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向阳

    生产队的时候，村里的老爷们儿都在家干农活儿，菊花的男人大奎却在供销社上班。对于女人来说，是件多么体面的事情。

    大奎跟着主任去县城进货，赶上总社新到一批刚上市的米黄色的确良布。大奎琢磨着媳妇三年没添新衣服了，便请大领导喝了顿酒。回到家，大奎从人造革兜子里把布料抖了出来。菊花责备大奎：钱是大风刮来的？我又不紧等着上花轿呢。大奎嘿嘿地笑，并不辩解。晚上，菊花美滋滋地说：我要搂着这块布睡。大魁说：它难道比我还金贵？菊花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把它放进了柜子。

    大集那天，菊花先到了一个新开张的裁缝铺，见里面的师傅还是个毛头小伙，便找个理由出了门。她遇上了发小玉芬。玉芬把布夸了一顿，又从篮子里抓出一捆韭菜塞给了她。菊花在一个老裁缝那儿停了脚。老裁缝仔细打量着布料，连连点头。听着剪刀咔哧咔哧的声音，菊花眉头紧皱，仿佛正在剪着她身上的肉。

    回到家，菊花当着大魁的面穿上新裤子。大奎笑道：媳妇，你跟演员差不多了。菊花叫大奎把她抱到柜上，对着靠山镜转了几圈。

    这天，玉芬来她家串门。菊花又拿出那条新裤子给她看。玉芬小声地说：姐，让我试试呗？菊花愣了一刻，答应了。玉芬小心翼翼地换上新裤子，照着镜子笑了，眼神突然又黯淡下去。菊花问她咋了。她叹口气说：这辈子，我怕是穿不起它了。菊花安慰她说：咋会呢？等日子好点了，让你男人也给扯一条去。玉芬没再说什么。

    中秋节，菊花穿上这条米黄色的裤子，让大奎用自行车驮着回了趟娘家。很多熟悉的女人都夸她的裤子好看又时兴，像个官太太似的。菊花听了，觉得脚下轻飘飘的。

    半年多的时间里，菊花这条裤子只舍得穿了三次。

    春上，玉芬的弟弟要结婚了。她犹豫许久，硬着头皮来到了菊花家，想借那条米黄色裤子穿穿。菊花吃了一惊，心里乱作一团。她问：你哪天穿啊？玉芬说：这月初九。菊花说：还不急呢，咱姐儿俩好说。玉芬高高兴兴地走了。菊花一个人坐在炕头，发了老一阵子的呆。

    过了几天，玉芬又来了。菊花和她聊了一会儿，就翻箱倒柜地寻那条裤子。却没有找到。菊花脸色苍白，不安地搓着手。玉芬在屋里转着磨，嘴唇都快咬破了。菊花说：应该丢不了，我再找找。玉芬尴尬地笑笑，说：要不算了吧，我还有一条替洗的呢。

    夜里，菊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想了很多很多，突然内疚起来。第二天，菊花把那条裤子送到了玉芬家。玉芬抱住菊花转了一圈，说：你真是我的好姐姐呀。说着说着，她的眼里竟有了泪。

    初九早晨，玉芬欢欢喜喜地去参加兄弟的婚礼了。

    之后，菊花心急肉跳地张望了好多回，却没见到玉芬的影子。她终于憋不住了，匆匆向玉芬家奔去。路上，菊花遇到了玉芬的儿子小欢。他的手里拎着一个篮子，肩上扛着一把小镐。

    小欢，你干啥去呀？菊花问。

    家里等着用钱，我得采药材卖。小欢说。

    菊花拽住他的手又问：你妈妈呢？

    小欢说：我妈上山把腿摔伤了。

    玉芬神情哀怨地坐在炕上发着呆。菊花一出现，她立刻紧张起来。菊花扶住门框，呼呼地喘着气。玉芬低下头去，用被子捂住脸哭了。菊花挨着她坐下，眼里涩涩的。玉芬的手指哆嗦着，从身后慢腾腾地拖出了那条裤子。菊花看见它的口袋边破了一个玉米粒大的洞，心顿时抻到了嗓子眼。玉芬又开始哭。菊花使劲咳嗽了两声，让自己平静下来。

    姐，这是被墙上钉子挂的，本来打算再给你买。玉芬羞愧地说。

    菊花叹了口气。玉芬又慌了起来，说：你使劲打我两下，消消气吧。菊花摇了摇头，说：妹子，你把姐当啥人了？

    说话间，菊花抓起了笸箩里的针线，没一会儿工夫，就在那个漏洞上绣了一朵浅蓝色的小花。

    （原载《天池小小说》2016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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