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醒着死去,不是在梦中
为了一个被背弃的允诺
为了一次午夜的饯行
为了顺从你酒杯中流出的
河流的航向
我落下了所有
向着南风的帆
你敛眉的神情,你的呢喃
沉默中,你温柔的向度
都这么清新地在我眼前展开
蠓虫飞舞,我挥手驱赶
黑夜烙痛我手中
青色的脉管
最不可理解的,是这黑夜
竟从你的心灵深处流来
没有一缕月光来探测
我眼中的秋水是否枯萎
没有一颗流星向我诉说
它坠落时,天庭是否奏响哀乐
一只落帆的船,在千山外
等着你
等着你爱的赦免
1989.7.1武汉
之九
一株高大的龙舌兰
在天空与天空之间生长
饮着你无限蔚蓝,饮着我丝丝细雨
饮着三月的芬芳与九月的馥郁
饮着露,饮着雷,饮着罡风
生命激情盘旋在每朵花上
你的天空有那么多的奇观
龙舌兰伸出手臂,一只只桨
划在漂满星星的河流上
星星鱼各衔一枚闪亮的故事
串它们起来,你的手
变成一束胶质的光芒
而我的天空却没有一件水晶饰品
太阳在你的天空升起
在我的天空坠落
龙舌兰的另一些手臂
挥动难以猜测的哑语
在静默中
诉说空旷
我并不是一无所有
但我知道
除了我自己
谁也不能把我拯救
1989.9.13武汉
之十
八千次来往这充满苦难的世界
恨没有休止,爱没有边界
鼓波而流的鱼呀,你的心在何处
动与不动
你穿透十方的智慧
从遥远的地方,逆序或顺序
悠悠地,向我伸来
不是桂枝,也不是橄榄枝
没有握到它之前
我的心
总是在邻人的园囿里
跑来跑去
我收拢它,以你的鳍
作它的根
在我选定的大地上
长出一棵落叶的乔木
所有的人,包括我自己
都不会品尝它的果子
它的果子
不是适度的温柔
也不能石榴那样
炸裂
1989.10.10武汉
在另一个夜里
在另一个夜里
我打开自己
一幅陈旧的扇画
雪游荡着,吸着一些
动荡的岁月
沉水的虫声,我从中
捞出三颗两颗
血质的星星
水在咖啡中是红的
水在春茶中是绿的
水在扇画上是黑的
我取一瓢饮,轻轻一仰
就仰出了三千丈的白发
云之恋
青空不是虚无之境
也不是季节销售的商区
无论芦花正白还是桑椹才紫
是松涛澎湃还是泉流妙曲
它都是那么旷达,了无尘迹
绿腹的青蝇不能企及它的高度
幻想中的青牛只在三维空间穿过
向晚的钟声,一根旧了的绳子
总想把我拽回到垂发的少年
听牧笛吹出石头的青色纹理
但坐禅的雪夜终究不是我的归宿
鹰的历史,只能写在云的碑林里
1989.10.12
握手
绿色的树冠闪过银色的闪电
递过你的手来吧,在这苍木林里
轻轻一握,就会有无边春雨潇潇下
我的生命长期浸在干渴中
期待的爱情是一次次古老的龟裂
没有水的日子,我用血
来滋润青柯的成长
七月是我的专利
花期是别人的幸福
如今,那些日子像一群惊鸟飞散
由红转绿,青柯已成深深的荫覆
于是有了这样一个黄昏
我找到你的手,握住真正的秘密
你用透明的语言祝福我
愿我神智常在
我感觉到,我回报你的微笑
仍然是一个干渴的讯号
1989.10.13
瓦解
我轻信冬天苍白的许诺
把寂寞当宁静,把冷酷当纯洁
有一天,我的梦跌落在花蕊里
手中的笔长出翠绿的枝叶
菟丝草垂下命运的井绳
古老的星辰,忽然懂得了凋谢
一切都不再是昨天的样子
果园的芬芳是一种瓦解
就像那个用上等葡萄酒洗脚的诗人
生活变成了一种隐喻
我们用来丈量历史的双脚
虽然懂得疲劳,却永远也不会醉
1989.10.14
在森林里
在森林里,你无法沉默地散步
呢喃的矢车菊邀你,诉说着爱情
淡蓝的勿忘我拽你,以病态的忧郁
衣领里落满天真浪漫的鸟声
裤管里悠扬的是泉水的叮咚
一道彩虹架起季节的纬度
你凝视他,沉进午后的小寐
妥协是人的天性,何况我心中
本就栖着一只高亢的蝉
他顺从导引,心被删除
一任那只蝉回到盛唐的史诗中
清清亮亮,唱出松脂的火焰
1989.10.15
坠落的葡萄
从瞬间到瞬间,从永恒到永恒
从水草的磷光,从蕈状的星云
以及夹着世俗的智慧走来
像走出聊斋的狐狸
以温婉,表现脉管中的欲望
世界一刹那间美丽起来
尽管这美丽,是以毁灭为代价
藤上坠落的葡萄,我的青春
以甜的脆裂迎接痛苦
睁着眼,我看到我的死亡
响亮的阳光闪在一切的峰顶
失去一个雨中唱歌的孩子
可是并不遗憾,我年迈的父亲
歌手
以你的空气雕塑我
以你的色彩装饰我
但我仍不是你的风景
踩着盐和矿物的大地
左手握着海潮,右手握着蒲剑
我是一个没有回声的歌手
鸡有鸡冠花,羊有羊齿草
我只有一个空空的畜栏
逃走的生灵啊,我并不憎恨你们
我还将快乐而饱满的生活
手用来劳动,诗用来航行
有了这一只坚固的小船
即使在暴风雨中
我也能获得宁静
1989.11.11
魔瓶
如果有一只贮存月光的魔瓶
我将贮存朦胧在上弦月中的孟春
虽然乍暖还寒,但呼吸中诱人的香味
变成淡蓝的雨季,让人销魂
那只魔瓶如果在我手中
我还将贮存夏日细长的蛾眉
她告诉你纤瘦后面是生命的炽烈
痴情者的血,比酒还要醉人
当然,秋日的满月我也收藏
尽管团圆是一个抓不住的梦境
至于冬夜的弯弓我更加喜爱
用它射杀黑暗,才是壮士胸襟
遗憾的是这只魔瓶并不存在
天空的秩序,复杂而又单纯
1989.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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