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杀启事-小镇清晨(续)(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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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有一天,我偷听到他跟朱莉娅的一次奇怪的谈话。他们似乎在吵架。他说:‘要是我知道你扯上这种事儿!’朱莉娅(她从来都很镇静,您知道的)就说:‘哦,小哥哥,那你要怎么样?’这时,非常不幸的是,我踩到了那块一踏上就吱嘎吱嘎作响的木板,他们看见我了。于是我乐呵呵地问:‘你们在吵架?’帕特里克说:‘我在警告朱莉娅不要继续参与这种黑市的买卖。’哦,真是油嘴滑舌,可我相信他们谈的压根儿就不是那回事儿!要是您问我,我相信,是帕特里克给客厅的那盏台灯做了手脚,好把别的灯弄熄,因为我记得清清楚楚,放在那儿的是牧羊少女——而不是牧羊少年的那一盏。然而到了第二天——”

    她忽然打住,脸上涌起粉红色。马普尔小姐转过头,看见布莱克洛克小姐站在她们的身后——她一定是才进来的。

    “咖啡和八卦,邦妮?”布莱克洛克小姐说道,话音里颇有责怪之意。“上午好,马普尔小姐。天可真冷,对不对?”

    “我们就是在讲,”邦纳小姐急忙忙地说,“眼下有这么多规矩啊条款啊,搞得人都分不清南北了。”

    门砰的一声打开,圆圆跑进了“蓝鸟”。

    “你们好哇,”她招呼道,“我是不是没赶上喝咖啡?”

    “不,亲爱的,”马普尔小姐说,“坐下来喝一杯。”

    “我们得回家了,”布莱克洛克小姐说,“商店逛完了没,邦妮?”

    她的声音里再次充满了迁就之意,但眼神里依然略带责怪。

    “是的,是的,谢谢你,莱蒂。我得顺道去药店买一点儿阿司匹林和鸡眼膏。”

    “蓝鸟”的店门在她们身后关上之后,圆圆问道:“你们在谈些什么?”

    马普尔小姐没有马上回答。等圆圆点完茶点,她才说:“家庭团结是一件非常强大的东西。非常强大。你还记得那个有名的案子吗?我真想不起是哪一个了。他们说丈夫毒死了妻子,毒药是放进一杯酒里的。后来审判的时候,女儿说她自己喝了母亲的半杯——这便否定了对父亲的指控。他们确实说过——不过也许只是谣言——自那以后,她再也没同父亲说过一句话,也没再跟他住在一起。当然,父亲是一码事,侄儿或表弟又是另一码事。不过情形还是一样——谁也不愿让自己的家人被吊死,对吧?”

    “对,”圆圆想了想说道,“我想他们不会愿意的。”

    马普尔小姐向后靠在椅子上,低声地喃喃自语:“人们实在非常相像,走到哪里都一样。”

    “我像谁呢?”

    “你嘛,亲爱的,说实话,你就像你自己。我不知道你能使我想起什么人,也许除了——”

    “您又来了。”圆圆道。

    “我只是想起自己的一个客厅女仆了,亲爱的。”

    “客厅女仆?我可会是个很糟的女仆。”

    “没错儿,亲爱的,她也一样。站在桌旁伺候别人这件事,她可一点儿也不擅长。桌上堆得乱七八糟,厨房的刀跟餐厅的刀搅和在一块儿,还有她的帽子——这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从来没有戴正过。”

    圆圆不由自主地矫正自己的帽子。

    “后来呢?”她急不可待地追问道。

    “‘我留她下来,是因为家里有她实在很愉快,她总是逗我笑。我喜欢她讲话直来直去的方式。有一天她跟我说:当然,我是不知道啦,夫人,’她说,‘可弗萝莉的坐姿就跟结了婚的女人一样。’果然,可怜的弗萝莉就有了麻烦——跟在发廊里当助手的温文尔雅的小伙子好上了。我同他谈了谈,他们举行了一场十分不错的婚礼,幸福地安顿下来。弗萝莉是个好姑娘,可就是容易对温文尔雅的外貌倾心。”

    “她没干谋杀的勾当吧?”圆圆问道,“我是说,那个客厅女仆。”

    “没有,真的。”马普尔小姐说,“她嫁给了一个浸礼会的牧师,他们养了三个孩子。”

    “就像我一样,”圆圆说,“尽管到目前为止,我只有爱德华和苏珊。”

    过了片刻,她补了一句:“您这会儿在想谁呢,简姨?”

    “很多人,亲爱的,很多人呢。”马普尔小姐含糊其辞地答道。

    “是在圣玛丽米德的?”

    “主要是吧……我想起了艾勒顿护士——真是个杰出、善良的女人。她照看过一位老太太,似乎真的喜欢她。后来那老太太死了。然后她又照看一位,又死了。最后发现她是用了吗啡。用最仁慈的方式干的,令人发指的是,那个女人却真的不觉得自己做了错事。‘她们反正活不长。’她说,其中一个患了癌症,相当痛苦。”

    “您是说——那是出于仁慈的谋杀?”

    “不,不。她们立了遗嘱,把钱留给她。她为的是钱,你知道吗……”

    “然后就是邮轮上的那个年轻人——纸店的普塞太太的侄子。他把偷的东西拿回家来让她处理,说那是他在国外买的,她就相信了。后来警察上门,开始提问题,他全推到她头上,这样她就摆脱不了他……他不是个好人——但长得挺英俊,让两个女人爱上了他。他在其中一个身上花了不少钱。”

    “我想是最肮脏的一个。”圆圆说。

    “是的,亲爱的。还有一位羊毛店的克雷太太,对儿子全心全意,当然也惯坏了他。结果他被一帮不三不四的人缠上了。还记得琼·克罗夫特吗,圆圆?”

    “不,我不记得了。”

    “我想你跟我去串门的时候见过她,她经常叼着香烟或烟斗,昂首阔步。一家银行遭到一次抢劫,而琼·克罗夫特当时正好在这家银行里。她把那个男的打翻在地,夺过左轮枪。法官还表彰了她的英勇。”

    圆圆聚精会神地听着,似乎要把这一切都铭记在心。

    “还有呢——”她追问。

    “那年夏天,圣让·德·科林斯的那个姑娘,那么一个文文静静的女孩——倒不是说文静得沉默寡言——人人都喜欢她,可谁都不是很了解她……后来我们听说她丈夫是个伪造犯,这使她觉得自己被人们孤立了。最后那事儿使她变得有点古怪,你知道,抑郁确实能让人改变。”

    “在您的记忆里有没有在印度服过役的英国上校,亲爱的?”

    “当然有,亲爱的。拉杰斯那里有位沃恩少校,还有一位赖特上校住在西姆拉洛奇。他们倒没什么问题。可我的确记得霍奇森先生,他去远航了一次,便娶了一个可以做他女儿的年轻女子。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当然除了她告诉他的。”

    “而她说的不是实话?”

    “对。亲爱的,肯定不是。”

    “还不错。”圆圆点头道,一面扳着手指数人,“我们有全心全意的多拉、仪表堂堂的帕特里克、斯韦特纳姆太太、埃德蒙、菲莉帕·海默斯、伊斯特布鲁克上校和太太——要是您问我的意见,应该说,您对多拉的看法完全正确。可她没有什么理由谋杀莱蒂希亚·布莱克洛克。”

    “有些事儿布莱克洛克小姐可能心里有数,但又不愿让别人知道。”

    “哦,亲爱的,就是那些老掉牙的事儿?那肯定是陈年往事了呀。”

    “也可能不。你瞧,圆圆,你不是那种特别在乎别人怎么看你的人。”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圆圆忽然说道,“一个人要是一直过得很艰难,就好比一只迷了路的猫,浑身哆嗦,一旦你找到一个家,找到一只温暖的抚摩的手,人们都叫你漂亮的小猫咪,有人全心全意为你着想……为了保住这些,你一定会奋不顾身的……好吧,我得说,您为我展示了形形色色的人。”

    “可你对他们看得并不清楚。”马普尔小姐温和地说。

    “是吗?我漏掉了什么?朱莉娅?朱莉娅,漂亮的朱莉娅很古怪。”

    “三先令六便士。”沉着脸的女招待从阴暗里走过来,说道。

    “另外,”她又开口了,胸脯在制服上的“蓝鸟”下剧烈起伏着,“我想知道,哈蒙太太,您为什么说我古怪。我有个姑姑算是‘古怪者’中的一员,可我本人从来都是圣公会的教徒,关于这一点,退了休的霍普金斯牧师可以告诉您。”

    “实在抱歉,”圆圆说,“我只是在引用一首歌,我根本不是指你,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也叫朱莉娅。”

    “倒相当巧合啊。”沉着脸的女招待的态度缓和了,“我相信您不是有意冒犯,可听到叫我的名字,我就在想——哎——自然啦,如果您觉得别人在谈论您,那么竖起耳朵听就是人的本性。谢谢您。”

    她拿了小费离开了。

    “简姨,”圆圆说道,“别那么焦虑啊。怎么了?”

    “但一定,”马普尔小姐喃喃自语,“不可能是这样。这说不通——”

    “简姨!”

    马普尔小姐叹了一口气,露出明亮的笑容。

    “没什么,亲爱的。”她说。

    “您是不是认为您知道谁是凶手了?”圆圆问道,“是谁呢?”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马普尔小姐回答,“我忽然有了一个念头——可又消失了。但愿我知道。时间那么短,简直太短了。”

    “您说短是什么意思?”

    “苏格兰的那个老太太随时都可能死。”

    圆圆瞪大眼睛说道:“这么说,您真的相信皮普和艾玛确有其人了?您认为是他们干的——而且他们还会再次下手?”

    “他们当然还会下手,”马普尔小姐几乎是心不在焉地说道,“尝试过一次,就一定会有第二次。如果你一旦下决心杀掉什么人,你绝不会因为第一次失手而放弃。特别是在你确信没有被怀疑的时候。”

    “可如果是皮普和艾玛的话,”圆圆说,“那就只有两个人有可能。那肯定就是帕特里克和朱莉娅。他们是兄妹,而且年龄恰好符合。”

    “我亲爱的,根本没有这么简单,有各种各样的结果和组合。有皮普的妻子——如果他结了婚的话,或者是艾玛的丈夫。还有他们的母亲——即使她不可能直接继承遗产,她也是感兴趣的那一方。如果布莱克洛克小姐三十年都没有见过她的话,可能现在已认不出她了。上了年纪的女人都很相像。你还记得吧,沃瑟斯彭太太除了领自己的那份养老金,又领了巴特勒太太的那一份,尽管巴特勒太太已经死了好多年。再说,布莱克洛克小姐是个近视眼。你有没有注意到她是怎么看别人的?然后还有他们的父亲,他显然是个坏家伙。”

    “对,但他是个外国人。”

    “从出生地上看是这样。但没有理由相信他说的英语就一定有口音,或者说话的时候就一定手舞足蹈。我敢说他可能扮演的是——在印度服役的英国上校的角色,而且跟别人演得一样棒。”

    “这就是您的想法吗?”

    “不,不是,真的不是,亲爱的。我只是想,有一大笔钱处在危险之中,一大笔钱呢。恐怕我太了解,为了获得一大笔钱,人会干出多么可怕的事儿了。”

    “我想他们会的,”圆圆说,“可这对他们没有什么好处,对吧?会有报应的?”

    “对——可他们通常不这样想。”

    “我可以理解。”圆圆忽然笑了,笑得相当甜蜜,而且笑歪了嘴,“每个人对钱的感觉都不一样……甚至我都感觉到了。”她寻思:“你自我催眠说会得到那笔钱,之后会用来干很多好事儿。制订一些计划……为被人遗弃的孩子提供一个家。劳累的母亲……送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的老年妇女到国外去好好休养休养……”

    她的神情变得阴郁起来,眼神突然变得黯然、悲凉。

    “我知道您在想什么,”她对马普尔小姐说,“您在想,我会是最坏的那种人,因为我自己有孩子。如果只是出于自私的理由想要那笔钱,你就会自惭形秽。可一旦假装是用钱去做善事,你就能够说服自己,也许杀人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然后,她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可我做不到,”她说,“我根本下不了手。即使是老年人、病人、或者是在世上做过伤天害理的事的人,我也下不了手。即便是讹诈别人的人,或者——或者是地地道道的禽兽,都不行。”她从咖啡渣里拈出一只苍蝇,把它放在桌上晾干,“因为人总是喜欢活着的,不是吗?苍蝇也一样。即使你老了,病魔缠身,只能从屋里爬到阳光下。朱利安说过,这些人比年轻力壮的人更喜欢活着。他还说,死对于他们更难,所以抗争得也就更顽强。我自己就喜欢活着——不仅是因为幸福、享受和痛快。我说的是活着——一觉醒来,浑身上下有感觉,觉得自己还在那儿——像钟一样嘀嘀嗒嗒走个不停。”

    她朝那只苍蝇轻轻吹了口气。它动了动腿,然后摇摇晃晃地飞走了。

    “振作起来,亲爱的简姨,”圆圆说,“我是绝对不会去杀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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