的馅饼填不饱今天的肚子。

    程澄说的一辈子就结一次婚令叶植哑口无言。他确实不像程澄一样郑重其事地对待婚姻,要结婚,随随便便地结了就是了,一个形式、一个过程而已,根本想不到一生一世仅此一次的庄严神圣。在他心里,神圣的爱情已经坍塌了,缔盟结誓的婚姻只是华丽的牢笼,住进去都没什么意思,更别提花费心思装饰牢笼了。

    叶植对这些繁琐的事情充满不耐烦的情绪。

    程澄以为男人只是不爱逛街,再买东西也懒得拉叶植了。

    别的事情程澄还可以一个人搞定,但拍婚纱照却非得拉上叶植不可了。

    叶植烦闷地说:“结婚为什么非要拍婚纱照不可?”

    程澄嚷嚷:“现在结婚哪有不拍婚纱照的?”

    叶植觉得拍婚纱照也挺可笑的,两个人涂脂抹粉,摆好做作的姿态,龇牙咧嘴地笑着定格在照片里,然后放大40寸挂在床头,一天到晚成年累月地瞻仰那副腻歪的德行,躲都没处躲,简直让人烦恼至死。夜里睁眼一看,照片里俨然有两具僵尸在笑眯眯地俯瞰他们,不做噩梦才怪。

    如果婚姻是爱情的坟墓,那婚纱照就是爱情的遗像了。

    叶植不情不愿地跟着程澄去西单的影楼拍婚纱照。

    化妆师给叶植化妆时,笑着说:“你的新娘子很漂亮,你们站在一起真是珠联璧合,简直是一对金童玉女,你们结婚一定很幸福。”

    叶植撇起嘴角笑,笑容苦涩。

    到底怎么样才算幸福?

    四月份,温风和煦,春暖花开。

    叶植和程澄举行婚礼,在一家酒店里摆了喜酒,请了些亲戚朋友参加婚礼。

    结婚当天,叶植一整天强撑笑容,很是疲倦。他看着程澄在他身边一副笑靥如花的样子,便忍不住心痛。他恍惚觉得那个笑着的人应该是姚莉,那一脸幸福的人也应该是姚莉。为什么,莫名其妙地换了程澄?

    现实真是恍然如梦。

    叶植原想给姚莉送一份请帖,但姚莉搬家了,音讯全无。离开姚莉家的时候,叶植对着那扇紧闭地门说:“姚莉,我要结婚了。”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

    这应该是所有人的婚礼进行曲。

    谁没有错过爱情?谁不会怀念往日的爱人?可惜,大家手捧着爱情的时候都不小心漏掉了爱情,最后都是两手空空,满腹心酸。

    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么美好的发愿,谁来成全?

    杨峻收到了叶植的喜帖,犹豫再三,还是告诉姚莉叶植要结婚的消息。

    彼时的姚莉已经住进肿瘤医院,开刀数次,放疗一次,被病痛折磨得生不如死,却还要挣扎着苟延残喘。

    姚莉很累,累得想放弃生命一睡不起,那样便不用再承受痛苦,可以彻底地解脱。但她还是支撑着身体,接受一次次的手术,除了一直陪在她身边支持她的杨峻之外,她心里还有一个信念:也许等她康复之后,她还可以跟叶植一起看迎春花盛开。

    姚莉记得迎春花有多美,记得叶植的怀抱有多温暖。她一个人承受巨大的痛苦时,唯一支撑她的,就是那一点点信念。

    而今,叶植彻底离她而去了,他做了程澄的丈夫,他永远不会再陪她一起看迎春花了。

    姚莉心境悲凉,却连一滴眼泪也流不出。

    什么都没有意义,眼泪亦如是。

    杨峻看着姚莉绝望的神情,心疼不已。他紧紧地握住姚莉的手说:“我们也结婚吧。”

    姚莉摇头说:“你在我身边照顾我,我已经很感激你了,你不必再施舍婚姻给我,我不需要。”

    “这么长时间了,难道你感觉不到我是真心喜欢你吗?”杨峻坚决地说,“我是在跟你求婚,不是在施舍你!你也不需要别人施舍。你对我来说,仍然是一个高高在上珍贵无比的女人。”

    “在病房里求婚?”姚莉凄声说,“在我半死不活时求婚?”

    “在哪里不重要,你始终是我深爱的人。你只需要考虑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杨峻,我不爱你。”姚莉一口否决。

    “我早猜到是这个答案。你爱叶植,但叶植已经离开了你,你只有我,懂吗?”杨峻一字一顿地说,“你不爱我,我也要娶你。”

    “你是强人所难。”

    杨峻抚摸着姚莉消瘦的脸颊,温声说:“姚莉,我想给你一个家,给你幸福,这都是一个女人应该拥有的东西。我知道我要求结婚是强人所难,但请你看在我一片诚挚的份上,你不要再拒绝了。等以后结了婚,我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4)

    女人应该拥有的东西是家、婚姻、丈夫、孩子,由这些组织而成的幸福坚实可靠,是一个女人一生最为厚重的基石。

    姚莉觉得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拥有这些了。

    人之将死,诸多平凡的幸福都成了奢侈。所以,最好什么也别想,安心就死便罢了。

    姚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放疗过后,她跟众多癌症之友一样,变成了秃头症患者。满头秀发都掉光了,脑袋上面寸草不生。

    人死了也就不计较外观了,但若侥幸存活,姚莉还是希望脑袋上面能长出毛发。因为女人秃头的样子太丑了,像外星来客。

    没有头发,还可以戴假发或是帽子遮掩,但她向来白皙的皮肤也变得红肿发黑,比起从前的妩媚照人,已经判若两人。

    让她以这副丑陋至极的样子做新娘,承受众人嘲笑,她自问没有那样的勇气。

    杨峻看出姚莉在想什么,他拿下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怜爱地说:“你变丑了,我也依然爱你,因为我看重的是你的心,不是你的漂亮。”

    “你说得再好听,我也不会嫁给你的。”姚莉嗓音嘶哑,说了几句话就感到疲倦。她的脑子渐渐混沌,最后眼皮发沉地看了看杨峻,把头歪向一边,昏沉睡去。

    杨峻帮姚莉盖好被子,淡声说:“你不答应嫁给我,我就每天都跟你求婚。咱们不能天长地久地在一起,那就天长日久地打拉锯战。等你烦了,你就不会再拒绝我了。”他爱姚莉,就一定要娶她为妻。哪怕夫妻缘短,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天人永隔,他也会付出自己的全部换取那一瞬的幸福。

    叶植成家立室之后,心境老了很多,情衰趣减,对什么事都没兴趣,对生活也没什么激情,只想日复一日地平淡生活,无悲无喜,安度晚年。

    程澄的日子倒是过得很欢快,每天吃喝玩乐,呼朋引伴,像只蹦蹦跳跳的麻雀。叶植跟她不一样,程澄有兴趣做的事他都没兴趣。他像一只立在树上的猫头鹰,睁大双眼,表情严肃,伫立在死水无澜的生活里,动也不想动一下。他玩不起来,更乐不起来。

    叶植虽然回避着姚莉,尽量不去想她,但心底始终有一个窟窿在疼。他只想等时间填平那个窟窿。其余一切,他都漠不关心了。

    2009年,叶植身边没有姚莉,他们各有生活,各有痛苦,各有思念,也各有孤独。

    缘尽难聚。

    翌年三月份,程澄怀孕八个月,叶植陪她一起去医院做检查。

    即将为人父了,有妻子有孩子,拖家带口,人生算是完满无缺了,可叶植常常觉得自己遗失了最重要的东西,丢魂落魄一样,茫茫然地生活,被动地接受老婆、孩子、家庭、婚姻等各种赐予,拥有一切却还是感到身边空荡荡的,好像被三月的风一直围绕着,瑟瑟发冷。

    又到了迎春花盛开的季节。

    北京的迎春花在乍暖还寒的三月里渐次开放了。

    北方人大概都不喜欢三月,因为北方的春天来得晚。南方的三月春暖花开,北方的三月却正值春寒料峭狂风漫卷。

    这么不讨人喜欢的三月,却是叶植最爱的季节。

    这个季节可以看到迎春花,那娇黄嫩蕊在凛冽寒风中傲然开放,不争百卉鲜妍,不引蜂蝶乱舞,安静地盛开在一隅,令人眼前一亮,豁然开朗。

    姚莉是绽开在叶植心里的迎春花。

    零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

    程澄排队等着做B超,叶植不愿挤在一群大肚婆中间,要出去透气。

    程澄说:“你别走远了啊。”

    “我就两条腿,还能走到哪儿去?”

    叶植走到医院对面的街心公园里,坐在一条长椅上抽烟。

    天气阴沉,没有阳光,叶植看着不远处盛开的几丛迎春花发呆。看着看着,他情不自禁地站起身,直到手里的烟头灼痛了手指,他才回过神。

    叶植看到了姚莉。离得很远,他也认出她的身影。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帽子和围巾坐在轮椅上。杨峻推着轮椅,不时地给姚莉掖掖围巾,帮她把帽子拉低,生怕冻着了她,对她细心又体贴。

    姚莉脸上的神情像天上的雾霾,有些模糊不清。

    叶植看到坐着轮椅的姚莉,惊愕不已。分别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姚莉怎会变成这副样子?

    叶植想喊一声姚莉,张开嘴,灌了满嘴冷风,却叫不出声。分别太久,他连叫姚莉的名字都这么艰涩碍口了。

    杨峻推着轮椅要离开时,叶植才快步跑上前,拦住他们问:“怎么回事?”

    姚莉看到叶植,扭头想躲开他,但行动不便,无处可躲。

    叶植神情焦灼,皱眉问姚莉:“你告诉我,你怎么会弄成这样?你的腿怎么了?”

    “我的腿没事,我很好。”姚莉掩饰着心痛,平静地微笑说,“凑巧遇见你,你和程澄过得还好吗?”

    叶植转头问杨峻:“你说姚莉到底怎么了?”

    “你过你的日子,干吗要管姚莉怎么了?”杨峻冷声说,“你现在想起关心她也晚了,她的事跟你没关系。”

    叶植看着姚莉瘦弱不堪的样子,心里刺痛难忍,他一时控制不住情绪,抓住姚莉的肩膀急声说:“姚莉,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走开!”杨峻推搡叶植。

    叶植甩开杨峻,大声吼:“你们不说明白,别想让我走开!”

    姚莉定定地看着叶植,她想了很久的人终于出现在眼前了。叶植消瘦不少,眉骨孤高,眼窝深陷,脸上轮廓分明,看上去成熟了很多,有些男人味了。她与他相识的时候,他正值青春年少,可如今他28岁,她32岁了。

    六年,一晃而过。

    很多事,都在这转瞬即逝的时光里悄无声息地变迁。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5)

    迎春花快谢了,姚莉哀然想:她这辈子还能再见叶植几面?恐怕是一别之后,再会无期。

    叶植眉头紧皱痛心疾首的样子让姚莉心疼,她又忍不住骗他,一本正经地说:“我怀了杨峻的孩子,不小心流产了。我住院很久,闷得难受,想出来散散步,但我身体有些虚弱,又不愿意让杨峻背我,所以借了医院的轮椅出来转一转。”

    叶植听到姚莉说她怀了杨峻的孩子,怔忡半晌后,只能隐藏起满面痛楚,淡声对姚莉说:“你要好好保重身体。”

    “我知道了,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姚莉忍着眼泪笑说,“无论以后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我都真心希望你过得好。”

    姚莉总是可以成功地骗倒叶植,因为叶植相信她,从不会怀疑她骗他。自始,她真诚待他,对他没有任何欺骗。至终,她一再骗他,是希望她的谎言能保全他的幸福。

    程澄出了医院,远远地向叶植这边走来,大腹便便,笨重不堪。

    叶植看到程澄,赶忙过去扶她。

    程澄走到姚莉面前,眉眼带笑地打招呼说:“姚姐啊,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我还挺惦记你的,你好吗?”

    “你怀孕了,恭喜你啊。”

    “谢谢。”程澄看到姚莉戴着帽子,那些癌症患者在化疗之后都是戴着帽子的,姚莉的头发大概也全掉光了。她已经瘦得脱形,面目全非,看来是病入膏肓,药石无救了。

    程澄忧心地看了看叶植,他如果知道姚莉的病情,会不会抛下她不管?

    姚莉满心酸楚,仍笑着对叶植说:“怀孕的女人需要多加照顾,叶植,你千万要照顾好程澄。”当年,程澄羡慕她和叶植甜蜜恩爱。如今,终于轮到她羡慕程澄了。

    程澄怕叶植知道姚莉患病的情况,急忙找了借口说:“我们还要排队孕检,就不多聊了,咱们改日再叙。”

    程澄拉着叶植匆匆离开。

    走了一段路,叶植回头看了姚莉一眼。姚莉远远地坐在那里,目光也望着他的背影,似有千言万语,又似有万分难舍。叶植不住地回头,总觉得他再不多看姚莉一眼,也许就再也看不到她了。姚莉就像一团雾,太阳出来之后,她就会悄悄地消散。

    “你看什么啊?舍不得老情人,你回头找她去!”程澄斥骂叶植一句,拖着他打车离去。

    出租车开动时,叶植扭头在车窗上遥望姚莉一眼。

    最后的一眼。

    车开了,姚莉退出了叶植的视线,也完完全全地退出了他的生活。

    姚莉做完最后一期手术,杨峻帮她办了出院手续,送姚莉回了济南老家。

    杨峻当着姚莉父母的面,向姚莉求婚。

    姚莉心里涌满感动和悲伤,默默地看着杨峻流泪。这么好的男人,她没有福气爱他。

    杨峻拿出买好的戒指套在姚莉的手指上。姚莉太瘦了,戒指戴上了又滑落下来。杨峻把戒指套在姚莉的拇指上,微笑说:“戴上它,就做我的老婆,以后我们相濡以沫,白头偕老。”

    姚莉拭去脸上的泪水,笑说:“不是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吗?”

    “那我说相忘不如相守呢?情归何处,嫁作人妇,不是很好的结局吗?”杨峻握着姚莉的手轻吻说,“我们在一起朝夕相对,你早晚会爱上我的,我有这个信心。将来,我们还要生孩子。我喜欢女孩儿,也喜欢男孩儿,等你身体好一些,我们一个接一个地生。过个十年八载,我们就会儿女成群,将来更是子孙满堂。我们会有一个很幸福的家,你会是最幸福的女人。”

    这一番话蛊惑了姚莉的神志。

    多么美好的生活,多么美好的未来。

    姚莉也曾经憧憬过要有一个女儿,她给她取名叫迎春,叶迎春。

    五月份,程澄在医院产下一个七斤重的男孩。

    叶植当了爸爸,每天听着新生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像戴上紧箍咒的猴子,孩子一哭,他就倍感头大。

    养儿育女,实属不易。

    程澄让叶植给孩子取名字,叶植忽然觉得遗憾,遗憾程澄生的不是个女孩。

    想了几天,叶植也没想出合适的名字。

    程澄不耐烦地逼问叶植:“你到底想出名字没有?怎么给孩子取个名字也这么费劲?”

    叶植抱着孩子,恍惚地说:“叫迎春吧。”

    “什么?”程澄不高兴地反驳,“你会不会取名啊?男孩子叫什么迎春?叫叶问、叶咏春、叶绿素也比叫叶迎春好听吧?真是神经病!”

    程澄给儿子取了名字,叫叶家辉,港台味十足。

    叶植反对,程澄不听,因为她的偶像是梁家辉。

    一个半老追星族,套用偶像的名字给自己的娃,真不知道她算不算神经病。

    生完了孩子,家里多出一个小祖宗,吃喝拉撒睡都要人操心,叶植被老婆孩子支使得团团转,所有精力都围绕着他们,想起姚莉的时候渐渐少了。

    收到快递那天,正是周末,叶植想睡个懒觉,孩子一早哭个不停。程澄睡得像死猪一样,根本听不到孩子的哭声。

    叶植下床抱起叶家辉,正在给孩子冲奶粉时,听到敲门声。他抱着孩子去开门,快递员礼貌地问:“请问叶植先生在吗?”

    “我就是。”

    “那麻烦您签收一下。”快递员递上一个大纸箱。

    落款人写的是姚莉的名字,叶植匆忙签了字,送走快递员之后,他把叶家辉扔到一边,拆开纸箱来看,里面是他画的那幅迎春花——他曾经送给姚莉的那幅画。

    叶植很久没看到那幅画了,再次相遇,顿感陌生。

    纸箱里还有一个黑森林蛋糕,是姚莉最喜欢的蛋糕。

    蛋糕盒里有一张卡片,卡片上印着大朵淡粉色的花,是一蓓数蕊的石楠花。

    石楠花的花语是孤独,姚莉会孤独吗?

    也许每个人心底都藏有一份孤独,美丽的石楠花就盛开在那一份孤独里。

    姚莉心里开着石楠,叶植心里开着迎春,那是谁也摘取不了的执念和深情。

    卡片背面是姚莉的笔迹:

    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他曾经是我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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