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作者清点母亲的遗物时,发现那本小小的通讯簿,“母亲在上面记着亲戚、朋友、她的单位和小区各种服务设施的联系方式,笔迹工整;只是后来补写的几条稍显凌乱,那时她已经病重了。”“这通讯簿如今我还在用着。记下这些内容的那个人,仿佛在用心维系着某种生活秩序,她热爱这生活,也享受这生活;然而却被从中排斥出去,这一切已经与她彻底无关了。”读到这一段细节时,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我的抽屉里也珍藏着这样一本通讯簿,是我的父亲生前留下的。
这是一本很普通的小本子,黑色的硬塑料封面,上面有象形文字的图案。扉页上工工整整地写着父亲的名字。里面呢,就像止庵的母亲那样记满了亲戚、朋友的电话。唯一不同的是,父亲把这本小本子还兼做账本来记。看着那一长串密密麻麻的数字,我仿若看到了父亲忙碌辛劳的小半生,心头情不自禁地涌起阵阵酸楚。
有一阵,我带了几个学生,一时忙不过来,便让父亲过来负责买菜做饭。我猜这本通讯簿就是那时候开始用的。因为,父亲是按月份记载的,起始月份就是九月份。再看九月份的账单,柴米油盐酱醋茶,开门七件事,真是事无巨细,小到一节电池、一个塑料袋都有记载。一开始就跟父亲说,喜欢吃的用的尽管买,也用不着记账,钱不够了就跟我们说。可父亲执拗地要记账,并说当家是一门学问,得学会计划消费、理性消费。在父亲的精打细算下,我们每个月给他的菜金都会有结余。有时,我跟他开玩笑:“结余的钱就当是你的小费了。”父亲听了总是很生气:“啥小费?让我贪亲闺女的钱?不让人笑话死了?”见他吹胡子瞪眼睛了,我连忙收起玩笑,一本正经地说:“感谢老黄同志一针见血的批评,以后保证听党的话。”“哈哈哈!”父亲这才爽朗地笑了。虽然父亲已离开了四年,但这笑声依然时时回响在我的耳边。
父亲上过学,文化程度是初中,这在他们那个年代算是有文化的。看他在通讯簿上的字,有的一笔一画,有的龙飞凤舞。从书写的笔迹中,大致可以想象得出当时父亲的心情,或者认真严肃,或者心花怒放。我没料到,通讯簿上的头条居然是我们夫妇俩的手机号码。可想而知,我们在他的心目中还是十分重要的。想起平时,父亲是不善言辞的,甚至都很少听到他直呼我们的名字。每每跟我们说话,总是“喂”字开头的。先生起初不了解父亲的脾性,很反感他的“喂”。我劝慰他,父亲是个内敛之人,即便胸有万壑争流,也会不动声色地抑之于一马平川中的。
比如父亲没来我家之前,总跟母亲闹别扭,毫不夸张地说,两人是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闹。有时,我都懒得去劝架了。但是,自从父亲来我家后,便很少跟母亲吵了。或许,距离产生美。父亲开始惦念起母亲的种种好来。当然,他是不会跟我们说的,但是我能从他的实际行动中体会得到。每个周末,父亲总要买上一些母亲喜欢的吃食带回去。而在家两天,父亲也不闲着,总是抢着帮母亲干这干那的。有几回,父亲还偷偷上街给母亲买了几件新衣服。母亲喜滋滋地跟我说:“没想到这倔老头还真是变了呢。唉,只是过着过着咱们都老了!”我也感慨万分,是啊,有什么能敌得过时间呢?“好好珍惜吧,幸福的老太太。”我对母亲说。
如今,父亲不在了。而现在这个时空里,就只剩下我的“父亲曾经存在”的念头了。止庵在书中说:“我素不相信什么特异功能,但假若有那样一副眼光,能在这空虚之中看见母亲过去留下的身影,就好了。”我也好想有那样一副眼光,能一直看得见父亲的过去与未来。
我用护手霜将父亲的通讯簿擦了又擦,直到黑色的封面泛起一层油亮亮的光。看着它,我又想起父亲——过去他坐在沙发上,查看通讯簿,拨电话叫人送水来;晚上他也坐在那儿静静地看电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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