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秋天的风景里,看到炫目的舞台色彩,那色彩是生活中没有的。我欣喜若狂地欢笑着。长这么大我好像从来也没有过这么无所顾忌的欢笑。
我对排节目的热衷远甚于上课学习,经常两眼盯着老师的时候,思想就溜到了舞台上去。那时候样板戏唱遍了社会,学校文艺宣传队经常拉到大街小巷演出,我在《沙家浜》这出戏中扮演沙奶奶。
扮演郭建光的男同学是班里最魁梧健壮的男生,姓何,我背地里跟女生议论他时喜欢称他“河王八”。有天下午放学,我在教室打扫卫生,倾倒垃圾时,看见他在学校下边的砖厂与另一位同学玩耍,于是忽发奇想,拉着田秋叫骂起他的外号,一声又一声“河王八”的叫喊电波一样从学校迅速传到砖厂。
他先是一惊,随后抬头看了看我们,又埋头他的玩耍,他大概与另一位男生弹玻璃球,沉浸在你输我赢的技法里,对我们的叫喊似不屑一顾。他的不屑一顾反倒激怒了我,我的喊声更高更响了,连我自己都感到了那声音的刺激。不一会儿,他果然朝学校走来,那位男生紧随其后。学校的地理位置比砖厂高,他和另位男生向学校挺进的情景就像在进攻一座高地,目标愈来愈近了,我已经看清他脸上的愠色。跟我一起叫喊的田秋悄悄溜了,我心里一阵恐慌,但又不想临阵逃脱,在他人眼里成为“叶公好龙”的矮子。我站在那儿,脚像被钉子固定住了,两眼直直地盯住爬上高地的“敌人”,等他们挥拳抡向我时,我大声说:我喊‘河王八’,你嗔什么心?你是吗?”他原本理直气壮挥起的拳头忽然无力地落下了。我目送他骂骂咧咧地远去,一时间我真是得意忘形。
我想我对他贬低的骂里,一定渗透了别样的情感。不然我为什么对其他男生从来都不屑一顾,而偏偏喜欢向他发起挑逗性的宣战呢?十二三岁的年龄,男女生之间有了明显的性别分界,表面从不讲话,哪个男生主动跟女生打招呼,都要遭到另一群不苟言笑的同学的耻笑。“军民鱼水情”一场戏有一个郭建光与沙奶奶握手的动作,“你这革命的老妈妈……”郭建光伸出两手握住沙奶奶的手,可何同学每次见我木然不动的样子,都不去主动完成这个动作,再加上每逢排练都有戏外的同学观赏,这个关键的动作便一拖再拖。心想反正正式演出时这个动作是逃不掉的。
演出那天,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舞台正迎面太阳,敬老师给我化了妆,着意加重了额上的皱纹。我对着镜子打量自己,感觉真像一个未长熟的老太太,我的前额很宽,也很凹,额上有三道不明显的浅纹,似是与生俱来。这天生的有皱纹的额,给我的扮相提供了宝贵的天然资源,加上我有板有眼的演唱,我们的演出定会相当成功。想到演出的成功,心中忽然升起一种憧憬。前方彩霞满天,我将受到沐浴。就在演出收尾的时候,意外出现了,郭建光没有握沙奶奶的手,何同学只是走上前向我比划了一下,这一比划非同小可,只听台下轰的一阵笑,笑声使我的腿都打颤了。后来,学校文艺队到军营演出,“军民鱼水情”仍作为保留节目。那一次,我和何同学都演得十分投入,台下一群红星闪闪的军人不住地为我拍响巴掌。散场后,我听见他们议论“沙奶奶演得不错,可惜脚上穿了一双凉鞋。”
我是不好张口跟妈妈要鞋子的,家里经济的拮据很难使我的衣装得体,我穿的衣服大半是妈妈的旧衣服改的,一年到头能穿上一件新衣服实在是很风光了。即使这样紧张,妈妈仍然支持我排戏,我们的“军民鱼水情”演出时,郭建光脖子上缺一条白毛巾,是妈妈慷慨解囊支援了“剧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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