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们沉浸在邱水儿的唱腔之中,也沉浸在邱水儿的肉体之中,他们任何时候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对她的一切想入非非,这是身临其境的想入非非,是面对面的想入非非。在这里,在这热闹的氛围中,他们可以把邱水儿想得属于自己,他们要着她的全部,将她淋漓尽致地撕成碎片。只要戏一散场,邱水儿的唱腔就会响彻大街小巷。后来,凡是邱水儿唱过的戏,县城里立刻就流行起来。
评剧是北方的一个剧种,五六十年代十分盛行,北京有评剧团,天津有评剧团,沈阳有评剧团,哈尔滨也有评剧团。评剧的大牌明星是新风霞,她的《刘巧儿》令天下多少男女陶醉,后来她嫁给了大戏剧家吴祖光又令天下多少女人羡慕。显然,邱水儿无法跟新凤霞相比。但在我们那座县城,她的名字与新凤霞一样响亮。
“碧云天,黄叶地,
北雁南飞。
晓来谁染枫林醉?
总是离人泪。”
……
邱水儿在台上几声悲腔,令万千男女动情落泪。县城里没有哪个女人不想攀上邱水儿,也没有哪个男人不想攀上邱水儿。男人们攀邱水儿是想证明他们的实力,女人们攀邱水儿是想证明她的档次。但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知道邱水儿离他们相当遥远,邱水儿只属于县里的极少数人。
这天,邱水儿刚谢了幕,妆还未来得及卸呢,有人就跑到后台说:“县长想见你。”
邱水儿听说县长要见自己,激动得话都不会说了,她一边浑身抖着卸装,一边问:“县长为啥要见我?”
来人说:“县长要见你还用理由?”
邱水儿知道自己问错了,便不好多话。她刚脱掉戏装,来人就催她快走,她说我脸上的油彩还没擦呢。
来人说:“到了那里再擦吧。”
邱水儿就带着一脸的油彩见县长去了,到了县长那里,四周没有一个人,县长就拍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邱水儿想着自己一脸的油彩就说:“县长我不能坐,我得先洗了这一脸的油彩。”
县长笑了一下,就进里间屋拿了个搪瓷脸盆,又倒了点热水。
邱水儿见县长亲自为自己倒洗脸水,心就慌了,嘴上不住地说:“怎么好劳驾县长呢。”
县长仍是笑说:“你在台上的时候,我们劳驾你;到了台下,自然是你劳驾我们了。”
邱水儿听县长这么一说,也笑了,想不到县长还这么幽默。这样,县长就与邱水儿没有心灵的距离了。邱水儿哗啦哗啦洗脸,一会儿就洗出了一张白净的面皮,那面皮嫩得一掐一包水。邱水儿用两手使劲揉着脸,县长知道现在她的脸需要什么,县长就拉开抽屉,从里边拿出一小瓶雪花膏,悄悄递给邱水儿。
邱水儿惊得啊一声就叫了起来,想不到县长也有女人用的东西。
县长好像看出了邱水儿的心思,故意调侃说:“谁说这东西只有女人才能用啊,我的脸一到冬天就长皴,非擦这玩意不可。”
两人一闹一笑地说着,彼此也就越来越亲近起来,无话不谈无话不说,县长偏是个喜欢打听别人闲事的人,把剧团的里里外外都问个究竟,把邱水儿的里里外外也都问个究竟。本来,邱水儿是从来不跟别人谈自己的家事的,她出生在乡下农村,生怕别人知道自己贫贱的出身而看她不起。有一次,她的母亲从遥远的乡下来城里找她,在剧团门口,她说来找女儿邱水儿。门卫就把邱水儿找了出来,她见母亲破衣旧衫,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一口咬定不认识这乡下人。母亲嚎啕大哭地走了。母亲走后,邱水儿也哭了一场,后来她偷偷给母亲寄了20元钱,连自己的地址都没敢写。现在,县长问她的身世,她就不能不说了。她说,她家世代穷人,是彻底的贫下中农。有次她妈妈带她去讨饭,被人家的狗咬了……邱水儿说得有鼻子有眼睛,像演戏似的,一会儿就把县长的鼻子说酸了,县长就靠近她的身边,两手摸着她的肩说:“敢情你是个苦大仇深的人啊!”
县长的感慨一下子就把邱水儿打动了,她顺势倒在县长的怀里……这是个非常的夜晚,这个夜晚对邱水儿来说,是命运的重新改写。不久,邱水儿就成了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又不久,那位县长被造反派揪出来了,邱水儿也就成了他的一丘之貉,她颈上挂着破鞋到处陪县长挨批斗。
轰轰烈烈的“文革”过后,县评剧团就解散了,许多名角被遣散到乡下。邱水儿自然不例外,听说她回了老家,不久就嫁给了当地一位农民,农民一头秃疮,邱水儿每天都往他的秃疮上吐唾液,说是消炎。
县城的人们再唱戏的时候就唱样板戏,如果谁提起邱水儿,大伙儿就发出一阵感叹:“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河西呀!”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