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斯菲尔德庄园-第三卷(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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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妮觉得,伦敦对人的感染与美好的情愫是格格不入的。她发现,不仅两位表姐的情况证明了这一点,克劳福德小姐的情况也证明了这一点。她对埃德蒙的钟情原本是可贵的,那是她品格上最为可贵的一点,她对她自己的友情至少也无可指摘。现在她这两份感情都跑到哪里去了?范妮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收到她的信了,她有理由怀疑她过去津津乐道的友情。几个星期以来,除了从曼斯菲尔德的来信中得知一点情况外,她一直没有听到过克劳福德小姐及其亲友们的消息。她开始感到她跟克劳福德先生除非再相见,否则永远不会知道他是否又去了诺福克。她还认为今年春天她再也不会收到他妹妹的来信了。就在这时候,她收到了如下的一封信,不仅唤起了旧情,而且激起了几分新情:

    亲爱的范妮,很久没有给你写信了,恳请见谅,并望表现大度一些,能立即原谅我。这是我并不过分的要求和期待,因为你心肠好,不管我配不配,你都会对我好的——我这次写信请求你马上给个回音。我想了解曼斯菲尔德庄园的情况,你肯定能告诉我。他们如此不幸,谁要是无动于衷,那就太冷酷无情了。我听说,可怜的伯特伦先生最终很难康复。起初我没把他的病放在心上。我觉得像他这样的人,随便生个什么小病,都会引起别人大惊小怪,他自己也会大惊小怪,所以我主要关心的是那些照料他的人。可现在人们一口断定,他的确是每况愈下,病情极为严重,家中至少有几个人意识到了这一点。如果真是如此,我想你一定是了解实情的几个人之一,因此恳请你让我知道,我得到的消息有几分是正确的。我无须说明倘若听说消息有误,我会多么的高兴,可是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我不禁为之战栗。这么仪表堂堂的一个年轻人,在风华正茂的时候撒手人世,真是万分不幸。可怜的托马斯爵士将会多么悲痛。我真为这件事深感不安。范妮,范妮,我看见你在笑,眼里闪烁着狡黠的目光,不过说实话,我这一辈子可从来没有收买过医生。可怜的年轻人啊!他要是死去的话,世界上会少掉两个可怜的年轻人[45],我就会面无惧色、理直气壮地对任何人说,财富和门第将会落到一个最配享有的人手里。去年圣诞节他一时鲁莽做了蠢事[46],但只不过是几天的错误,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抹掉的。虚饰和假象可以掩盖许多污点。他只会失去他名字后面的“先生”[47]。范妮,有了我这样的真情,再多的缺点我也不去计较。望你立即写信,赶原班邮车发出。请理解我焦急的心情,不要不当一回事。把你从曼斯菲尔德来信中得来的实情原原本本告诉我。现在,你用不着为我的想法或你的想法感到羞愧。请相信我,你我的想法不仅是合乎常情的,而且是仁慈的,合乎道德的。请你平心而论,“埃德蒙爵士”掌管了伯特伦家的全部财产,是否会比别人当上这个爵士做更多的好事。如果格兰特夫妇在家,我就不会麻烦你,可我现在只能向你打听实情,跟他两个妹妹又联系不上。拉什沃思太太到特威克纳姆和艾尔默一家人一起过复活节了(这你肯定知道),现在还没有回来。朱莉娅到贝德福德广场附近的亲戚家去了,可我不记得他们的姓名和他们住的街名。不过,即使我能马上向她们中的哪一个打听实情,我仍然情愿问你,因为我觉得,她们一直不愿中断她们的寻欢作乐,对实情也就闭目不见。我想,拉什沃思太太的复活节假期要不了多久就会结束,这无疑是她彻底休息的假日。艾尔默夫妇都挺讨人喜欢,丈夫不在家,妻子便尽情玩乐。她敦促他尽孝道去巴思把他母亲接来,这事值得赞扬。但是,她和那老寡妇住在一起能和睦相处吗?亨利不在跟前,因此我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埃德蒙若不是因为哥哥生病,早该又来到了伦敦,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

    你永久的朋友玛丽

    我刚开始叠信,亨利就进来了。但是他没带来什么消息,并不妨碍我发这封信。据拉什沃思太太说,伯特伦先生的状况怕是越来越糟。亨利是今天上午见到她的,她今天回到了温普尔街,因为老夫人已经来了。你不要胡乱猜疑,感觉不安,因为他在里士满住了几天。他每年春天都要去那里住几天的。你放心,除了你以外,他把谁都不放在心上。在此时刻,他望眼欲穿地就想见到你,整天忙着筹划如何跟你见面,如何使他的快乐有助于促进你的快乐。有例为证,他把他在朴次茅斯讲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而且讲得更加情真意切,说是要把你接回家,我也竭诚地支持他。亲爱的范妮,马上写信,让我们去接你。这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你知道亨利和我可以住在牧师府,不会给曼斯菲尔德庄园的朋友们带来麻烦。真想再见到他们一家人,多两个人和他们来往,这对他们也会大有好处。至于你自己,你要知道那里多么需要你,在你有办法回去的时候,凭良心也不能不回(当然你是讲良心的)。亨利要我转告的话很多,我没有时间也没有耐心一一转述。请你相信:他要说的每句话的中心意思,是坚定不移的爱。

    范妮对这封信的大部分内容感到厌倦,她极不愿意把写信人和埃德蒙表哥扯到一起,因而也不能公正地判断信的末尾提出的建议是否可以接受。对她个人来说,这个建议很有诱惑力。她也许三天内就能回到曼斯菲尔德,这该是无比幸福的事。但是,一想到这幸福要归功于这样两个人,这两个人目前在思想行为上有许多地方应该受到谴责,因而这幸福就要大打折扣。妹妹的思想,哥哥的行为——妹妹冷酷无情,野心勃勃;哥哥损人利己,贪图虚荣。他也许还在跟拉什沃思太太厮混调情,再和他好,那对她岂不是耻辱!她还以为他有所转变。然而,所幸的是,她并不需要在两种相反的意愿和两种拿不准的观念之间加以权衡,做出抉择。没有必要去断定她是否应该让埃德蒙和玛丽继续人分两地。她只要诉诸一条规则,就万事大吉了。她惧怕她姨父,不敢对他随便,就凭着这两点,她当即明白她应该怎么办。她必须断然拒绝这个建议。姨父若是想让她回去,是会派人来接她的。她自己即使提出早点回去,那也是没有正当理由的自行其是。她向克劳福德小姐表示感谢,但却坚决回绝了她。“据我所知,我姨父要来接我。我表哥病了这么多个星期家里都不需要我,我想我现在回去是不受欢迎的,大家反而会觉得是个累赘。”

    她根据自己的见解报道了大表哥的病情,估计心性乐观的克劳福德小姐读过之后,会觉得自己所追求的东西样样有了希望。看来,在钱财有望的条件下,埃德蒙当牧师一事将会得到宽恕。她怀疑,对埃德蒙的偏见就是这样克服的,而他还要因此谢天谢地。克劳福德小姐只知道金钱,别的一概无足轻重。

    第十五章

    范妮并不怀疑她的回信着实会让对方感到失望。她了解克劳福德小姐的脾气,估计她会再次催促她。虽然整整一个星期没再收到来信,但她仍然没有改变这个看法。恰在这时,信来了。

    她一接到这封信,就能立即断定信写得不长,看上去像是一封匆忙写就的事务性信件。信的目的是毋庸置疑的。转眼间,她就料定是通知她他们当天就要来到朴次茅斯,不由得心中一阵慌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然而,如果说一转眼会带来什么难处的话,那再一转眼就会将难处驱散。她还没有打开信,就觉得克劳福德兄妹也许征得了她姨父的同意,于是又放下心来。信的内容如下:

    我刚听到一个极其荒唐、极其恶毒的谣言,我写这封信,亲爱的范妮,就是为了告诫你,假如此言传到了乡下,请你丝毫不要相信。这里面肯定有误,过一两天就会水落石出——不管怎么说,亨利是一点错都没有。尽管一时不慎,他心里没有别人,只有你。请只字别提这件事——什么也不要听,什么也不要猜,什么也不要传,等我下次来信再说。我相信这件事不会张扬出去,只怪拉什沃思太蠢。如果他们已经走了,我敢担保他们只不过是去了曼斯菲尔德庄园,而且朱莉娅也和他们在一起。可你为什么不让我们来接你呢?但愿你不要为此而后悔。

    永远是你的

    范妮给吓得目瞪口呆。她没有听到什么荒唐、恶毒的谣言,因此也就看不大明白这封莫名其妙的信。她只能意识到,这件事必定与温普尔街和克劳福德先生有关。她只能猜测那个地方刚出了什么很不光彩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因而克劳福德小姐担心,她要是听说了,就会产生妒忌。其实,克劳福德小姐用不着替她担心。如果消息真会传这么远的话,她只是替当事人和曼斯菲尔德感到难过,不过她希望不至于传这么远。从克劳福德小姐的话里推断,拉什沃思夫妇好像是自己到曼斯菲尔德去了,如果当真如此,在这之前就不该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至少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

    至于克劳福德先生,她希望这会使他了解自己的癖性,让他明白他对世上哪个女人都不会忠贞不渝,让他没有脸再来死乞白赖地纠缠她。

    真是奇怪呀!她已开始觉得他真正在爱她,认为他对她的情意非同寻常——他妹妹还在说他心里没有别人。然而,他向她表姐献殷勤时肯定有些惹眼,肯定有很不检点的地方,不然的话,像克劳福德小姐这样的人还不会留意呢。

    范妮坐卧不宁,而且在她接到克劳福德小姐的下封信之前,这种状况还要继续下去。她无法把这封信从她脑际驱除出去,也不能找个人说一说,让心里轻松一些。克劳福德小姐用不着一个劲地叮嘱她保守秘密,她知道表姐的利害关系所在,克劳福德小姐完全可以相信她。

    第二天来了,第二封信却没有来。范妮感到失望。整个上午,她都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事情。但是,到了下午,等父亲像平常一样拿着报纸回到家里,她全然没有想到可以通过这个渠道了解一点情况,因而才一时把这件事忘却了。

    她沉思起别的事情来,想起了她第一天晚上在这间屋里的情景,想起了父亲读报的情景。现在可不需要点蜡烛。太阳还要一个半小时才能沉落在地平线下。她觉得她在这里确实待了三个月了。强烈的阳光射进起居室里,不仅没给她带来喜悦,反而使她更加悲哀。她觉得城里的阳光与乡下的完全不同。在这里,太阳只是一种强光,一种令人窒息、令人生厌的强光,只会使原本沉睡的污秽和浊垢显现出来。城里的阳光既不能带来健康,也不能带来欢乐。她坐在灼人的刺目的阳光下,坐在飞舞的尘埃中,两眼看到的只是四堵墙壁和一张桌子,墙上有父亲的脑袋靠脏了的痕迹,桌上被弟弟们刻得坑坑洼洼,桌上的茶盘从来没有擦净过,杯子和碟子擦后留下条条污痕,牛奶上浮着一层薄薄的蓝色灰尘,涂有黄油的面包,丽贝卡刚做的时候,就沾上了她手上的油污,现在这油污时刻都在增加。茶还没沏好,父亲在读报,母亲像平时那样在唠叨那破地毯——抱怨丽贝卡也不补一补。这时候,父亲读到一段新闻,哼了一声,琢磨了一番,然后把范妮唤醒了。“你城里的阔表姐家姓什么,范?”

    范妮定了定神,答道:“拉什沃思,父亲。”

    “他们是不是住在温普尔街?”

    “是的,父亲。”

    “那他们家可倒霉了,就是这么回事。瞧,(把报纸递给范妮)这些阔亲戚会给你带来许多好处。我不知道托马斯爵士怎样看待这样的事情。像他这样的达官贵人,不会不娇贵他的女儿的。不过,见鬼,她要是我女儿的话,我就拿鞭子把她抽个够。不管是男是女,用鞭子抽一抽,是防范这种事的最好办法。”

    范妮念起报上的告示:“本报无比关切地向世人公布温普尔街拉先生家的一场婚姻闹剧。新婚不久、有望成为社交界女皇的美丽的拉太太,同拉先生的密友与同事、知名的风流人物克先生一起离开丈夫家出走。去向如何,连本报编辑也不得而知。”

    “搞错了,父亲,”范妮马上说道。“肯定是搞错了——这不可能——肯定是说的别的什么人。”

    她这样说是本能地想替当事人遮遮丑,这是绝望中的挣扎,因为她说的话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她在读报时就已深信不会有错,因而感到大为震惊。事实像洪水一样向她袭来。她当时怎么能说出话来,甚至怎么能透过气来——她事后想起来都感到奇怪。

    普莱斯先生并不怎么关心这条报道,因而没有多问女儿。“也可能全是谎言,”他说。“但是,如今有许许多多阔太太就这样毁了自己,对谁都不能打包票啊。”

    “哦,我真希望没这回事儿,”普莱斯太太凄怆地说,“那该有多吓人啊!我要是再跟丽贝卡说一次这条地毯的事儿,那我敢说我至少说了十几次了。对吧,贝齐?她要是动手补一补,费不了她十分钟。”

    范妮对这桩罪孽已深信不疑,并开始担心由此而来的不幸后果,这时候她心里惊恐到何种地步,那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一开始,她处于一种目瞪口呆的状态。接着,她迅捷地认清了这桩丑事多么骇人听闻。她无法怀疑这段报道,不敢祈望这段报道是不实之词。克劳福德小姐的那封信她不知道看过多少遍,里边的每句话她都能记得滚瓜烂熟,那封信与这条消息内容相符到可怕的程度。她迫不及待地替她哥哥辩护,她希望这件事给隐瞒下来,她显然为之忐忑不安,这一切都说明问题非常严重。如果世界上还有哪个良家女子能把这样的头等罪孽看作小事,试图轻描淡写地掩饰过去,想要使之免受惩罚,她相信克劳福德小姐就是这样一个人!范妮现在才明白她看信时理解错了,没有弄清楚谁走了,没有弄清信里说的是谁走了。不是拉什沃思夫妇俩一起走了,而是拉什沃思太太和克劳福德先生一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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