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泉让我思，忆泉让我忆
回首人生，谁说往事如烟？
山中鸟择木而栖，娃娃鱼择石而安
独自浣洗人生，我选择忆泉
餐它的清冷，饮他的淡薄
我如忆泉，只留清白在人间
1988.8.10吴家山
附记：以上四首诗，作于我的故乡英山县的吴家山。此地位于大别山主峰东侧，林泉茂郁，风景绝佳，悠游于此，身心极度的放松，因以诗记之。
我和你
之一
春是长亭，秋是短亭
一亭一亭走过
我和你互相追寻
我是一颗三千年前的莲子
黑暗中，我蓄积生命
在历史遗忘的角落
我等待开花的时辰
你是何处飞来的一只杜鹃
翅上敷着苍苍的劫灰
春天的鸟何止千只万只
为什么独独只有你的嘴中有血
一口口的血，吐自裂开的心
有一天，莲子开成莲花
莲花上坐着一个千手观音
一只手消除一千个灾难
一千个灾难外，是你的一片舌头
在山水和新月间嘎然而落
诉说曲高和寡的爱情
春是长亭，秋是短亭
长亭的前方七月流火
短亭的归途是隔雨相望的冷清
一亭一亭走过，一事一亭走过
多少个我和你，都在苦苦追寻
1988.4.11武汉
之二
我没有机心，不会运筹帷幄
但我有一腔热血，洒出去
点点滴滴，都是沙漠旅客的甘霖
我虽有禅心，却也不肯
把一瓣一瓣诗思，掰开来
投进积灰成垢的铜鼎
我更不是红粉青肠的尤物
把向晚的风流给你，几根媚骨
从秋水中，撑来一个美丽的销魂
自汉魏，自唐宋，自清明
顺着狭长的时间隧道，我举着火炬
一次次走近你，叩问不可知的命运
忧愁和欢乐，并不总是并蒂而开
亦如我和你，并不总是现在的样子
一个沉默不语，一个频频询问
倾圮的厝骨塔散出历史的寂寞
你为什么要踞守，这没有虹的山谷
你的双肩落了多少烟尘
看哪，一枚黄月亮从侧的峰上升起了
像穿着蝙蝠衫的少女，来邀你，邀我
一起去人影千姿的舞厅
1988.4.25河南少林寺
之三
西子湖的鲫鱼正肥
风吹落断桥边的桂子
而你却成了家乡的不系之舟
飘来岛上朝我微笑
斜躺在米黄色的榻榻米
是谁安排我们相遇
在这个布满火焰的黄昏
你真实地存在，微笑浸在咖啡里
我却只看到你若隐若现的影子
不过我还是看到你的忧愁
像水田里偶一点足的鹭鸶
我不是水手，别人的桨渡我而来
在这个岛上，人们都敛去了名字
每一天都是陌生的，今夜相逢
明日又陌生得那么庄严，那么滑稽
这种生活我很不习惯，那么你呢
你这个属蛇的少女
这个热岛果真是你的梦土么
它有千万种高大的植物，唯独没有
一株菩提，哪怕是小小的
来寄你隐藏深深地相思
遗憾我只是一颗天狼星
只能孤独地悬在空中
我想殒落在南国的海上
又怕我的热情
会烧干这片海水
1988.4.12海口
之四
远远的雪飘到窗前
我获得沉静
水中烫着一壶花雕
诗情里燃起温馨
一口酒融化三尺积雪
一滴诗情又能染白发几茎
花雕里的岁月有颠有狂
颠狂的世界铸就不幸的诗人
我把你的面孔读成高山悬崖
高山有好水，水中有不碎的结晶
咸的发苦的风暴，呼啸后的寂静
你把夜晚七个七个地分开，并告诉我
七是神秘的，像睫毛覆盖的眼神
我的日子也会像流浪的吉普赛人
刻在龟壳的家乡，有着久旱的裂纹
何日我们重逢，也将是我们的离别
手掌的温度我说太热，你说太冷
也许我们正沿着相反的时间
你告别苍老，我们告别青春
1988.12.27武汉
之五
从樱桃园中走来，站在这棵树下
我读着写在桃叶上的脆脆的阳光
盛大的夏日像是河流上的鹅群
划着苦艾的气息，洁白得让人忧伤
这时，你来自漂在啤酒泡沫上的城市
语无伦次告诉我，那里的月亮
宛如一枚黄叶，疯狂的爵士鼓
在巧克力样的大楼里整夜敲响
那里的雨不再美丽，供人躲雨的檐
也被岁月卷走，不知去了何方
街上行人的笑容都么短暂
又像河里的波纹，总在改变方向
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你
安慰一棵冬天的树，在旷野上
犹如你不知道头皮发痒的时候
是该去酒吧呢，还是去发廊
那么我们坐下来吧
面对我的紫水晶一样的村庄
让我们来说你的那座城市
喧闹的花瓣，究竟为谁而香
1989.3.21深圳
之六
我从很远很远的路上走来
许多美丽的地方都说我是过客
瓦盆里的花，森林里的鸟
与我相识在季节里，又遗忘在季节里
我仍在赶路，仍在艰难地走
没有星星的天空是寂寞的
没有人的道路是痛苦的
并不是为了同情道路
我才开始艰难跋涉
你说，你在某个地方等我
那里，太阳下的江河升起为云
鹰一样的帆，落下为雨
你在那里铺了一个梦等我
一个宽宽大大的梦，像一片草原
马在上面嘶鸣，风在上面萧萧
浮着轻烟的河流也载着沉重的落日
你导演它们，让它们和谐
也让它们悲壮
为了去那里接受你的馈赠
我已穿过长长的岁月
现在，冬季又来了，十二月的风
正肆虐地折断冰柱
但是，它折不断我
朝向你的道路
1999.1.15英山
之七
不能剪下这一窗风雨寄你
想起荒山上共踏秋云的日子
我们的草鞋，那时很年轻
很年轻的草鞋，踩着很老的红叶
林间的小路越来越窄，埋在霜花里的足趾
看草中的牛，嚼着干枯的寂寞
不要说那个时辰已经成灰
插在云中的岩石
也已退出记忆
对于我们，青春不仅仅是冬夜的醉酒
也不仅仅是怀孕的果树
在风中，在雨里，在季节栖迟的路上
也不是那个久已淡忘的恋情
既是天堂
也是地狱
四十岁的生命回首，我并不觉得
青春已退出血管，红色的液体中
还是当年的那束纯白在燃烧
1989.3.26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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