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伍)(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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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沈氏的报应很快就来了。因被吓了一跳,回去后她就觉着胸口发闷,呕着饭味吃不下东西,郑府请大夫来瞧,竟被诊出两三个月的身孕。小郑将军顿时乐成了尊弥勒佛,父母兄嫂也是松了口气,小沈氏悬了好些年的心终于落到实处,朝着天际,合掌连连拜了几下。消息传入宫中,皇后乐得当即赐下一大堆赏物,派嬷嬷,遣太医的,好一番热闹。

    不过也不全是好事,明兰去瞧时,小沈氏略带忧郁地告诉她:她的喇叭花叫抱走了,说怕对孕妇不好,现下成了她小侄女的爱犬,已改名为抱菊。

    抱菊——明兰默了半晌,还不如叫喇叭花呢。

    腊月翩翩而至,絮软如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裹着京城一片晶莹雪白,偶然一日放晴,明兰叫人放出几只小鸡小鸭,抱着团哥儿站檐下笑看,雪地上果成两行竹叶梅花。

    银装素裹的帝都,几家欢喜几家愁,镇抚司都尉刘正杰大人亲率卫队,拿了上百斤的油炮炸开京津渡口的冰面,让两淮的船队靠岸,然后亲自护送车队一路上京。

    足足四十条大船,装成两百辆银车,近八百多万两银子,车队绵延数十里,最前头的车到户部时,最后头那辆还没进城门——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两淮盐案,皇帝大获全胜,钦差手段凌厉,一气摘了几十顶乌纱帽,近百家盐商受牵连,不但收齐了今年的盐税银子和去年亏空的两笔款子,还起出了多件陈年大案,待次年开春,皇帝再署专案审理,想来还能刨出不少银子。皇帝治国,与百姓家过日子也差不大多,手中有钱,心中就定,不论是充备武库,整顿吏治,就都有底气了。

    月前顾廷烨提早得了谕旨,一待银子下拨,即可重操军伍,补齐缺饷。

    皇帝大宴群臣,雄心勃勃,立意明年要做出一番大成绩来,满朝文武自是歌功颂德;皇后宣召京中三品以上的诰命夫人进宫赴宴,三品以下的众恭人宜人等,也各有赏赐。

    满室的权贵内眷,来与明兰攀交情的也不少,这个要应酬,那个得结交,这顿饭直吃得胃疼,亏得英国公夫人颇看顾明兰,方顺利应付过来。

    “瞧你的年纪,怕比我女儿还小些,却要当起一大家子来,真是不容易。”英国公夫人生得面目白净,说话温和端庄,“那腌渍青梅的方子,我叫人照着做了,我那丫头吃着极好,又开胃,又舒坦,还没谢你呢。”

    明兰道:“是我自个儿爱吃的,也不知张家姐姐是否吃得惯。”

    英国公夫人微微一笑,无形就生出一种贵气:“你若空了,常去威北侯府走走吧。我那丫头性子闷,不爱说话,不过心眼倒实在,怕要烦你开解开解。唉,说起来,顾侯与我家姑爷要好,你和我那丫头也当亲如姐妹才是。”

    明兰听得头皮发麻,只得统统都应了,她再傻也听得出英国公夫人的潜台词:听说你和小沈氏蛮要好的,麻烦你帮着调解下她们姑嫂,可否?

    翌日是皇室家宴,就没外臣女眷什么事了,不过小沈氏事后报告:圣德太后笑得很勉强。

    “哈哈哈,皇上的位置越来越稳了,她如何笑得出来!”公孙先生朗声大笑,吹着稀疏的胡须不住抖动,间杂着几声轻轻咳嗽。入冬前某日,这老头老毛病又犯了,学嵇康光着膀子又唱又跳,结果风寒入体,缠绵病榻至今。

    顾廷烨坐在床前,眉头轻皱:“是皇上洪福齐天……先生,今后万请当心身子,您岁数也不小了,若有个好歹,岂不叫我等悔之莫及。”

    公孙白石以拳头捂唇,又笑又咳:“仲怀自打做了老子,愈发没趣了!人生几何,对酒当歌。当初你行军至皖地,天热酷暑难耐,你带头跳入白茂河洗澡,沿河几个村子的小媳妇大姑娘……”话说到一半,生生打住,瞥了眼正在桌旁滤着药汁的明兰,老头心虚地住了嘴。顾廷烨也轻咳一声,有些不大自在。

    几百上千个青壮年,赤条条地露天洗浴,好壮观的情景,不禁叫人心向往之。明兰装作没听懂,端着药碗轻轻吹着,岔开话题:“皇上倒是洪福齐天了,只可怜那位钦差大人,便是我等妇道人家,也听说如今外头人人都要参他呢。”

    顾廷烨道:“那也是个书生意气的,把两淮官场搅了个底朝天,三四品的大员他说拿就拿,砍头抄家,天王老子也不怕,手段未免有些过,犯了众怒。”

    公孙白石眯着眼睛,摇头道:“先帝爷在位时,前后也派过几拨人去清查盐务,倒是和风细雨,不欲多得罪人,下场又如何?两淮官场盘根错节,早已烂污成泥潭子了,他又要赶在年前给皇上一个交代,不用霹雳手段,何以捣破这糜烂。”

    顾廷烨苦笑:“这个我如何不知,前次我去两淮,光天化日之下,就有死士敢来截杀钦差。唉,只是可惜了忠臣……”言下之意,颇有几分唏嘘。

    “你当他是董安于,我瞧他却是主父偃,或许更聪明几分。”公孙白石捋须笑道,“他原不过一小小言官,科举不显,学问不出众,在朝中全无根基,偏心怀壮志,那该当如何出人头地呢——只能兵行险招!明知这趟差事风险极大,得罪人甚,也知事后定会遭人参劾,此人赌的就是帝心圣意!”

    顾廷烨凝神一思,随即透亮:“只要皇上记着他的委屈,念着他的忠心,何愁起复无望。”当今天子性子强悍,他就算得沉寂一段,只要仕途顺了,连升几个品级也不是没有。

    明兰听得入神,连手中的药碗烫手了都不知,插嘴道:“请教先生……倘若那位大人真是忠心为国,不计个人荣辱生死呢?”她自觉这话没什么不妥的,谁知引来老头一通大笑。

    顾廷烨眉宇间透着淡淡的自嘲,温言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对于行走官场的人来说,怎允许一味把人往好处想,也太天真了。

    公孙白石笑着连连摆手,边咳边笑道:“夫人磊落正道,是我等把书读歪了,落了下乘。”

    明兰红着脸,端着药碗慢慢走过去:“先生就别取笑我了,先请吃药吧。”

    “劳烦夫人了。”老头苦着脸,壮烈就义一般,一仰脖子喝干了药碗,直把老脸皱成了核桃仁,顾廷烨执子侄礼,起身托了碗水来让他漱口。

    三人又闲聊了会儿,催着公孙老头躺下歇息,夫妻俩便告了辞。外头满目白雪,两人沿着回廊,慢慢走着,顾廷烨沉默了半晌,忽道:“有件事,怕要你来办。”

    明兰侧头而听,顾廷烨继续道:“公孙先生已年过半百,可怜膝下犹空,咱们挑个服侍周到又好生养的丫头,与先生为妾吧。”

    “这是……侯爷自己想到的?”明兰眨眨眼睛,怎么听都不像。

    顾廷烨微叹道:“先生豁达,从不将无后之事放在心上……是师母来信了。”

    公孙白石夫妇曾有一子,可惜早早夭折,偏又逢大哥早逝,留下体弱的寡嫂和一堆年幼的侄儿侄女,是以公孙夫人只得接过家务,身兼数职,既要侍奉公婆,照料寡嫂,还得教养侄儿侄女,不得离家去与丈夫相聚。

    公孙夫人几次提议丈夫在外头自行纳妾,好延续香火,可彼时还不算老头的公孙老头已开始游历四海,极少长期居于某处,当然顾不上生孩子。此次她见丈夫随顾廷烨上京,似有定居之意,又怕他推三阻四再生变故,索性叫公孙猛直接带信给顾廷烨,请代为物色人选。

    “便是要纳妾,也该师母自行挑人,送上京来才是。”明兰幽幽道。

    顾廷烨微微一笑:“信上只说,乡下地方没什么出挑人才,怕先生不喜。回头我去问问先生,现今服侍的丫鬟中,可有他中意的,总要合先生的心才好。”

    顾廷烨次日就去游说,起先老头还不愿意,他立志做个梅妻鹤子的绝代雅客,本不愿有家室之累。到底耐不住顾廷烨来回劝说,从师母可怜一直说到不孝有三,老头也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如此已是腊月中旬,薛先生预备返乡过年,明兰特意提前去送了年礼,又叫两个女孩拜了个早年,回来后,明兰便宣布放了寒假,可以暂时不用读书了,两个女孩欢呼着跑开去。

    秋娘在后头紧张地追着:“慢点儿跑,慢点几,外头还积着雪呢,仔细摔了!”

    明兰微微一笑,她终于知道为何顾廷烨会说秋娘人还不错了,凤仙姑娘偶尔还扑腾些小花招,什么半夜唱歌,装病要死之类,秋娘却统共只有两招——做针线,拦路堵截。

    几次三番被触了霉头后,她终于明白,顾廷烨是真的对她没了心思,她也只好认命,渐渐断了念想,转而向着蓉姐儿。秋娘若真心待起人来,倒是实心实意的,替蓉姐儿缝衣制鞋,陪她写字背书做功课,手把手地教她女红,还翻着花样给小姑娘打扮。人心都是肉做的,天长日久的关心爱护,两人倒也有几分真母女的味道。

    明兰觉得这女子拎得清,是以红绡走后,就做主将她抬做姨娘,又给置办了几桌酒席,叫她自请要好的姐妹来庆贺。那日中午,蓉姐儿特意赶回来一趟,只为敬秋娘三杯酒,又拿自己积攒的月钱,给秋娘打了一支沉沉的金钗,亲自递到她手上,秋娘顿时泪盈眼眶。

    邵氏身边的邱姨娘素与她要好,揽着她的肩膀,低声道:“姐儿是个有良心的,会念着你的好,你放心,有她在,你下半辈子算有靠了。”

    这消息传入明兰耳中,很是暗暗高兴了一番,不过眼下,她还有别的烦心事。让年轻的女孩给个老头做妾,她总觉着实在不人道,纠结了几日,心里还是抗拒,谁知与崔妈妈说了此事后,却被对方连笑三声。

    “夫人想什么呢,又不是逼良为娼,有什么于心不忍的。公孙先生学问人品都极好,岁数不算很大,主母又不在身边,只要生下儿子,以后就是按嫡子算的,先生的家底都是他的,岂不比嫁个小厮下人强?您且等着瞧,待放些许风声出去,看看有多少丫头想着攀这个高枝。”崔妈妈铁口直断。

    明兰一愣,觉得很有道理,便照这番提议,往公孙先生住的小院里放了些风声,根据崔妈妈的说法,倘若不愿做妾的,这个当口就会尽量避开些,若是愿意的,就会加倍往前凑。

    结果喜人。虽不是人人前赴后继,却也有几个明显殷勤了许多。值得一提的是,其中还有两三个没了男人的年轻媳妇子,尤其表现脱俗,肥而不腻,风而不骚。

    事实摆在眼前,明兰只得承认,这年头,妾室属于再正当不过的职业,靠本钱吃饭,按本事取酬。好吧,那就寻一个你情我愿的,成就好事,只不知公孙老头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子,明兰又全无经验,一时不知如何着手。

    纠结了两三日,明兰渐有了定夺。浆洗上潘大娘的孙女,如今在公孙老头院里端茶送水,规矩老实,相貌清秀;打理林子的金嫂子,她的四丫头幼时读过几日书,最是善解人意;还有连妈妈的大外甥女,沉稳周到,姿色中上……这些都是废话,重点是崔妈妈已去探听过,这些都是愿意的。

    明兰正咬唇凝思之时,只听一声轻轻脆响,丹橘一脸心事,第四次打翻了炕几上的茶盅,紫金丝錾的粉彩小盖碗滴溜溜滚动着,茶水都撒了出来。

    “你今儿究竟怎么了?魂不守舍的。问你又不说。”明兰叹气道,看着丹橘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有什么事便说吧,在我跟前,你有什么好遮掩的。”

    丹橘从腰间抽出条帕子,揩着炕几上的水,扭捏了半天,终于支吾道:“夫人……您……是在忙公孙先生纳妾之事吗?”

    明兰点点头,正待打趣两句,却见丹橘脸蛋上红霞一片,羞涩难抑,明兰心头猛地冒出一个古怪念头,大惊失色道:“莫非你想毛遂自荐?”

    丹橘愣了愣,正想问“毛遂自荐”是什么意思,只听门外传来一个清脆冷静的声音——“不是她,是我!”然后帘子掀起,一个窈窕俏丽的女孩挪步进来,不是若眉又是谁!

    明兰眉头一皱,沉声道:“忘了规矩吗?哪个叫你听壁角的!”丹橘慌忙跪下,连声道:“都怪我,她……她……我叫她来的……”她本就心乱,此刻更是语无伦次。还是一旁的若眉镇定,轻轻跪下,朗声道:“夫人要怪就怪我吧,是我缠着丹橘妹妹,求她替我来说项的,只请夫人听我把话说完,回头我自去领手板子。”

    明兰眯眼审视她,过了片刻,才道:“你说。”

    “谢夫人。”若眉轻轻磕了一个头,抬头道,“左右不过一句话,我……我……”她一咬牙,“我愿去伺候公孙先生!”

    明兰慢慢沉下脸色,然后轻抬了抬手,一旁的丹橘早脸红成猪肝了,立马一溜烟地闪了出去,屋里便只剩下她们俩了。

    “这是究竟为何?”明兰语气少见的严肃,“我尚记得,那年你亲口说绝不做妾的。”

    若眉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秀丽的面庞苍白得吓人,漆黑的眸子里似有两团火在烧:“奴婢敬慕公孙先生的为人,仰佩先生的学问,愿与先生为奴为婢,牛马一生。”说着,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望夫人成全。”

    明兰握住椅扶手,踌躇道:“你可知我早就在为你们几个打算婚事了。”若论寻常丫头,至多不过嫁个上进的小厮或某管事的儿子,与主母陪嫁过来的,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若眉极力抑制住声音中的颤抖:“夫人待我们的好,奴婢心里都知道。奴婢食了言,甘愿折寿,受老天爷的罚,只求夫人成全。”

    屋里静了下来,只听得紫金铜炉里噼啪作响的炭火,过了良久,明兰才道:“你先听我说两件事,再作决断。”

    若眉抬头望着她,秀目中满是希冀地等待着。明兰看看她,接着道:“先生的夫人,贤德淑慈,为公孙家操劳吃苦甚矣,可怜与夫婿分离半生,且膝下空空。是以,待定了人选,第一,我会将新姨娘的身契送往先生老家,交到夫人手上。”

    明兰几乎能感觉到若眉停了下呼吸,她继续道:“第二,听猛少爷说,他大哥快讨媳妇了,过几年,待嫡孙媳妇进门,夫人兴许会上京来,与先生夫妻团聚。待生下孩儿,姑娘也还罢了,哥儿定是由夫人抚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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