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捕螺蛳的高手,我家吃的螺蛳基本上都是母亲亲手捕的。她一般都在清明之前捕螺蛳来吃,因为这时候的螺蛳最肥最鲜。清明过后,螺蛳带子,吃起来满口都是沙粒的感觉,更不要说什么鲜味了。
记得小时候,母亲常常清早起来,腰间扎一条围裙,脚上套一双高筒雨靴,一手拿着长柄网兜,一手拎着水桶去家门前的小河边捕螺蛳。乡间的小河就像丰腴的新嫁娘,默默孕育了一整个冬天。等春暖花开,便将河里的新生命全部慷慨地奉献给善良勤劳的人们。所以,往往不消半天,母亲就会捕到满满一桶螺蛳。
母亲将螺蛳带回家,真正的忙碌才开始。她先让螺蛳在放满清水的大脚盆里爬上两三个钟头,然后用钳子将螺蛳屁股一一剪掉。我最喜欢看母亲剪螺蛳。只见她端坐在院子里,明媚的阳光悄悄地爬上她的眉梢,显得格外慈祥。咔嚓咔嚓,母亲的手拿起又放下,在空中不断地画着优美的弧线,那美妙的姿势就像绣娘在穿针运线,编织着自己心中的蓝图。经过母亲的精心修剪,一粒粒螺蛳变得更加光洁浑圆。
螺蛳有好几种吃法,比如带壳爆炒或用螺蛳肉炒菜。爆炒的话,先起油锅,等油嘶啦冒烟,将螺蛳倒下去,撒上姜丝,淋上料酒,洒少许生抽,再放少量白糖和食盐,随即用铲子翻炒,哗嚓哗嚓,一粒粒螺蛳在锅中载歌载舞,好不热闹。要出锅了,切几只红辣椒,撒上一把葱花儿,喜欢辣的再放一点辣椒酱,一盘香辣炒螺蛳就大功告成了。
吃得讲究一些的话就将螺蛳去壳去肠,剔出螺蛳肉来炒菜。《南齐书·周颙传》:“文惠太子问颙:‘菜食何味最胜?’颙曰:‘春初早韭,秋末晚菘。’”春韭虽然鲜嫩,但没有螺蛳肉搭配,终究是形单影只,落寞无声。所以,母亲每次都会用韭菜来炒螺蛳肉。
用螺蛳肉炒菜简单,但用牙签剔出螺蛳肉却是一个技术活儿,小看不得。先将螺蛳在热水中氽一下,不要过头,更不能煮,只要让螺蛳肉和壳脱离即可。若时间长了或者煮过头了,螺蛳肉就会萎缩,而且鲜美的味道也会流失殆尽。在我的印象中,母亲做起这活儿来格外有耐心。所以,每次吃母亲炒的韭菜螺蛳头,都感觉这螺蛳肉特有弹性,特有嚼劲。
说到吃螺蛳,这也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能大致看出一个人的脾性来:细巧文雅之人,用筷子夹了一粒螺蛳送至嘴边,舌尖一抵,轻轻往里一吸,螺蛳肉就到了嘴里;大大咧咧之人,用拇指与食指捏了一粒螺蛳就用嘴拼命吸,嘘,嘘,嘘,有时螺蛳肉没动,又使劲吸,吧嗒吧嗒,脸都涨红了。记得第一次与男友一起吃螺蛳,我就很拘束,迟迟不动手。后来男友看出了我的心思,就用牙签替我剔出肉来,放在小碟里让我吃。那天,我就像一个害羞的田螺姑娘,矜持地微笑着,默不作声。
想起汪曾祺笔下的螺蛳来。他说:“螺蛳处处有之。我们家乡清明吃螺蛳,谓可以明目。用五香煮熟螺蛳,分给孩子,一人半碗,由他们自己用竹签挑着吃,孩子吃了螺蛳,用小竹弓把螺蛳壳射到屋顶上,喀啦喀啦地响。夏天‘检漏’,瓦匠总要扫下好些螺蛳壳。这种小弓不作别的用处,就叫作螺蛳弓。”多么有趣的一段文字,在汪老的眼中,螺蛳不仅好吃,还好玩。我虽然没有玩过汪老提到的螺蛳弓,但也曾将螺蛳嵌在泥土里摆成各种有趣的图案。这样的乐事,现在的孩子恐怕都不会有尝试了吧。
螺蛳一年四季都有,但我最爱吃春天的螺蛳。不用螺蛳来做点美味,总觉得辜负了这大好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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