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眼睛不离开她,是因为继父。继父时常盯着余另看,一看就是很长时间。母亲看出了继父的心思。一天夜里,母亲一脚把继父从床上撂了下来,继父的头撞在地上,“轰咚”一响。继父在地上闷了很长时间,然后爬起来,对母亲说:“没有这一脚,我还当她是我女儿。有了这一脚,她就不是了。她和你一样,是我的婊子。”
继父说这话时,母亲害怕了。她抱着继父,啜泣着,哀求继父:“你不能这样,你是她的爹,她也姓余啊,你千万不能害她呀。”
继父在母亲的哀求里,眼睛变得贼亮。
继父自言自语说:“不怕贼偷,不怕贼抢,就怕贼惦记。我就是那种爱惦记的贼。”
母亲的眼睛再也不敢离开余另。就连女儿上茅房,她也在外面守着。她在心里一遍遍对女儿说,我要守好你,不让那贼沾上你一星半点儿。
在母亲的守护中,余另出落得越来越漂亮,越来越动人。就连母亲自己,看着女儿的模样都会心生嫉妒。她一边看着女儿,一边设想着万一女儿遭到她继父蹂躏的情景,她的心就会疼掉。可是,每每看着女儿时,她又忍不住这样设想。她的心在一次次设想中遭到抽打,她的恐惧也在一次次设想里,变得更加敏感,更加脆弱。
少女余另不愿与父母住在一起。
她害怕继父的眼睛。她感觉到,他总是从母亲的背后,或者侧面,或者更远的地方,把一网眼光罩在她身上,像狼的目光罩在她身上一样。表面上,他的眼睛里又始终带着一种或有或无的笑意。当母亲转过身来,面对他时,他眼睛里的笑意很快就变成一种阴冷。后来,余另习惯了继父的那种眼光,她天真地以为,有母亲的身体挡在她与他之间,一切都可以得到遏制。
事情恰恰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从读初二开始,余另就不想读书了。乡村的女孩子都是这样,读到初二之后,就怎么也读不进去了。她们常常聚在一起,聊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唯独余另想的不一样,她想上班,想当工人。她的同学都笑她,说她异想天开,一个乡下女娃娃,想做城里人,想上班当工人,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余另不信邪,她说:“我就是要当工人。”
第二天,余另把书、本子、笔全给了同学。她来到老师办公室,对老师说:“我不想读书了,读书没有一点意思。”
老师看着她,一声没吭。很长时间老师只是看着她,看得她不好意思,不住地搓着一双手指。
余另就再说了一遍:“我不想读书了,读书没有一点意思。”
老师长时间沉默之后,像变了一个人,笑着说:“那你说做什么有意思?你能不能说具体一点。”
余另感觉到老师把她当成了家长,而不是当成他的学生。她很不适应这种变换。她也笑笑,还是搓着手。一遍又一遍地搓着手。她的手指都被她给搓红了。
老师一下子拉住了她的手,说:“是不是因为你长成大姑娘了,心里有了烦恼?”
“你才有了烦恼呢。”余另想都没想,话就这么冲着老师出了口。
余另的话让老师很失望,他放开了她的手。余另又将两只手搓在了一起。
老师站起来,用手拍拍她的肩,说:“你应当好好想想,然后决定还读不读书。”
余另扬起眼睛说:“我早就想好了。”
老师又坐下了,用手拍拍她的背,说:“你还小啊,不明一些事情,现在你回去,你肯定会把自己一生的事业都毁掉。”
余另不相信自己会像老师说的,而且自己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事业。她听了老师的话,只是笑了笑。老师再次用手拍了拍她,不过这次,拍的好像是她的臀部。她的脸一下子涨红了。
她感觉到老师的手像一只吹头的吹风机,带着一股热气,那只手触到她哪儿,她哪儿就感觉像火烤一样不安。更不安的是她的心,既酥又麻,全身的细胞全在那一刻跳起了舞蹈,那只手所触到的骨肉,也开始拼命欢呼,身上的血液胀得她的皮肤发麻。她简直感到自己就要爆炸了。
她只得在自己将要爆炸的前夕,扒开了那只手。
她说:“我不想读书了,你得答应我,我让你摸了这么长时间。”
老师没想到余另让他摸一会儿,是个阴谋,他的脸竟然也红了。他朝她挥挥手,说:“你回去吧,不过,学校不是菜园子门,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你走了,就永远回不来了。”
余另说:“我一辈子也不会想回来。”
说完,她掉头就走。操场上滚着秋风。她的步子走起来有些轻飘。她的身体在秋风里渐渐平静下来。
回到家外的山梁子上,远远地看着家,继父一个人在稻场上做事。母亲被余另缠得实在忍不住,一大早到城里找表舅去了。城里新办了一座缫丝厂,母亲想找找表舅,设千方想万法把这孩子弄进丝厂。于是,她一大早就去城里了。临走时,她一再嘱咐余另,中午千万不要回家,晚上放学了才能回家。母亲要晚上才能回来。她不想让那贼钻空子,把女儿给糟蹋了。
余另却在后晌就到了家门口的山梁子上。事情于不经意中,一步步往母亲设想中的事情上走。
母亲以前找县城的表舅,继父都会和母亲一起去。可是这次,继父没有去。母亲早上前脚出门,继父就追了出来。他不是追母亲,而是追余另。他唤住了余另,他站在山梁上,余另站在山沟里,阳光从继父身后射过,穿过继父的身体,然后照射到余另的身上。
继父说:“你也别勉强自己了,你早就不想上学了,你晌午就回家吧。你妈会给你弄上工人的。你那表舅喜欢你妈,她会给你办好的。”
余另听了这话,心就暖了,她突然感觉到,继父的眼光也一下子变暖了。
余另坐在山梁子的石头上。
继父看见她回来了,也来到山梁子上,寻一道坎子坐下。他们的影子又叠在一起。他们都不作声。很长时间,他们让时间和阳光像沟里的水一样,往下面的深处流去。余另跟着继父回到屋子里。继父直接进了他的睡房。然后,他开始哼哼。余另预感到会出事,她不敢动弹一下,坐在厨房灶门前的草堆上,盯着灶门,耳朵却听着继父的响动。
继父突然大声对她说:“你的心真狠哪,你爹肚子疼穿了,你就不来看一下。”
继父骂了她三次,她都没有去。
后来继父不停口地骂她,她仍然不去。直到把她骂得口渴了,她站起身来,抓起一只水瓢,舀了一瓢凉水,咕咕地喝起来。她的动作竟像个干到极点的男人,那瓢水让她一气喝了个精光了。她将瓢放进水缸,准备舀上第二瓢时,继父的双手从后面抱住了她……
母亲从县城回来时,一脸喜气。她为余另弄到了农转非指标。她那位在公安局管户籍的表哥很爽快地答应了她。不仅如此,县缫丝厂正在大规模招工,表舅很快给余另报了名。当母亲把这消息告诉余另时,余另眼睛里涌出了一泡泪水。母亲以为女儿高兴,抱着余另也流出了幸福的泪水。
没几天,余另就到了缫丝厂。说是缫丝厂,其实只是一个被圈起来的小院子,里面建了一排排平房。余另从此每天在这些平房里出入。缫丝女工这个名称,结束了她的少女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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