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中国小小说年选-雅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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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怀远

    小丁从小最忌讳的,是同学们喊他丁麻子。小丁眉清目秀面光皮滑,别说麻子,连个痣都没有。原因出在他爸爸那里,他爸爸人称“丁麻子”,而他爸爸也是面白皮光的。据说这个雅号源自他爸爸的爸爸,小丁爷爷是个浅皮麻子。

    走在街上,鲜艳的红领巾映衬笑脸,俊朗的小丁很是出众。不认识的就问,这俊小子是谁家的?丁麻子家的。问的就咂咂舌,麻子英俊,儿子更好!小丁的同学多是知根知底的邻居,都童言无忌地喊他丁小麻子,小丁可不像他爸那样心甘情愿。别人来买烧饼喊他爸爸“麻子”时,他爸都清脆而响亮地答应着。为摘掉这个世袭的绰号,他骂过娘,打过架,后来还是老师出面制止,才没谁当面喊他丁麻子。不让喊麻子,调皮捣蛋的同学就别出心裁地叫他“石榴皮”。叫了几天,嫌不精准,又改成“外翻石榴皮”。

    多烦人啊,多伤害一个孩子的自尊啊。从小到大,“麻子”二字对小丁来说,就是扎在脸上的芒刺。

    但他的叫“丁麻子”的父亲有一手好手艺,会做烧饼,做的烧饼外酥里嫩,饼上的芝麻看着生,吃起来却焦香,是得了小丁爷爷真传的。丁麻子烧饼香出街巷,誉遍全城,有时赶上来买烧饼的人多,宁愿等上半小时。后来,丁麻子英年遇祸,年轻的小丁在悲痛之余,也长吁一口气,父亲走了,自己终于摆脱“麻子”二字了。

    小丁的工作单位离家远,没人知道他的老底儿,再没谁人前背后麻子麻子地刺激他。远离“麻子”二字的小丁娶妻生子,美满幸福。以为生活就这样一帆风顺下去了,单位却仿佛一夜之间就垮了。小丁回到了家,雄心勃勃地捣腾了几年服装、家电,都是拿出去的钱多,收回来的钱少,单位算断给的几个钱就折腾光了。小丁又去找工作,当过两个月保安,做不到一年的仓库保管,终因各种原因作罢。饱受伤害的小丁灰头土脸地蜗居家中,头发花白的母亲见他愁眉不展坐吃山空,说,现在这个社会连瞎眼的雀儿都饿不死,还能饿了你七尺男儿?小丁说,妈呀,做生意没本钱,去应聘没特长,你说我能不饿着吗?母亲说,实在不行,重新拾起你爸爸的烧饼铺,既不用投什么资,还没有赊欠。小丁说,可我不会做烧饼啊。母亲说,我没白跟你爸这么多年,我会。

    经过母亲多天的培训,小丁的烧饼店开张了,小丁是精心准备的:特级精白面粉,桶装的一级食用油,上好的白芝麻,加之严格按照母亲亲授的操作工艺,他做的烧饼也基本做到了外酥里嫩,芝麻焦香。生意却不好。小丁叹了气,给出的理由是,毕竟不是爷爷和父亲卖烧饼的那个年代了,现在小吃品种多,连洋早点都漂洋过海地来凑热闹。

    这天,小丁边做烧饼,边盘算下一步自己再改行干什么。走来位留着山羊胡子的老者,买了两个烧饼,咬完一口就一愣,等把一个烧饼三口两口吃完,才说,烧饼做得不错啊。小丁说,那就多吃几个。老者说,是家传的手艺?小丁摇摇头,又点点头,因为他想起了母亲的手艺源自父亲,父亲的手艺源自爷爷,极不情愿地想起麻子的雅号带给他的童年伤害。老者说,味道很像多年前的麻子烧饼呢。小丁脸红了,说,我是他儿子。老者打量下小丁和他的铺子说,多好的老味道啊,做梦我都在回味,还以为失传了呢,原来你叫个什么飘香烧饼,这让我们怎么能找到啊?老人这么一嚷嚷,立马起了广告效应,上百个烧饼一下被抢光,小丁立刻如梦初醒。

    “丁麻子烧饼”几个大字从容醒目地上了招牌,小丁的生意一下火起来,店前有时也要排队了。这个年头,除了买经济适用房,哪还有排队的事情呀?买小丁的烧饼就要排队!没半年,小丁又分别在城东和城西开了两家分店,同时也发现有人悄悄地挂起了“麻子烧饼”的招牌。小丁气坏了,他才是丁麻子唯一血统纯正的传人,怎能容忍别人分享“麻子”红利?他没见过爷爷,就请画家按照他父亲的照片画了像,脸上任意而夸张地点上几颗大黑点儿,然后去注册了“丁麻子”商标,请了律师,经过维权,小丁赢了。小丁还上了电视,面对千家万户,小丁字字铿锵句句煽情地大声说,老街旧邻们,您还记得有着近百年历史的麻子烧饼吗?还记得四十年前卖烧饼的丁大麻子吗?相信您一定还留着舌尖上的记忆。我是他老人家唯一的儿子,也就是丁麻子烧饼唯一的正宗第三代传人,记住丁麻子,记住麻子烧饼,记住我,我就是新时代的丁麻子!

    现在,谁都知道,已经不亲手做烧饼的烧饼店老板,那个脸白面光的中年人,叫丁麻子。

    (原载《廊坊日报》2016年7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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