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杜站在客厅中间看老杜安装那盏大灯。
老杜在脚手架上爬上爬下,一身汗津津的。
小杜说,歪了歪了。
老杜把灯向左边移了移。小杜说,你往右移嘛。老杜又往右移了移。小杜说,移多了,往左一点儿。
老杜抹了一把黑汗,脸一板说,你来好不好!
我来就我来!小杜一个原地跳高,蹦上了一米多高的脚手架。定位、钻孔、接线、上螺帽,三下五除二,一盏大灯就安好了。
从脚手架上跳下来,小杜洗了手,拍了拍衣服,两手插进屁股后面的裤兜里,把耳机插到耳朵里听起了音乐。
安好了又怎么样?像个二流子。老杜说着,脸上有了一些笑意。
我看他们父子俩的架势,觉得有趣,走过去说,老杜,后生可畏,看来你该让位了。
我又对小杜喊道,小杜,现在干什么工作?不如帮老爸来做电工。
小杜扯下一只耳机,说,做电工?太小瞧人了吧。
小杜撇了撇嘴,听着耳机摇头晃脑地走了。
我问老杜,你儿子现在干什么?
老杜说,刚大学毕业,没事来工地上玩玩,立志高远得很呢,说以后要成为机电工程师,但愿呀但愿!
小杜后来又到工地上指手画脚了几回,不久就到东莞去了。
大概两个月后的一天,我在另一个工地上看到了小杜。他穿着一条有许多洞的牛仔裤,打着赤膊,脚趾上夹着一双人字拖。
我说,小杜,你不是到东莞那边做工程师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小杜不作声,瞟了我一眼,继续用螺丝刀上开关。
我躲在一边打老杜的电话,老杜,你儿子不是去当工程师了吗,怎么回来了?
老杜说,去了不到两个月,换了三个厂子,闷声闷气又跑回来了,没辙!
我们公司技工青黄不接,要培养一批年轻人。我说,小杜,做电工一样有出息嘛!不过,既然在公司做,就要遵守公司制度,打赤膊,穿拖鞋,都是违反公司制度的,要把工作服穿上。
小杜不屑地说,你以为我会做电工吗?我是看我家老头儿搞不过来才帮一下忙的,我明天就会去北京。
小杜一连两天都没有去北京,继续打着赤膊、穿着拖鞋在工地上安插座开关板。我打电话吼老杜,如果明天我看见你儿子在工地上打赤膊穿拖鞋,就要把他赶出去!
晚上,业主一个电话把我吓坏了:夏经理,你安排的什么电工,我家客厅的大灯掉下来了!
我心急火燎赶到业主家。那盏五万块钱的大灯晃荡着,要不是还有一颗螺丝挂着就掉地上报销了。我又逐个儿检查了一遍插座,发现小杜把五个插座的零线和火线接反了。
我大骂老杜,老杜,叫你的宝贝工程师儿子滚吧!
小杜第三天没来,听老杜说到上海去了。
不到二十天,我又看到了小杜。
八月十五不到,天气还很热,小杜穿着老杜的工作服秋装,袖口和领口都扣得规规矩矩。他见到我,立刻把耳朵里的耳机扯了下来。他有意地躲开我。我也懒得理他。
小杜默默地在工地上干了一个月,我们俩才慢慢开始说话。
我问,不当工程师了?
他说,干什么不都一样吗?
我说,好男儿志在远方嘛。
他说,还是脚踏实的好。
三个月后,小杜当上了电工班长。
有一天在家里吃饭,我老婆问我,小杜怎么样?
我有些莫名其妙,什么小杜,哪个小杜?
我看见女儿把碗遮着脸吃饭,一下明白了几分。
我说,这是不可能的!一个小电工!我女儿可是公司的高级设计师。
以后见到小杜,我又不和他多说话了,那小样儿,总觉得像是打入身边的敌人的卧底!
小杜连续三个月获得优秀电工班长称号。年底,他被晋升为公司水电部部长。
腊月二十四过小年,小杜一脸窘态地站在我家的客厅里,女儿生怕我吼他,战战兢兢地靠他站着。我老婆倒是把脸笑得像一朵金丝菊,坐吧坐吧,还站着干什么?
唉!没办法,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啊!
(原载《小小说选刊》2016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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