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滟

    土地局局长老阎马上就要退休了，却意外接到检察院的传唤通知书。

    走到门口，老阎停下，慢慢转回身，望着办公室里曾经熟悉的一切，黯然伤怀。

    门边的一面镜子吸引了他，在这之前，他竟忽略了它的存在。他走过去，想对镜子笑笑，却被里面的一张脸吓到了——石条一样的脸挤不出一点笑容来，因为用力挤压而苍白地扭曲着。老阎颓废地跌到椅子上冥思苦想，自己的笑究竟丢到哪儿了？

    那时的老阎刚当上镇长，一脸灿烂鲜活的笑。他壮志满怀，兢兢业业地想干一番大事业——招商引资发展畜牧业、建蔬菜瓜果基地。他热血澎湃地把那些需要投资审批的方案递交给上级。漫长的等待中，很多都销声匿迹，即使是熬到通过，最佳的投资时机也已错过。面对信任他的乡亲们，他的笑容苍白无力。

    几年的清官做下来，老阎依旧一贫如洗，还经常把工资捐给穷人的孩子去上学。他的同事、同学们大多风生水起，收获了名车豪宅。

    老婆常常生气地骂他：你是天下头号傻瓜，送上门的钱你不要，你还把钱往外搭，这个破家都成穷掉底儿的筐了，没法儿过了。

    老百姓称老阎为好官。上级调他到县里工作。在市政府工作的钱同学对老阎诱导，只要你肯出银子，我能帮你调进县政府当领导，没钱，我先帮你垫上。他谢绝了钱同学。

    老阎被安排到信访大厅做了一个闲职。他倒乐于这个工作，能接触到很多百姓亟待解决的投诉案件。每次接到百姓的投诉，他都按程序火速地转给上级部门。然而，多数案件还是石沉大海。

    老阎的笑容越来越少，叹气的时候却是越来越多了。

    一次酒后，老阎冲钱同学发牢骚，倒着满腹的苦水。

    钱同学说，权力的大小才能体现解决问题的多少。如果你想要权力，我可以帮你疏通关系。

    老阎终于心动，点头同意了。

    老阎被调到县土地局当了局长。他拒绝数起违规开发土地的事件，县里的招商引资项目几近搁浅，财政收入立减，上级领导没少批评他。

    一次，一个台商以一张巨额支票为贿赂，让他批复一块土地的使用权。他义正词严地说，如此拆迁，会毁坏一处清朝建筑，这个项目太离谱了，会背负子孙的骂名。他不仅没有同台商签合同，还批评了此做法。

    这事惊动了县长，老阎受到严厉批评——说他影响了县里的招商引资形象。

    老阎想辞职。钱同学知道后，生气地说，真是木头一根，再这样下去，我可亏大了。

    这一年，老阎的母亲得了癌症，需要做手术。儿子又嚷着要出国深造。老阎无奈，只好向钱同学借。钱说，这笔钱你不用到处去借，工作上变通一下就能搞定，只要做得巧妙，就能天衣无缝，高枕无忧。

    辗转反思后，老阎决定赌一把。他以为做得滴水不漏，便可瞒天过海。

    老阎的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他勉强冲镜子里的自己笑笑，对站在门口等他的人说，我想请求，能不能让我从办公楼的后门离开？

    （原载《天池小小说》2016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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