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故事-三座新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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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不够到底是能不够,决定自己来料理丈夫的丧事。她买了几条高级香烟,挨家挨户请人帮忙,见人便赔一副笑脸说:“我家里出了事,请乡亲们都不要笑话,能帮上忙的请来帮个忙,帮不上忙的请来坐一坐。”村里和马家关系不错的人不请自到,关系不大对劲的经不住能不够好言好语相请,也都陆续来了。能不够像一位指挥若定的将军,分别派人挖墓、做棺材、缝老衣,赶集买菜、割肉、打豆腐,接着又派人去给亲友报丧,去邻村请吹鼓手……一应大小事情安排完毕,她才盘腿打坐在马三万的尸体旁边,号啕大哭了一阵。能不够心想:男人反正死了,家丑不可外扬。如果说男人是被毒死的,一追查把芳妮追查出来判刑,她丢了男人又失去了儿媳妇,划不来。于是,哭死人给活人听:“他爸呀哈……你有心脏病,为啥要喝酒呀哈……你把你自己害死了呀哈!”

    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可锁柱却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倒在床上睡大觉。能不够叫骂了几次,他磨磨蹭蹭从被窝里爬出来,起来之后也不哭一哭父亲,脸上阴沉着,似乎没有一丝一毫的哀痛。能不够数落道:“你真是个白眼狼,他横竖总是你父亲么,死了,你连个眼泪渣渣都没有?哪怕干哭两声做个样子,也算你是个正儿八经的儿子。”锁柱顶撞说:“谁叫你生了个不是正儿八经的儿子?”能不够见素来温顺听话的儿子竟敢顶撞自己,老脸没处放,一抬手,扇了儿子一个耳刮子。众人连忙劝开,锁柱一转身走进房里又去睡了。

    傍晚时分,帮忙的陆续来到马家吃饭。能不够应接不暇,便去喊锁柱起来招呼客人。喊了几声,锁柱一动不动,能不够骂道:“你也挺尸了?”仍不见应声,她走过去拉开被窝一看,只见儿子两眼半睁半闭,脸色发青,用手一摸鼻孔,已经没气了。

    儿子死了,好似五雷击顶,能不够被击得一下瘫在地上,揪心撕肺地大哭起来:“我的儿呀,你不该去死呀!”哭着哭着,突然化悲痛为仇恨,急问众人:“芳妮呢?这个小妖精、丧门星,把我男人引诱毒死了,又把我儿子给克死,我非让她抵命不可!”

    找到房里,就见小福广吃饱了芳妮的乳汁,睡在炕上“伊呀伊呀”在学语,却不见芳妮的踪影。

    芳妮到哪里去了?此刻她正在渭河岸边徘徊。在这同人世告别的最后时刻,她的心情反倒十分平静了。她不埋怨父亲母亲,不责怪阿公阿婆,也忘记了锁柱对她的种种折磨和蹂躏,她觉得他们似乎都是对的。对于儿子小福广,她也不十分留恋,她相信马家会把小福广抚养长大。令她牵肠挂肚的是刘成,可惜她不知道刘成的下落和消息。她相信刘成也惦念着她,她真想和刘成再见上一面,说几句话,死了也甘心了。

    望着脚下滔滔的浊水,芳妮忽然改变了主意。她不喜欢渭河,她觉得渭河太残酷太无情,每逢渭河涨水,从上游漂下来的死猪、死羊,还有无数亮着白肚皮的死鱼,都让她目不忍睹、心里惨然。她爱泾河,爱泾河清悠悠的水,爱泾河五颜六色的小石头,爱在泾河里洗衣服、洗澡。她心里说:我应该死在泾河里!于是便朝泾河走去。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她就走到了泾河边。在皎洁的月光下,泾河水平静得像一面镜子。芳妮凝视着水面,脑子里浮现出刘成的音容笑貌,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她笑了,仿佛看见刘成就在面前,她张开双臂,纵身一跃,惊喜地投入情人的怀抱……

    第二天,人们从泾河里捞起芳妮的尸体,她的嘴角残留着一丝微笑,她似乎死得很满意。

    人们从锁柱身边发现了他留下的遗书:“酒瓶的毒药是我放的,芳妮无罪!我原想和芳妮同死,我有罪,我是个不该出生的人!”

    真相大白,能不够欲哭无泪,她把小福广搂在怀里哀哀干嚎。

    一夜之间,马家湾村南崖畔的公墓里,隆起了三座新坟。

    大约一个多月之后的一天夜晚,秋风瑟瑟,残叶纷飞,能不够家门柜上残留的挽联,被风撕扯下来,飘向空中,随着残叶,飘飘忽忽,扑朔迷离。屋里,能不够瘦了,她比一个月前几乎老了十岁,此刻她孤身只影,怀里抱着孙子小福广,在屋里踱来踱去。小福广大概是饿极了,哭叫着用他的小嘴寻找母亲的乳汁。能不够叹了一口气,解开衣襟,把自己快要干瘪的乳头塞进嗷嗷待哺的小福广的嘴里。小福广贪婪地吸了几口,发觉上当受骗,哭叫得更凶更伤心了,一边哭一边“伊伊呀呀”地叫着:“妈——啊,妈——啊!”能不够摇着哄着:“噢,噢,娃娃乖,甭叫哒,猫咬来……”她伸手拿起放在热水里热着的奶瓶,用嘴试了试温度,然后给小福广喂奶。喂着喂着,她不由得又想起了芳妮,泪水禁不住像泉水一样涌出来。

    突然,从屋外隐约传来一阵啜泣声,接着,一个人推门跨进屋里,喊道:“妈,妈,儿回来了!”

    能不够心里一震,本能地应声答道:“哎,哎。”她揉了揉被泪水糊住了的眼睛,当她发现站在面前的人是刘成时,她再也难以抑制自己,放声大哭:“成娃,悔不该,悔不该呀!”两人抱头大哭。

    第二年的清明节,能不够怀里抱着小福广,后面跟着刘成,径直朝公墓的三座新坟走去。他们给芳妮、锁柱的坟烧了纸钱,接着能不够把怀里的小福广放下来,让他跪下,按住他的脑袋磕了三下头,然后抱起小福广对刘成说:“咱们回家吧!”刘成望了望马三万的坟,用征询乞求的口气说:“给爹也烧点纸钱好吗?”说着就跪在那坟前边。能不够一把拉起刘成,愤然道:“快起来,不要给那老狗烧,让他当个穷鬼!”刘成流着眼泪哀求说:“妈,他已经死了,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能不够脸上呈现出极为复杂的表情,犹豫了半会,终于忍不住“呜哇”一声号啕大哭起来。她一哭,惊吓得怀里的小福广也跟着哭叫,刘成也哭出了声。这哭声不仅仅是对死者哀悼,同时也包含着对自己的悔恨,因为这是一场不该发生的悲剧……

    (杨宏志)

    麦子长出来了

    当一个人失掉了心爱的人,在他们的身后必然留下一连串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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