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像花也像草-生活在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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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鹃婚后和白杨的父母住在一起,这是一套四室一厅的师职房。白杨的哥姐,已经结婚另过日子了。家里只剩下杜鹃、白杨和父母。

    上个世纪80年代,能拥有一套四居室的房子,已经很奢侈了,许多工人家庭,一家四五口还挤在几十平米的小平房里。

    白杨家虽比不上林斌家的小白楼那么宽敞体面,居住也足够了。

    白杨的父亲作为军区的宣传部长,整日里工作很忙,经常下部队主抓宣传典型,要么就是没日没夜的开会。即便回家,也就是睡觉休息一下。主持这个家的是白杨的母亲,军区机关门诊部的吴主任。吴主任已经五十出头了,年轻时是学医的。先是在军野战医院当医生,后来随白部长调到军区,就一直在军区门诊部工作。

    门诊部工作不忙,日常工作就是为首长提供保健,为机关的干部战士开一些头痛脑热的药。平日里就显得很清闲,按点上班,按点下班。

    作为医生出身的吴主任,职业习惯总是关心杜鹃的身体。作为舞蹈队员,尤其是女孩子,总是要控制饭量,只有这样才能控制体重。几斤多余的肉长在一般人身上并不觉得有什么,但对舞蹈演员来说却是致命的。在舞蹈队经常形容舞蹈演员是猫的饭量,驴的劳累。为了艺术,舞蹈演员只能牺牲口腹之欲了。杜鹃的饭量在吴主任眼里是不可思议的,她每天做完饭,都要把杜鹃的饭盛了满碗,还不停地往她的菜碟里夹肉夹菜。看着满满一碗饭,杜鹃就傻了。她叫了一声:妈,我可吃不了这么多。

    说完端起碗把饭就往白杨碗里拨。吴主任就拉下脸,用筷子敲着桌子道:杜鹃,你看看你,都瘦成啥样了,你身体这样,怎么能生孩子?

    杜鹃和白杨结婚,吴主任就给两人下了命令:你们要早点生孩子,趁我还年轻,有体力帮你们带孩子。

    当时杜鹃并没有把婆婆的话当真,以为就是句玩笑话。

    吴主任当了一辈子军医,并不会开玩笑,她说的话,就是她的心声。在日常生活中,吴主任把杜鹃当成了会生会养的女人。杜鹃因为跳舞,身体出奇地瘦,这在医生眼里并不是好兆头,甚至认为这样下去,会影响生育。为了杜鹃早日生养,吴主任要把杜鹃的身体喂胖了,早日达到生育标准。

    每次杜鹃把饭拨到白杨的碗里,都会遭到吴主任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数落。白杨并不站在她的立场上,在母亲数落杜鹃的工夫,自己几口吃完了饭,夹起围棋盒子,冲吴主任道:妈,我下棋去了。

    杜鹃自从结婚后,才知道,白杨是个围棋迷,在家里没事就研究棋谱。嘴里念叨的不是这种流就是那种流。只要有合适机会,就约那些单身男军官去下棋,有时半夜才推开家门。

    恋爱中的白杨已经不见了,热情和浪漫随着婚姻生活步入正轨而消散。恰恰杜鹃是被白杨的浪漫和热情所俘获,现在这一切已经消失。

    白杨白天上班,下班回家吃饭,吃完饭就去下棋,有时也去体工队的拳击馆学拳击。白部长和吴主任对儿子的所有一切,早已习以为常了,并不作过多干涉。

    有一天,白杨凌晨才回到家里,简单洗漱躺到了杜鹃的身旁,杜鹃醒了就说:你以后能不能回来早点?

    白杨就笑嘻嘻地搂过杜鹃道:怎么,你想我了?

    杜鹃把白杨推开,压低声音道:你回来这么晚,影响我休息,人家明天早晨还要练早功呢。

    白杨就大咧咧地道:今天作战部的老刘,非拉我多下几盘,走不开。下次注意,一定早回。

    说完转了个身,随即打起了鼾声。

    杜鹃却迟迟睡不着,她开始后悔结婚了。早知道婚后这样,她一定不会结婚的。婆婆逼她吃饭,她不吃,婆婆就拉长脸不高兴,她只能硬着头皮吃,吃完躲进洗手间,把手指头捅进嗓子眼儿,再把吃的东西吐出来。常年节食让舞蹈演员的胃已经变小了,多吃一口都难受。况且,杜鹃不会让身体长胖的,她要舞蹈,舞蹈才是她的梦想。

    一个周末,白部长没下部队也在家,吴主任张罗着要包饺子,杜鹃的任务是剁饺子馅。吴主任交代完杜鹃,就去客厅嗑瓜子聊天去了。

    杜鹃一边剁饺子馅,一边把一只腿放到灶台上,她在压腿,手里并没停止剁饺子馅。不知什么时候,吴主任出现在她身后,大喝一声:杜鹃,有你这么干活的么?

    杜鹃忙把脚收回来,笑着道:妈,我没耽误干活。

    吴主任把杜鹃挤开,手握菜刀一边剁馅一边数落着:你们这些跳舞的,从小离开父母,就是缺少家教,干什么都没个样儿。

    杜鹃站在婆婆身后,任凭婆婆数落着。

    吴主任又说:这个破舞有什么好跳的,你看人家王大梅,说不跳就不跳了,到后勤当了助理,一天八小时上班,家里的事什么都不耽误。你可倒好,今天演出,明天汇演的,你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生孩子?

    杜鹃眼泪下来了,她忍不住,跑回自己的房间,一头扎在床上,趴在床上轻声地哭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婆婆又站到了她的门前,推开门:杜鹃,你也老大不小了,我像你这么大,老大都生出来了。说你几句还委屈了,真是的!起来,包饺子。

    婆婆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又回厨房去了。杜鹃只能用枕巾擦了泪,爬起来,一百个不情愿地走进厨房。

    这会儿,她多么希望白杨能在自己的身旁呀,即便不站在自己这边,哪怕安慰自己几句,她心里也会好受点,可白杨这会儿正跟人下棋呢。

    杜鹃更不明白,恋爱中的白杨怎么和婚后的白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说话的语气、腔调,以及对她的关心,完全就是两个人。杜鹃有时会突发奇想,以前的白杨是不是被人调包了,而现实中的这个白杨究竟是哪个白杨?

    杜鹃打心里开始厌恶婚姻,后悔自己轻信了白杨的甜言蜜语。

    更糟糕的是,不久,杜鹃发现自己怀孕了。大清早,她开始呕吐,却吐不出什么东西来。

    婆婆吴主任却高兴得要死要活,她拉着杜鹃来到门诊部,亲自为杜鹃作了一次孕检。结果得到了验证。

    吴主任当即又写了一张假条:怀孕八周,建议休息。

    她把假条递给杜鹃并吩咐道:把假条交给你们文工团领导,你马上回家休息。想吃什么跟妈说。

    杜鹃从没见婆婆如此热情亲切。

    杜鹃一离开门诊部,就把假条撕碎,扔到垃圾桶里。文工团马上要参加全军汇演,她的一个独舞已经被军区选中,她正全力以赴地准备汇演,怎么能因为怀孕而放弃这次汇演呢?她们汇演是在北京的总政礼堂,这是全军最高规格的汇报演出。各军区都在全力以赴准备自己拿手的节目。

    杜鹃不想要这个孩子,她不能因为怀孕而错过这次汇演。

    检查结果出来的第二天,她自己偷偷去了一趟军区总院,把孩子做掉了。回到家里,她在床上躺了三天。被蒙在鼓里的婆婆,以为杜鹃在保胎,极尽温柔热情地为杜鹃煲汤做菜地忙碌了三天。就连整日不着家的白杨,在那几天,很早就回来了,望着躺在床上的杜鹃问:老婆,我帮你削个苹果吧。

    白杨不仅为她削了苹果,还为她朗诵了一回诗。那三天,杜鹃是幸福的。

    第四天,她又回到了训练场,为了让自己能够顺利演出,她瞒着婆婆,却无法瞒过白杨。

    当文工团确定汇演篇目时,杜鹃的节目赫然在列。当即,白杨向文工团长和政委反映:杜鹃不能参加汇演,她怀孕了。

    白杨的话,让团长和政委也感到吃惊。当即找来杜鹃,杜鹃知道戏演不下去了。她只能实话实说:我的孩子已经做掉了,我要参加汇演。

    文工团的领导感动杜鹃的执着,可对白杨一家来说,不亚于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

    婆婆吴主任不再和杜鹃说话,一张脸拉得恨不能去砸脚面。杜鹃怀孕时,悉心照料、嘘寒问暖的婆婆早已不见了踪影。

    白杨更是早出晚归,即便回到家里,躺在床上也只留给她一个后背。一家人用无声的力量表达着对杜鹃的不满。

    杜鹃只能在这压抑的气氛中沉默着。

    一天晚饭,一家人都聚齐了,婆婆吴主任突然说:杜鹃,你要是还想有这个家,汇演完就把工作换了吧。趁你爸和我还没退休,求求领导还有这个面子。

    杜鹃低着头,不知自己如何表态,但心里的念头是坚定的,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把舞蹈跳下去,舞蹈是她的梦,也是她的命。

    白杨夹了菜放到杜鹃碟子里道:吃饭吧,我赞成妈的意见,跳舞又不能跳一辈子。

    那天晚上,她冲白杨说:我要住到团里去。

    白杨吃惊地望着杜鹃。

    杜鹃: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进京汇演了,我要加班训练,你告诉妈一声。

    白杨没有说话,伸手关了灯,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杜鹃在暗处默立了一会儿,也悄无声息地躺在了床上。

    第二天早晨,杜鹃收拾好简单的东西,就去了团里,她又住回了以前的宿舍,和郑小西住在一起。她不用再每天回白杨的家了,吃住在团里,她又恢复了单身生活的状态,除了练功厅就是宿舍。那一阵子,杜鹃的生活充实而又美好。

    大梅怀孕了,她每天腆着隆起的肚子,上班下班,脸色红润精神饱满,冲认识的人打招呼,冲不认识的人点头微笑。

    每天下班,林斌总会站在机关大楼门前的台阶上,等着大梅。大梅从电梯上下来,用手托着腰,夸张地挺着肚子一步步挪到林斌面前,林斌拉过她的手,两人向家属区小白楼方向走去。

    大梅去门诊部作孕检,见到了杜鹃的婆婆吴主任。吴主任羡慕地望着大梅的肚子就感叹:王大梅,还是你聪明,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大梅把幸福挂在脸上,杜鹃怀孕又做掉的事她听说了,也知道杜鹃因为汇演又住进了单身宿舍。大梅见吴主任这么说,忙替杜鹃打圆场:吴主任,我和杜鹃不一样,她的专业比我好,我是跳不出来了,生孩子这是没出息。

    吴主任拉过大梅的手:你不是没出息,是知道女人该做什么。

    大梅笑一笑。

    吴主任就感叹:当初要是我们家白杨不娶杜鹃,娶你该多好。

    大梅从吴主任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满足地笑着说:吴主任,你快别这么说,我可没法和杜鹃比。

    杜鹃终于参加了全军汇演,她的独舞获得了舞蹈比赛的一等奖,受到了总政治部领导的接见。

    杜鹃回到团里,白杨骑着挎斗摩托把杜鹃接回到了家里。她已经阔别这个家有一段时间了。

    吴主任做了一桌子很丰盛的菜,热气腾腾地摆放在杜鹃的面前。吴主任还破例为白部长和白杨各倒了一杯酒。

    吴主任满面笑容地冲杜鹃道:今天全家都高兴。

    杜鹃以为婆婆说这话要庆祝自己获了奖。

    吴主任却话锋一转道:祝贺杜鹃调离文工团,到文化部上班。

    杜鹃愣住了,她没想到,自己去北京汇演这段时间里,公公和婆婆竟运作自己工作的调动。她吃惊地瞪大眼睛。

    婆婆又说:以后杜鹃就到军区机关工作了,也不算改行,干的还是文化工作。你爸为了你的工作可没少求人。杜鹃,今天,你要敬你爸一杯酒。

    白杨把自己眼前的酒端到杜鹃面前。

    杜鹃眼里突然有了泪,她小声地说:我不想换工作。

    杜鹃说完,全家人都惊愕地望着杜鹃。

    杜鹃小声但坚定地又补充了一句:我要跳舞!

    说完站起身,跑回到自己的房间。

    饭桌上的气氛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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