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他还很小。
但是他却已记得清太多太多的事,他永远忘不了,他的祖父,他的父亲,他的兄弟姐妹倒在血泊中的那些眼神。
那是一种绝望的眼神。
那一个个眼神陪伴着他二十年的人生,让他不得不要改名换姓,苟活在这人世之间。
他母亲带着哭腔道:“孩儿,没想到你还活着,没想到你还活着,没想到我们家还有后。”
“娘,孩儿还活着,孩儿要活着,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个族,为了那些冤死的灵魂,孩儿也要坚强的活下去。”风易寒纵泪当面,扑通一声,在母亲身前跪了下去。
多少过往,如同云烟,缠绕在他沧桑的心上。
都陨握紧了手中的寒月,心道:“恩公,你在天有灵,要保佑你家的寒儿吧,不要再让他受苦了。”他所说的恩公便是那在黄河之岸救了他的人,他现在已经完全可以肯定,眼前的风易寒,便是恩公的唯一后代。
风易寒跪在自己母亲身前,问道:“娘亲,那夜之后,你到底去了哪里?为何孩儿再也寻不到你,孩儿以为再也看不到娘亲了。”这个坚强的男子,哭得像一个小女儿似的。
这是多少年来对孤单的发泄。
抚摸着儿子,女人多少心疼,多少悲伤,揉成了一丝丝温柔,的泪:“孩儿,你终于长大了,母亲也心安了,从此可以去陪你父亲了。”
二十年前,她已心死。
那雁山之夜,曹灿把她带到山峰后面,玷污了她的清白,更夺走了宝甲,后虏她进京,关进王府中,供其玩乐,二十年的生活,如同一场恶梦,现在见到自己的儿子,她应该结束这场噩梦了。
风易寒见母亲迟疑着,他颤声问道:“母亲,你在想什么?”
“母亲在想你的爹爹,孩儿。”那女人微笑着,像一尊圣洁的佛像。
天快要暗了下来。
整个院子依旧安静,但杀气,还是无声无息的降落。
稀稀索索中,手持刀剑的兵甲摸索着围了上来,大将军没有在家,少将军重伤在身,带领这些兵甲的人,他叫曹灿。
兵甲是来收尸的。
而曹灿,是来杀人的。
曹灿的面前,走着两个女子,一个是离若缘,一个是星月儿,她们走着,像失去了魂魄一般,更像是两具没有生命的僵尸。
曹灿遗憾的望着这两位美人。
他本想把她们占为己有,本想把她们送进醉仙居,本想享受那齐人之福。
但是,风易寒和都陨的步步紧逼。
让他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念头。
唯今之计,只有一战。
美人比比皆是,保住性命才是重要的。
他要用这两个女孩,来做他的肉盾吗?
母亲望着风易寒,说:“孩儿,你还记得娘亲在你小时候与你讲的那个传说吗?”
“犀牛望月?”风易寒问。
母亲点头:“现在花老财要伤害你的玉贞了,你要怎么办?”
风易寒的思维突然回到了孩童时候母亲为他讲故事时的那个场景,那是一个优美的传说。
“我要用生命去保护她。”风易寒一声长啸,放开了母亲。
那边,都陨与曹灿,已经交锋起来。
曹灿的饮血剑刺穿了星月儿的身体,下一剑,撩向离若缘。
风易寒目眦欲裂,绝叫一声:“师妹。”
“永别了,师兄,永别了,爹爹。”星月儿微笑着,笑容在空气中凋零。
曹灿的饮血剑毫不犹豫的。
刺向离若缘。
都陨的寒月刀刀光赫赫,却比那饮血剑慢了半分。
风易寒捧过了碎心筑。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因为也许只有碎心剑,才能快过曹灿的剑。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击了下去,用尽了毕生之力,筑音如约响起,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他的母亲吐血。
他的师父吐血。
他的师妹吐血。
只有离若缘和毒曹灿,在那漩涡之下,呆呆站着。
漩涡落尽。
风易寒的伤痕剑终于出手。
剑风呼啸,顶上了曹灿的胸口,曹灿那一身衣服,全被炸成了碎片。
露出了柔丝宝甲,还有他那张奇丑无比的脸。
他用恶鬼般的笑容盯着风易寒的脸,阴森森道:“你用碎心剑杀死了你的母亲?”
风易寒冷笑,他眼眶充血:“下一个是你。”剑气暴涨,撩向喉咙。
天空中一道电光划下,准确无误的劈到二人头顶。
两人的耳鼻之中,冒出了缕缕青烟。
战斗结束了。
没有人过来收尸,因为曹灿带来的所有人,全被碎心剑所杀。
又过了许久,现场空荡荡的。
那些在现场生死搏杀的人,就像被风吹走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想起薛碎心,风易寒不禁悲从心来:
秋水潺潺,芦苇飘荡。
风易寒怀中抱着月如鸢,坐在一条竹筏上,荡进了渭水。
日渐西斜。
那怀中的少女蜷作一团,身上时而冰凉,时而滚烫,像是发起了高烧,虚弱得不成样子。
这教风易寒焦迫得紧。
自上次运河大战已过去三月有余。
风易寒剑法不敌曹灿重伤落水后,他带着月如鸢在河水中漂流了十多日,最后被冲到一个河湾上了岸。
风易寒虽身受重伤,但不致身死,经过几日调理,身体便恢复了过来。
那月如鸢却没他那么轻松了。
被那河水泡了十多日,没吃没喝的挺着,别说姑娘,就算是男人,能够活下来也是一个奇迹。
月如鸢上岸之后便一直发烧。
任风易寒寻了多少医生,用了多少汤药都不见好转,无奈之下的风易寒只得扎个竹筏,一路打听着离若缘众人的去向,追进了渭水,边走边医。
这日,他们的竹筏在芦苇飘荡的渭水间缓缓漂过的时候,闻得一阵悦耳的筑声传来,风易寒心上为之一振,循音看去,却见一俊朗的中年人,端坐与一条木舟之上,身前放着一只形似琴,有十三弦,弦下有柱的筑,左手按弦的一端,右手执竹尺击弦,正演奏着一曲悲亢而激越筑音。
那人,便是薛碎心。
薛碎心舒了舒脸上悲痛的眉头,苦然道:“风兄弟,薛某知道你会从此经过,便在此恭候多日了。”
风易寒一惊:“薛兄在此等我,是有何要事么?”
薛碎心仰望青天,低叹一声,道:“皇帝召我入宫。”
“什么?”风易寒惊得差点从竹筏上掉了下去。
他忙问:“宁不是已经败了,他为何还不放过我们?”
“帝王的威严,不容他人亵渎,武宗乃千年难见的暴君,他如何放得过曾经意图行刺他的人?”薛碎心脸上是愤怒,也有太多的无奈,他的笑就像一抹寒霜,可以冰凉到人们的心中。
风易寒道:“薛兄,既然现在你还是自由之身,那可以收拾行囊,远走天涯啊,从此遁身世外,以筑为伴,岂不快活?”
薛碎心苦笑摇头,他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任你逃到什么地方,怕是也逃不过皇帝的手掌心的。”
风易寒表示不信,他说:“那皇帝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鼻子两只耳朵,只要薛兄你隐藏的够深,他未必就能寻找得到,要不兄弟办完一事也回来与兄一同归隐,总比白白去皇宫送死要好啊。”
薛碎心苦笑:“为兄并非没有归隐过,宁王案发后,为兄逃离了家乡,改名换姓到一个偏僻的村庄给一户人家当佣人,日子久了作为乐曲家的我很感苦恼.有一次主人家来了贵客,吃饭时表演击筑,为兄听了,不觉技痒,忍不住评论起来,客人们将为兄的评论告诉了主人,主人让为兄当众表演。”
说到这,薛碎心的脸上浮现出了惭愧与懊悔之色,风易寒也苦笑摇了摇头,说:“爱筑若命,薛兄想必也是因此暴露身份了吧?”
薛碎心点头说:“兄弟猜得没错,虽为兄击筑的技艺高超,不同一般,同时也暴露了身份,为兄取出藏在箱子里的乐器,换上旧时衣服,大家又惊又喜,才知为兄是当代乐曲名家,主人立刻把为兄当贵宾招待。不多久,远近的人都知道宋子县有这么一位音乐大师,消息传到了武宗那里,于是武宗传为兄进宫表演,为兄知道该来的始终躲不了,所以答应了他的要求,进宫击筑,被拜为上卿。”
“什么?薛兄已进过一次皇宫了?而且被拜为上倾?”风易寒像是听见了天下最惊悚的奇闻,他顿时感到似五雷轰顶,失声大问。
没想到薛碎心的脸上竟现出了一抹温柔,整个人像是被一道神秘的光晕瞬间笼罩了,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所有悲伤一扫而光,堂堂七尺汉子脸上竟浮起了腼腆的表情:“如果不是进了皇宫,又怎么能遇见她,栎阳公主,天底下最美的女子。”
“栎阳公主?”风易寒更是吃惊了,他不知说什么好,但他知道的是,眼前这个薛碎心,有很多很多的故事,是他想要听到的。
那薛碎心脸上尽是幸福的颜色,他的手,再次放到了筑上,与风易寒道:“兄弟,想听一曲天下最美的筑音吗?”
风易寒心中太多的疑问在百转千回,他竟然说叫听筑音,这让他感到好生气恼,正要发话,忽听天地间“铮”的一声清响,犹如整个人被拉进了青山空谷当中,而边只剩下了泉水宗宗,蝶舞花开,兽奔鸟鸣,哪还有烦躁和气恼之意?
原来那薛碎心已经开始了击筑,今日的筑音相较于那易水河畔的,少了悲呛高亢,多了温柔缠绵,少了萧萧杀杀,多了洋洋洒洒,那易水河畔的筑音似朔风呼啸苦雪狂飞催人泪下,而现在的筑音里尽是鸟语花香阳春白雪让人心生缠绵,不想离开。
风易寒醉了。
像是喝了天下最美的酒,沐浴在暖暖的阳光之下,头顶是飘香的槐花,怀中是娇艳绝伦的美人,两人正对酒当歌,莺声燕语,呢呢喃喃,好生迷离。
不仅风易寒醉了,这个世界里的生灵似乎都醉了一般。
只见那筑声荡多处,天空飞过的鸟儿忍不住低空盘旋,水中游过的鱼儿也在船畔起舞,河畔隐藏的小兽们闻声全全钻出了芦苇丛,追着那荡气回肠的筑音翩翩起舞,久久不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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