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的男人-待在脑子里的女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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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红的头一挨到枕头,脑子里的余另就坐到了审讯椅上。

    他突然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游魂,竟然从审讯台上站了起来。他走到余另身边,回过头来时,看到他坐着的地方,另外两名警察正在摆弄一副象棋,他们的脸上带着欺骗的神色。

    余另对杜红说:人从生到死都是一场骗局。

    杜红想,人们不是说没有鬼魂吗,现在自己就成了一个游魂,很显然,人们说的都是屁话。不然,我根本就不会成为一个游魂,站在这儿。他记起有人说游魂的身上是湿的,他摸摸自己的衣服,发现自己的衣服干干的,与人们说的有出入。

    余另对杜红笑笑。

    余另说:按你们警察的属性,你必须弄清楚你是怎样变成一个游魂的。但是,因为这里太自由了,没有方向,没有限制,唯一的根源,就是你从人变成游魂的情节。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死法”,死这个字,太灰色了,惨兮兮的,可是当你成了一个游魂之后,你最先得感谢这个字:死。在游魂的世界里,它应该叫“升”,叫“化”,叫“飞”,它是游魂世界里最美好的词条。不像人,总是把它当成一个骗局的终点,而且把它打扮得那样灰色,让许多人产生恐惧。

    余另说:你成了游魂之后,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学唱游魂的魂歌,它的名字叫作《升或者飞或者化的颂歌》。在人间,可能会被恐惧地叫作《死亡之歌》,在民间还叫《黑暗传》。但是,游魂的魂歌唱起来很自由,唱法很多,无拘无束,任何怪腔怪调都是游魂美妙的音乐,它充分体现出游魂的本性。

    说完,余另笑了笑。

    在余另的微笑里,杜红醒了。他看了一下时间,凌晨2点。窗外无光,妻子香纸睡得很熟。他的头脑清醒过来,发觉自己根本就没有变成游魂。但是,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余另没给他一点儿空闲时间,余另像个女妖一样,始终待在他的脑子里。

    现在,他醒了,余另在审讯室的情景又来了。

    杜红问:住址,年龄,婚否?

    余另说:准确地说,我应该住在地址里面,我的年龄应该住在我的身体里面,而我的婚姻又住在我的年龄里面。你这话问得有水平。而且,你将这三个东西连起来问,更有意思。

    杜红说:请直接回答问题!

    余另说:你们警察总是给人一种冲动的印象,你也不例外。其实,我说的每句话里面,都有你所需要的词语。这不能说我没直接回答你的问题。只不过我将这些问题,用另一种方式回答出来了而已。

    我还是先说住址吧。答案其实你早就知道了,我现在就住在看守所里。这是最真实的答案。在这之前,我经常住在一间床上,然后才是一间卧室,然后才是一套房子,然后才是一条街道,然后才是这座城市,然后才是这个地区。而对我最有意义的则是住在一个男人的怀里,这种地方,比任何住址都好。

    我还是不兜圈子吧。这不是我的风格。我就住在苍茫花园,就是我们城南临河的那片地,也就是你们抓我时我所在的那套屋子。那是我一直生活的地方。也许你们不会相信,一个在北京、上海和广州都有房产的女人,怎会在苍茫花园住一套仅仅40平米的小房子。原因非常简单,我喜欢住小房子。小小的房子里住着一个小女人,一天天过着小日子,是我所向往的事情,这也是我的住址的属性。其实说这些事情,应当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杜红问:好好好,住址就说到这儿,年龄,婚否?

    余另说:28岁。至于婚否,就很难回答了。要说我没结婚吧,可我经历的男人比许多结了婚的女人还多。要说我结婚了吧,可是我一直一个人住在那间小屋子里。在我那间小屋里,根本就没有婚姻存在。婚姻只需两个“一”就够了,也就是一间房子和一个男人,可我有许多房子和许多男人。婚姻至少是家里面的事情。可是,我与男人的接触,从来不在我的房子,而是在饭店里,在汽车上,在飞机里,甚至在许许多多引人注目的地方,也就是说,如果我有婚姻的话,也是在很多人的目光里,在屋子外面的世界里,而不在我房子里,不在我的家里,更不在我的心里。但是,我需要男人,需要婚姻的内容和实质,我没有一点儿婚姻的形式。即使你问的是法定的婚姻,我似乎也无法回答你。因为我很多时候,感觉不到婚姻的存在,而在很多时候,我的身边又躺着一个个男人。他们让我感觉像在婚姻里。有的,我会和他们过很长时间,感到自己就是在过着婚姻生活。所以,即使我从没跨过婚姻的门槛半步,但是,我又觉得自己就是结了婚的女人。

    杜红觉得,她这样回答问题,似乎正是自己想要听的,也许是自己的心想听到的。可是,他记在审讯笔记上的字并不多,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字,像掉了队伍的蚂蚁,六神无主地在纸上乱跑。倒是他的手指,在听她说话时,不知不觉地画了一幅素描,仔细一看,竟然是余另。

    杜红很烦自己,一把将素描撕了下来,揉成一团,扔到纸篓子里去了。他这样做时,余另像看透了他的行径,冲他一笑。他的脸就热了起来。

    杜红说:余另,我们与你即使是初次接触,但是,对你的所作所为,人物品行,不会生到哪儿去,用一句话说,都是熟麻雀。俗话说,歪江湖,正道理。我们发觉你不仅是个讲道理的人,而且是个很聪明的人,你的智慧不同于那些专家教授,也许他们的智慧是学来的,而你的智慧是自己闯荡出来的,是向社会学来的,是活的。从这一点来说,如果你回到正道上来,干什么你都会干出一番成就来的。只可惜,过去你选择错了,走错了路,直到现在,你仍然一直在往下错。现在的关键就是,我们想知道涉及老狼的情况。我希望你能回头是岸,重新选择自己的路。所以,我想知道,老狼现在在那儿,那个小男孩是谁?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余另说:杜警官,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们的,我也想尽快告诉你们。可是,你们总是打断我的话,没让我有说出来的机会。

    杜红说:你快说!

    余另说:我只有一个小得可怜的条件,非常小,我保证。

    杜红说:什么条件?我们是不会和你讲什么条件的。

    余另:你不讲条件,我也不在乎,前面,你们不是听到了吗,我正在按我的想法做。

    杜红说:好,好,让我们听听你的条件。

    余另说:我的条件也没什么,只是请你们听我讲述一个故事,你们一定要让我把话讲完,不要打断我的话。

    杜红说:这个简单,我们满足你的要求。但是,你一定向我保证,你不能通过讲故事拖延时间,更不能对那个孩子有一点儿伤害。

    余另说:从我来到这儿,我就向你们作了保证,老狼不会伤害那个孩子,除非你们对我怎么样了。在没听到我的确切音讯时,他不会轻举妄动。

    杜红说:你们究竟想要什么?

    余另一笑,然后说:我们没有任何目的,只想要你——杜警官听完我讲给你的故事。准确地说,这次绑架案,真正的幕后操纵者不是别人,恰恰是你——公安部表彰的劳模——杜警官。

    杜红也笑笑,说:余另,你做了几天的戏,莫不全是为了今天好血口喷人?

    余另说:你不要这么早就下结论,你听完了我的故事,你自然就不会否认这一点了。早在二十年前,在你刚刚当上警察时,我就认识了你。我结识老狼,也正是你的杰作。

    杜红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的肌肉扯了一下。

    杜红说:请你不要编故事。

    余另说:你不要内疚。你完全没有必要这样。你的脸色告诉我,你一定想起了我。就是那天,在旅社的那间小屋子里,我永远记住了你。

    余另眼含泪水。她有些哽咽。

    她说:那天,我一直看着你的眼睛。那时,你看上去和现在没有什么区别,而且你的眼睛里,始终让人感觉到有一种怜爱。我想,你应该那时就像现在这样,一看到我,就会对我产生一种怜悯。但是,那时,你根本就没看我一眼。你的眼睛里根本就没有我,没有任何人。你的眼睛里只有你自己。

    杜红说:这不可能吧,我那时才从警校毕业,记忆力够好的了,我怎么就没有任何印象了。

    余另说:你在说谎。那时,你的眼睛里只有你自己。可是,我们不仅认识,而且,是你亲手毁掉了我一生的幸福,就是你,让我无辜地受了三年劳教。今天,我能够坐在这儿,也许正是你的功劳。

    杜红说:这可能吗?你劳教与我有什么关系。难道这一切是我一手造成的吗?

    余另说:那天,从你为我套上那只银灰色的手铐开始,我就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只要能出来,我一定要找到你。你知道我是怎么从一个农村女孩子一步一步来到城里?你知道我过去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你难道不知道我也是一个生命,我也有自己的生活?

    说到这儿,余另哽咽住了。她无法再说下去。

    余另歇息了一会儿,说:对不起,我还是讲述我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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