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林老师就是为了她才走的吧？”

    “对啊，真是不要脸，明明是她勾引的林老师，最后她自己居然没事……”

    这样的闲话，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

    童童握着抹布的手紧了紧，终于默默放下，独自拿着扫帚去清理仓库。

    在那场万人大告白后，她就受到了全校师生一致的排挤。冷言冷语，暗地使绊，短短两天间已经发生过太多次。

    为了躲个清静，童童宁可自己累一些。

    她擦擦头上的汗，再次弯下腰开始挪动沉重的箱子，边缝里的灰尘也要弄干净才好。好忙哦……

    童童努力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是眼角不知何时还是湿了……

    “童童。”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呼喊，躲在角落里的童童吓得慌忙抹干自己眼睛边的泪水，一边擦一边欲盖弥彰地说：“这里的灰真是太大了，咳咳，呛死我了……”

    一只大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将她一把提起，童童被迫转过身，正对上林轩怒火中烧的表情，记忆中，他很少会这样生气。

    “我真的没事，真的……”她无力地安慰着林轩，却只是让林轩抓着她的手越来越紧。忽然，林轩一下扯过她，就往门外走去！

    童童被他拽得踉跄，心里又着急，抓着笤帚还在喊：“等下！等下……我还没打扫完——”

    “扫什么！”林轩紧抿着唇，神情有些可怕，回头瞪了童童一眼，再对上童童有些害怕的眼神的时候，又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了火。

    他把童童带出门，一手“啪”的一下抢走童童手里的笤帚，扔到地上，随即从兜里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喂，保洁吗？这里是育才街121号，你们马上派两个人到后仓库来打扫。对，还是记账。”说完，利索地挂了电话。

    他幽深的眸子注视着童童，问：“现在可以走了吗？”

    童童张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而林轩也不需要她的回答，直接将她推进了门口停着的车里。银白色的敞篷跑车在原地潇洒滴转了个圈，然后便直出了校门，往林轩家驶去。

    一进门，童童就咻地回头用力抓住林轩的肩膀，“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这么不小心就不会连累林老师你被人说，更不会害得你连老师都做不成了。是我坏，我唔——”

    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林轩用力封住，以唇。

    童童双眼瞬间睁大，两手还有些无措地抵在林轩的胸前，但是渐渐的，在林轩强硬的动作里，在他粗重的喘息中，她的身体也软了下来，闭上眼，沉浸在这个吻中。只是不知何时起，眼泪慢慢充盈在眼眶里。

    林轩的唇从她的嘴上一点点上移，到她的鼻子，她的眼睛，他吸吮着她的眼泪，又近乎痛苦地咽下。

    他的嗓子里发出了含混的声音，“童童，别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如果没有我的纵容，你的小把戏，小勾引，通通都不会奏效……”

    他放开童童，缓缓退开些，盯住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我们两个人共同的选择。而我是个男人，理应比你承担更多的责任，可我却让你承受了这么多，我、我实在很抱歉——”

    他的话蓦然停住，眼睛里那漆黑的一点变得越来越细密，也越来越尖锐、哀伤，仿佛……仿佛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一般。

    童童的心好像倏然被一只手攥紧，脑海里闪过林轩站上主席台的一瞬间，他说：“这一切都因我而起，我万分抱歉，所以我决定引咎辞职。”然后，就这样摘下了自己的教师证，没有丝毫留恋，转身而去。

    童童害怕，她下意识往后躲，她怕林轩下一刻会也这样告诉她：抱歉，这一切都因我的默认开始，便也由我开口结束吧。

    “林轩……林老师……”眼泪大滴大滴地涌了出来，“求求你，别跟我分开，别离开我，我不委屈，我可以的……”她有些语无伦次，惊恐，战栗，突然挣脱开林轩的手，两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这就是童童。在这样的时候，面对一个自己从来都无法改变的男人，她只能用这样最幼稚软弱的方式来保护自己。

    林轩定定地望着她，眼睛瞬间被一股酸涩的感觉填满，他用力闭了闭眼，又睁开，笑着，眼里却分明有泪。

    “不，我没准备跟你分开。我今天想告诉你的就是，我林轩是天字第一号自私鬼。不管你受了多少委屈，多少责难，不论我能不能时时刻刻保护你，我都要求你不许退缩，不许放弃，不许离开。你——做得到吗？”

    “嗯！嗯……”童童捂住嘴，拼命点头，任眼泪汹涌流下。

    林轩缓慢地吐出一口气，将童童拥入怀里，然后双臂一点点收紧，再收紧，仿若要将这个有些单薄的女孩拦腰折断在自己身体里一样。

    童童，你痛吗？

    别怕，我跟你一样痛。

    林轩将童童送回学校，看着她走进校门，直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才从兜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上。

    朦胧的烟圈中，男人年轻俊朗的面容变得有些模糊，他伸出手，举到半空中，正着反着看了一会儿，忽然叼着烟笑了起来，随后一打方向盘，汇入滚滚车流中。

    本市最大的奢侈品商场。

    林轩拿着一个黑色的天鹅绒盒子走出来，心情极好，站在电梯里往地下停车场走时，他忍不住又打开了盒子。

    白金的戒指托，镶嵌着一颗五十七分的主钻和二十六分的碎钻，色泽纯度和切割都是极好的。最难得的是玫瑰花心的款式，他第一眼看到就觉得以童童那种“少女心”绝对会喜欢。

    他给了她一份不太公平的爱情，一个不太会接受她的家庭，一个随时会使她受委屈的背景，如果再不能给她一个真正的承诺的话，连他自己都会唾弃自己。

    林轩想象着童童收到戒指时可能的反应，唇边忍不住溢出了一丝笑容。

    下一刻，电梯打开，他的笑容就此僵住。

    “童……童伯母？您怎么在这里？”童童妈妈拿着一个墨绿色的小坤包，身披着浅紫色的大羊毛披肩，就这么优雅淡然地站在那里。

    她说：“林老师，能不能聊聊？”

    林轩不知道一般男人第一次正式见未来岳母时是什么感觉，但一定不会是像他这样。面上的他依旧淡定从容，但是桌子下，他腿的姿势已经换了不下五次。

    有穿着旗袍的美貌侍者端着茶盘娉娉婷婷地转了进来，却在童母有礼地示意下，自行离去。

    童妈妈对林轩笑笑，然后微微偏头，起火、掏火、扇炉、洁器、候水、淋杯……

    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大家闺秀的气质仿佛就刻在她的骨子里。林轩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童妈妈穿着一身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迎接童童时的样子，跟眼前这个女人的身影重合，他的眼神渐渐深了些，不复紧张，反倒变得意味深长。

    “不知您今天请我来是有什么事？”林轩开口问道。

    童妈妈没说话，淡淡笑了下，将一杯沏好的工夫茶递到林轩跟前。

    林轩接过，致谢。

    茶过两盏，童妈妈才出了声，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请林老师离开我的女儿吧。”

    林轩预备倒茶的手在半空中略略一顿，茶杯里的水面闪过几道波纹，随即又平静地继续倒完。

    他放下茶壶，将沏好的水递到童母面前，然后规规矩矩地坐好，认真道：“我明白我跟童童的事情这段时间一定给您带来了不小的困扰，在这里，我先向您道歉。”他站起身，对童母深深鞠。

    童妈妈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也没有叫他起来。几秒钟后，林轩自行起身，坐下，坦坦荡荡道：“其次，我想告诉您，我非常喜欢您的女儿，不是游戏，不是新鲜，我很确定自己要什么，并且愿意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负责？”童妈妈笑得惨淡，“你用什么负责？这颗价值不菲的大钻戒？”她拿起那个天鹅绒的盒子，目光中一点感情都没有，“一万多块，对于你们这样的公子哥不算什么，但就能买得了我女儿的人生吗？”

    “您为什么要故意曲解我的意思？”林轩皱眉，“如果是交易，我可以送她任何东西，甚至是现金。但戒指代表的意思是什么，您应该清楚吧？”

    “你是说，你准备把我十九岁的女儿娶回家吗？”

    林轩的神色一滞，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来。

    “年龄不是问题，我可以等她，或者先订婚……”

    “哦？以未婚夫妻的身份，先做着已婚夫妻的事情？”童母神色骤变，语气也变得咄咄逼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童母站起身，手有点哆嗦，仿佛下一瞬就要哭出来了，“那你告诉我，那些照片是怎么回事？你有没有让童童在你家里留宿过？你都对她做过什么？！你这样的人，也配为、人、师、表？！”她的声调越来越尖锐，最后四个字简直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叫人听着都牙根发酸。

    林轩被她吓了一跳，看她的状态实在不好，慌忙起身想去扶，“……伯母，我向你发誓，我跟童童之间清清白白，并没有什么龌龊的事。您先冷静点——”

    “你走开！”童母激动地一把甩开林轩的手，“没有龌龊的事？是以前没有，还是以后都绝对不会有？！”

    “伯母……”林轩深吸一口气，垂下手，“您这样的问题，我实在无法回答。”顿了顿，他又道：“我只能向您保证，在不应该的时间，我会尽量和童童做到发乎情止乎礼。至于以后——我一定会对她负责。”

    “以后……呵呵……以后……以后谁又能保证呢……”童母望着窗外，精心梳好的发髻乱了，神色茫然。

    她缓缓开口，好像忽然说起了无关的事情：“你知道童童为什么跟我的姓吗？”

    “她的父亲——早逝吗？”

    “不，她爸爸活得好好的。”童母扯扯嘴唇，垂下眼，“因为，我是未婚生女。”

    面对林轩骤然瞪大的惊愕双眼，童母抬起头，面无表情道：“我也曾是个大家闺秀，当时，我就在童童这个年纪。我们两家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他的父亲最终没有扭过家里，选择了逃避，而我，因为坚持要留下童童，所以被赶出了家，来到了这个城市。为了那段没有理智的爱情，我已经失去了一切，如今只剩下这个女儿。”

    “……”林轩沉了沉气，“对于您身上发生的事，我深表遗憾。可您不能将自己的悲剧强套进童童的身上，我不是童童的父亲。”

    “但你也是男人。”童母的神情冷淡的如冰峰，没有丝毫转圜余地，“你也会有男人的劣根性。告诉我，一旦出现任何的意外，你是要童童同样走上我的老路未婚生子，还是要她去打胎？！”

    “伯母！”林轩的呼吸粗重，骤然提高声音打断了童妈妈的话，“您总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我，最糟糕的情况来猜测童童，这样有意义吗？我是个成年人，我知道什么是能发生的，什么是必须避免的。”

    “比如，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的流出？”童母依旧坚韧地站在那儿，眼角却分明滑下一滴泪。

    林轩沉默，无言可辨。

    而就在这时，童母已经缓缓地走出座位，在他的面前，一点一点，跪下。

    林轩下意识去拽，却被童母深藏着怨恨、绝望、无力的眼神给定住，刹那间，时间就此停下。

    她说：“我也曾锦衣玉食受人尊敬，沦落至此，全是我自作自受，但我决不允许童童走上我的老路。”

    她说：“我从未教导过她琴棋书画、诗词礼仪，因为我不图她大富大贵嫁入显赫人家，恢复我过去的从容生活。我只要她像个普通的女孩一样清清白白地长大，找个普通的小男生，在毕业时一起找工作，一起贷款买个小小的家，周末和她的老公带着小孩一起来看看我，就足矣。”

    她说：“林少爷，您的家庭很好，您本人很优秀，但是齐大非偶，我们童童高攀不起，算我求您，您就放了她。如果实在不能放了她，至少在你的承诺还无法兑现前别来打扰她。我——我实在不想让她成为第二个我了……”

    童母弯下腰，以头触地，后背剧烈地颤抖着，泪如雨下。

    而林轩，已无力地跌坐在座位上。

    银白色的汽车在街上飞驰，东扭西晃，不断越车、超速，招来一片骂声。

    车里的林轩戴着墨镜，神色麻木到近乎漠然。

    他的脑海里乱成了一团，反反复复都是童童母亲的话。

    他可以要求童童吞下委屈，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身边，因为那是他选择的女人，也是一个选择他的女人，他可以用自己的后半生去弥补童童所有吃的苦。但是……面对童妈妈，那个单身母亲的跪求，他却说不出一句话……

    他能保证自己和童童绝对绝对不会越雷池一步吗？

    不，他不能。

    他能保证童童绝对绝对不会出现未婚有子的情况吗？

    不，他不能。

    他能保证接下来不会再有任何丑闻出现，让童妈妈的女儿“清清白白”地成长吗？

    不，他不能……

    他，其实什么都做不了啊。

    林轩突然疯了一样砸向方向盘，发出一声“滴”的尖锐声音，车子在马路正中央画了一个S形！

    他一厢情愿地想着自己要在两年后娶童童进门；他信誓旦旦地认为童童两年后会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他坚定不移地觉得，两年后，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因为到时他们将名正言顺。但是，在那“两年后”之前的长久时光呢？

    两年，七百多个日子，他就要童童和她的母亲一直在被委屈，被误解中度过，去等待未来那“可能”到来的好日子，并且还沾沾自喜着——他其实是个好男人啊。

    混蛋。

    他是个混蛋。

    哪怕，以爱为名。

    “吱”的一声，林轩猛地踩下刹车，汽车轮胎在地面狠狠摩擦，他的身体俯冲向方向盘，撞得胸口生疼。

    林轩趴在上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隐隐爆出了青筋。过了一会儿，他起身，拿出电话，神情变得隐忍而哀伤。

    “喂，你在哪里？我……需要你的帮助。”

    他下车，关上车门，黑色天鹅绒的盒子滚在地上，耀眼的戒指散发出点点光芒，只是，再无人欣赏。

    次日，童童从醒了就觉得有点心绪不宁，这几日一直时而对她冷眼以对的母亲，时而发狂一样砸东西逼她和林轩分手的母亲，居然破天荒为她准备了一餐早饭。

    她忐忑地坐在桌边，吃着荷包蛋，一边喝牛奶，母亲竟然还温情满满地说：“别着急，时间还早。”

    童童觉得自己被噎了一下，咽下东西，尽管不舍得这难得的舒心氛围，可还是鼓起勇气小声说：“妈，我不会跟林老师分开的，我、我真的喜欢他……”

    气氛凝滞了一瞬，童童头都没抬，就感觉母亲的脸色变了。可到最后，竟然没有发火。

    “没什么。妈不想逼你了，你现在还小，不懂得对错，但如果遇到挫折了也别太难过，妈都在家里等你。”童母笑笑，只是笑容有点勉强。

    童童被母亲的口气弄得非常不舒服，好像已经认定了她会在这段感情里遇到什么挫折，而且那挫折就在眼前了一样。

    但是她没有跟妈妈辩驳，只是乖乖地拎起小包出门上学了。她相信林轩是个好男人，也相信在若干年后，妈妈会对她竖起大拇指说：我的姑娘傻人有傻福，没选错人！

    虽然校园里的闲话没有断，可媒体看起来已经消停了不是吗？

    童童相信，事情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她在心里不断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但是不舒服就是不舒服，所以她从迈出门开始，就不断地给林轩拨打起电话来。

    可是，林轩的手机从早上开始，先是关机，然后是占线，最后竟回复暂时无法接通！显然是把她拉黑了！

    怎么回事？林轩手机丢了？还是……他出什么问题了？

    不安的情绪上升到顶点，童童再也坐不住，收拾好东西就打车朝林轩家赶去。呼哧呼哧爬到3楼，往常热闹的走廊里今天似乎安静得奇怪。

    童童一步步靠近那扇虚掩着的门，心里的恐慌渐渐扩大。往常看起来极平常的一扇实木防盗门，此刻看着倒像是个要吃人的妖怪嘴巴。

    她呼吸加快，心跳咚咚咚地就在耳边，她祈祷着，千万不要有什么事，千万不要……就这么放轻脚步，从楼梯间拿起一根木棍，靠近302。

    轻轻一推，门开了，里面有个女人正边说话边往外走！童童吓坏了，下意识乱挥起木棒喊：“谁！抓小偷，抓小偷！”

    木棍却被男人一把抓住，童童惊慌失措还想挣扎，随即被熟悉的呵斥声给震住：“是我！你在这里吵什么？”

    “你……你？林轩？”童童瞠目结舌，随即又指向屋里，“里、里面有个女人……”

    话音才落，那个披着头发，身材高挑，只穿着一袭浴袍的女人便旋身转了出来。居然还是熟人——宋子菲。

    童童呆了，只觉脑子里哄的一声，炸得她整个人都懵了。

    她第一个反应竟然不是愤怒，不是赶人，不是别的任何事，而是傻傻地，傻傻地对林轩问：“她怎么在这里？”

    而林轩的回答，只是一句不耐烦的反问：“你怎么过来了？我并没有找你。”

    并没有找你，并没有找你……童童几乎怒极要笑，她居然变成了那个“不速之客”！

    “林轩！你疯了吗？脑子进水了吗？！我是你的女朋友，我在这里，不论什么时候都是正常的！但是她——”童童哭得满脸是泪，扯住林轩，疯了一样指着宋子菲吼叫起来，“但她在这里干什么！你告诉我！你们在做什么！”

    “你不都看到了？”林轩被她拽得往前走了几步，又像是无所谓的样子，那漠然的眼神像尖刀一样扎向她的心。

    她觉得好痛，痛得无法思考了，她沙哑着嗓子喊：“我不想看，我要你说！要你告诉我！”她使劲儿拽住林轩的衬衫领子，将他的头拉下来，却看到衣服里侧有一个鲜红的口红印……然后，她在他的眸中望见了自己的脸——扭曲，愤怒，震惊，活像个傻子。

    他略带厌烦地推开她，说：“我喝了点酒，一时没把持住。童童，这只是男人的逢场作戏而已，并不影响我对你的承诺。”

    不影响……怎么可能不影响！童童简直想仰天大笑，一时又想干脆这么掐死林轩算了，可到最后，她只是没出息地无声落泪，怔怔地盯着林轩道：“不是的，不该是这样的。我们在一起了，就、就应该彼此忠诚啊——你应该就喜欢我，就喜欢我一个人才对……”

    林轩叹了口气，仿佛在悲悯她的天真与无知，他没有再解释，只说：“我本来不想让你看到这些的，童童。”

    只是，不想让她看到吗……

    只要她没看到，就可以发生吗？

    童童的眼泪掉得更加厉害。

    林轩继续道：“事到如今，我希望你能接受你看到的一切。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家里不是普通家庭，我总有一天会继承家里的事业，到时迎来客往，女人一定也是少不了的。但你正室太太的地位绝对不会被她们所动摇。”他伸出手，居然眼睛清亮地盯着她，问：“你愿意理解我吗？”

    泪，一时停住，只留冰凉滑腻的感觉停在脸上，像被吐着毒信子的蛇包围着。

    童童的身体冰凉，她抬手，慢慢搭上林轩的两只胳膊，又将它们一点点按下去。

    她听到自己说：“不，我不同意，林轩。”

    “你的逢场作戏，你的无可奈何，我通通无法理解也不可能接受。我——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忘记今天的事，但你必须保证，从今以后再也不做这种混蛋的事……”

    “我保证？呵呵。”童童还没说完，就被林轩的一声轻笑打断，他看着她，仿佛她是什么稀罕物，“你凭什么？”

    宋子菲在这时走了过来，穿着宽松的令人无限遐想的宽大浴袍，光裸着脚，猫儿一样迈着轻柔的步伐，脚上大红的蔻丹色格外刺目。

    她柔弱无骨地依偎到林轩身上，踮起脚，与林轩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

    林轩微微低着头，不主动，但也没有拒绝。

    童童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身体好像都不受自己控制了，灵魂也超脱于体外。那么冷。

    “你不知道，轩最讨厌女人恃宠而骄了吗？”当那扎眼的一吻完毕，宋子菲轻蔑地望着她道，“如果还想留在轩身边，你就得找清自己的位置。”

    “位置？我是什么位置？”童童麻木地问，声音干涩。

    宋子菲离开林轩身边，走到她的跟前，围着她转了一圈，用挑剔的口吻说：“我毕业于京城艺术学院，是中国音乐协会的会员，曾经在京和大会堂参演过国庆表演。我的父母都是教育界的名流，我从小被教导着学习各种西方乐器。最主要的是，我比你漂亮太多了。这样的一个我，也只是轩的情人而已，你觉得你又配个什么位置？”

    她紧贴着她，目光是那么鄙夷，好像在说，她根本就不配喜欢林轩，也不配得到林轩的喜爱。而林轩，那个在二十四小时前还站在这里说：不论有多难，我都不许你放弃的男人，此刻竟沉默着望着她们，一声不吭。

    童童含着泪，目光转向林轩，说：“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是选我，还是这个怪阿姨！”

    “你说谁是怪阿姨！”宋子菲气得美目变色，却又被林轩拉开。

    男人叹了口气道，“没有子菲，也总会有别人，童童，对不起。”

    “……林轩，你这个混蛋！”童童哭喊一声，甩门而去。

    “混蛋吗？”林轩低低自语，“我只是希望——自己不要再混蛋下去了。”

    童童跌跌撞撞地从林轩家出来，一路跟失了魂儿一样往家走。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停下，她抬头看向天上的太阳，阳光好像被分成了无数个五角星，照得她头晕目眩。

    在那一刻，她忽然觉得有点懵，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停在这里，于是她拔脚就要往前走。

    “啊！小心——”周围响起一片惊呼，下一刻，他就被一只年轻就有力的手抓住。

    “你在搞什么？！想来个闹市自杀上头条吗？！”李浩攥紧童童的手，狠狠将她扯回便道，咬牙切齿地怒喝道。

    童童被他拉着就如一只提线木偶一样——他叫她停她就停，他让她回去她就回去，他对她说话，她就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听着。

    李浩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伸手在她眼前晃晃，没好气地问：“想什么呢？回魂儿了！”

    童童慢慢地……慢慢地垂下眼睑，说：“他不要我了……”

    “谁？谁不要你了？”李浩没反应过来，随即又像明白了点什么，马上向四周看看，对童童问：“你的告白男主角呢？”

    童童扯扯嘴唇，笑了，却是惨淡，“说了啊，他不要我了。”然后，又行尸走肉一样转过身，朝人流车流里走去。

    李浩看她这样子，哪里敢放她自己离开，拽住她的手就说：“你别乱跑，什么叫他不要你了？你给我说明白。”

    “不要就是不要了！有什么可说的！”童童的情绪有些失控，大喊一声就甩开了李浩的手，“你好烦你知不知道，我要走了！”说着，好像身后有怪兽追赶她一样往前跑。

    李浩又急又气又害怕，只得赶紧跟上童童。

    一进童童的小区，几个欧巴桑正背对着他们在晒太阳，旁边有他们的小孙女、小孙子，一个欧巴桑在那儿津津有味地嚼着舌根：“就是啊，真是太不要脸了，我家孩子就在他们学校当老师，听说学校里都闹炸开了。一个男老师当众向女学生表白，还引咎辞职了，啧啧，简直是——简直是不要脸！”

    “是啊是啊。”另一个欧巴桑略带炫耀地接口道，“你们看到网上的照片了没？哎哟，算了，估计你们也不会上网，我跟你们说吧。就是前几天的事！那俩你穿着我的衣裳，我穿着你的衣裳，孤男寡女在山洞里搂着亲嘴呢！”

    “哈哈，只是亲嘴吗？”

    “谁知道呢？好几天呢，估计肮脏龌龊事是少不了的。”

    “咦——保不齐，童童已经……嘿嘿。”

    “想母凭子贵嫁入豪门吧？哎，现在的小女孩真是穷疯了。”

    ……

    童童被气得浑身发抖，手脚都冰凉，这些邻居，这些往日里见了她言笑晏晏的邻居，这些——长、舌、妇！

    李浩更是暴怒地冲过去，一把掀翻了欧巴桑们的暖水瓶，吼声震得人头皮都发麻，“别人家的闲事，你们倒知道得清楚，这么坏的舌头也不怕以后下地狱！”

    “我们说的是事实——”一个欧巴桑还想反驳，但看着李浩那骇人的表情，彪悍的身材，终究互相拉着，灰溜溜跑了。

    她们走远了，周围的人，都渐渐躲远了，仿佛她如今的处境——众叛亲离。而带着她走到这一步的男人呢，也不要她了。

    童童慢慢地蹲到地上，身后的阳光温暖融融，将大地都包裹住，唯独在童童的身前留下了一片阴影。

    李浩犹豫地伸出手，搭在童童肩膀上，蹲在她身边小声说：“这些三姑六婆的话，你不用理会。”

    童童的身体颤抖着，不说话。

    李浩感受到她的颤动，紧张又害怕，问：“你怎么了？你冷吗？还是不舒服？”

    “……抱着我。”她小声含混道。

    “你、你说什么？”

    “抱着我。”

    巨大的狂喜席卷李浩，令他一时几乎手足无措，“好、好——”他单膝跪地，年轻的男孩的臂弯已经足够广阔，广阔到可以将她完全包围住。

    童童的眼泪止不住落下，好累，浑身都好累，她闭上眼，放纵自己躺倒在李浩的怀里。

    安静的小区后院里，童童一动不动地坐在铁艺秋千上，缓缓讲述着这几天发生的事，就像一尊单薄的雕像。

    当听到林轩今天竟然跟一个穿着浴袍的女人单独在屋里，还说着什么逢场作戏的混账话的时候，李浩简直觉得肺都要气炸了，恨不得去揍林轩！可看到童童那几乎跟个活死人一样的脸，又像被戳破的皮球一样，不知如何使力了……

    最终，他只能苍白地安慰：“也许——也许本来就没什么，也许只是你惹他生气了……”

    这借口说出来，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林轩。又不是小孩子，两人之间有什么不愉快的，值得用这种中二的手段来处理？更何况，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待在房间里，说没事，谁信？

    “你打算怎么办？”他问。

    童童摇摇头，木木的样子，“我……我不知道。”她转头看向李浩，“你说，我该怎么办？”

    当对上童童的眼的一瞬间，李浩都不知自己是怎么了，那些原本想说的话都堵在喉咙里，最后，只变成一句鬼使神差的问话：“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当这句话问出来，仿佛眼前的世界都澄明了，透亮了。

    是啊，他为什么要撮合童童和林轩，为什么要将自己喜欢的女人拱手让人，何况是让给那么一个不懂得珍惜她的男人。

    不论林轩是为了什么放弃了童童，他已经放弃了，不是吗？

    李浩从石座上站起来，半蹲到童童面前，正好平视着女孩的眼，用尽一生最大的真诚重复道：“童童，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童童一眨眼，泪水就这么掉了下来，“你、你不嫌弃我吗？现在大家、大家都在说我……”

    “不！我不会！”李浩紧张得手心里都冒出了汗，他觉得自己已经来到了一生中极重要的某个时刻，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错，“你还记得我刚来的时候吗？我也是被大家排斥的，可那会儿——那会儿只有你走过来，拉住我的手……我一直没敢告诉你，那一瞬间我永远都忘不了，我经常做梦梦到那一刻，那会儿我就想着，这姑娘真好看啊，我要是能永远和她在一起就好了……”他眼圈红了，低下头，用力揉了揉眼睛。

    童童一直有些恍惚的双眸重新归了焦距，她注视着李浩，久久地注视着，终于伸手摸上男孩的发顶。此时的李浩留着市里大多数男生都会顶着的刺毛，却有着大多男孩没有的硬挺帅气。

    他说：他的改变都是因为她。

    他能这样记得她的好，她非常欣慰，但也仅仅是——欣慰而已。

    “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她收回手，笑了笑，“我要去找林轩。”说着，站起身，转头就要走。

    李浩急了，噌地站起来，从后拉住童童的胳膊，将她狠狠转回来，握住她的肩膀道，“他这么伤害你，你还——你还——”

    童童漆黑的眼珠盯着他，神色平和，却突兀地开口：“是谁把我的日记放到校园BBS上的？”

    李浩的手剧烈地一哆嗦，像白日里见了鬼一样，脸都白了。他仓皇地转过脸，却又不知可以将视线落向哪里。

    就在这时，一只小小的，微暖的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他不由自主地转回头来，就见童童淡淡笑着看向他道，“没关系，我原谅你。”

    “……”

    久久地沉默。

    他的嗓音沙哑，“为、为什么？”

    童童叹了口气，“因为，你喜欢我啊。”

    而我，又是那样的喜欢他。

    所谓原谅，不过是爱情里的迫不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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