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伍)(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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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华兰才是古代贵妇的正常想法,给丈夫纳个小妾,帮着伺候服侍,既圆了自己的名声,又显派头。这年头讨几房小妾就跟买车似的,有头有脸的男人,没辆自己的车,都不好意思出去见人,只要不出头,不生事,完全无关痛痒。好比郑大夫人,和郑大将军也算少见的和睦夫妻了,可屋里还是有两三个妾室,三五个庶子女。

    盛家有些特别。

    由于林姓女士曾在盛家兴起的巨大风浪,导致盛家女眷从骨子里对妾室这种生物就有强烈的防备。当初袁夫人塞过来的那些女子,如今已叫华兰清理得一干二净,能留下的,不是纯摆设性质的次品,就是她能牢牢控制的。

    而如兰和华兰还不一样,她出生前后,正是林姨娘在盛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之时,亲娘每日咬牙切齿呈巫婆状。还有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庶姐,美貌才华样样胜过自己,有父亲疼爱,有得宠的生母,几乎夺走了属于她这个嫡女的一切风光。

    没有人知道,小小的她,曾经多么受伤。今日姐妹三人聚会,嬉笑闲聊,惬意之极,可始终无人提及墨兰半句,包括明兰自己。她们愿意忘却,但不能轻易原谅。

    但如兰也是幸运的,豆蔻年华的一次次碰壁和挨批后,她终于学会了收敛脾气,还有——思考。文家那个丫头本就是自小伺候文炎敬的,当如兰有身孕时,文老太太以儿子无人服侍为由,提出收那丫头为通房,这原也是顺理成章的。

    但如兰顷刻惊醒,并当即意识到绝对不行。这种自小服侍的丫头,就算主子对她没有产生过爱情,但自小的情分也是很客观的。重点是,她很难完全控制。

    如兰前所未有的冷静,没有闹腾,而是出了哀兵。

    从王氏身上,如兰学到娘家的威势可以震慑任何人,甚至婆婆妯娌,但永远不能用来逼迫丈夫;而从林姨娘身上,她学会了示弱,谈感情,一定要谈感情。

    雨中哭泣,她只是个吃醋而茫然的小女子,深深爱恋丈夫不能自拔,因害怕丈夫变心,而不知如何是好,什么规矩礼教,都忘诸脑后,只能像孩子一样,躲在雨中偷哭。

    文炎敬果然大受感动,深觉自己三生有幸,怎么也不能辜负这般深情厚谊,次日便亲自动手发嫁了那个丫头,之后连如兰从自己陪嫁丫头中挑人出来作通房,他也没去碰。

    如兰此役大获全胜。在丈夫心目中,她是深情贤惠的妻子,虽是心中百般酸楚,却因心疼丈夫没人照料,强自忍着痛苦,给丈夫纳小;在外头人眼里,这不是给丈夫纳小了吗?怎么能算是妒妇呢。

    文老太太对新通房的相貌稍微有些意见,盛家陪嫁去的婆子媳妇们也不是吃素的——纳妾,一是为着子嗣繁衍,二是为着伺候主子,以康健厚道为最好,要那貌美浮浪的,能迷住男人的做什么,怎不到青楼去挑?分了大少爷读书进取的心,也不知老太太安着什么心!

    文氏本是务农淳朴之族,风言风语传到族里,连老妯娌老叔婶们也愤愤不满(族里出个读书人容易吗),都议论文老太太是老糊涂了。文老太太气得不行,却只能偃旗息鼓。

    而一个被捏着身契的通房,父母兄弟的性命都握在如兰手里,还怕她翻起什么浪花来!

    这么多年的磕磕碰碰,记忆中那个涨红了脸,捏紧了拳头,却永远斗不过聪明庶姐的鲁莽丫头,那个只会霸道逞能的笨拙女孩,如今,也悟了,知道怎么用心计了。

    明兰有些怅然,仿佛那最天真未凿的一部分,也渐渐失去了。

    父系社会,男人们制定出条条框框,约束成一具繁复的模子,女子想要在其中生存,并生存得好,就必须放弃上天赐予自己的原先模样。一道道打磨,一次次锤炼,或圆滑,或娇嗔,或世故,或风情,把自己扭曲成适合这个模子的形状。

    想着想着,明兰忽然笑了。

    自己这么幽怨地为女子抱不平,宝玉同学一定不同意——作为男子,他拒绝同化,所以只能去做和尚,想想这世上,不单女子如此,男子又何尝能随心所欲呢?

    顾廷烨也是斩断了那个火爆任性的二郎,才成就今日的顾侯。

    还有那个温柔俊美的少年,喜欢拿花瓣做书签,迎着绵绵春雨朝自己微笑的男孩子,听说也快做父亲了,如今行事愈发老道,很得几位老大人的赏识。

    此时的他,再经过垂花枝下,怕是连一步都不会停吧。把少不更事的,犹豫的,彷徨的那部分,生生切除,断然拂去飘落肩头的花瓣,坚定地往前走。

    官场堪如修罗道,妖魔遍地横行,赤身趟过炼狱之火,不是烧成灰烬,就是百炼成钢……

    明兰迷迷糊糊地醒转,眼前却是顾廷烨淡褐的面庞,眉角处的棱骨似一痕冷月般的锋气,凝重如墨。他不知何时进来,单腿跪在地上,双臂半圈着她,静静地注视着,眸子幽深。

    “吃酒了?”男人的声音沉沉的,好像小时候祖母的沉香木鱼发出的敲击。

    明兰点点头,脑袋还晕晕的,本能地转过头,却见小肉团子玩累了,小胳膊摊成投降状,呼呼睡得极香,还踢掉了一只厚袜子,露出胖胖的小脚丫。

    “梦见什么了,哭得这么伤心?”他的指尖拂过她的面庞,带着湿漉漉的水滴。

    明兰望着精美雕绘的床顶,忽地无端生出一股气闷,转过身去,拿背对着他,低声道:“我忘了……”

    顾廷烨愣了愣,贴背抱过去,压在她颈侧,温热湿漉的气息扑在她的肌肤上:“可是身子不适?”

    明兰不想说话,自顾自地把身体蜷成一只虾米:“没有不适。”

    顾廷烨拧紧了眉头,伸手捧起她的脸,犹自追问:“你姐姐们来吃酒,她们说什么了,惹得你不高兴。”

    大约是酒壮怂人胆,明兰烦得不行,一把扯开下巴上的大手,使起性子:“你这么纠缠做什么,你吃醉了酒回来,我何时问个没完了?”他心烦的时候,她从不问这问那,只静静倾听,或温言开导,是多么的善解人意呀。

    顾廷烨眼中却冒出些兴味,双臂箍得愈发紧了,一迭声地温言发问。

    “你们姐妹吵嘴了?”

    “没有。”

    “你大姐姐训斥你了?”

    “侯爷叫我清净会吧!”

    “你五姐欠你银子不还了?”声音已带着笑意。

    “你真讨厌!”

    她什么时候因为人家借钱不还就哭鼻子了!明兰气得晕乎乎的,酒气往上涌,脑袋愈发拎不清,恨不能一脚把他踹下床去!

    一个气得浑身发抖,一个乐不可支,床角的小肉团子依旧睡成大字形,小肚皮一起一伏的,酣然好眠,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真是天生好命。

    夫妻俩这一闹脾气,就闹到掌灯时分,明兰都不记得是怎么吃晚饭的,就稀里糊涂被撵上床,顾廷烨又捉着她去沐浴,之后居然还有力气把小肉团子抱了来。

    夜深人静,梆子敲过丑时,明兰精疲力竭地抱着只枕头,瞧着身旁的顾廷烨饶有兴致地逗儿子玩,白天睡得太多,这会儿团哥儿又是精神抖擞,蹬着小脚丫闹得十分欢实。

    “到底做什么哭了?”他居然还记得。

    此刻明兰已全然清醒,组织好思路,言简意赅道:“姐妹们都大了,渐渐着圆滑了,还不若小时候,大家胡乱打闹呢,那才是真性情。”

    顾廷烨把快要伸进他嘴里的儿子的小胖手拔出来,笑道:“你这傻丫头,人自是要长大的,难不成小时候胡来嬉闹,才算真性情?”

    他轻巧托起怀里的小肉团子,举到明兰面前,戏谑道:“倘若这小子三天两头闯祸,今儿打了东家的儿子,明儿抽了西家儿子的嘴巴,你觉着这就是真性情了?”

    小肉团子乐得咯咯直笑,露出光秃秃的粉红牙龈,上头几个刚冒出来的白点点,浑然不知此刻自己正被当作反面教材。明兰脑海中立刻浮现那些纨绔子弟的经典形象,皱起眉头:“那怎么成?”

    “你知道就好。”顾廷烨刮了刮明兰的翘鼻子,“所谓真性情,乃是为该为之事,行当行之举,疾恶如仇,明辨是非。何时不懂事的胡闹,也算作真性情了?”

    明兰哑了半刻,小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不必藏着掖着,做想做之事……”

    “别扯。”顾廷烨打断,正色教训起来,“人生下来,本是懵懂无知,渐渐大了,学道理,懂是非,明世情,自然就知这世上本有许多不可为之事。三岁小儿,稀罕人家好吃的,伸手就拿,尚觉着有趣;倘七尺男儿,见人家财帛动心,也开口就要,这便是真性情了?明知人家隐疾伤痛,开口就说,毫不顾忌?”

    明兰点点头,心里豁然开朗了不少,忽想到一事,忍俊不禁:“那……打人抽嘴巴,不会是侯爷儿时的丰功伟绩吧?”

    “献丑了,过奖。”顾廷烨一点迟疑都没有。

    好磊落,好光明!明兰扫兴地翻翻眼。

    婴儿精力爆发的时间持续不长,被置于父亲强壮的臂弯中,又蹬又颠地疯闹了半天,小肉团子开始发困了。顾廷烨小心地把儿子放平在床上,轻声道:“言教不如行教,做长辈的,自己先得把身子端正了,孩子们才能学好。”

    明兰怔了怔,立时对他肃然起敬,眼前的男人忽然高大起来——谁说只有母爱伟大,那些为了孩子,早早开始戒烟戒酒,努力锻炼的爸爸们,也很了不起呢。

    “你别钻牛角尖,外头怎么圆滑世故,都别放在心上。”顾廷烨抚摸着小肉团子柔软的胎发,抬头看着明兰,定定道,“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心在一处,就比什么都强。”

    一家人。

    明兰眼眶发热,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揣度老大的心思几乎已成明兰的习惯,可最近她有些吃不准顾廷烨了。

    她温驯柔顺,他不见得如何高兴;她闹脾气,他也不怎么生气。好几次,她明明言行无可指责,面面俱到,他却一脸僵硬;有几次她近似无理取闹地使小性子,他反会很耐心,很体贴地开导她,哄她开心。

    真怪,以前这男人明明是很欣赏她的深明大义的呀。难道他改了口味,不再喜欢贤良淑德型,开始嗜好刁蛮型了?明兰顿时感到与时俱进的重要性。

    时日飞快,眼见入冬时节一日赛一日地发冷,屋里烧起了地龙,丹橘叫人搬出库房里的各色熏炉暖笼,一件件打磨锃亮,搬进屋内,又亲自擦拭明兰爱用的珐琅五彩小手炉和白玉手炉。

    针线婆们做好了府里的新冬衣,仆妇杂役俱是一件厚棉袄,一件薄棉袄,另两条厚棉裤,众人一摸到那喷香松软的棉花和布面,即知这是上好的料子,造价怕是要抵过寻常冬衣两三件。外院的管家,内宅的管事媳妇,俱定做一身京城名店祥云斋的里外缎袍。伺候主子的丫鬟,包括伶仃阁里的那位,按着各自等分,另有鲜亮簇新的绸缎袄子发放。

    总管事郝大成特意到嘉禧居院中来道谢:“众兄弟托我来给夫人磕头,夫人待咱们下人厚道,咱们心里都念着呢,以后定然加倍用心办差。”

    过年前后的差事,最是油水丰厚。前段日子,单银丝细炭一笔,采买处就购置了上百斤,明兰早早留心耳目,果然不负众望地逮住了几只硕鼠,或有贪了好处的,或有收了回扣的,其中手笔最大有两个,一个私自昧下许多公中货物,另一个则指定几家店铺购买,什么次货都敢进来,银子更是顶了天地虚报。

    这两个管事的父祖俱是顾氏经年的世仆,底气足,派头大,稍有慢待,就嚷嚷着要去“哭太爷”。明兰张了许久的网,等的就是他们。屠二爷牛刀小试,两三下查了个底掉,明兰挥挥手,笑容可掬地吩咐去拿人。

    趴在炕上的小肉团子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好事,大眼睁得亮晶晶的,小桃很怜悯地搂搂团子,他还不了解他亲爱的娘:当年明兰蹲在池塘边,笑眯眯地等着肥鱼上钩,活脱也是这副模样。当然,那鱼还是被吃掉了,熬汤、红烧、酥炸……

    先直接问供,前头那家很快认错,服罪态度良好,一家老少趴在地上鬼哭狼嚎了半天,老人家举着棍棒亲自痛打了儿子一顿,苦苦求饶。明兰决心大度地原谅他们,并狠狠“恩典”一番,赏他们笔银子,然后全家放出府去。另一家却是伶牙俐齿,装着老实可怜,实则句句狡辩,还搬出伺候过顾廷烨祖母的老太太出来要死要活。

    直待明兰出示人证物证,那家辩无可辩,方才软下去。对于这种刁奴,明兰不再客气,新罪旧错一齐发作,或发卖,或打罚。因京城人多口杂,他们又多少知道顾家内情,为免后患,明兰多留了个心眼,没有贸贸然地撵人出去,都发落去了庄子。

    都曾是威风八面的大管事,一家还能到外头去开间杂货铺,置几亩良田做小富之家,另一家却是一掳到底,家中财物细软都搜了个干净,不知以后如何了。两种迥异的处罚,明软实硬,旧府的仆妇下人俱是一震,愈发不敢小觑这位年少的当家夫人。

    天气越冷,团哥儿越不快活。如今他正学着翻身,上半身已能扑转,双腿也蹬得有劲,偏小屁股生得特别圆胖,沉甸甸地往后坠,小脸涨得通红,最后还是没翻过去。现下天冷,他又被裹得严实,鼓鼓囊囊的活脱一只小肥猪,不好动弹,难度加倍,当然更难翻了。

    小肉团子倒颇有几分韧性,这日他吭哧吭哧地卖力半天,可叹革命依旧只成功了一半。恰好小沈氏来串门,后头还提着个大篮子,说是叫明兰瞧个新鲜玩意。原来小郑将军为怕娇妻烦闷,特意弄了只刚断奶不久的小乳狗,不过巴掌大小,淡黄的绒毛,微红的花点,爪子软软的,连牙都还没长利索,摇头晃脑十分可爱。

    别看人家腿短身小,打滚却很利索,一翻一个滚,再翻两个滚,趴在炕头的团哥儿本来看得正乐呵,瞧了这幕,莫名小嘴一歪,哇了一声出来,哭得十分伤心,倒把小沈氏吓了一跳,捂着胸口,讶异道:“孩子这是怎么了?”

    明兰默默然——应该是,伤自尊了。

    晚上顾廷烨回来,发觉儿子蔫头耷脑,闷闷不乐,便问怎么回事,明兰笑着跟他学了一遍,没想顾廷烨居然愤慨起来——小沈氏怎能这样呢?太伤害孩子感情了!她是不是成心的!

    明兰不禁哑然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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